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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给,你不能要(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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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是那些少年,不知服用了什么药物,几乎没有什么显眼的男性特征,眉毛细细的,露出的手臂上一根汗毛也没有。

“刚才那个保镖感谢我,因为有人要把他女儿送到这儿,我找人把他女儿送去越南,送回她妈妈那里了。”裴映改用西语对施斐然说。

施斐然本能地后退一步。

没站稳,裴映及时扶住了他。

他觉得毛骨悚然。

他小时候被成年人摸过,仅仅是摸过,便已经是他不能碰的阴影。他想象不到这些孩子有多害怕。

手指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他握紧拳,又松开手。

这不是一个人的恶意,有需求就有供给,幼态审美盛行,只要稍稍往深了想,就能明白——这他妈是全人类的恶意。

每一个豢养孩子的皮条客都必须死。

“我答应了这里面的一个孩子,要救他们所有人。”

“我比好人坏,”裴映继续用西语道,“所以我可以对付那些更坏的人。”

门突然在他们身后打开。

二人同时转过身。

来人还未走完长长的走廊,是保镖提前打开了门。

“裴映啊,我有没有说过,我不喜欢你说鸟语。”

看男人看上去只有三十岁出头,身后还跟着谭辉。

“我连泰语里的弹舌音都没学会,看你说西语我来气啊,我爹妈可没钱送我去留学。”男人停在他们面前,盯着裴映。

谭辉是在这男人身后一步的位置站住的,压根儿没有和这男人站在同一排。

“你好,黑球鞋。”裴映用一口极标准的西语腔调说道。

男人瞪大眼睛,挤出额头上几条抬头纹,忽然噗嗤乐了:“我真服了,你有弱点还敢不听话——”

话刚说完,这人直接掏枪对准了施斐然!

“陈向阳!”裴映道。

“对,”男人点头,竖起枪点了点施斐然胸口,“我叫陈向阳,久闻你大名,施斐然是吧,请问裴映刚才说的西语是什么意思?”

因为身高缘故,施斐然看陈向阳需要微微低头。

他弯起唇,如实翻译道:“你好,黑球鞋。”

“黑球鞋。”陈向阳重复念道。

“我讨厌黑球鞋,因为我最喜欢白色,”陈向阳掸了掸身上的白西装,“但上高中那时候我只穿黑球鞋和黑袜子,你知道为什么吗?”

施斐然根据陈向阳提供的开头琢磨了片刻,侧头看向裴映:“别告诉我你高中只穿白球鞋和白袜子。”

裴映笑了一下:“让他继续讲他的悲惨故事。”

“你他妈才悲惨!”陈向阳喊起来。

是真的撕破嗓子那种喊。

吓施斐然一跳。

陈向阳改变语气重新说道:“黑球鞋耐脏,适合我这种穷孩子,破了缝一缝补一补,看不出来;白球鞋就不是了,白球鞋不耐脏,破了很明显,旧了更明显。”

“班里那些女孩们看见裴映吃的不好,会给裴映带便当;一起打球的男孩们买水时总会给裴映带一瓶——可问题是裴映穿的是白球鞋啊,他凭什么啊?”

施斐然头歪向裴映,小声插话:“你这么惨?”

“我不想开口管叔叔要钱。”裴映说。

施斐然翻了个白眼。

陈向阳:“他一个白球鞋,凭什么享受跟我一样的待遇,我给人行了多少方便才得到他们的帮助,裴映做什么了?”

“他没做什么,”施斐然说,“但你几句话就能让全班的人不搭理他,你才是赢了的那一个。”

“你真会说话。”陈向阳又笑了,“我确实赢了,十几年后,裴映就算已经成为享誉全球的画家,依然要被我囚禁在这,替我做脏活。”

“说起脏活……”陈向阳抬起手在鼻尖上搔了搔,一脸不满地看向裴映,“你那件作品,到底哪天收起来?没看见咱们家孩子吓得接客都心不在焉,客人可要给我写差评了。”

陈向阳一说,施斐然才察觉到房间里有一股肉制品腐烂的臭味。

空调风力十足,那股臭味却依旧浓郁。

他本以为那是来不及扔出去的食物在天热的作用下散发的味道,但看陈向阳别有深意的表情,事实应该并不像这样。

加上这些孩子此时脸上大多是惊恐的表情——如果已经被关在这地方很久,呈现出的神态更可能是麻木。

“你十天半个月不来一次,我天天在这儿,受不了啊。”陈向阳又说。

“切下头放在冰桶里继续摆在房间,剩下的埋起来。”裴映说。

跟在陈向阳身后的保镖一动不动,直到陈向阳抬起手给他们示意。

那些保镖立即搡开孩子走到房间后侧,那里有一块等人高的银色防水布包,里面鼓鼓囊囊不知放着什么东西。

施斐然要凑上前去看,手倏然被裴映抓住。

他一下子猜到在他的视角看不见的是什么。

“你知道我为什么用裴映顶你爸施鸿的缺儿?”陈向阳看着施斐然,“是因为裴映丧心病狂到了一定程度。”

保镖合力将防水布抬出来,路过施斐然,那股恶臭骤然加剧,鼻腔连带气管瞬间有熟悉的难熬感觉,他急忙背过身,掏出哮喘喷剂喷了几口。

保镖抬着尸体走进走廊深处。

“这是第四个逃跑的孩子。”陈向阳介绍道,“前三个都淹死了,这小岛四周都是深海,有漩涡有鲨鱼,我以为他根本不可能游到岸呢,谁想到他是学校游泳队的孩子,到岸了。”

陈向阳说到这儿,叹口气,“我手底下人动手太快,一个孩子能有多大威胁,他们追不上,直接朝人家小孩开枪了。”

陈向阳顿了顿,又叹了口气,“那可是我高价买来的顶级货,活着时候长得可好看了。”

施斐然察觉到握住自己的属于裴映的手在微微发抖。他不动声色地反手扣住那只手,将裴映打颤的尾指藏进自己掌心里。

没过多久。

刚才把孩子尸体抬走的其中一个保镖回来了,端着一个冰桶。

冰桶里盛着冰块,和一个孩子肿胀的头颅。

陈向阳探头向保镖怀里的冰桶看去,保镖当即蹲下放低冰桶。

“这回确实没那么臭。不过冰少了——”陈向阳双手接过大号冰桶,转身抱着它朝向裴映,“你去加点冰。”

施斐然不得不松开裴映的手,好让裴映接过那个冰桶。

他看着裴映抱起冰桶迈过门槛,随即抬腿要跟上,陈向阳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你等等,我让你走了吗?”

