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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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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鳌头愣了一下,他或许没想到这个少年竟然还有点本事。但很快,他的眼中又充溢出吓人的通红,在黑夜里更加灼人可怖。

风涛席卷,冷意随着两人再度的交锋悄然抬升。

东方诗明左右开弓,双手翻卷着皎洁如新月的折扇,而老鳌头的刀则如同惨白的狼牙。

倏忽刀气在东方诗明的喉头逼近,东方诗明左手折扇挥挡,右手随即从上劈下。两人搏击之间,风沙旋起,黯夜一片纷杂。

又是一阵激烈的兵器交击,但东方诗明显然低估了老鳌头搏命的决心。片刻之后,他的双手被老鳌头的刀震得又麻又痛,几乎要握不住折扇。而老鳌头仍然保持着野兽一样的狠戾,他此刻正粗重地喘着气,撕裂的伤口往外渗血,但他表情依然狰狞而兴奋,好像失去了痛觉。

“再来!”

顿时,老鳌头又是一声仰天长啸,不稳的步伐扬起飞沙,绝快地杀向东方诗明。

东方诗明瞳孔骤缩。他抬起双手试图抵挡,但两只手此时已经颓然无力,这样根本无法挡下老鳌头的招式!

瞬间犹豫,老鳌头的柴刀已至。

锐利的刀锋饥渴地刺向东方诗明的咽喉,东方诗明防御失利,横眉闭目,慷慨赴死。

“刀下留人!”

电光火石一刹那,一颗卵石驰援而至,正中刀刃!

老鳌头的刀锋偏离方向,在最后的间隙蹭过东方诗明的脖颈,最终没能如愿。

东方诗明见状当机立断,奋力抬起右臂,挥动折扇在老鳌头持刀的右手上重重斩下。老鳌头的鲜血霎时洒出,溅落在地面的泥土上,腥味弥漫开来。

“啊——”

老鳌头痛得大叫一声,手中柴刀几近摔落,但他仍然死死地攥住了刀柄。

然而,多处重伤已经让他难以支撑。只见老鳌头踉跄着退后几步,最终摇晃着倒在了地上。

“你没事吧!”

赋云歌迎着呼啸的夜风朝东方诗明奔跑了过来。他很担心东方诗明的安危。

东方诗明大口喘着粗气,他还从来没有在赋云歌面前露出这种衰相,这次算是丢人了。但好在是夜晚,他不会看得太仔细的。

东方诗明自嘲一样地想着,赋云歌已经赶到了他身边。

“我没事。”东方诗明抬起手,暗暗调匀了气息。

忽然,他意识到问题仍然存在,对赋云歌接着说:“这个人就是老鳌头。”说着,他朝老鳌头那边指了指,示意给赋云歌看。

赋云歌回头看了一眼,犹疑地点点头。

“但是,他在与我搏斗之前就已经受了重伤。”东方诗明倒吸了一口气,“而且神志几近癫狂,不知道他在之前经历了什么。”

赋云歌凝视着躺在那边漆黑的沙地里的老鳌头,眉头渐渐蹙起。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想了一下,赋云歌还是先提出了这个问题。

“呃?”东方诗明显得有点意外。

赋云歌略有点不满:“为什么不叫我一起?竟然自己坐镇布元坊,未免也太危险了啊!”

赋云歌言语铿锵,这倒让东方诗明一时语塞了。

确实,他这次有点感情用事了。如果杀来的不是受伤的老鳌头而是健全的老鳌头,甚至是一群大汉,自己不仅无法保全受难者,而且可能一同丧命。

赋云歌故作恨铁不成钢样,在一旁摇头叹息。

但是。就在同时,两人的目光被另一边的状况吸引。他们几乎难以置信:

刚刚已经倒地的老鳌头,竟然又摇晃着站了起来!

“给老子……去死!”

最后一声狂妄的叫嚣,老鳌头再次挥起他的刀!

然而,正当赋云歌两人摆好防备的架势,他却趔趄了两步,仰天喷出一口乌黑的鲜血,决然地将柴刀捅入自己腹中!

那个高大如小山包的身影,此时,终于彻底颓然身亡。

“他……为什么?”赋云歌瞪着眼前,错愕不解。

东方诗明收回折扇,眯起眼睛,同样不能解释。

夜中的冷风,更加萧瑟了。瑟瑟风声吹刮欲放的花苞,紧紧裹起了单薄的花蕊。

…………

翌日清晨,停泊在布元坊码头的一艘小船中,赋云歌两人沉沉地从睡意中醒来。

昨晚两人并没有赶回去,而是借用了一位船家的船舱留宿,为的就是方便继续探索。

一夜之间,萧瑟的冷风已经逐渐褪去。岸边垂柳吐出翠嫩的绿芽,微风吹皱春水,荡漾着圈圈碧波涟漪。

东方诗明与赋云歌简单打理了一下,与船家道别后就回到了布元坊。

今日布元坊的百姓还在造坟发丧,纸钱与白烛随处可见,四处充斥着凄凉与萧索。

不过在坊市的废墟,也有些许青年开始了修缮工作。他们在拆除烧毁的墙壁,清理烧烂的垃圾,与周边的春色相衬,仿佛也有了一种焕发的活力。

赋云歌与东方诗明在远处的餐铺吃过了早餐,两人便顺延着昨天老鳌头钻出来的草丛开始找寻蛛丝马迹。

至于他的尸体,两人昨晚就将他埋掉了,不管怎么说,任由他暴尸野外他们也于心不忍。

草丛之后,两人发现了斑驳的血迹。

看着淋漓的血水与纷乱的草堆,不难想老鳌头躲在这儿的时候非常狼狈。

“看那边。”

“虽然昨夜大风把草丛刮得很乱,但是还是能看出血迹的来向的。”赋云歌指着不远处枯草丛上相似的血迹,推测道。

两人围了过去,立刻发现了令他们欣喜的事。

树丛之后,远望过去,能看出一条由血迹连缀起来的路。两人四目相对,想法一拍即合。

“顺着走下去,就能溯及昨晚出事的源头。”

两人意见一致,小心翼翼地顺着血迹的线路摸了过去。

…………

而在朝云街埠,醉尘乡在另一处酒馆里闲坐。

他的眼神若有若无地注意着门口,似乎在期待着什么的出现。

为了方便行动,他破天荒将自己打理了一番。破衣服和帽子已经全部换掉,穿上了朴素的灰衣长褂。

他的面前是半钟头前点的一碟茴香豆,没有喝酒,看起来与之前的样子判若两人。

早上的店铺还是比较喧闹的。人们熙熙攘攘,有的还在讨论之前发生的神秘葫芦侠客除恶事件。醉尘乡倒不是想在这儿听到什么情报,他似乎在等着什么,但随着时间推移他也逐渐有点不耐。

看着来往进出不断的顾客,醉尘乡又有点打盹,眼皮上下打架。

和煦温暖的阳光自木棱窗里照进来,醉尘乡不禁长长打了个哈欠。

又巴望了一会儿,醉尘乡也吃完了碟里的豆子,感觉有些口干舌燥。

将近中午时分,来店里吃饭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小二看醉尘乡的眼神越来越不满,甚至多了一丝怀疑。

醉尘乡一天不喝酒,喉咙里就好像有小酒虫在爬。终于按捺不住,他刚要招呼小二上壶酒,却见他先朝这边走了过来。

见他过来,醉尘乡刚要开口,小二就略带着一丝鄙夷,率先沉声催道:“客人,酒馆这时候人多,桌子也快不够用了。您要是没事,就尽快付账走吧。”

店小二的意思很直白,人家那是嫌弃了。

但醉尘乡也没生气,反倒悠然从兜里拿出破棉絮的钱囊,从中拾出一块碎银,码在了桌子上。

起初小二看他钱袋还嗤之以鼻,但看到那银子时,小二眼都直了。

醉尘乡的这块银子,放在这儿都够办一桌酒席了。这摆明是个财不外露的主儿!

小二脸上的阴霾顿时化作万里晴空,谄媚地对醉尘乡笑着,殷勤地躬下身子,毕恭毕敬地问:“那个……客人,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您,您有什么需要吗?”

