36 你在骂本侯么?(1 / 2)
举国欢庆的佳日中秋过后不多久,便开始进入数九九时节。
天冷风厉,地气下降,闭寒成霜,水始冰,川缓流,生灵们纷纷陷入冬眠长睡,等候如斯春日来临再次复苏。
这日天大寒,皇城刮起了狂风阵阵,打过来的冷风扑在大街上路过行人的脸上,好似把把尖刀割面,疼的入骨入髓。
行人忙是裹紧了身上寒衣急头埋面的疾步走过,想快些回到家中围着温暖火炉才能消寒抵冷。
因了天气太冷,平常皆是热声喧嚣的街道上也格外冷情。
路上行人寥寥可数,野猫野狗们都缩在角落里报团取暖,而家家户户也关上了店门再不做生意。
只听外面寒风肆虐,屋内的一家老小则围坐在燃起的火炉旁边低声说着家常话,过着一年到头难得的清闲日子。
此时,将军府的书房也摆起了火盆,火焰熊熊高烧,屋中一时犹在春夏之日般温暖如煦。
依旧常年身着一袭单薄简便的金纹黑袍的帝渚正坐在桌案后埋头处理着公事。
皮毛厚重如云的松子却少见的没有陪伴在主人身边,而是懒洋洋的趴在摆在屋子中央的火盆旁边。
它有一下没一下的张着血盆大口打着哈欠,睡眼惺忪,瞧着随时都会歪头睡了过去。
再有灵性的松子终究也是一只禽兽猛牲,天性还在,这万物都会犯懒的冬日它也不得摆脱,极为怕冷。
它整日整日的趴在火盆边贪婪着温暖,就算此刻前方摆满了美食也不肯多挪半步。
过了半刻,半闭的房门被人从外往内的推开,发出闷重刮耳的吱呀一声,是双手端着物盘进屋的三娘。
她今日穿了狐毛做成的轻裘长袍,内裹革草紧束的皮衣,外罩流苏珍珠云肩,越发衬的身段袅娜,脸蛋娇媚,却不失干净利落的飒爽风姿。
进屋后她就立刻把门死死的关紧了,绝不透一丝凉气溜进来,好似屋外的呼啸寒风就是杀人猛兽,一个不注意就能把人生吞活剥了。
“这什么鬼天气,冷的快要人命了!”三娘愤愤鼓囊了一声,转头端着东西小心绕过了趴占了中央大半范围的黑豹,走到了桌后的帝渚身边。
她把手上的茶水羹点放在桌边,再看向从头到尾头都没抬,只顾写字批阅的帝渚。
三娘轻声劝道:“将军,你都忙了大半日了,先吃些东西填填肚子再写吧!”
“嗯,马上。”
她低眼瞧见帝渚一年到头固定不变的两三件单薄黑袍。
虽说自家将军内功深厚,自有调节身体温度的能力,并不畏惧冷暖,但临近了这苦寒岁日,又心起了几分忧虑,再道:“将军,天愈发冷了,你得穿厚点莫要受凉了。”
“嗯,好。”
答是答得这般利索顺势,可这人的性情如何执拗她们几个心腹下属早有见识,到底听不听劝都是看她自己意愿。
三娘见自己说了也是白说,只好暗自叹气。
良久,帝渚仍是不动,三娘担忧羊羹多放一会儿就凉了不暖胃,便又催促了一遍。
正好帝渚处理完了手里的一份公折,这才忙中偷闲的放下了笔,摸向旁边放了许久的物盘。
可她没有先碰那碗后厨特意给她熬制的红枣炖羊羹,而是盛水的瓶壶。
瞧见这幕,三娘还没来得及开口再劝她,帝渚眼睛还看着桌上重新摊开的一份新的公报,拿过那壶瓶就要喝,却是刚一凑近嘴边就又放了回去。
“今日不喝茶,换成酒来。”
“不行啊,将军,你最近喝酒太过,酒窖里的酒坛空了大半,连川子那个酒鬼都喊着没酒喝了要去外面寻酒呢!”