施斐然停下,转回身:“还有什么指教?”

裴映还没有走太远,闻言站住了,冰桶里的冰块随脚步发出的摩擦响也一并停住。

陈向阳定定盯着施斐然打量着,用一种刺探的目光,最后耸了耸肩膀:“没想好,你先去陪你男人吧。”

施斐然几步追上裴映,静默地跟在裴映身后,一直到裴映打开走廊里的某一道门。

裴映走进房间,打开冰柜,从里面拿出一板冻好的冰块,刚要倒入冰桶,忽然犹豫了。

看着冰桶里的那颗肿胀的头颅,收回手中的一板冰块,直接倒在手上,而后小心翼翼地放进冰桶。

施斐然在他身后看得分明,裴映不想冰块直直砸在孩子头上。

裴映机械般地往冰桶里一颗颗放冰块。

那只拿冰块的手指肉眼可见地越来越红,沾满冰水。

一颗冰块在这时从裴映手上滑落,砸到头颅变形的鼻梁上——裴映像被抽走脊椎骨一样一下子瘫软,半跪在冰桶面前。

须臾,裴映用额头轻轻贴了贴冰桶外壳。

“和你有约定,你答应过的,就是这个孩子吧?”施斐然用西语开口问。

裴映转过头看他,光洁的额头和手指一样,也被冰得通红。

“我找到他时他还活着,我以为能救活他。”裴映说。

裴映转回头,继续看向冰桶里的头颅。

施斐然只能看到裴映绷紧的下颌线条。

“医院条件太差,他住了一周院,去世了。”裴映的西语听起来像另一种更悲伤的语言,“他拜托我救他的朋友。”

“这是最简单的办法,那些孩子都是本地人,自诩水性好,总想着逃。把他放在屋里,其他孩子害怕,不敢逃。”

不敢逃,也就不会被淹死或者被马仔枪杀。

这确实是保住其他孩子性命的最简单办法。

喘症刚平息,胸口还有些紧,施斐然深吸一口气,尽可能不发声地慢慢吐出来。

“我想给你一块糖,”施斐然望着裴映佝起的后背,“可是我现在没有。”

裴映抱着冰桶起身,走出房间,重新走向走廊的最后一间房。

陈向阳已经离开了,只有保镖和屋里的几十个孩子。

裴映迈过房间门槛,将冰桶放在孩子们的面前。

一个男孩握紧拳头大骂一声扑向裴映,还没等近身,便被两个保镖死死摁在地上。

裴映扫了眼地上那孩子一眼,转过身,抬腿迈出门槛。

施斐然也抬高腿,迈出门槛。

这高门槛让他想起了施鸿。

过长的走廊似乎更加阴暗,他的意识略微恍惚,空气里的潮味让他记起童年那座断掉的桥。

他以为那是已经模糊的记忆,最近却突然鲜活起来。

摇篮桥。

就是蓝桥的前身。

摇篮桥坍塌之前下了一周的暴雨。

施斐然第一次直面死亡是在九岁那年。

他喜欢地摊上标价只有十五块的t恤,t恤上印了一只漂亮的白猫。

于是他求梁佳莉给他买。

梁佳莉买了,却因为这件t恤挨了施鸿一个耳光。

施鸿训斥她,怎么能给自己的儿子穿这种便宜货。

他脱掉t恤,换上最正式的西装,马甲、领结通通佩戴整齐。

没有一丝余量的剪裁和对他来说过硬过重的布料像是镣铐。

他挺胸抬头地佩戴着他的镣铐。

那天晚上,钢琴课下课,他在摇篮桥等施鸿派来的司机接他。

雨越下越大,风吹走了他手中的伞。

紧接着是突如其来的地动山摇。

他摔在地上,本以为是地震,抬起头却看见摇篮桥坍塌。

那么壮观的尘土瓦砾,他第一次见识到。

桥身断折处弯曲的钢筋;一辆辆坠入江水的汽车;汽车轮胎和地面划擦出火星儿……

还有尖叫声,他第一次听到那么多的尖叫,那么的绝望。

车一辆辆跌进江水——

乌云很黑,江水也很黑。

天地将要重新合二为一,压扁中间的世界。

施斐然往前走了一步,又一步。

他不怕死,他怕施鸿。他因为太害怕施鸿,所以不怕死。

他想去黑色的蓝江里看一看。

消防员一把抱起来他,将他放到一台消防车上。

他趁消防员忙于救人,再次跑向摇篮桥。

一个力量蓦然抓住他,他回过头,看见一只白白净净的小手。

“桥面可能会二次坍塌,再往前很危险。”小男孩跟他说。

小孩穿着黑色t恤,t恤上印着一只白色的猫。

虽然这孩子的t恤很旧,上面的胶印已经开裂。

但施斐然还是在那一刻嫉妒起对方——凭什么这个小孩可以穿他喜欢的衣服?

他抿了抿嘴,毫无预兆地哭起来。

站在他对面的小孩拽着他往消防车走,他还是哭,那孩子就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

“不要再哭了,吃不吃糖?”