醉尘乡摸了摸下巴,想了一下:“弄几道好菜,最好有鱼。再上几碟梅花糕。”

小二满口答应,收了银子,欢天喜地地往灶房去了。

醉尘乡单手托着腮,还在考虑着什么,但神色明显犹疑不定。

他做这一切的原因,是他昨日凭借零星的线索推知了老朋友返回朝云街埠这一信息。

但老朋友这次很低调,而且似乎根本没有跟自己打个招呼的意思。

多年未见,这样做从来不是他的风格。而现在这样做了,只有可能说明他在进行什么谋划,而这附近最有可能吸引他的,就是骇人听闻的布元坊事件了。

他一定知道些什么,很可能是为了不牵扯老朋友,才没有来过访自己。

醉尘乡不禁暗暗皱眉。

所以他今天特意打扮出门,就为让他明白自己的意思。

但没想到在这里等候多时,他就是不领自己的情。那只能再进一步表达诚意,来看看当年的默契是否还存在。

少顷,一道道精美的菜品端上了桌。

一道清蒸鲤鱼,一道红焖江鲈,一道茄香鱼片,一道油爆银鱼。鱼香弥漫,显然是厨师拿出了浑身解数,就为了满足这位贵客的口味。

醉尘乡自己并不非常喜欢吃鱼。这么多菜,如果老朋友不来,那自己还真有些骑虎难下。

他倒不是心疼钱的问题,虽然浪费钱也很肉疼,但如果那位老朋友非但不来,反而在暗处笑他愚蠢,被抓住了讥讽的把柄,他会觉得更加尴尬。

两人年轻时候,就以互嘲作为一大乐趣。虽然而今风尘沧桑,但仍会偶尔开个玩笑,权当是老朋友的一点默契,或是对从前的追念。

“唉……”

望着一桌佳肴,醉尘乡似乎又看到了年轻时好友的踪影,仿佛世殊事异,相见仍是少年。

晃眼而过,在进门的客人中,一点晶莹的梅花坠饰令他触电般精神一振。

醉尘乡立刻回过神来,眼神刚刚投出,就与那人四目交接。

记忆中的身影再次变得鲜活,并与面前之人的形象渐渐重合。

“你……总算来了。”

许久,醉尘乡迟迟地开口,却没有什么感人的肺腑之言。

“久等了啊。”

那人也点了点头,拉开桌对面的椅子,自然地坐下。

来者同样衣着朴素,灰色的罩衫下面透出一点梅红颜色。虽然已经不算很年轻,看起来倒是神采奕奕。

他背后是一只长条剑袋,封口处用带有梅花吊坠的棉绳系住。由于朝云街埠人流众多,也时常会有侠客经过,所以他这样并没有引人注目。

“这次回来,想必不是为了回来见我叙旧。”

醉尘乡将桌上的梅花糕向来者推了推,口气闲散:“毕竟这不是你的个性,一品红梅。”

来者嘴角微微上扬,继而叹气道:“许久没听你叫我名字,现在听来,还真是七分亲切,三分陌生啊。”

醉尘乡笑了笑,那种笑容在他长久淡漠的脸上,仿佛枯木逢春。

…………

而在布元坊远处荒野,在杂草中寻觅踪迹的赋云歌两人,终于发现了隐藏在丛林之中的血迹来源。

不远的地方,是一座简陋的小木屋。

粗劣的建筑痕迹,看得出来是为了某种目的临时搭建的营地。

门口衰草之上,也是一滩刺眼的猩红,以及几柄碎裂的兵器。似乎是经历过激烈的搏杀,想想就令人胆寒。

赋云歌看了看东方诗明,两人眼中都流露出犹豫的神色。

眼前就是两人要找到的结果,但在面对它的时候,内心深处却又有些惶恐。

“走,去看看。”

赋云歌一咬牙,拉着东方诗明的衣袖就朝小木屋走过去。

两人小心翼翼地靠到小木屋门口,赋云歌谨慎地伸出手,缓缓推开那扇虚掩的破门。

…………

“你这样……确实有些胡来啊。”

醉尘乡啜了一口清茶,眼神中多少有些疑虑。

一品红梅垂头夹了一块鱼放到碗里,背后的梅花坠饰闪闪发亮。

“无妨。”他一边咀嚼一边说,“我有过打算,你大可放心。”

醉尘乡点了点头,没有再提出疑义。

…………

“怎么……”赋云歌见到眼前骇人的一幕,大惊失色。

东方诗明见状也不禁倒退两步,冷汗顺着脸颊滑下。

赫然只见,小木屋内,两人眼前,横七竖八躺着十数具惨死的尸体!

血腥味弥漫在小木屋的每一个角落,殷红的血沫溅得遍地都是,当中的一根木头梁柱上还钉着一把短刀,刀上的血水已经凝固,看起来狰狞可怖。

黑洞洞的小屋光线极暗,沙尘在熹微透进来的光束中弥漫,寂静而骇人。

抑郁的气氛令两人都感到不适,于是他们转身退到门外,在门口处凝重地面对着屋内的惨状,各自沉思起来。

“等一下。”突然,赋云歌发现了什么,“你看,他们头上都缠着黑色头巾。”

听到这话,东方诗明立刻眯眼一看,发现果真如此。而且死者体格都很粗壮,显然不是布元坊的百姓。

“这些难道是……”东方诗明缓缓地猜测,“日前纵火行凶的那些凶手?”

刚说出口,他刹那回想起了老鳌头昨晚诡异的模样,顿时似乎一切都说得通了。

在布元坊命案发生之后,定然是有某位神秘高人前来替天行道。此人找到了他们的营地,也就是这个小木屋,并诛杀了这些恶棍。

以现场状况和老鳌头的情绪来看,这个人基本是碾压了战局。除了侥幸逃脱的老鳌头之外,其余恶党全部毙命在了小木屋内。

赋云歌和东方诗明想法基本一致,估计事实也距离这个推测相差不远。

不过,看葬身在此的大汉数量,再算上狼狈脱逃的老鳌头,能拥有这样实力的人绝不寻常,或许能与醉尘乡不相上下。

“并非不可能,只是我们的认识还不够。”

东方诗明思忖了片刻,抬头对赋云歌说道。

赋云歌点了点头。他何尝不知道,自己对力量的认识还远远不足。

譬如寇武夫他们与醉尘乡的那一战,已经是大大超出了他的理解。因而现在面对这种情状,他虽然好奇,但也并非难以置信了。

“这……那我们先回去?”赋云歌犹豫着问。

他本来猜想今天会一场恶战,但却见到了这样意外的场景,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东方诗明眯起眼思考了一会儿,迟疑地点了点头。

目前两人留在此地也没有意义,不如回去找醉尘乡商议一下,让他们定主意。

“那就,走吧。”

…………

两人回到朝云街埠已经是傍晚,吃过晚饭之后又赶回了醉尘乡家。

门没有上锁,但两人进屋后却发现只有月参辰两人,而不见醉尘乡的踪迹。

“醉尘乡前辈呢?”赋云歌四下望了一圈,仍是没有醉尘乡的踪影,不免有些奇怪。

寇武夫趴在桌子上无聊地玩瓜子,月参辰正从屋里找出火折子准备点蜡烛。听赋云歌这么问,他不禁摇头道:“不清楚……咳,听说遇到了老朋友,今晚要晚些回来。”

“老朋友?”赋云歌大感好奇。

东方诗明同样好奇地偏过头来,要听月参辰继续说。

但是,还没有等月参辰回话,小院外面已经传来了交谈的声音:

“三家酒馆,第二家尚可,其余只是中庸饮食,毫无可圈可点之处。”

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嗤”地哼了一声:

“你是尚未尽兴,我的钱袋却已经见底了。”

屋里的四人都听出是醉尘乡和“老朋友”回来了,一起转头去看。

听两人交谈的内容,他们似乎是去品尝朝云街埠的美食了,但不知道醉尘乡舍弃一天的时间去陪老朋友,是不是意味着他对布元坊的事有了眉目。

夜幕之下,两人朦胧的身影从门外踱了进来。

而在见到醉尘乡身旁的那个人影时,赋云歌却瞳孔骤缩。

那个身形,太相似了,简直就是那天撞见的那个匆匆离去的背影!

由于都是傍晚,两人模糊的身影在赋云歌脑海中竟然巧合似的重合了起来。但赋云歌不敢相信,又仔细地观察了一下,最终才得出结论。

不会有错的,一定是他!赋云歌暗暗地想,同时提高了警惕。

正在他这样想着,两人已经开门走进屋来。

“你的家还是老样子啊。”一品红梅眼光在周围扫过,嘴角淡淡上扬。

醉尘乡扯过一张马扎坐下,对他的评价不予回答。

本来趴在桌子上的寇武夫视线倏忽瞥到了一品红梅背后的剑袋,表情一愣,猛地挺起身板来。月参辰见他神色有异,悄悄靠了过去,想听他有什么发现。

寇武夫给他指了指那朵梅花坠饰,脸上写满了震惊。

谁料,月参辰看到后同样浑身一震,随即咳嗽起来:“咳咳……咳,那个,那个……”

一品红梅扭过头来,看向出现异样的月参辰和寇武夫。

“您……咳咳,您是那个……一品……”

月参辰力图说出眼前此人的名字。奈何老病复发,喉咙里像是灌进了沙子,他难受得剧烈咳嗽起来,根本说不清楚。

一品红梅听他的意思,似乎是在之前就认识自己。

他不想继续听月参辰咳嗽,干脆代替他说道:“一品红梅么?那倒未必。朝云街埠来客既多且杂,你是如何认定剑袋上有梅花的就是他了?”