三娘一听就不乐意了,苦口婆心的劝她。
“军师嘱咐过多次了,说你冬日不得喝太多酒,对你身骨不太好……”
“没了便去买。”
帝渚终于舍得抬头扫了她一眼,却是眼神不容质疑,语气也有了命令的意味,沉声丢出三个字:“拿酒来。”
闻声,三娘恨恨的跺了剁地,将军的命令她不敢违抗,可军师的再三嘱咐也历历在目。
无奈之下她索性扭身出屋找军师去拿个主意了。
可就算在春冬来了,结果也于事无补。
要是他们随便说个几句话帝渚就会乖乖听劝,说一便是一,说二不反嘴,大将军三个字就不会在整个凤歌如雷贯耳,在将军府人人惟命是从。
恰恰相反,帝渚的脾性冷酷又执拗,从不容谁人置辩,更没谁能左右她的想法意志。
如果非要说有,那么那个人有可能会是永宁帝姬。
但永宁帝姬身在皇宫之中,将来也早晚会嫁人生娃,不可能日日守候在帝渚身边,当然也就不能时时管束某些时候脾气‘任性’的帝渚。
况且,帝渚也不会让她知道自己‘任性’的时候。
更不会让她知道自己任性的原因。
冬日近临,天气酷寒,体谅臣民的皇帝很是心怜朝中年迈的老臣们每日还要冒着寒霜入宫上朝。
年迈的老身受不住折腾,万一上朝途中没注意摔倒了,怕是当场老胳膊老腿就要交代在了那里。
恰好将至年关,皇帝便大发隆恩颁旨把朝会改成五日一次,而皇室亲眷们非是必要不用每日进宫给他请安。
他也可在后宫清闲度日,闲时写写字赏赏花,再不济就与喜爱的俊秀太监们胡作非为,整日寻欢作乐,好不快活。
基本日日入宫看望帝渺便听见宫女们私下议论这些事时,帝渚每听之就嗤之以鼻,却又颇有种恨铁不成钢,浪子不回头的失望挫败感。
许是中秋那还算温馨和谐的一夜让两人的微妙关系得到了疏通,那之后皇帝对她的态度愈发好了,每日也不再故意拿各种朝事刺激她,说话谈天的态度诚恳许多,还常常与她闲聊些旧事。
旧事里的皇帝那时的确天真浪漫,可爱单纯,颇得帝渚暗中欢喜,也乐于和他聊这些。
聊的多了还真有几分旧时亲情的情分,再加上皇帝对她的态度逐渐明朗可观,于是她看皇帝也看得逐渐顺眼。
且经过近一年的时光消耗,朝中的各种试探示好也急剧减少,近来更是月底不见几封邀帖,落得耳边清净的很。
一时之间似乎无论朝内朝外,情况都在往好的方向走。
对此,帝渚十分满意,甚至觉得就保持现在这样的情况一直不变也挺好。
可惜事无完美,只除了一件事让她心存芥蒂,终究不能释怀——皇帝仍旧贪恋男色,日日沉迷不可自拔。
虽说几月前那种教人尴尬的情况鲜少,却不是就没了。
后来有几次皇帝或许是故意,或许是她来的时机不凑巧,皇帝和那个妖媚惑主的太监都在干那档子龌蹉事。
即使隔着那么几层帘子,但里面闹出的响动就是个三岁孩童都要羞涩的捂眼不敢看。
每每那时,帝渚就坐立难安,进退两难,尴尬的手脚放哪里都不知道。
于是她每次迅速把自己要同皇帝说的事赶紧说完就借口脱身离开,急促的脚步像身后是洪水猛兽,白日见鬼。
其实就算真的是洪水袭来,鬼怪现身,她都未必会这般手足无措。
青天白日之下,当着臣子的面,她还是他的皇姐,就敢公然大胆的做着闺中私事。
不得不说皇帝的胆量就如他的心思一般深不可测,令人敬佩的五体投地,直言叹服!
而帝渚除了无奈接受以外,再无他法。
数日再过,一连多日因事没有入宫的帝渚正午时分入了公主殿,正巧帝渺还不在宫中。
找宫女们一问,说帝姬与泰昌帝姬一起去参加朝中贵妇们举办的宴席了,下午方归。
帝渚沉思半刻,想着在殿中待着无事可做,宫女们的胆子小也惧怕自己,要是自己待在宫里她们会做事不安,索性便出了浮云台。
她打算在后宫之中随意逛逛,等帝渺回来再去。
正好今日得闲有空,中秋她推迟要做之事正是时机。
后宫的布置格局大致不变,在后宫生活多年的帝渚轻车熟路的左弯右拐,直往偏宫人少之地靠近。
可没想到的是,走到一半时竟有人拦住去路。
“你们是谁?”帝渚冷冷直视前方八名手拿各种利器的蒙面白衣人。
只见他们个个骨架粗壮,站立的姿势可进可攻。
单单露出的一双眼睛也如锋芒毕露般的煞气逼人,又在这种偏僻之地显现,显然是来者不善。
瞧着这几人的身形陌生,且气势非是常人所有,不是宫中侍卫禁兵所能比拟之强。
他们一举一动都是带着受过特殊训练的规范整齐,气息收放自如,若非刻意注意实难察觉。
在守备森严的皇城她未有太多防备之心,因而会被有心之人趁了空子便不奇怪了。
帝渚不由皱了皱眉,冷声斥道:“外人擅闯后宫,可是死罪,你们却尾随本侯到这里来,是何人指使?”