一颗被压扁的糖,糖纸看上去很廉价,而且黏糊糊的。

这男孩大概把他也当成了这场灾难的幸存者。

“我只有这个,抱歉……”

男孩有些难堪地缩了缩手,即将收回手和手上的糖,施斐然急忙拿走那颗糖。

回去的小轮渡上,坐着十几个陈向阳派来的马仔。

施斐然和裴映坐在最后一排,却没有眼神交汇。

施斐然转回头看向那座岛的方向,什么也看不见,只有更远处,有发光的灯塔。

接着,他从半透明的舷窗上看见了裴映的脸。

回去的浪花变得温柔,轮渡速度不快,施斐然几乎没有晕船的感觉。

半透明的裴映用西语道:“我还是小孩的时候,就很喜欢小孩,我父母双亡那天,我还给过一个奇怪的小孩一块糖。”

“是你们一家出事的那天吗?到底是怎样的事故?”施斐然也用西语问道。

“桥塌了。我父母驾驶的车马上要滑进江里,消防员来了,我父母喊着先救他们,但消防员先救的是被他们锁在后备箱里的我。”

“他们那天刚刚吃掉了我养的狗,看见他们死,我……我真开心。”

施斐然停住呼吸,整个身体只剩下心脏跳动,周遭也只剩下海浪声。

哗啦,哗啦。

他尽可能端稳声线:“哪座桥?”

“蓝桥,以前叫摇篮桥。”裴映自顾着说下去,“有个奇怪的小孩往断桥那边跑,我拽住了他。”

“可能是学校有表演,”裴映抬起双手在脖子上比划领结的形状,“他穿了一整套蓝色西装,一看见我就哭了,他不是事故受害者,我不知道他哭什么。”

半透明的裴映说完,转头看向另一侧舷窗。

施斐然也没有说话。

陈向阳的马仔有意膈应他们,几次靠岸都是先送马仔回家。

施斐然在这片不知名的海域飘荡了一个多小时,听着马仔们叽里呱啦地说着当地话,时不时露出讥笑,再故意回头用看猴的眼神看他们一眼。

施斐然用左手攥住右手,无意识地用左手拇指揩右手手背。

刚揩一下,裴映的手伸过来,盖住他的手背。

“怎么了?”裴映问。

裴映了解他,用拇指指甲盖抠什么东西时通常代表那个时刻他情绪有波动。

施斐然没有回头,仍然注视着舷窗。

半透明的裴映有着极其柔软的眼神。

他小时候总记不住那条江叫做蓝江,因为桥的名字是摇篮桥,他总把江的名字记错成摇篮江。

摇篮江是施斐然心中最温柔的景色,不会因为那次坍塌失色。

他注视着半透明的裴映,心想,裴映的眼睛里似乎偷着装下了他的摇篮江。

“我嫉妒。”施斐然开口,“我是嫉妒哭的,原来从那时候就开始嫉妒你了,我有一件和你类似的白猫t恤,但是施鸿不允许穿。”

谭辉停住脚步,手指传来针扎般的疼痛,夸张到让他两腿都跟着麻痹。

施斐然掰断了他两根手指!这些天疼得没有一天睡出整觉!

他佝偻着身体,龇着牙看向右手上绑着的钢板。

“辉叔……”身后小弟凑上来。

谭辉瞥了对方一眼:“有烟没有?”

小弟从兜里掏出一包香烟,没等递过来,直接被他挥手打掉:“谁他妈要这种!”

另一名有眼力的手下当即递过来一根大麻烟。

大麻好,能缓解疼痛。

比大麻更有劲儿的东西他现在不能用,他还有正事跟陈向阳商量,脑子得比平时清醒一点。

谭辉吸了一大口大麻烟,吐出浑浊的雾,扭头问自己身后的小弟:“大老板在陪喝酒?”

小弟答道:“大老板和还在赌场,一会儿才过来。妈妈桑正收拾喜欢的小兔。”

一段脆生生的尖叫蓦地钻进谭辉耳朵里——

他扭头,正好看见几个手下拖着一个五花大绑的少女迎面走来,他问:“怎么回事?”

妈妈桑扭着腰,用粗犷的男性声线撒娇道:“这只小兔今天特别能吵,往常她不这样。我问她怎么了,她非说要见大老板……这孩子精得很,不知道又想怎么骗人呢,辉哥你不用当回事。”

谭辉抬起没受伤的那只手,点了点自己太阳穴:“等等。”

他抬了抬食指,手下当即把少女口中刚塞进去的毛巾掏了出来。

“我要见大老板!”少女一能说话立刻喊道,“我听见裴先生的秘密!我把秘密告诉大老板,你们放我走!”

谭辉注意到这少女明显是一副偏西方的立体面孔。

“别急啊,孩子,先让我说……”谭辉再次忘记手受伤,抬手腕的间隙牵动骨折的手指,他“嘶”了一声,盯着眼前的少女接着道,“你是混血吧,混哪里啊?”

“西班牙!我生父来旅游时给我父亲钱,租了妈妈一个月……我在网上自学的西班牙语!我想要攒钱去西班牙找我生父!小述!小述不是逃走了吗!裴先生把她送去越南她妈妈那里了!裴先生亲口跟那个漂亮男人说的!”

“……裴先生还说,他答应了一个孩子,要救我们所有人!”

谭辉挑了挑眉,逼近少女,朝着她脸上吐出一口雾。

看见少女顿时变成颤巍巍的模样,他满意地笑了笑,问道:“那你怎么不乖乖地等裴先生救你啊?”

少女摇摇头:“我不信任他!你让我见大老板!”

本该在门外站岗的保镖忽地小跑进走廊,对谭辉道:“辉叔,大老板和下船上岸了!”

谭辉还没等动,一旁的妈妈桑突然像身上长虫子一样扭起来:“哎呀这时间太紧了!就喜欢这丫头,我还没给她化妆呢!”

“不急。十三四岁的小孩,化什么妆,我看就这样最好看。”谭辉将少女垂在额前的长发拢到她耳后,“孩子,大伯跟你商量商量,一会儿你先陪,等走了,我立刻领你见大老板……”

眼泪一下子在少女眼眶中充盈:“不!那老头每次都让我陪他吸药!”