“这……”寇武夫一愣,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

“不,你就是。”月参辰吞了两口气,病症稍稍舒缓了些。

一品红梅被勾起了兴趣,等他说出证据。

月参辰稍微一吁气,抬头肯定地问:“你的剑,是否是三尺三寸的八瓣红梅纹剑?”

他的问题掷地有声,醉尘乡不禁微笑起来,眼神悄悄飘向一品红梅。

一品红梅颇有些惊奇,他不禁莞尔一笑:“你说的确实不假。我便是一品红梅,不过你们是如何认识我,还有我的剑的?”

月参辰笑了起来,尽管有些病态的虚弱,但仍旧很是得意。

寇武夫知道他肯定又转不过气来,替他说道:“那是好多年前的事……”

“那时候我和他还年轻,不懂规矩,俩人整天闯荡江湖,得罪了不少人。那次他娘的中了小贼的诡计,眼看我俩就要嗝屁,你从天而降,三两下打跑了他们,救了我俩性命。”

“哦……”一品红梅试图回忆,但似乎有些记不清楚。

“那他的剑,你们为什么如此清楚?”醉尘乡在一旁问。

月参辰解释道:“那时……恩公在打跑山贼的时候,对他们说……他这柄三尺三寸八瓣红梅剑,天下没有第二柄。叫他们若想寻仇,就认准他的剑,不要滥伤无辜。”

醉尘乡轻“哈”了一声,看一品红梅的眼神中多了不少戏谑。

一品红梅听他讲完,尴尬地咧了咧嘴角。

“现在他们也已经受万象尊坛点化,一心归正,你当年干了一件大好事啊。”醉尘乡笑着说。

“是么?”一品红梅点了点头以示赞许,“那倒不错。”

几人交谈之际,赋云歌在一旁细细倾听。刚刚听到什么“万象尊坛”,他不禁又疑窦丛生,泛上心头。

醉尘乡瞥了一眼旁边的赋云歌两人,稍稍打量了一下他们。

接着,他悠悠地道:“你们一晚没有回来,又满面倦色,看来是有所收获了。”

东方诗明与赋云歌点了点头,随即详尽地将二人的经历给众人讲述了出来。

期间一品红梅时有表情变化,醉尘乡则不时偷瞥向他,眼中似笑非笑。

等到两人讲完,寇武夫首先拍桌大呼痛快,月参辰表情中也充斥着掩盖不住的惊讶。

醉尘乡与一品红梅没有发言,但两人却都藏着一丝笑意,仿佛对这个消息未卜先知一般。

“这帮狗贼,死不足惜啊!”寇武夫朗声叫道。

“固然如此,但何人下手,我认为值得引起重视。”东方诗明垂头道。

月参辰性格同样谨慎仔细,因此他对东方诗明的观点表示认同。

赋云歌却没有表态,他又想到了那天傍晚撞到的那名路人。

不论身高,声音,还是体格,都与面前的这个一品红梅非常相似。

再加上时间上的巧合,他内心几乎可以断定一品红梅正是那名高人!

但是,他为什么不愿承认?

想着,赋云歌将目光缓缓投向一品红梅的脸。

但当他刚想看一品红梅目前的态度如何时,却不料令他一惊。那道锐利若刀锋的眼神,竟然同样悄悄地注视着自己。

赋云歌暗暗捏紧拳头,牙齿不自觉地紧紧咬合在了一起。

“哈,不管怎么说,虽然手段……略有残忍,但是也算是恶有恶报了啊。”

醉尘乡伸了个懒腰,说:“这样一来,危机暂时解除,调查他们的动向也有了线索。总之是好事。”

一品红梅“嘿”了一声,不置可否。

赋云歌正敏锐地捕捉着一品红梅的举动,但目光一转,却突然发现见他隐藏在桌下的左手,似乎在对自己做着什么手势。

赋云歌虽然看得不真切,但仍能勉强辨别他想要表达的意思。

今晚……屋外……碰头……重要……对你……

赋云歌看懂后点了点头,眉头紧皱起来。

一品红梅虽然目光并没有看向这边,却像是看到了一般,随之停止了打手势。

他继续听着众人的交谈,还不时附和几句,仿佛刚才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

…………

月至中天,街埠在夜幕之下一片静谧与沉寂。月亮的光辉缓缓洒下,熹微的夜风轻轻拂过大地,一切都沉睡在夜晚的恬静当中。

赋云歌却迟迟没有睡着。他与一品红梅有约,而自己也没有打算违约。

幸好醉尘乡睡得很死,他便只需要等待东方诗明睡着。

少顷,东方诗明的呼吸已经变得平和而均匀。确定他已经入睡,赋云歌悄悄拉开被角,穿鞋出门了。

庭院里,月色皎洁无瑕。

赋云歌吸了一口夜晚的冷气,四处张望一品红梅的踪迹,却迟迟没有见到他。

月光在天幕之中寂静地悬挂,美不胜收,宛如玉璧。赋云歌等得无聊,就抬头赏月。

古人赏月,是赏月之形,月之色,抑或是月下的意趣?

赋云歌呆呆地站着,脑子里胡思乱想。又想尘世间最美者为花,难怪许多人说幽会应当在“花前月下”……

脑中这样想着,忽然间只见天上飘飘似雪花降落,簌簌纷纷。

赋云歌大感愉悦,没想到竟然能看到下春雪。眼前一片白月素雪,可谓是至美的景致了。

但顷刻他就察觉了不对:他嗅到了“雪”的香味。

娉娉袅袅的寒香,幽幽钻进他的感官之中,让他没有继续沉醉,而是一个激灵回到真实。

定睛细看,却发觉落地的“雪”,有白有粉,还有惊艳的红色。

这根本不是雪,而是飘散的梅花花瓣。

“……闻道梅花坼晓风,雪堆遍满四山中。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品翁。”

伴随梅花翩然降临,赋云歌刹那惊觉一品红梅已经到了。那个高深莫测的身影静静地站在屋檐上,月色映照之下看起来像是一位飘逸的仙人。

刚刚那诗句就是一品红梅所吟。只见他垂眉看了下面的赋云歌一眼,便淡淡地道:“去街埠西面的小山丘会面吧,我在山顶等你。”

“喂,你……”

赋云歌刚想对一品红梅喊话,却不料眨眼之间,一品红梅已经消失不见了。

赋云歌心中有些愤懑,但还是快步出门向小山丘赶去,只是在出门的时候跺了地上的梅花几脚。

等赋云歌奔跑着赶到西面的小山丘,一品红梅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赋云歌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虽然是初春夜晚,他浑身也热汗蒸腾。

一品红梅等他喘气,没有说话。

过了片刻,见赋云歌休息得差不多了,他才缓缓开口道:“看来你我两人,确实有缘分。”

赋云歌知道他是决心开门见山,就干脆点了点头,说:“前辈,缘分不敢说,只不过是凑巧而已。”

一品红梅打量了一下他,眯眼道:“我想,你应该也猜到七八分了,我就不再赘述。只是……你认为我这么做,是证明我是嫉恶如仇的好人呢,还是杀人不眨眼的恶人?”

赋云歌听到一品红梅这么说,心中凛然。

他听得出来,一品红梅这样问自己,自然是涉及对待自己的态度了。

只是,如果他真是嫉恶如仇,那倒没什么,但如果他确实是一名居心叵测之徒,恐怕自己接下来的回答,可能会伴随不可预测的灾难。

“不用考虑太多,你只要告诉我你内心的想法。”

一品红梅见他犹豫,随口说道。

赋云歌抬眼望向一品红梅,恰好一品红梅正在直勾勾地看着他,两人顿时四目相对。

他吸了一口气,慨然挺胸:“我的想法只是推测,算不得准。但如果前辈真是为恶之人,我自然不能轻放。”

“哦……”一品红梅垂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赋云歌见他没有反应,内心惴惴不安。为了防止一品红梅突然出手,他的双拳也是暗暗蓄力,调动浑身解数,抖擞精神以应对可能的不测。

过了一会儿,一品红梅沉沉地抬起头来,目光黏在赋云歌身上,说话声似乎有气无力:“你……”

赋云歌闻言,目光重新看向一品红梅,想听听他要说什么。

然而,却在刹那间,他神经猛地绷紧!

