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树底说相思》(1 / 2)
“这个酒请帮我放进‘老楼’里面。”
“嗯?姑娘,你又来啦。”
仆人殷勤的搬着你带来的酒。
旁边的院子里,追命与他的酒友们正酣畅淋漓的喝着,你踮起脚,视线从栅栏窗越过,一眼便看见追命师兄正举着酒碗倒入口中,丝丝酒液顺着唇角流入怀里。
猝不及防,他将酒碗放下后向你面前的窗看过来,你一瞬不知该作何反应,他的视线随即便收回去,复又投入热热闹闹的酒会中去。
啊,隔着窗应是看不见的。
你走后。
“追命,喝呀,你怎么停下来了,今日我带来的酒不够醇香吗?这可是二十年的女儿红。”
追命笑着道:“再多年份的酒也没有‘老楼’里的酒香。”
酒友们以为他说的是诸葛神侯的私藏,连声叹不敢与神侯对比。
追命饮了一口酒,心中道:“哪里有我小师妹带回来的酒香?”
不过这酒是不可能拿出来与诸君品尝的。
“追命师兄,你来的好慢。”你抱着沉重的酒坛嘟着唇抱怨。
“哎呀,小师妹!”他虽然喊着你,眼神却巴在你怀中的酒坛上,“这、这是?”
你笑道,“就是园主的私藏呀!”你昂起头,骄傲道:“这可是你的小师妹好不容易赢回来的!”
追命大喜,连忙接过酒坛,闻着透出空气中的酒香已经有些陶醉,“真不愧是我的好师妹,以后就是让我给你跑十年腿我也愿意。”
“跑着跑着就不见的跑腿我才不要呢。”
“你有这样的酒,我就是死也不能不见师妹呀。”
“哼。”
旁边素衣的女孩噗的笑出声,拉着你的衣袖问:“这就是姐姐白日和我说的欢喜冤家吗?”
“才不是!”
“不是。”
你瞥了一眼追命师兄,蹲下身和女孩解释,“那只是话本里的,我不是,我们不是,我们是师兄妹。”
“小师妹,都已经这么晚了,你在院中做什么。”
你鼓起脸,“追命师兄。”
“嗯?”
“今天是什么日子?”
“啊?”
“……今天是我生辰。”
追命咽了口水,“小师妹,你三爷没忘,只是今天有个案子一时缠手了,你看我这不是赶回来了吗?”
你上下扫视他周身,撅起嘴,“那你带什么礼物给我?”
他狡黠一笑,长腿抬到你身前桌子上,“我。”
“你三爷这双腿借你使一天怎么样?绝对不推脱。”
“才一天?我可是等了追命师兄九个时辰了。”
“哪来九个时辰?”
“我从昨日就开始等了!”
“呃……三天?”
“我等了九个时辰!”
“四天?我还有案子要办呢小师妹……”
“哼。九天,少一个时辰也不行,你要是办案,就等你办完案再接着算。”
追命摇摇头,从酒壶中饮了一口,叹道:“小师妹,哪有你这样算的?”
一只手从他手里夺过酒壶,闻了闻,“这还是我送的桃花雪呢,追命师兄,你喝着我的酒,现在就是我的人了。”
追命眯起眼睛笑道:“你的人?”
双手拿着酒壶的女孩涨红脸,梗着脖子说:“我是说,这九天内归我管的人!怎么了?”
“追命师兄,你看这次我游历带回来的!”
碧色的酒壶装的酒醇香如蜜。
在楼兰,碧色衣衫的女孩握紧了手中的笔,“我一定要得到那坛酒。”
“姑娘,看你也不是好酒之人,怎么对这酒这样执着?”
女孩脸上飞出一抹红霞,“我……我要把它送给一个人。”
周围人促狭道,“心上人吧。”
女孩反应的声音细如蚊鸣,“不是……”
反正周围人是都没有听见。
“追命,你身上这是什么。”
“追命你今天的衣衫怎么这样花俏。”
追命一个闪身躲开来人的手,“诶诶诶,可不能弄脏了。”
“哎哟,哪家的小娘子给你做的衣衫不成,这样宝贝。”
“唉,你们哪懂。”追命假意叹息,眼神里却明明白白的都是炫耀。
可他接过衣衫时,明明说的是:“给我买这个做什么,衣服舒适就好,那么花俏做什么。”
女孩气呼呼,“追命师兄要是不穿就还给我。”
“诶,你若是追得上我,我就还你。”
小师妹最近迷上了比武,日日拿着她的剑,天不亮就在练,感觉有所成就就迫不及待跳上擂台,十有九输。
“小师妹,别气馁,你不过是年纪小罢了,若是等你长成,这汴京的人,有几人是你的对手?”