“啧啧。”谭辉站直,“吸点药怎么了,你知道药现在涨到多少吗?那东西提神醒脑对身体好,你再忍最后一次,就能跟那个小述一样从这里出去——我给你拿钱,送你去西班牙,好不好?”

少女死咬住下唇,不说话。

谭辉:“大伯就能帮你到这了,万一你得罪,大伯保不住你,到时候别说从岛上出去,有没有小命都不一定了。”

眼泪从少女眼角流下来,她盯着谭辉点点头。

三小时后。

谭辉吹着口哨,领着一瘸一拐的少女走进陈向阳的休息室。

陈向阳扫了眼那少女,懒洋洋地对谭辉道:“送我这里来干什么,赶紧给她上点药,不然下次接待会怠慢客人。”

“不急。”

谭辉揽住少女的肩,发现她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汗浸透,他厌恶地松开她,在她衣袖上蹭了蹭手上沾到的汗,看向陈向阳道,“这只小兔有话跟你说。”

少女再一次说出他听到过的话。

只不过谭辉将少女的话改动了一下,让她省略了几句话,省略了裴映所说的“救出岛上所有孩子”,换成此刻他正听到的:“……裴先生说,等着你犯错,他想把你顶掉,他知道你不是这地方的真正掌权者,他能顶施鸿的位置,也能顶你的位置……”

陈向阳腾地站起来。

谭辉收住嘴角笑意,往后退了半步。

说“裴映要救这里所有的孩子”没用,反而会让陈向阳更放心,因为陈向阳知道这地方如何运作,陈向阳有这份自信:没人能救到这些孩子。

这些孩子反过来倒逼得裴映老老实实留下。

谭辉知道,陈向阳的靶心不在那儿,陈向阳真正害怕的,是别人想抢走他的位置。

输送者这个位置,不缺军火不缺马仔,不过说真正的权势,“大老板”还缺了许多。

至少与那些相比,是缺的。

陈向阳的喉结滚动,移开视线,又重新在沙发椅上坐下了:“老谭,你的手怎么样了?”

谭辉抬起绑着钢板的手:“咱这儿医疗水平就这程度,不行我得请假去中国治治。”

刚说完,食指又传来一阵剧痛,他简直怀疑是不是医生给他接错位了。

“啊,对了,”谭辉转身把门外的保镖领进屋,指指少女,“让妈妈桑赶快给这只小兔上药!明天还得招待别人呢。”

少女挣了挣,不知怎么的一下子力大无穷,竟挣脱开两个人高马大的保镖,扑到谭辉面前:“你说送我去西班牙!你说过!”

“我还说过要给我三老婆买钻石呢。”谭辉打了个哈欠。

保镖跑上来,一边一个拽住少女手臂,将她拖进走廊。

休息室的门再一次关上。

陈向阳的声音从谭辉身后传来:“买钻石了吗?”

“她太能念叨,我切了她所有手指,戴不了钻石了。”谭辉叹了口气,摆摆手,“不说我家里那点破事儿了。”

谭辉坐在真皮沙发对面的木椅子上,面向陈向阳,“大老板,我跟你一条船,现在裴映那姘头少爷也在这儿,那少爷也不省油,咱们就任凭他们两个凑一起,不太行吧?”

陈向阳沉默片刻,前探身体,两手分别搭在膝盖上看他:“你想怎么办?”

“他俩总说西班牙话,万一再商量着坑咱们,咱怎么办?我就想把他俩拆开,”谭辉略作停顿,扬起下巴,“我吃点亏,那少爷关我那儿,行吗?”

陈向阳用暗示性的目光将他从上扫到下:“也没听说你好走旱路。”

“你胡说什么呢。”谭辉抬起手,隔着衣服摸了摸胸口的佛牌,“我儿子要是在,跟他差不多大,我可一丁点儿没动那个心思。”

安静须臾,谭辉站起身,弯腰在陈向阳肩膀上拍了拍:“你和裴映是高中同学,我不想挑拨你和裴映的友谊,这事儿是我自作主张,你权当做什么也不知道,好吧?”

陈向阳盯着谭辉稍向后仰:“你说什么?我没听到啊?”说完,陈向阳又皱起眉头摆手,“你自己能做主的事情,不用样样都告诉我,我哪能记得住那么多事!”

“回去拿上床头桌那瓶药,我有哮喘!”

中文、英语、西班牙语,施斐然喊了三遍,没人理会他。

这些天跟裴映学了一点泰语,泰语不难,拼音文字,他拼命搜刮大脑,用不标准的音调开口说泰语:“我不舒服,你去拿药。”

左右两边的泰国人终于有了反应,前边开车的司机也回头看了看他。

估计是听懂了。

“什么病?”左边的打手问。

施斐然听得懂“什么”这个词,“病”这个词他根据上下文意思猜了出来。

“哮喘。”施斐然用中文回答。

这几个打手的表情没变化,施斐然很快想起来他们听不懂中文。

“哮喘”这词儿他不会用泰语说。

他吐出一口气,两手掐住脖子抽气。

这些打手像看耍猴一样看他。

施斐然停下来,万一真作死引得哮喘发作,得不偿失。

身下的汽车开得飞快,他看向车窗,一路上全是郁郁葱葱的椰子树,也辨别不出哪是哪。

早上八点左右,他翻身睡回笼觉,裴映被陈向阳派来的人接走,这些人才卡着点儿冲进来。

这些人把他带走的过程极其顺利。

施斐然压根儿没反抗。

——泰国是个枪支自由的国家,这些人都他妈有枪。

他没得选,只能跟着走。

车又拐了一个弯,拐上更狭窄的林道。

坐他左侧的打手从扣手掏出一个牛皮纸袋,扣在他头上。

施斐然以为自己得憋个好歹,没想到牛皮纸袋透气性不错。

约么过了二十分钟,车停下,他被人拖拽下车,因为脑袋上糊着纸袋,看不见差点崴脚。

打手们架着他走了几步,停下来。

牛皮纸袋被一只手摘下去——阳光刺眼,施斐然眯起眼睛,最先看见的是谭辉鼻梁上的墨镜。

情况顿时棘手了,此刻的情境是施斐然能想到的所有坏结果中最坏的一个。

谭辉摩挲衣领,清了清嗓子:“少爷,我说过,你会为今天后悔,当时你给我一个小建议,让我留着这句话在你真正后悔时说,你给我参谋参谋,我现在说合适吗?”