一品红梅身影如同鬼魅,一眨眼已经不在原地,而是随着飒飒风声,逼至自己面前!

赋云歌顿时大吃一惊,双拳对上,一品红梅也同时出手。

却只见一品红梅懒懒地抬起一只手,单用一只胳膊就挡下了赋云歌的攻击。

赋云歌见势不妙立刻变招,呼呼掌风挟带着不俗的力道,但一品红梅竟然又轻描淡写地单手卸去了赋云歌的功夫。另一只手软软地垂在身后,似乎是对他莫大的羞辱。

“喝!”赋云歌一跃后退,心神一定,又打起了精神。

但一品红梅飘飘无形,忽左忽右,忽上忽下,一瞬间又逼近了赋云歌的面门,使他再度拉开架势回击,局面又变回刚才的模样。

赋云歌心中不愿受制,改拳为掌。

掌风如刀,赋云歌同时双足碾沙,纵身向后挪开,远离了一品红梅的挟制。他借势在空中翻腾了一圈,借高下的冲力挺掌回劈一品红梅。

谁料一品红梅足尖点地,身躯向后一倾,便立刻飞似的避过了攻击。

他足尖磨过的沙土激起一条长线般的尘烟,看起来优雅不失体面。赋云歌眼看双掌即将劈到地面,赶忙收招,一个滚地堂翻回地面。

只不过虽然没有受伤,但一品红梅激起的沙有半数都洒在了他的身上,顷刻间他已经变得灰头土脸,衣服上满是尘土。

赋云歌不胜愤怒,大叫一声:“再来!”

一品红梅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赋云歌再度杀招砍来,他仍然只用一只胳膊招架,或者移动身形,使得赋云歌屡次打空。

两人一攻一守,在月色之下斗得你来我往,身影不断交织。

玉轮后移,皎洁的月色缓缓滑落树梢。朦胧的夜幕之下,花苞镀上一层浅浅的银霜。

少顷,赋云歌的体力已经透支,出招动作明显缓慢了,而且力道、准头都较先前大有下降。

反观一品红梅,仍旧是一副闲散慵懒的模样,而且,他是一直用单手打斗的。

又过了一会儿,赋云歌终于力气用尽,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一品红梅见他没了力气,就不再继续纠缠。他回到一旁坐下,等待赋云歌恢复体力。

赋云歌喉咙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嘴里又干又痛。四肢仿佛被人抽走了所有力量,此时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

再看两只手,都不免有一些红肿,他内心清楚这是方才对打一品红梅胳膊造成的。他这才明白,原来自身与一品红梅之间竟然霄壤之别。

别说他要杀了自己,就是他有一点认真的劲头,自己恐怕也不能在他手下走过五个回合。

但是,倘若他真是恶人,以此来要挟自己的话,他说什么都不能同意。

就算打不过,他赋云歌也要有最起码的义节,绝不能自甘沦落,苟且偷生!

一品红梅在一旁观察着他,心思无比清朗。回想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是这般模样吧?这样想来,醉尘乡倒是也没有看走眼。

两人彼此一言不发,静默的空气中只存留着赋云歌喘息的声音。

赋云歌的体力其实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他本来就有过锻炼,刚才如此狼狈也不过是疲惫所导致。但此时他仍然假装体力不支,其实是在争取时间思考脱困。

——或者实施最坏的打算的方法。

他自然不甘心引颈就戮,但是如果真的是最坏的情况,他也绝不能做恶人的鹰犬。

“杀那些人,是因为他们即将有大动作了。”

正在赋云歌全神贯注思考的事后,身边的一品红梅竟然缓缓说话了。

赋云歌吃了一惊,扭头朝他看去,但一品红梅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如同一潭湖水。

“……大动作?”赋云歌开口问。

一品红梅点了点头。

“黑头巾的暴徒。他们带来的动乱不止布元坊,朝云街埠。他们是有策划的行动,而现在,他们只露出了冰山一角。”

赋云歌愣住了,他不觉停下了伪装的粗重的呼吸,用心聆听一品红梅所说的话。

他的目光之前一直狭隘在朝云街埠一带,全然没有想过这种情况。倘若是真的,那仅凭他的力量,又能改变什么?

“下世凡荒天,虽然距离顶层较远,但仍然有代天管治的代行者。”一品红梅幽幽地说。

“然而此刻代行者虽然已经开始介入,却是分身乏术。对抗【九彻枭影】,还是需要四面八方的星火之力。”

一品红梅的一番话,不免令赋云歌内心翻起巨大的波澜。

他有太多想要问的信息,但此刻竟然不知道从何开口。他感觉到了危机,以及自己必须要为此做点什么。

一品红梅也知道赋云歌对现状还一知半解,随之解释道:“代行者是被猗天苏门选择的天命者,负责守护天柱,护佑苍生。下界天代行者【玦同君】已经开始插手此事……【九彻枭影】是根据他们恐吓信的署名,联系组成的代号。”

赋云歌差不多理解了。他老爹收到的恐吓信是【九字号】,加上这几天的见闻,他倒也能迅速明白。

“你的意思是,‘九彻枭影’的势力要大过代行者的能力?”赋云歌迟疑着问。

一品红梅“唔”地垂眉:“代行者并非以武力而定……他的手下有常规的护卫力量,在下界天有危难的时候自然会派出。”

“但,就你所见,布元坊事发已久,他们却迟迟尚未抵达,不是么?这是因为其他地区类似案件也接连爆发,他们抽不开身。”

说罢,他抬头看向赋云歌,眉头间挟带着一缕似有似无的阴郁。

“这……”赋云歌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忽然,他回过神来,有些讶异地望向一品红梅:“这么说,你不是……”

冷哼一声,一品红梅撇嘴道:“小子,有半点眼力见,也不会浪费我这些时间。”

两人不约而同抬头一看,发现月亮已经愈来愈黯淡,朝云街埠的远方淡淡地出现了一道朦胧灰白色的朝云。

显然是到了五更时分,快要天亮了。

“啊……”赋云歌打了个哈欠,试图掩盖尴尬的神情。

一品红梅睥睨地斜了他一眼,又道:“听了我刚才说的,你有什么想法么?”

赋云歌闻言,挺胸昂然,大声说:“我一定尽我所能,阻止他们的……哎哟!”

激昂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品红梅用一本书砸中了脑袋。

一品红梅的力道极大,砸得他差点摔倒,顿时没了刚才的气概。

一品红梅“哼”地笑了笑:“你的本事,除了送命,又有什么用处?虽然你先前有过习练,武功在同龄人中也算优质,但终究太过年轻,轻浮不稳。”

说着,他稍微顿了顿,接着道:“要知道,多一个你这样的年轻人,面对邪恶就多一份希望。我不愿你白白送死。”

赋云歌抱着头缓过劲来,忽然听一品红梅这样说,不免大为震动和感动。

又考虑到自己的实力,赋云歌有些欲言又止。

一品红梅知道他要说什么,嘴角上翘,淡淡一笑。

“这回,算是遂了醉尘乡的心意吧。”

他看了看山丘下仍然静谧的街埠与人家,呼出一口气。“小子,这本《云笈十三疏》,就交由你自行演练。”

一品红梅说完,手里的那本泛黄的经卷已经递到了赋云歌手里。

“这,这……”赋云歌瞪着手里的书,刹那间又惊又喜,甚至有些难以置信。

“这是导气的法门,也是习练其他功法的基础。你虽然已有内力,但并不精纯。现在修炼,对你大有裨益。”

听着一品红梅慢慢说着,赋云歌心中已经备受感动。

原来一品红梅半夜找自己,是要帮助自己。刚才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现在想来实在是大错特错。

这么多天来,赋云歌首次感受到被他人寄予厚望的感觉。

并不只有爹娘挚亲,面前这位与自己只有片刻接触的人,竟然也能够推心置腹地接纳自己。感受之切,仿佛是谆谆教诲,严而有睦的恩师。

赋云歌匆忙追上前去,问道:“前辈,我接受了您的秘籍,那,能不能认您作我的师父?”