追命安慰一言不吭来抢他酒壶的小师妹。
小师妹撅个嘴,还是不肯说话,平日里如春花般绽开的眉眼此刻也皱在一起。
追命揉乱你的额发,“难道小师妹不信我?不信你三爷的眼力?”
你将他的酒壶藏在身后,郁郁开口,“之前我游历时候,曾遇见有人比诗画,我也……为什么我总是输呢?”
“哈哈,小师妹,你还输了什么?”
“城西包子店的大胃王比赛,西湖的划龙舟比赛,雷峰塔的登顶比赛——若是追命师兄在,当时肯定不会输我十两银子的!唉!”你狠狠咬牙。
“那是,论起腿上功夫,你三爷怎么会输?不过小师妹——你怎么年纪轻轻,好胜心这样重?”
追命一只手支起下巴,胳膊肘本欲撑在你的肩膀上,你侧身一躲,他趔了一下。
“但我为什么总是输呢?难道我什么也做不到最好吗?冷血师兄的剑天下第一快,追命师兄的腿第一快,我为什么就总是输呢?”
“如果说天下第一,小师妹也有啊。”
追命师兄伸手拍了怕你的肩膀,手顺势往你背后一抓,你肩膀往后一扯,一个旋身转到他身侧,追命师兄就连酒壶的绳子也没有抓到。
“是什么?是什么?”
“小师妹有天下第一的……”追命微微一笑,“天下第一的侠义心肠。”
“小师妹是天下第一的侠客,不畏强权,不惧艰辛,能知民生疾苦,能为侠义拔剑,也能为乞儿寻花。”
你呆立在原地,你不想在追命师兄心里,你竟是这样的模样,你以为他还会如往常一般说两句逗你玩的话。
“追命师兄……”
“怎么了?愿意将酒壶还我了?”
“哼,追命师兄是天下第一的酒鬼。”
“哈哈,若是做酒鬼也能做到天下第一,又有何不可?”
“如果追命师兄是酒鬼,那有一种酒,一定喝不到。”
“哦?什么酒这样稀奇?”
“是我酿的酒,”你冲他做个鬼脸,“我酿的酒只会给天下第一的名捕追命喝,才不会给一个酒鬼。”
“酒鬼为什么不能是名捕?”
你想想见过的酒鬼痴态,厌恶的皱起眉,“如果人人都像追命师兄这样,那酒鬼也不讨厌,可不是人人都是我的追命师兄。”
“我的酒,只会给我的追命师兄喝。”
“……”追命沉默了一瞬,“我现在觉得小师妹是天下第一可爱。”
“啊?什么呀!”在你一时羞恼之下,不防被追命师兄将酒壶抢走了,你也追不上他,只闻着那酒香离你越来越远。
“追命师兄,什么意思啊……”
“追命,总是在你的老楼喝酒,今日我做东如何?”
“哦?那感情好。”
“我准备的酒不一定有你的好,可我准备的地址可不一般。”
确实不一般,在江边的高楼之上,一面是江水如境碧波千浪,另一面是桃花盛景花香扑面。
“追命,如何,在这样的盛景之下,五分的酒也有十分的美味吧?”
追命的眼睛,看的不是在阳光下如碎金的江面,也不是三月绚烂美丽的桃花,他看到的是在桃园一角为了哄孩子,执着一束桃花枝作剑舞的小师妹。
“今日的酒,有十二分才对。”
深夜里,你还在院子里迎着月光练剑,这时却听见前院有一阵笑闹声,原来是追命师兄回来了。
他似乎醉了,靠在前院的仆役身上,一身醇厚酒香,口里细细喃喃不知道念叨着什么,微闭着眼,被仆役拉扯回房里去。
你跟在后面,想能帮上什么忙。
仆役请你帮忙照看追命师兄,他去煮醒酒汤,追命师兄在昏醉情况下还一摆手,“小看你三爷,什么醒……汤,我用得着?”