施斐然弯起唇微笑:“不合适。”

谭辉挑起眉毛。

“你又不敢真弄死我,你只是虚张声势。”施斐然道。

谭辉站直,叹了口气:“确实,我确实不能杀你——你掰断我两根手指,我只能凑合凑合,掰断你十根手指解解恨了。”

谭辉话一说完,黑洞洞的枪口直接抵到施斐然眉心。

谭辉端着手枪,往前压了压:“哎呀,我可惹不起你,放心,只是骨折,疼一段时间就长好了。”

说的没错,骨折只是遭罪,他一不再画画二不是医生,不需要手指有多么精巧的功能……

“等会儿!”施斐然举起双手作投降姿势,“我错了!我不知道你这么介意,因为一句错话,你不至于非得掰断我所有手指——你再想想,有没有更切实际的解决办法?”

“哎呀。”谭辉忽然哼哼唧唧地笑了,“你这么怂啊。”

“有倒是有……”谭辉解开裤腰带,指了指自己胯下的器官,“你帮我舔出来,我就不动你的手指。”

确实是一种羞辱他的好办法。他也没有什么实际损失,谭辉还找回了面子……

施斐然朝谭辉伸出手,五根手指无法控制地绷直。

扫了眼一旁指着他的枪口,抿了抿嘴唇开口:“开始吧。”

自尊是灵魂的支柱,也许不是那根最重要的承重柱——就算他一分钟之后会后悔自己的决定,至少这一分钟,他不想在谭辉面前妥协。

一小时前。

赌场休息室。

裴映是一个典型唯物主义者,从不相信命中注定。

直到九年前施斐然在咖啡店里递给他一个蜗牛面包;直到昨天施斐然告诉他摇篮桥上的那颗糖。

昨晚睡前,施斐然摆弄着他的手指,问起他的亲生父母。

他的亲生父母杀了他的狗、将他锁在车后备箱。

比起那对夫妇对他所做的伤害,这两件事一下子显得一点儿也不恶毒。

他不希望施斐然知道他经历过怎样的肮脏。

只有安如玫知道他的秘密。

只有安如玫为他清洗过身体。

愧疚和同情让他感动,又让他作呕。

但在另一个角度,他又不得不承认,他也对自己的遭遇感到遗憾,对不能改变的过去感到遗憾。

这些遗憾投射到了岛上那些和他有过一样遭遇的孩子身上,成为他的软肋、他的善念。

裴映摸了摸光秃秃的食指指节,施斐然不肯把那枚蓝宝石戒指送他,他不好主动开口要。

没有圆弧形状的手感,心里隐约有点焦躁,他把手往下,改为摩挲袖口的钉扣。

早上出门之前,施斐然为他扣好的,钉扣。

他用指腹慢慢摩擦着袖扣,想象施斐然的手指触摸他,捋过他的衬衫胸口、裤线,仔细地检查,最后半跪下来给他整理裤管……

就那么半跪着抬起头,触到他的视线。

施斐然长着极其标准的桃花眼,看见就不会辨错的眼睛形状。

但施斐然还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瞳孔,看向任何人时,那双眼睛里都带着几分湿润。

这个人本意大概并不愿意他人浮想联翩,可就长成了那样。

想象过头,裴映蹙起眉,翘起一条腿坐着。

他起了生理反应。

施斐然没有为他完整地口交过,他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跟施斐然提要求。

合适的时机。

什么是合适的时机?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绝不”,似乎有些动摇。

不论他愿意与否,他应该把自己小时候的事告诉施斐然。

李蕊给了前车之鉴,他们之间的隐瞒一不小心就可能演变成离奇的生死争斗。

裴映开始考虑如何开口告诉施斐然,他小时候经历过的事,思绪刚转到这件事上,生理反应几乎唰地消退。

“裴先生!”黄汕推门跑进屋,满脸的汗珠儿,“裴先生!”

黄汕是越南人,裴映几个月前曾帮忙把黄汕的女儿送回越南她妈妈那里。

“怎么了?”裴映问。

“他们绑架施先生!你一出门,那些人就进屋抓了施先生!”黄汕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我认得他们,通通是辉叔的人!”

谭辉。

裴映定了定神:“你先出去。”

黄汕:“辉叔那个人手段毒辣,裴先生你小心……”

“出去。”裴映打断他。

关门声响起,裴映掏出手机拨下一个号码。

电话接通,听见熟悉的声音“喂”了一下,裴映省略所有客套和废话,直接道:“发出去。”

“啊?”电话里的男人问,“你不是说等他们国王生日庆典那天才最保准最轰动吗?”

“我没办法。”裴映闭了闭眼,“现在就发。”

说完,挂断电话。

谭辉踩到了他的底线。

他连发疯的时间都没有。

他大步走出休息室,赌场还没到营业时间,整个大厅空空荡荡,脚步声与脚步声的回声重叠在一起。

他走下赌场台阶,拉开门口备车的车门,副驾驶上的马仔正在和司机聊今晚去哪里嫖。

裴映敲了敲司机头侧的降下一半的车窗:“去谭辉家。”

驾驶座位上依然是那个每次都不肯往院子里拐、刻意把车停院外大门口,让裴映自己走进屋的司机。

司机懒洋洋散在驾驶位上,慢悠悠道:“你要找辉叔自己给他打电话啊,我可不敢送你,有客人用车我得为客人开………”

车字没说完,被“砰”一声打断!

血从司机前额迸出,溅在车前挡风玻璃上!