谁料,一品红梅听到赋云歌这样问,脸色微微一变。

他的眼神中转瞬掠过一丝极度悲伤的神色,像是隐藏了晦暗的深渊。顿时,一段不愿回顾的往事此时又回溯到脑海。

“不可。”一品红梅斩钉截铁。

赋云歌见他神色陡然异常,也就不敢再提这件事。

一品红梅沉默了几秒,心情略有平复。毕竟,他也只是个毫不相干的孩子,没有必要迁怒于他。

这样想着,他的神态随即又轻柔了一些。

他抬手拍了拍赋云歌衣服上方才沾上的灰尘,微微笑道:“继续叫我前辈吧。不过我相信,后生可畏,你的未来,必定比我更加……大有可为。”

“嗯……嗯。”赋云歌握紧那本书,用力点了点头。

天边逐渐明亮起来了,在山的那边,晨星与夜幕褪变出一片绚烂的红霞。

…………

赋云歌回去时天也只是蒙蒙亮,空气里飘散着淡淡的雾气。

在回来的路上,一品红梅又跟自己简短地解释了一下当前的情况。

原来是九彻枭影组织预备的一场大规模的阴谋。活动以布元坊的恶棍作为暗中支援,由匹马庄的另一队组织作为主要力量,并由石鼓渡口隐藏的一队恶棍收尾接应。

整场阴谋参与人数众多,行动计划周密,幸好他在经过匹马庄时从正巧捉住的一个大汉口中得知此事,但是留给他时间也已经不多了。

三个据点隐秘无比,他如果先行勘察,时间绝对来不及。万分心急之下碰巧布元坊出事,他才得以顺藤摸瓜找到了布元坊隐藏的据点,进而将他们彻底捣毁。

“他们暗中传讯很快。如此隐秘的布局,他们一定不会就此放弃。”赋云歌脑中还在回想着一品红梅的话。

“虽然可以出手干预,但是他们人多势众,难免不会造成伤亡。若能及早扼制,应当是最好的办法。何况拖延越久,就越能等到玦同君兵力的支援,这样一来,他们说不定也会被迫放弃计划。”

说的真对。赋云歌十分信服,同时也对他更为钦佩。

只是,他似乎隐藏着一段让他十分痛苦的往事。这让赋云歌多少有些在意。

如果能够解开他的心结,也算是对前辈的一点报答了。

走回小院,赋云歌在院子里独自静静伫立着。

屋内醉尘乡两人还没有睡醒。赋云歌望着屋檐呆呆出神,怀里的书被揣得有些温热。

愣了少许时间,赋云歌骤然回过神来。既然情势已经不容乐观,那他就更要抓紧时机了。

就算有一品红梅这样的高人,但九彻枭影也不过刚刚浮出水面,未来,恐怕更大的动荡也在所难免。

赋云歌掏出那本泛黄的典籍,凝视着上面用朱笔写的“云笈十三疏”五个字。

当下自己最紧要的事,就是提高自己的本领。只有这样,在未来面对困难时才不会束手无策。

想毕,他郑重地翻开第一页。

赫然只见,“气浓云淡”四个大字映入眼帘。

这便是第一诀了。赋云歌心里想着,开始依照书里的内容自行修习。

过了不多时间,赋云歌听到屋内传来响动,知道是两人睡醒了。

三人凑在一起吃过早饭,很快,寇武夫两人、一品红梅就先后到来,众人继续昨晚的商议。

“那个斩杀众多恶棍的高人,我们虽然还没有很多进展……咳咳,但是也有了一点头绪。”

月参辰还是十分虚弱的病态,几乎一字一顿地讲着。

赋云歌偷瞄了一眼一品红梅,只见他仍然是面带微笑,装作毫不知情地倾听着他的观点。

赋云歌知道了真相,也就不很关心月参辰的话。

毕竟,一品红梅也解释了自己不愿说明此事的原因。他所顾虑者,就是月参辰和寇武夫。

不能知根知底,就难保不会有什么问题。如果众人已经引起九彻枭影的注意,那么警惕暗桩自然很有必要。

倘若被知晓了杀人者是一品红梅,而且当下就在朝云街埠,恐怕事情又会复杂很多,用来应对的计划也就会失败。

假装倾听,赋云歌在心里暗暗研习今早的“气浓云淡”功法。

其中大致是导气归元的道理。导任督二脉至下丹田,再沿手少阳三焦经带入周身,达到弃浊扬清、淬炼元气的目的。

赋云歌之前有过武学基础,对于经脉要穴并不陌生。因而这第一式也比较易懂。他在一边暗暗催动内力,开始演练这“气浓云淡”式。

很快,内息已经在体内循环了一周。

等到真气再次返回丹田气海时,赋云歌顿时觉得无比畅快,身体仿佛轻松了许多。他大感惊异,同时对一品红梅又一阵感激。

再次回神听众人的聊天,却发现月参辰已经说完了,众人正互相发表着主张。但由于知之甚少,众人也逐渐失去了头绪。

醉尘乡只是偶尔添一句嘴,东方诗明也逐渐趋向沉思。倒是寇武夫仿佛找到了说话的好时机,一直兴奋地喋喋不休,且嗓门极大,震得屋梁上的灰尘簌簌而落。

赋云歌打了个哈欠,看着门外越升越高的朝阳,心中感到一点无聊。

过了中午,醉尘乡留大家吃了午饭。他建议饭后众人仍旧去搜集情报。虽然短暂平静,但也正是阴谋暗中积蓄的时刻,不能掉以轻心。

赋云歌照例和东方诗明一同,寇武夫与月参辰一组,分头行动。

门外春意渐渐浓郁了,苦寒的早春已经褪去。

暖阳熏陶,微风带着醉人的舒适,走出巷口还能看到有孩子在玩耍。

赋云歌与东方诗明走得不快,像是散步一样缓缓地在街上溜达。

既然醉尘乡不着急,就说明他和一品红梅有筹备。屡次派他们出来也并非是为了情报,只是让他们时刻保持警惕罢了。

赋云歌两人走了片刻,渐渐看到了街埠东南角一方庞大滚圆的黑铁铸拱形屋顶。

赋云歌想到了朝云街埠最闻名的所在,脱口而出:“那里,应该是朝云街埠的大商馆吧?”

东方诗明朝那边眺望了一下,微微颔首:“没错。朝云街埠面积庞大,商业繁忙,但最有名的确实非大商馆莫属了。”

“据说是大商馆馆长的祖辈,当年一手开辟了朝云街埠。凭借庞大的资财与人脉,使这里十余年之间变为了远近闻名的贸易场所。”

听东方诗明娓娓道来,赋云歌内心越发痒痒。

他还听说大商馆不定时会有拍卖举行,声势非常浩大。拍品多是奇珍异宝,令人大开眼界。

不过他与东方诗明来到此地的这几天来,倒是没听说有拍卖会。加上要事在身,也一直没机会去参观一下。现在想想,越发觉得遗憾。

东方诗明看赋云歌的想法就差写在脸上了,便呵呵笑着往前面一指:

“正好无事可做,我们过去看看吧。”

赋云歌听东方诗明这样说,知道是他看透自己的想法了,不禁有点儿尴尬。

不过既然东方诗明这么说了,赋云歌也就顺应着同意了,两人并肩往大商馆踱步而去。

经过街埠的闹市区,中间有一小段垂柳青石板路,直通那边的黑铁屋顶大商馆。

柳枝拂过微风,春草的芬芳弥漫,抬头已经可以偶尔看到燕子的踪迹,明媚可人。

两人走到大商馆门口,只见到一幅气派的景致,没有人第一次见到不为眼前的事物叹为观止的。

商馆外围是一排低矮的门廊,透过木柱和栏杆,能够看到里面古典的内景,完全不像外面闹市的模样。前面一条宽敞笔直的砂泥道路,中间铺着一道青砖,直通不远处的商馆正门。

商馆外面看起来高耸威严,高耸的外墙嵌着巨大的窗户,能够透视内外。穹顶是宝塔一样的半球状,用厚实的黑铁打造,在太阳底下熠熠生辉,仿佛一颗明媚的黑宝石。

正门非常庞大,对外完全敞开。

此刻也有进出的商户,但身份都非同一般的商贩。由于门口没有侍卫,赋云歌两人就随意地走入了商馆内部。

进来后两人才发现,原来内部别有洞天。

空间很庞大,里面尚有许多不同的建筑分散在各处,而坐落在最内部的那个建筑,应该就是大商馆的拍卖厅了。

微醺的午后阳光从外墙镶嵌的巨大窗户上斜射进来,投影在地面上,看起来像被片片撕碎的金色羽毛。

“这里果真不虚。”赋云歌轻声赞叹。

“可以想象拍卖会时的盛况,处处都透露出奢华的气息啊。”东方诗明环顾着周边道。

这种下午,来这里的客商并不算多,因此这么广阔的地方看起来竟然有些萧瑟。而且就算有偶尔经过的人,也都彼此不相熟识,只顾自己赶路。

“迎面来了一个人呢。”

东方诗明看着前面,稍一打量,又接着对赋云歌说:“而且像是冲你来的。”

赋云歌回过神,抬头像来人看去。

来者已经离他们很近了,笑着对他们打起招呼,一边高喊着:“是俞公子啊,还有东方公子。你们怎么有时间到这里来?”