你拦下他乱挥的手,对着仆役说:“麻烦了,你快去吧,我看着他。”
追命师兄胡乱瘫在塌上,好像醉的狠了,迷迷糊糊的,你见他脸上有一块煤灰印,下意识掏出手帕要给他擦,等递到他脸边上,却又犹豫着收回。
你怔怔的坐在烛光下看着睡过去的追命师兄,手里的帕子捏在手中,想给他擦,又不敢。
仆役来的很快,追命师兄此刻倒老实的,虽然人一副迷糊模样,却老实的喝完了醒酒汤,随后歪倒塌里打起了鼾。
你见他睡着了,也不好继续待着,就带着一肚子复杂心情走了。
等你走后,塌上原本睡着的人睁开了一双清明的眼,他用指腹擦去了脸上的灰印,自嘲的笑笑。
院中又传来隐隐约约你的声音,“……麻烦你了,若是他醉后呕吐,那还需要你照顾……多谢你愿意。”
“追命师兄,你怎么不吃?”
“我?我只要有酒就足够了。”
小师妹裙角飞扬,跑了出去,不过一刻,又稳稳的端着托盘回来,托盘上正是一碗素面。
你将那碗素面托到桌上,指尖烫的发红,捏着自己的耳垂降温,你口中催他,“追命师兄空腹饮酒未免伤胃,吃点素面也好呀。”
“好,我来尝尝小师妹亲手端来的面。”
“嗯……”
“这面不知道是哪位大师所做?嗯?怎么这样好吃?”
你咧开嘴笑意融融,“真的好吃?”
“真的。”
“明明只是素面?”
“哪怕只是清水,只要小师妹做的,也是最好吃的。”
“追命师兄,你,原来你知道”
“哈哈。”
小师妹惠鉴:
上次小师妹托我找的线索已经随信附赠,信到之时,小师妹在江南,应该是夏日炎炎,江南湿热,小师妹千万注意身体,可不要抱着冰不撒手。
追命
追命师兄亲启:
上次的线索多谢师兄帮忙,事情已经完美解决了,我已经在回京的路上。
随信赠物本想给师兄带一支江南的琼花,可是路途遥远,花朵没法保存,我便画了一副琼花图让追命师兄鉴赏,望明年四月,能与追命师兄共赏琼花。
小师妹
追命师兄亲启:
我已至西京,西京牡丹确实名不虚传,我在花会上见了许多花,今年夺魁的叫【欧碧】,花朵初绽放时竟然是绿色的,接着逐渐变白,实在美丽。
望明年能与追命师兄共赏。
小师妹
追命师兄亲启:
距上次信件已过数月,我已经到了淮南一代,适逢秋日红枫,在白云山观景,绘了一副红叶与师兄共赏。
小师妹
追命师兄亲启:
我已至沧州,上次寄信后留白云山数月未得师兄回信,想是公务繁忙,师妹不便打扰,随信安。
小师妹
追命倚着树枝在喝酒,一手上捏着数封信,信上字迹正是他的小师妹,他好似借着字迹下酒,眼神扫过几字,便饮下一口。
略陈旧的几封信上密密麻麻写满小师妹的见闻,最新的几封只有寥寥数笔。
因为追命从未回信,于是小师妹的信越来越短。
“望与师兄共赏……”
追命饮下一口酒,嘴里呢喃不知与谁诉说,“我的小师妹是天底下第一可爱的女侠,有最澄澈的赤子之心,为何要与一个……”
追命说不下去,只得抬头望天上的云,又饮下一口酒,“唉,小师妹,不必啦,不过是一时错爱,等你再长大就明白了,你少时钦慕的人未必是你真心所爱,也许只是一段幻梦,小师妹啊……”
酒壶渐空,追命举着酒壶敬刮过林间的风,道:“小师妹啊,祝你游历千般景色之后,遇见真正一生相伴之人。”
“姑娘,你说,如果一个男人为了一个女人,连最心爱之物都能放弃,难道这不是喜欢,不是爱?”