她得罪的人是多,但特意找身家非凡的杀手来寻她晦气的,她暂时还想不出是谁恨她恨得这么咬牙切齿。
“殿下,可要唤御医来为你诊治一番?”
被姜涞扶到亭中坐着休息的帝渚刚闭眼静静打坐疗养半柱香,耳边就听到那烦人的阴柔嗓调再次响起。
她闻声睁开眼,也不想看他,只语气冷淡的说道:“不用,一点小事,本侯休息会儿便好了。”
她话里强烈的疏离意味姜涞早就习惯,且他就是本着奴才尽责的本分随口问了一句而已,她不叫自己还省得费力跑腿不得好,所以顺口答应了下来。
顿了一顿想起什么,又问道:“殿下,刚才奴才听到此处还有其他人的声音,怎的就你一人?”
他当时正巧领人回宫经过附近,因听着这边的动静不低,似有人追跑,还有叫斥的声音。
他以为有贼人偷摸入宫,又怕是误会才撇下其余太监自己一个人跑来看看。
不想过来看到的却是缩成一只团鼠似的帝渚。
呵,人前人后威武不屈,高傲如斯的大将军原来也有今天啊?
早知道他应该把其他太监一并带来看她的笑话才是!
他心里不无恶意的想道。
“没有别人,只有本侯一个。”帝渚还是不看他,“应当是你听错了。”
姜涞一愣,诧异道:“听错了?”他的耳朵可是天生比旁人敏锐许多的!
帝渚这才舍得抬头甩他一眼,转眼间又是往日那个高傲不可一世,说话不容怀疑的大将军,面色冷淡,语气平平的重复。
“是,你听错了。”
听刚才那几人的意思不是要她的性命,只想让她走不得路。
那么幕后黑手便与她没有过多的深仇大恨,只想给她一个教训,让她难堪罢了,又或者是为了一些原因不想让她出现在某些地方。
无论前者后者,她都有自己的办法调查出来,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想让她不好看,哪会这般轻松的做到,更别说想毫发无损的脱身离开。
惹了她,就要付出代价!
不过这件事她自会私下调查,不必要弄得人尽皆知,以免打草惊蛇,更无需告诉姜涞。
毕竟姜涞是皇帝的人,虽说皇帝叫杀手伤她的可能性不大,也没有理由……但人心难测,谁又说得准呢?
而且,姜涞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就来的这么及时,怎叫她不心生怀疑?
不过想要试探这事是不是皇上做的,方法也简单。
“刚才确实有一个奴才走过。”帝渚说道,“他没带宫中腰牌,神情又慌乱,本侯看的生疑,就叫他停下来让我瞧瞧,没想到他竟回首就要打本侯一拳,却反被本侯打了一掌跑掉了,但他逃跑的慌乱,不小心掉下了一个东西。”
她从怀里摸出了一枚玉扳指,递到了姜涞身前,吩咐道:“估计这东西是那奴才的贴身之物,你带了去交给皇上,看他如何处理吧。”
“交给皇上?怎地不交给慎刑司或者西厂的教司庭询查?”姜涞顺势接了过来,有些奇怪。
把扳指递给姜涞时,帝渚就在暗中仔细的审视姜涞的神情。
见他姿态并未作伪,眼中的确清明非是故意掩藏之意,心里已有了然之味。
她扭过头,淡淡说道:“说的也是,本侯糊涂了,那你交给西厂查吧。”
玉扳指确实是她在与那些人对战时无意得到的,不过给姜涞的这个却是假的。
会拿这东西来试探姜涞,是因为如果这事是皇上雇人所为,那他是不敢直接交给西厂审查的。
西厂的掌权督公与皇帝身边的心腹太监段云水一向合不来。
后宫的守卫杂事皆是归属段云水的职权范围内,一旦后宫出事西厂肯定会借着机会大肆做文章。
到时候这件事哪怕最后不被查得个水落石出,皇帝也有一段时日不得轻松了。
可姜涞看到这枚扳指后听她要他交给皇上也并不慌措,还坦荡询问她为何不交正规审查机构反而给皇上,可见他却是不知其间内事。
因为他要是知道,是万万不敢这般说,更不敢应承下来的。
应承下来,那就是背抗皇上。
想到暗害自己的人并非皇上,帝渚心底也轻松一些,且今日姜涞也算是帮了她一回,拿人手短,于是对姜涞的脸色也不好再那么的冷酷无情。
她打坐完毕之后站起身来,甩了甩袖子,感觉身体恢复的良好,肋下也不再疼的钻髓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