赋云歌与东方诗明对视一眼,都对这个人没有印象。不过既然他知道两人的名讳,应该也是之前有见过的。

来者是一个年龄相仿的少年,穿着打扮与大商馆的风格很相似,奢华但又极尽低调。看起来并不招人厌恶的笑容,赋云歌和东方诗明也就迟疑着向他招了招手。

“二位,真是好久不见啊。”那少年仍旧是一脸笑容。

“……实在抱歉,我们在哪里,呃,见过吗?”赋云歌犹疑着问道。

那少年先是一愣,仿佛对他的话有点吃惊。

但他随即又哈哈笑了起来,解释说:“也是,我之前确实不曾正式与两位结识。不过我随父亲去俞家茶庄交易时曾见到过俞公子,在石鼓渡口游历时也瞻仰过东方公子的盛名。不过两位不记得我,自然也不是怪事。”

“唔……对不住。”赋云歌低头说。

那少年看起来毫不介意,打着哈哈问:“无妨。倒是俞公子前来商馆,是为了商务事么?”

“呃……并不是如此。”赋云歌听了连连摆手,“我和他只是来闲逛的。”

那少年“哦”了一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他随后一想似乎发现还没有通报姓名,就热情地一拍胸脯:“对了,我叫居无竹。二位既然光临商馆,不妨就由我带你们参观吧。”

两人看了看巨大的商馆,确实令人眼花缭乱。既然居无竹愿意为他们当导游,自然是求之不得。

赋云歌两人达成一致,都连连同意。

居无竹哈哈一笑,就带两人在大商馆里开始了细致的参观。

其实大商馆内部也没有什么趣味,处处弥漫着金钱的气息与板正的氛围。不时见到有豪商经过,偶尔与居无竹碰面,还会主动打个招呼。

东方诗明暗暗思索居无竹的来历。听说匹马庄的酒庄庄主姓居,但不知道这个居无竹是不是居庄主的公子。

另外居庄主也是大商馆的豪商之一,看居无竹对这里的熟悉程度,倒或许还真有可能。

闲逛半天,时间已经由下午转到傍晚,大商馆里渐渐暗了下来。赋云歌与东方诗明有些疲惫,只等去最感兴趣的拍卖厅看看。

从最后一座契约所走出来,拍卖厅已经近在咫尺。居无竹提高声调,叫两人注意起来,他们准备去拍卖厅了。

赋云歌两人抖擞精神,跟着居无竹快步走了过去。

拍卖厅坐落在大商馆最内部,外观大气威严。居无竹时常来所以并没有怎样震撼,但赋云歌却颇有些震惊,就连东方诗明也有些动容。不知道内部会是什么模样。

走到门前,就算没有拍卖活动,门口也有常规的在岗侍卫。

居无竹与其中一人认识,与那人说明了情况,那人也很乐意为他们介绍和带路。

四人沿着一根长长的甬道进入,甬道两侧燃着不灭的鱼脂油灯,看起来光明优雅。

甬道尽头是一扇华贵的大门。那人一边给他们介绍着拍卖厅的历史,一边上前拉开大门。

豁然一亮,众人眼帘前展现了拍卖厅的内部场景。

殷红色锦缎织就的嘉宾座椅,一排排仿佛一片红宝石的海洋,看起来绚丽璀璨;位于正中央的圆台周围镶了一圈瞩目的金边,象牙白色的地板发出一圈圈乳色的光晕。

天花板吊着极尽奢华的晶石顶灯,四周的墙角各伫立着一只高脚托盘,盘里托着四枚圆滚滚的大号夜明珠。一刹那各种珍宝让赋云歌两人看得有些目不暇接,甚至眼花缭乱,难以想象,竟然会有如此梦幻的地方存在。

“真不愧是远近闻名的大商馆拍卖厅。”东方诗明吁气道。

居无竹脸上显现出一抹得意的神色,仿佛是他家开的一样。

那侍卫哈哈笑了几声,大大咧咧地说:“再过几天,这里就会热闹起来的。那时候你们也可以过来。”

赋云歌有些好奇地看向他:“热闹起来?有新的拍卖会要开展吗?”

那侍卫认真地点点头。

他随即又向他们凑了凑,压低声音,装作非常神秘的样子,对他们说:“你们应该知道,每次拍卖活动,都是围绕着一件最知名珍宝展开的。而最后登场的,就是拍卖会的主角。”

因为刚刚居无竹也提到过,所以赋云歌两人并不陌生。

而见三人都了解,那侍卫就接着悄悄对他们透露:“那你们知道下次的拍卖,压轴宝贝是什么吗?”

东方诗明与赋云歌都被他卖的关子给吸引了注意,想听听是什么样的宝贝。

居无竹也凑了过去,因为就算是他,也还不知道那是什么。

见三个人都表现出极大的兴趣,那侍卫内心无比满足,继续低声道:“那我就告诉你们,你们可不要随便说出去。这件宝贝,是【金风牡丹】。”

“金风牡丹?”三人都露出不同的惊讶表情。

东方诗明从前了解过这个宝物,但也仅限于道听途说。

据说金风牡丹非同小可,是上等的延年益寿、精进元气的至宝。而且它生长于绝崖峭壁之巅,极其罕见。这么说来,这次的拍卖会也确实有点看头。

居无竹瞠目结舌了片刻,脸上好像如释重负。

侍卫所知有限,他也不清楚这件宝物的神秘之处。支支吾吾说了几句,基本和东方诗明听闻的差不多。

赋云歌一边听他讲述,一边抚摸着柔软的红锦缎座椅,心中此时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侍卫又带领几人简单参观了一下拍卖厅的四周,可谓处处华贵逼人。赋云歌怀揣心事,因此说话明显少了。

侍卫是明眼人,看出了赋云歌兴致不高,还以为是自己的问题,无法让他提起兴趣。

他又想到这公子也是大茶庄庄主的子嗣,又是居无竹公子的朋友,不禁在心里为自己暗暗捏了一把汗,也不敢继续“献丑”了。

侍卫很快以换班为理由,带着几位出了拍卖厅。还好三人都表示逛得很尽兴,这让他离开时稍微松了口气。

外面天色已经黑了,居无竹想到家中有事,就向东方诗明两人告别离开了。

东方诗明与赋云歌缓缓往回走,散步着出了大商馆。外面晚风轻柔,月光熹微,浅浅地在夜空中勾勒出一道弯弯的痕迹。

赋云歌从刚才就一直少言寡语,东方诗明并非看不出来。

又走了一段路,东方诗明向他侧过身,浅笑着问:“怎么了?有什么心事吗。”

赋云歌望着他深邃的目光,心中有些犹豫。但思考了片刻,他还是决定将一品红梅告知自己的讯息,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夜风习习。月光的银辉透过薄薄乌云洒向青石地面,看起来明朗如暮色江流,粼粼动人。

东方诗明一直听完,也有些沉默。

赋云歌续着说明:“一品红梅前辈的意思,是担忧来路不明的月参辰两人。毕竟醉尘乡前辈几日前酒馆的作为,也有可能引起恶徒的注意。”

东方诗明点点头表示理解。他摸着下巴幽幽地说:“那么,你是说,他们之所以谋划暴乱,有可能与即将开始的拍卖会有关?”

“我也不确定。”赋云歌摇摇头,“现在看来只是时间的巧合。”

“但,就一品红梅前辈所说,他们的动机还没有确定。毕竟计划如此浩大,我认为……”

“……必然有巨大的盘算。”东方诗明踢出一块路边的石子,顺着赋云歌的话得出结论。

赋云歌抬头望着浩瀚的星空,呼出一口气:“……是。”

“明白了。”东方诗明向前走去。“回去吧,时间也不早了。”

忽然,他又转过头来看向赋云歌:“对了,居无竹公子,你有印象吗?”