你在游历之时,被一个姑娘拽住,劈头盖脸便是这样一段问话,你当她是少女怀春,与你说她自己心上人之事。
你笑了起来,“如果是这样,那当然一定是爱呀,不说男女,为了一个人放弃自己的心爱之物,不是爱还是什么?一定是因为那个人比心爱物品重要太多太多了。”
抓住你衣袖的姑娘眼前一亮,面上一副遇到知音的喜气,她对你说:“我也是这样想的!去岁我去汴京茶寮,正碰见了谁,你可知?”
“嗯?谁?”你含笑问道,心说必然是遇见了这姑娘的心上人,不然怎会这般激动。
“你猜也猜不到!是四大名捕之一的崔三爷!”
“嗯?”
“去岁我正巧碰见崔三爷与一人对赌,那人搬出一车美酒,那酒即便是我这样不懂酒的人也知道是顶顶好的酒,我分明见到崔三爷看见那酒,眼睛都直了。这不奇怪,谁人不知道崔三爷最爱美酒?”
你好笑的点点头,是呢,谁不知道呢?
“可是崔三爷硬是没有选酒而是对着那人说‘不必诱惑我,我要的消息你到底给是不给?’那个人说‘不是我不给三爷面子,实在是此事牵扯过大,难道三爷不能看着这酒的面子上,况且此事与三爷无关,不是吗?’”
你看着这姑娘模仿着江湖人粗声粗气说话的模样,不禁想,她该去说书,肯定有许多听众。
你配合问道:“这肯定是追……崔三爷在办案吧?”
“才不是,”姑娘飞快摇头,对着你神神秘秘的说:“崔三爷说:‘是不关我事,可这是我师妹要的消息,你就算拿任何东西来换,我也不换。’姑娘你听!”
“我……”你一时愣住,这难道是说你吗?
那姑娘激动的跺脚,“崔三爷的师妹,不知道是什么人,可是,能让嗜酒如命的三爷为了她,连美酒也不要,这难道不是喜欢?不是爱?不然凭什么呢?”
若这故事里不是你和追命师兄,你当真要抚掌叹一句有情人终成眷属,可那是追命师兄,追命师兄对你,只有对小师妹的疼爱,不是男女之间的疼爱,你知道。
你从来清楚,所以,从来没有表现出来过。
“哦?你是追命的师妹?”
“咦?老先生,您怎么知道我?”
“哈哈,老夫曾与他对饮过一场,许久不曾见过这样洒脱的人,与他相谈,实在是心情畅快,酒也喝的更畅快。”
“哦……”你不明所以的点点头。
老先生对你态度十分的好,可他身边的小童,似是不喜欢江湖人士,看着你一副江湖人打扮,皱紧了眉头,好似连着追命师兄也遭他嫌弃,他撇嘴,“不过是个擅轻功的捕快,有什么了不起,值得爷爷你这样念叨。”
你眉皱的比他还紧,你听不得追命师兄被人这样轻言,老先生比你还要不悦,他重重用拐杖敲了下地,“谁教你这样说话?捕快查案,还的是无辜人的清白,救的是黎明百姓的性命,还不够了不起?”
小童抖了一下,还嘴硬道:“要是真的那么厉害,他为什么只擅长腿脚功夫呢,厉害的人不应该用武器吗?腿脚功夫,不就是逃命功夫。”
“你!”老先生气狠了,手指着他,吐露一段连你都不知道的追命师兄过往,“你当他为何只练腿上功夫?他胎内就带内伤,上肢无力,可他从未认命,拼命将腿脚的功夫练到极致,这才有【追命】的称号,若是你,你能做到他这般?还能有他这般不记恨不妒世心态么?”
你如遭当头一棒,随即心里泛上无尽的心疼,追命师兄,你认识他时,他已经是江湖上名满天下的【神腿追命】,你不知道背后竟然有这样的过往。
可他不愤世嫉俗,仍旧是每日笑意融融,好像心中有无数大爱抛洒人间。
老先生还在教孙子,“你爹妈老来得你,对你溺爱惯了,你可知道无父无母之人,在这世上活着的艰辛?他天生地养的将自己养大,还能克服身体弱势,学出一身本事。这样的人受尽世间苦楚之后,还能心怀赤忱,多么不易?我不求你多么聪慧,怎么可以这样说蠢话伤人?”