司机瞪着眼睛直挺挺砸在方向盘上,刚好砸中车喇叭,“滴”声响起——

裴映收回枪,拽开前车门,视线扫过司机后脑勺上碗一般大小的血窟窿,将司机尸体一把拽下车——“滴”声停下。

副驾驶位置的马仔端着手机,手机屏上是一张妓女的裸照,而马仔的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裴映。

裴映用枪指了指驾驶位:“来开车。”

马仔当即迈开腿从副驾驶跨到驾驶位,用袖子慌里慌张擦了擦前挡风玻璃上挡驾车视野的鲜血,问:“裴先生,您去去去去辉叔家……对吧?”

裴映点头,绕到另一侧车门。

拉开车门,被对面寺庙的金光晃了一下眼。

叮叮咣咣的装修响中,四面佛从绿网中露出金光闪闪的头颅。

佛光普照。

是皇室刚捐的款。

裴映坐在副驾,关上车门。

没有放下枪,而是再一次上膛,用枪口点了点仪表盘:“我赶时间,你开到一百迈,我如果看见低于这个速度,就开枪。可以吗?”

“可以可以……路我很熟!”马仔不停点头,双手抠住方向盘——

车开到谭辉家门口。

裴映一眼看见谭辉对面的施斐然。

谭辉抓着施斐然的手,不知在干什么。

“开过去!”裴映道。

马仔精神紧张过头,刹车踩得不及时,直直将谭辉撞倒!

裴映推开车门,跑到施斐然面前,一把提起施斐然两只手。

背面检查完不够,又翻到正面,然后又绕着施斐然转了一圈。

确认施斐然毫发无损,这才舒出一口长气。

被车撞出去的谭辉倒在地上没起,扶着腰仰头看向他:“裴映!”

“我刚才打了几个电话,和陈向阳做了交易。”裴映转头看谭辉,“抱歉,你现在不能动斐然了。”

施斐然插话问道:“你和他做了什么交易?”

裴映犹豫了片刻,说:“我买下了你。”

施斐然挑了挑眉梢儿,裴映见糊弄不过,只好继续说下去:“用我的全部财产。”

“全部财产?”施斐然眉毛要挑到天上,“那他妈是多少钱?你知不知道施家珠宝卖完平了账根本剩不下多少,以后我养不起你怎么办?拿什么买颜料?”施斐然念叨得语速越来越快,气不过抬起手,似乎要抽他后脑勺。

裴映条件反射后仰,压低声音:“别在人前打我。”

施斐然拢起手指,撤回那只手。

陈向阳发话,谭辉当然不敢有异议。

裴映不心疼钱,这世上没有任何事或物能与施斐然并论。

何况,他知道陈向阳的秘密——陈向阳偷偷在山里养了佣兵买了军火,这人会用那笔钱添更多的佣兵和军火。

裴映懂得陈向阳的急迫。

陈向阳在权势面前迷失了,只想当皇帝,或者拥有与皇帝旗鼓相当的话语权。

电诈园区、赌场、妓院、贩毒不能帮陈向阳支撑起那个梦幻泡泡,但数量骇人的佣兵和军火可以。

正好,他也需要陈向阳来作为负责人,这样未来也不会有麻烦找到他的门上来。

他只负责在泡泡吹起来之后,戳破它。

施斐然洗了澡,光着身子走出来——大概因为菲佣把浴室里的浴巾通通洗了,一块也没剩下。

裴映收回视线,重新看向腿上的书,翻到下一页。

第一行字还没读完,人影压过来,无味款沐浴液只带过来一股湿润的气息。

施斐然贴着他,伸手去拿床上的睡裤,一滴水从这具湿淋淋的身体上滴下来,刚好落在裴映视线所及的那个字上。

秘密。

西语的秘密。

施斐然面对着他穿上睡裤,裴映看见对方腹部肌肉弯曲、缓慢伸展,而后睡裤遮住了施斐然胯骨两侧的马甲线……

又一滴水掉在书页上。

秘密。

那么巧,又是这个词。

这个词被水洇得胀大变形。

施斐然抬起湿漉漉的手,扣上他腿上的书。

裴映抬起头,刚好看见施斐然乳头旁的牙印。

本就起反应的下半身瞬间硬到发疼,连带着小腹都有紧绷感。

施斐然将那本书随手放到床头桌,把手伸进他的裤子揉捏他的器官。

那硬度似乎让施斐然惊讶到,施斐然笑了一声,问:“你自己在外面想什么呢?”

裴映往前凑了凑,脸颊贴上这男人湿润的发丝。

性欲正占上风,他的脑中没有任何不愉悦的情绪,他想,或许能趁这时机把自己小时候的秘密轻描淡写告诉施斐然。

“我有一件事想跟你说……”顿了顿,裴映补充道,“想挺久了。”

“你说。”施斐然坐到床沿儿,抬手拉住他的手。

施斐然喜欢他的手指,也喜欢把弄文玩一样揉捏他的手指。

他专注地看着施斐然的侧脸。

而施斐然垂着眼眸,专注地盯着他的手指,用指腹摩擦他指甲的边缘。

皮薄的地方有些怕痒。

裴映细细感受着那股往心脏里钻的痒,看着施斐然被水捋成一缕一缕的黑色睫毛。

他做了个吞咽,换成另一个问题问出来:“你能不能给我口交?”