赋云歌此时正在弯下腰折一根枯草杆。他缓缓起身,将草杆叼在嘴里,又回想了一下,摇头道:“……我没印象。”

东方诗明沉思着,眯起眼睛。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往醉尘乡家踱步归去。

背后的野草被夜风吹动,一根根闪动着熹微的光泽,像是倒映着月亮的光辉。

就这样,一连过了数日。

赋云歌与东方诗明将他们的想法告知了醉尘乡与一品红梅,醉尘乡也让月参辰两人大概知晓了这些,只是为了以防万一省略了一些方面。

几天来众人随时打听风吹草动,暗中保持着高度的警惕。

清早。天气很好,天空一片晴朗。街埠的桃花已经纷纷盛开,大街小巷一片灿烂。

赋云歌与东方诗明吃过早饭到街上散步,同时对九彻枭影可能采取的动作做着猜想。

“……不过话说,经过这几天,我认为月参辰两人,确实没有恶意。”赋云歌摘了一朵路边探出的桃花,背着身子对身后的东方诗明说。

东方诗明站在他身后,两手插在衣袍的腰兜里,春风吹得他衣襟翩翩拂动,像两只上下翻舞的蝴蝶。

他想了想,叹道:“我也同样,但人心难测,或许谨慎一些也没什么坏处。”

赋云歌思考着,点了点头。他将手里的桃花别成一枚小小的指环,轻轻捧在手心里,眼前渐渐浮现了俞柔的模样。

小妹不知道现在在做什么?她有没有想自己?赋云歌呆呆地望着掌心的那朵粉红的桃花,心绪有些走神。

东方诗明看到他出神,心思也有些驰骋。他其实又怎会没有一个相似的剪影,藏在内心深处呢。这么长时间没有见面,他其实也偶尔会想起幼时的那段记忆。

“对了,你知道那个玄徽吗?”

赋云歌的声音传来,把他带回现实。没想到这次竟然是自己太过走神,东方诗明不觉莞尔。

“玄徽?”东方诗明稍一回想,就问,“你是说……醉尘乡他们的那方玉牌么?”

赋云歌把小花环掖进口袋,垂头道:“是。我咨询了一品红梅前辈,知道那个宝贝的功用了。”

东方诗明在之前就已经对玄徽有过一些了解,但没有过多留意。听赋云歌提及,他也来了兴致,就叫赋云歌详细讲讲。

上午街埠的人越来越多,踏春和行商的人来来往往好不热闹。赋云歌两人从一条小路拐过去,挑着荫凉人少的地方走路。

“……玄徽,首先是一种特殊的象征。”赋云歌娓娓道来。

“在净世一方天,万象尊坛上,试炼者可以通过自身的修为来得到上天的认可,进而获得属于自己的玄徽。因而玄徽是高超能为的代表,可谓无比荣誉。”

东方诗明领悟了一样附和着点头。这点他之前就已经了解了,而他并不很感兴趣。

赋云歌接着说:“玄徽上的文字是依天所授,是试炼者得到的天命占卜,非常深奥。很多试炼者常以此作为自己的名号,久而久之成为了惯例。如同一品红梅与醉尘乡前辈、寇武夫和月参辰,都是如此。”

东方诗明对这点也早有听闻,之前与醉尘乡结识的时候就了解了。他倒是觉得自己的名字还可以,没什么变更的必要。

“前两点都是虚的,玄徽的最神奇之处是接下来这点。”

赋云歌看东方诗明态度敷衍,就故意卖了个关子:“一般人的寿命,以百岁为限。即使养生修行,也效果有限。”

“但玄徽的获得,抹除了这条界限。”东方诗明淡淡得笑着,抢过赋云歌的话头。

“若是修行得当,际遇不俗,寿命也可以更加延长。这个我知道,醉尘乡已经五百多岁了,一开始我也难以置信。我之前还叫他老不死的。”

赋云歌见东方诗明都知道,不免有点丧气。他用手指划过砖瓦墙壁,指尖上沾满墙上灰白的粉末,叹气说:“我还以为很神秘,原来你知道啊。”

东方诗明看他瘪气的模样十分滑稽,嘿嘿笑了两声。

赋云歌之前也曾猜到了醉尘乡等人年龄不小,或许有什么神秘的际遇,练了什么功法或是服了什么药草之类的。但听一品红梅的解释,他才明白这都是玄徽的功效。

“不过永葆容貌,玄徽的效果就因人而异了。”赋云歌又想起一点,忙向东方诗明补充。

“嗯……”东方诗明刚要说话,却不禁刹那噤声。

此时两人刚好漫步到小路的一个十字交叉口,而从另一条路,极快地一晃而过了几个行色匆匆的身影,飞奔着沿横向的路远去了。

赋云歌与东方诗明都将目光延伸向那条路,但那些人又在前面转向,已经失去了踪迹。

太阳渐高,小路被洒下一片金灿灿的光明。刚才经过的人激起了地面的尘土,阳光下纷纷扬扬如同金粉。

赋云歌两人同时注意到,尘埃落定之后,地面上留下了浅浅的一层脚印,同时有了主意。

东方诗明抬了抬下巴:“我们跟上去。”

两人快步按照留下的脚印跟踪而去。

他们在小路的另一个接口转弯,距离街埠主街越来越远。

而与此同时,在醉尘乡家里,一品红梅烧开了一壶水。他提着壶过来,将热水灌入棋盘边的茶壶中。

短短一瞬间,茶香氤氲,热气冒着轻烟缓缓飘出窗外。

“今天,他们也该来了吧。”

醉尘乡懒懒地倚在床边,有点嫌弃地看着刚刚泡好的茶水。

反正他不很喜欢喝茶,相比那种淡淡的树叶泡水,他更喜欢葫芦里的粮食醇酒。

一品红梅搁下开水壶,在棋盘边坐下,望着窗外。

“或许吧,他们的效率,今天来不了也没什么奇怪的。”

“可诗明和云歌他们说的拍卖会,就在五天之后……”

醉尘乡从棋盒里摸出一枚晶莹剔透的黑棋子,“啪”地敲落在棋盘上。他说的话也就戛然而止,好像再没力气了一样。

一品红梅看了他一眼,有点戏谑地讲:“那就要靠你顶上啊,我给你呐喊助威。”

醉尘乡眼角对他流露出一丝鄙视。两人就这么一言一语,一会儿沉默地聊着天。

屋里间歇不断的,只有此起彼伏的落子声。

…………

“哎还有最后一点。”赋云歌一边赶路一边伸指头对东方诗明说,俨然没讲完就不甘心的态势。

“玄徽之中蕴含着上天赋予的力量,随身携带能够有益于修行,因此醉尘乡前辈他们都习惯贴身保存,随身携带。”

东方诗明笑着转头:“这个我倒是第一次听你说,之前没有听说过。”

“哦哦……”赋云歌听他这么说,内心有点小满足,但接着就立刻收敛了情绪。

东方诗明也看到了前面,脚步立刻停止。

不远处的拐角,他们看到了那几个人。

他们没有再前进,而是与早在这里等候的几个同伴碰面了。

赋云歌与东方诗明眼神交流,随即缩在了墙角的一株桃树之后。

凑在一起的大概有十来个人。这几个人没有什么显著的统一标志,衣着都比较随意,看起来并不引人注意。

他们站在那儿又等了一会儿后,看起来像是领头的人把手放在嘴边,轻轻吹了一声唿哨。

很快从两边的两家住宅里推门出来几个人,看起来也是他们隐藏在这里的同伴了。

赋云歌和东方诗明见他们人多,身子又往后躲了躲,藏在墙后屏气凝神地仔细聆听。

那个领头大哥见兄弟们都来齐了,清了清嗓子,身边弟兄们都齐刷刷地挺直了身子。

“我方才已经去过大商馆打听了有关的消息。”领头大哥开头这样说道。

“看来这里的事件,果然不是偶然了。”一个下列的同伴开口说。

领头大哥“嗯”地点头。他顿了顿,又说:“大商馆的拍卖会在五天之后举行,最负盛名的拍卖品是金风牡丹。金风牡丹是上等名贵药物,与之前的事件起源无二。”

领头大哥的声音雄浑沉厚,听起来不像是坏人。再听他们聊的内容,虽然两人还是云里雾里,但似乎也并非是九彻枭影的同类。

“崇大哥,但是布元坊的孽徒被杀之事,还不知道是何人所为。”

另一个同伴插口说,“另外,虽然我们无从得知这里是否还有其他恶党,但从这段时间来看,可能大患已除。”

这句结论一出,赋云歌两人都听到了一阵吁气声,舒畅的气氛弥漫开来。

但两人迟迟没有听到那个崇大哥的声音,而是直到末了,那个厚重的嗓音才响了起来:“不要高兴太早,此事还难以就此断定。玦同君将街埠的一位隐居高人住址给了我,我们必须去一趟。”

隐世高人?赋云歌和东方诗明同时一激灵。

大概他们说的就是醉尘乡了,毕竟在朝云街埠,他们还不曾听说过有除醉尘乡外其他的高人。

两人再听时,那帮人已经离开了,听脚步声似乎就是往醉尘乡家的方向。

“出来吧。”赋云歌直起腰走出去,掸了掸蹭到衣服上的白灰。

东方诗明跟着出来。那群人已经走远了,空地恢复一片清静的空旷。

“看来,他们就是代行者的属下了。”东方诗明说。

赋云歌表示认同,又随即道:“刚才他们认为大患已除的时候,真是吓了我一跳。幸好他们大哥冷静,否则当时我非得跳出来不可。”

“是否大患已除,现在确实不好断定。就算去找醉尘乡,他们也不会得到准确定论。”

东方诗明望着他们远去的方向,淡淡地说。

赋云歌刚刚想要跟上去,但听东方诗明这么说也就立马打消了主意。

没错,众人掌握的线索完全一致,将现状竹筒倒豆子讲给他们,也不能作出确凿地证明。他们是宝贵的联合力量,那么当前首要的事就是找出足够的证据,来尽可能挽留住他们。

“这个时候,你最能够想到的地方,是哪里?”