无父无母……胎中带伤……
这几个字苦涩无比,涩的你的心脏每次跳动都带来疼痛,追命师兄……
老先生教训完孙子才看向你,面上有些愧疚,“追命捕头的过往,本不该拿出来说,实在是我家小子不知事……”
你摇摇头,“小公子还小……况且追命师兄,也一定不会计较的。”
老先生有几分唏嘘,“追命捕头啊……世人只知道他游戏人间没有束缚,可只有我这种要入土的人才知道,人若是在世间没有几分牵绊,没有可以陪伴在身边的人,就算是世情再热闹,心中留下的,不过是无边寂寥罢了……”
年关将近,诸葛师叔邀请三清山的大家都来神侯府过年。
你跟着师父到了神侯府,京中雪大,在三清山甚少见雪的你,与师父告了一声,就跑去后院玩雪。
你带着构儿、金剑、银剑一起,分成两队,玩着打雪仗的游戏,玩到兴奋时,你的尖叫声混着孩子们的尖叫声,引来了你意料之外的人。
“追、追命师兄?”
“我还当出了什么事,原来是你们几个。”
孩子们还兴致勃勃邀请追命师兄一起玩雪,你却僵住了,呆在原地,看着追命师兄摆摆手后就自己走了。
你控制不住的丢下一句,“我先去看看,你们先玩”便跟在他的脚印后走了。
留下一脸懵逼的构儿,“师姐?不是说要带我玩雪吗?”
金剑、银剑了然的拉过他,“姑娘啊,看见了三爷,心里哪还有我们呀,她的心早就飞到三爷的酒壶里去啦!”
“飞到酒壶里?那是什么意思?”
“哎呀,就是她一时半会儿不会来陪咱们玩了,咱们不玩打雪仗了,玩别的去吧。”
“小师妹,跟着我做什么?”
“啊?我……”
你一时结巴起来,我了半天也没有下言。
“怎么了小师妹,一年不见,怎么话也不会说了?”
“哪有……”
漫天大雪中,你们就这样站在原地,你不开口,他也不说话。
直到你的发丝都被雪附上一层白,追命师兄伸出手,将雪花掸走,“小师妹,你素来体弱,不要淋雪。”
“追命师兄……我……我在沧州,遇见了一位老先生,他认得你。”
“哦?”
“他与我说了一些,一些你的旧事,你的内伤……”
“哦,那些事啊,”追命师兄拨开酒塞,饮了一口酒,“都是陈年旧事了,我娘生我就胎内带内伤,我爹叫我,一直都是‘喂,那个内伤的’。还是替我治病的【三缸公子】觉得难听,为我取名崔略商。”
“追命师兄……”
“怎么了?”
你摇摇头,“如果我能早些遇见你多好。”
“不好。”
“……”
“小师妹,不好,你遇见的是追命更好……”
小师妹,不要遇见那个无能为力的崔略商。
今日,你游历的路上一站经过汴京,进入神侯府的时候,正遇上诸葛师叔与知交饮酒当歌,你路过时候被拉去跑腿。
去追命师兄的“老楼”里为师叔取一坛酒。
老楼有好几层,摆满了数不清的美酒,踏进去之时,只闻到酒香醉人。
“这么多酒,不喝光闻也要醉了。”你嘟嘟囔囔的小心探索。
默念着师叔告诉你的位置,可你不熟悉“老楼”的方位,只能在里面如无头苍蝇般乱转,手一撑,却进到一间屋子里。
这屋子和其他屋子简直天差地别,其他屋子摆满了各色各样的酒。
可这间屋子,闻不见一丝酒香,有的,只有漫天花朵。
你愣愣的走进去。
凑进去仔细看看,才发现全是特制的干花,被细细涂了颜色,以假乱真。
有你在江南见过的琼花,一大片一大片的堆了半间屋子,在西京见过的牡丹,独自占据一角,甚至还有一大片的墙上贴满了红色的枫叶。
屋子里有面书架,上面并无书籍,只有被妥帖收好的书信。
每一封都是你熟悉无比的字迹。
“追命师兄亲启”
都是你的字迹,你写的书信。
原来你的每一封信,他都看到了,都收好了。
原来,你的每一次【望与师兄共赏】,你们,都已经赏了一样的花。
只是你不知道。
你愣在原地,心里只有满满的甜意。
难道,长久以来,不是只有你在单相思?