施斐然抬头看着他,眨了眨眼。

裴映马上侧过头别开视线:“不行算了,我……开玩笑。”

头别开了,但余光依然能察觉到施斐然还在直勾勾盯他。

“裴裴,你满脸通红,你知道吗?”施斐然用一种饶有兴致的语调说话。

裴映觉得自己不是脸红或者不红的问题,再待下去就要自燃了。

“我去洗澡……”说着,他往起站——腿却突然被施斐然摁住。

“不要洗澡。”施斐然说,“我不喜欢沐浴露的味道。”

裴映下意识道:“沐浴露无香……”

“但你对我来说是香的。”施斐然像一条蛇,撑着他的腿往上,直接跨坐在他身上,低下头吻他。

天气热,裴映身上略微发黏,又不到汗流浃背的程度。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香。

施斐然的手在他微黏的皮肤上抚摸,他害怕施斐然不喜欢那种触感,身体不由得有些僵硬。

僵硬没有持续太久,施斐然跪在他两腿中间,拽下他的裤子,张开嘴含住了他。

这一下太突然,裴映仰起头,差点从椅子上栽下去。

他没做好心理准备,不能适应一下被施斐然的口腔包裹住。

——何况那条灵巧的舌尖还在绕弄器官顶端的铃口。

他的意识被切成一段一段。

他抬手扣住施斐然的后脑,将自己那根东西顶到最深的地方。

施斐然没有抗拒。

他的手拿开之后,施斐然依然每一次都主动吞到最深。

裴映控制不住自己,只在射精前一刻推了推施斐然的肩。

还是不小心射在施斐然的口腔里,但好在没让对方呛到。

他的后背紧贴着靠背,阖着眼皮,软在椅子上喘。

“哎。”施斐然点了点他的手背。

他睁开眼,看施斐然。

施斐然的嘴唇很红,想起这颜色是被他的性器官摩擦所致,裴映下腹又开始发紧。

施斐然仰头看着他,张开嘴唇,向他展示舌头上的半透明精液。

裴映还没反应过来这人要做什么,施斐然却在他的注视下,将精液咽了下去——

滚动的喉结,湿透的黑发,泛红的眼尾。

裴映骤然起身,一把托住施斐然,反手将这男人扣在床上,扒掉那件薄薄的睡裤,直接端起自己坚硬的器官往臀缝里挤。

施斐然由着他粗鲁地进入。

甚至一边哼笑,一边喘息。

裴映觉得他是被宠爱的,他知道他的獠牙在施斐然眼里也是可爱的。

不算没有进步,至少表达了两个问题其中的一个,至于他儿时的秘密,找到其他机会再告诉施斐然吧。

他想。

事后,他嵌在施斐然身体里,不舍得出来。

施斐然一下下抚摸着他的头发,忽然问:“你早就想把钱给陈向阳了?”

“嗯。”裴映道,“我从头跟你说。”

施斐然没想到裴映那位朋友有这么大来头。

就是那位定制玻璃柜养毒蛇,毒蛇死了,把玻璃柜送给他们的朋友。

这人是记者,去年发过一则轰动全球的朝鲜调查报道。

现在,又发了一条泰国调查报道。

此时,国际频道正在播送这条纪录片形式的新闻。

镜头基本是偷拍,时不时摇晃,拍摄角度也经常只有来去匆匆的西装裤或者光裸的女性大腿。

电诈园区、赌场、由未成年人构成的妓院……每一幕都被完整地呈现,过分暴露或容易引起人不适的镜头则被打上了马赛克。

包括陈向阳的脸,打着薄马赛克,但绝对不影响别人认出他来。

裴映的手机一直在响。

施斐然歪头瞄过去一眼,是裴映下载的当地政府app,正一条又一条地给他推送新闻。

电视屏幕上,国际台的报道没播送完,裴映直接拿起遥控器换到当地新闻台。

皇室发言人信誓旦旦地面对镜头道:“我们一定会用最快的时间把罪恶铲除干净!”

很顺利。

一切如裴映计划中那样。

按照裴映的计划,当地皇家警察应该已经在记者镜头的拍摄下,出发去剿灭这些违法场所。

施斐然静静地陪着裴映等在房间里。

他们要在最合适的时机去救陈向阳。

空调风力太足,吹得施斐然肩膀关节有些痛,他起身从床上摸到遥控器,将温度调高至二十六度。

裴映依然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目视电视屏幕。

施斐然没有开口,他不想打断裴映的计算——裴映在算车程与时间。

三小时后。

乌云压下来,天色变成灰蓝,整个屋子的色彩也愈加暗淡。

施斐然口干舌燥,怕错过事情出变动的那一瞬,所以一直没去走廊里的饮水机旁边接一杯水。

新闻又一次开始直播,记者站在娜迦赌场门口,诉说着现场抓捕情况。

——皇家警察没抓到陈向阳。

镜头环顾周围景色,捕捉到了对面的四面佛庙,佛像手中高举一把战斧,直直从屏幕上望向他们。

施斐然心口紧了一下。

不舒服。

他被迫想起李蕊佛堂里那尊佛像,也是这样望向他。

他抬手捏了捏鼻梁。

如果陈向阳被捕,他们就得趁押送陈向阳时带人劫狱,裴映手里的人是否够劫狱的有些不好说。

所以陈向阳没被皇家警察抓到是好事,事情变得简单不少。

裴映拿起手机,朝他示意。

施斐然朝他做了个“请”的手势,端起两只空玻璃杯,走到走廊饮水机旁边,接了两杯温水。

端着杯走回卧室,裴映的电话还没有打通。

第二次,第三次。

电话在第四次拨过去时接通。

裴映的手机开着免提。

“你干什么?”手机另一边的陈向阳听起来十分焦急。

“你在哪儿?”裴映问。

陈向阳:“这时候找我……落井下石是吧?事情一被国际台曝光,那些皇室就想推我出来顶罪!没想到还真有人把自己当神仙……”

“你在哪?”裴映提高音量打断。

“你他妈到底想干什么!?”陈向阳也喊道。

“我想救你。”裴映沉声说,“陈向阳,你听着。你把我拖进泥潭,我救你,因为只有你有能力救我。”

裴映在暗示陈向阳藏在山上的佣兵和军火。

“赌场通人妖表演大厅的密道,”陈向阳终于松口,“我休息室的大床底下,有块能掀开的板子……多带点人,别在乎他们死活,你也知道,我死了,没人能保你!”