东方诗明忽然这样问。

赋云歌一愣神。他检索了一下头脑中的记忆,很快一个名字脱口而出:“……匹马庄!”

“我也这么想。”东方诗明称赞地一拍手。

“既然据一品红梅前辈所言,匹马庄是九彻枭影的主要窝藏点,那么是否发动计划,就看他们是否还在匹马庄潜伏就好了。”

“但是……”赋云歌有点犹疑,“这样的想法,一品红梅前辈难道没想到吗?”

“我不能断定,但就一品红梅前辈所言,他的情报也只是来源于一个抓住的喽啰,那么匹马庄的组织必然会以此为戒,隐蔽行踪。这样一来,探索的难度也就更大了。”东方诗明幽幽地给出自己的推测。

“唔……”赋云歌想了想,若有所悟。

东方诗明嘴角轻轻上翘,背面的晨光刚好勾勒出他脸的轮廓,看起来莹莹发光。

“试试看吧,比起回去,去看看说不定更能有收获。”

赋云歌也不再犹豫,毕竟一直谨慎也不是他的作风。

两人达成共识后,一起踏上了前往匹马庄的路途。

小路上,脚下的青石砖被磨得发亮,在太阳的照耀下泛出水波一样一圈圈的涟漪。

…………

而另一边,“崇大哥”一行人沿着地图找寻到了醉尘乡的院落。

还没进门,屋里袅袅飘出一阵淡淡的饭香。

“进来吧,正好要吃午饭了。”

醉尘乡的声音随着饭香徐徐飘出门外。

崇大哥等人都有点惊讶,心中不禁惊异于这个高人的感知力。其实醉尘乡两人早就考虑到他们差不多该来了,在家里静待已久。

崇大哥带领着同伴跨过门槛。院子里清净利索,乍一看没人会猜到这是一个高人的居所。因为这条小巷随便打开一户人家的大门,见到的多半也是这样朴实的布置。

屋内正对门口的位置摆好了一张小桌子,醉尘乡坐在上首。

另一个看起来像醉尘乡的邻居一样的人正在半蹲在小锅旁边,拿粥勺往地上的几个白瓷碗里舀粥。热气氤氲,白花花的雾气让崇大哥等人看不清楚那人的模样。

“您就是醉尘乡吧?”

崇大哥清了清宽厚的嗓音:“开门见山,我等是下界天代行者玦同君的属下,在下崇道成,这些都是与我一道的弟兄。”

醉尘乡打量了一下崇道成,挪了挪身子作久仰状:“你们,是为了布元坊的命案来的吧。”

崇道成考虑了一下,上前一步说:“首先,是这样的。但就我们的推测,朝云街埠一带的危机有可能不止布元坊。”

“哦?”醉尘乡来了点兴趣,仰起头。

在一边舀粥的一品红梅也微微动了动身子,斜眼瞥了一下这些还有点头脑的家伙。

崇道成让身边的一个同伴拿出一本手札,上面密布着潦草的字迹。

他接过之后快速翻了几页,看到了要寻找的内容,上前举着给醉尘乡看。

上面的字迹很潦草,但还是能看出上面的内容。几页被来回翻阅得有点衰破的纸张,说明崇道成一直在关注着这几页的内容,可能已经有了一段时间了。

“三山寨……玉灵珠……丽日浦……银螺金胆……”

醉尘乡眯着眼睛仔细识别着,一边念出声来。

崇道成眉头紧锁,哀叹一样长吁了口气。

等醉尘乡看得差不多了,他才插嘴问:“不知道先生,有没有什么想法。”

醉尘乡抬头,眼光中多了几分鹰隼般的犀利。他淡淡地开口:“你们是指……金风牡丹。”

崇道成把手札从醉尘乡面前挪走,又交还给身边的同伴。

“是的。”崇道成站得有点疲惫了,就不拘小节地靠着桌子坐下,接着说,“这些,是我的同袍们前往各地,得到的情报。”

“这些无不是近日出现的黑头巾组织,他们从开始时无目的地兴风作浪,逐渐到现在的,以各地的奇珍异宝为目标,实施残暴的破坏活动。”

“那,为什么会如此?”醉尘乡问。“如果一开始就瞄准宝物,何必滥杀无辜。”

崇道成低头想了想,有点遗憾地耸了耸肩:“我们目前还没有结论,以现有的情报来看,我们也只能进行推测。”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抓住他们的动向,先考虑眼下。”他身旁的一个同伴慢慢说。

“你是……”醉尘乡不知道怎么称呼他。

崇道成拍了拍他的肩膀,冲醉尘乡介绍说:“这位是公孙探,是我的同袍之一,也是玦同君的智囊。玦同君这次让他跟我一起,我非常荣幸。”

一品红梅盛好粥了,端着分给小桌前的每一个座位。

醉尘乡仰脸接过粥,对公孙探点头致意:“公孙先生,你说的不差……”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奔跑的脚步声和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听起来来者十分焦急。

众人齐齐回头看去,看到一溜烟跑进院子里了一个高大壮实的汉子,正是寇武夫。

“你是……”崇道成见到是可疑的大汉,反射似的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谁料寇武夫根本没有搭理他,而是将手里的一卷捏得褶皱不堪的纸急忙递到醉尘乡手里,一边火急火燎地叫道:“大,大商馆,是他们,五天!”

众人听他说的话语无伦次,完全摸不清头脑。

醉尘乡皱着眉低头看去,却意外发现,手里的纸张,正是九彻枭影的通告信!

…………

一条江水悠悠荡荡,从朝云街埠往下,一脉东流。向下经过一段宽阔的山峡,同侧是布元坊,而再往下,到沙洲的分水口往南,就是匹马庄的方向了。

春日,夹岸两侧柳桃复苏,近岸的沙滩浅水间野鸭凫波,山间鸟鸣青翠,远天碧蓝无垠。太阳的光辉散布在淋漓的江面上,波光粼粼如金。

“大爷,辛苦啊。”坐在船上,赋云歌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后面摇橹的艄公聊天。

大爷不年轻了,头发稀疏到近乎秃顶的程度,从腮往下都是白花花的胡子。

他穿着一身破烂的马褂,神情倒是十分悠闲,翘着二郎腿哼着不知名的渔家曲,一身都是这江水的气息。

他听赋云歌这么说,嘿嘿呲牙一笑:“不辛苦哩,都在闲着。”

“您在这江上摆渡多少年了?”

“那谁能记清楚啊。”大爷怡然自得地晃了晃脑袋,“没有五十年,也有四十多年了,这船就是我家。”

浅水水面下倏忽闪过一条灵敏的身影,赋云歌急忙去看,发现是一条漂亮的鱼。碧波之下的江水层层叠叠地折射着阳光,宛若剖开的玉石。

“再过几天,这条船可就要忙起来了。”

大爷吹了吹嘴边的胡子,听不出是不是高兴:“朝云街埠又要拍卖,少不了来凑热闹的……”

赋云歌凝望着远方的江水,模糊的前方似乎已经呈现出了沙洲的模样。

还有五天,不知道他们能不能赶在九彻枭影之前截断他们的谋划。

小船却像是与世无争,悠悠荡荡,从沙洲往南一路溯流而下。

过了半个钟头,他们终于在匹马庄的外滩上靠岸。

两人顺着绕山的土路往山后走去,因为热闹庞大的匹马庄位于山后的群山怀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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