“还有没有其他人知道这条道?”裴映问。

“没有!”陈向阳喊完,又改口,“谭辉知道密道,但刚才我看见他被人逮住,估计活不成了,不能指着他来救我……”

裴映挂断电话,起身走进衣帽间,换上一套燕尾服。

施斐然要跟着去,裴映回过头看他,犹豫了一会儿说道:“不安全,我不想你去。”

“你不如……借我一件避弹衣?”施斐然提议。

裴映采纳了他的提议。

赌场被各种催泪弹烟雾弹搞得像鬼片片场。

也看不出来里面来了多少皇家警察。

他和裴映身穿皇家警察的制服,身前为他们开路的是裴映提前买通的行动队长。

但施斐然没想到,这里面还有国内警察增援。

他得知有国内警察是因为从那些人中看见了戚良翼。

不巧,戚良翼也认出了他们,枪口当即对准裴映!

行动队长用泰语叽叽哇哇地朝戚良翼嚷,让戚良翼放下枪。

国内警察不想与之站桩吵架,纷纷往回拽戚良翼。

“裴先生!”黄汕从拐角处佝着腰露头。

裴映点头。

黄汕朝身后招了招手,随即一大堆马仔举起手作投降姿势,向警察面前走去——刚好把狭窄的走廊堵塞得严严实实。

趁警察的视线被遮挡,他们迅速走向陈向阳的休息室。

裴映知道自己现在绝不算冷静。

他的钱不能就这么打水漂——他必须在这一环救到陈向阳!

光救岛上的这一批孩子、抓这一批小喽啰有什么用?

皇室舍弃陈向阳这个输送者,陈向阳得靠他镶上去的“獠牙”咬死饲养者,这个国家色情产业、毒品产业、赌博产业背后的操纵者,整个皇室!

裴映快步往前走,倏然留意到挨自己很近的脚步声。

施斐然。

施斐然就在他身边——他差点忘记这件事。

裴映回过头,和施斐然换了一个眼神。

黄汕留了几个人在门口放哨。

其余人跟着他们径直走进休息室。

他果然在床下找到陈向阳口中的那块活动木板。

几个手下合力撬开木板,挪到一旁,映入裴映眼帘的是灰突突的楼梯台阶。

台阶通往密道,越往下越发鸦雀无声。

走到地下通道中,裴映根本直不起腰,只能佝着腰背往前走。

极端的安静引得他心中不安。

腰背的酸痛加剧了他的不安。

直到隐约听见人妖表演剧场的音乐鼓点——这条密道快走到头了。

裴映慢慢吐出一口气,绕过最后一个拐角。

血腥味冲进鼻腔,陈向阳赫然出现在他视野中!

陈向阳躺在地上,胸口、额头上都有一枚已经发黑的血窟窿。

裴映扑过去,一把托起陈向阳上半身。

剧场的音乐旋律透出些不真实感。

——来不及了,陈向阳已经死透了。

“裴裴。”施斐然摸了摸他的肩。

裴映抬起手盖住额头。

他想起陈向阳在电话中说过的话:谭辉知道密道,但刚才我看见他被人逮住,估计活不成了,不能指着他来救我……

谭辉。

谭辉知道这条地下通道。

杀陈向阳的人很可能是谭辉。

裴映叹了口气,他很失望,陈向阳让他很失望。

“裴裴。”施斐然道。

裴映点头,抓住施斐然的手站起身。

音乐声越来越大,鼓点让施斐然心跳被迫加快。

“别动!”一个声音从密道另一侧传来。

他们二人站住脚,转过身。

施斐然先看到的是从拐角冒头的一把端直的枪,而后才是端枪的戚良翼。

“举起手。”戚良翼的枪口对准裴映。

心跳变更快,施斐然着急开口说话,忽然被呼吸呛到,粉尘侵入气管,没等他反应,哮鸣声紧跟着从气管烧到耳孔!

他跪在地上,手伸到裤兜,没摸到哮喘喷剂——出门的时候,他看见裴映帮他带了,所以他没带!

他喘不了气,说不出话。

他循着裴映的方向看过去,尽全力摇了摇头。

裴映抬起手,摸向制服内侧暗袋,去掏那瓶哮喘喷剂——

“砰!”枪声响起。

那瓶哮喘喷剂从裴映手上跌到地上,滚到施斐然面前。

施斐然满脑子都是那声枪响——轻微的火药味在密道里弥漫。

戚良翼跑到他面前,扔掉手里的枪,抓起那瓶哮喘喷剂凑上来:“吸!”

他不想吸。

他别开头,看向一旁的裴映。

视线还未触及裴映,肩膀被戚良翼的手猛地扳回来,戚良翼朝他喊:“裴映犯了罪,他活该!”

眼泪顺脸颊流了下来。

施斐然曾千百次想象过他和裴映的结局,其实现在这样也不错,至少他们还在一起。

视野变得模糊,这一次大概再也不会变得清晰。

施斐然抬起手,摸到戚良翼的手,顺着这人的手指摸到那瓶哮喘喷剂,再到哮喘喷剂的喷嘴位置。

——掰断那个喷嘴,他就可以和裴映一起留在这……

他抓住喷嘴刚要施力,一只手蓦地覆上来,熟悉的声音钻进他耳中:“吸。”

那声音安抚住了一切。

施斐然怔了怔,张开嘴含住喷嘴,任由那只手熟练地替他压下喷剂泵头。

呼吸恢复。

窒息感消失。

肺部还是难受,但视野重新清晰起来。

——裴映举起戚良翼之前扔掉的那把枪,指着戚良翼,另一只手握住哮喘喷剂,给他吸。

“我穿了避弹衣。”裴映解释。

施斐然从裴映另一只手接过喷剂,原样塞回裴映身上制服的内侧暗袋,还是气不过,狠狠瞪裴映一眼:“死!”

裴映蹙起眉:“不死,穿避弹衣被子弹打也非常痛,我已经尽快爬起来了……”

“你为什么对我开枪?”裴映注视着戚良翼问道。

戚良翼:“我以为……你要掏枪……我是为自保!”

皇家警察的制服是夏薄款,腰线掐得刚好合身,一瓶小喷剂都能从外面看出它的形状——戚良翼不可能以为裴映是要拿枪。

施斐然定定看了戚良翼一眼,没有戳破这个谎言,只抓了抓裴映手臂:“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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