你还在看着那些花,就连屋顶上都沾满了各色各样鲜艳的花朵,这间屋子,仿若花海。在这花海之中,挂着许多画,都是你的画,是你的画的琼花,你画的牡丹,你画的枫叶。
那是你心中小小的期盼——与追命师兄共赏。
忽的,有一阵酒香靠近,接着推开门的,是你的追命师兄。
你欣喜抬头,脸颊微红,“追命师兄……”
可追命师兄脸上没有以往的笑意,他肃着脸,是你没见过的严肃模样。
你不由得怔愣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
为什么追命师兄这般模样?
这屋子里摆满你的痕迹,你画的画,你送他的礼物,你所喜爱的花,可你站在其中,却束手束脚。
“追、追命师兄……怎么了?”
他叹了口气,“走吧,小师妹。”
“我、我是来给师叔……”
“我知道,我已经把酒送过去了。”
“这、这里……”
“走吧,小师妹。”他又重复了一遍。
他率先转身,走了出去。
你缓缓的环顾这周围景象,方才的甜意逐渐撤去,心中一个冷凝之感缓缓漫上四肢。
你沉默的跟着走了出去,脸色苍白。
他没有和你解释那一室的花朵,你也不知道诉说心中的复杂心情,你好像有千万个问题问他,可这千万个问题,好像只有一个问题。
走到庭中间那颗大树之下,你站住了脚步,望着追命师兄的背影,你问:“追命师兄,我喜欢你追命师兄。”
“……”追命站住了。
“追命师兄,我看见了那些花,你对我,难道——”
你的话说到一半便被他打断,“没有。”
这短短两个字,使得你的脸色更加苍白,心脏如同被人重重锤击,再也跳不动。
追命背对着你,声音淡淡,“小师妹,我比你大了十岁不止,我也懂少年怀春,可是小师妹,有的时候,你所恋慕的其实只是一段幻梦,不是每段感情都是世人所谓爱情。”
“……”你的身体漫上无边痛楚,从四肢,从心脏,痛的你喘不过气,你捂住胸口,觉得你的头疼痛到要爆炸。
追命说:“小师妹,你只是将对兄长的孺慕之情,看错了。”
看错了。
原来在他眼里,只是看错了。
心神剧烈之下,你低头看向你的右手腕,脉印如同一只逐渐舒展身体的蝎子,它尖利的尾刺,嚣张的刺入你的心脏。
尖锐的疼痛袭来,你未来得及呼出一口气,便眼前一黑,陷入无边黑暗。
接下来的日子,你昏昏沉沉,总是无法清醒。
你听到周围人在说话,可你听不清,只隐隐听到一部分——“去南疆,那一位如今正在……”
“那人心思阴……真的会救……”
“无论如何,我一定……”
你周围好像一直摇摇晃晃,你不知道自己正在去往何方,你只知道你的周围一直有让你心安的醇厚酒香。
再久一点吧,让我沉眠在这酒香怀抱里,我不想醒来。
因为你知道,醒来之后,这怀抱终究与你无缘。
一日深夜,你醒来了,你睁开眼睛,看见的是漫漫星空,耳边的是船行过水面的声音,原来你在坐船。
可你浑身无力,就连眨动眼睛都要付出十分的力,你没有力气说话,所以你身后抱着你的人,丝毫没有发觉你的醒来。
“小师妹……”
你只听到那人如醇酒的低沉嗓音里混着苦涩的痛苦。
追命师兄,你哭了吗?
你在昏迷前想,追命师兄,你已经够苦了,不要哭。
追命抱着他的小师妹坐在甲板上,他记得他的小师妹最爱看星空。
这短短几日,他把那一日的场景在脑海里过了无数遍,你的每一个表情都被他在心里描摹了无数遍,见到他第一眼欢喜雀跃的表情,听到他说没有时,苍白破碎的表情。
还有那娇小身躯倒下时,他心里那痛苦不堪的心情。
追命仰头看着星空,这一趟船行,他连酒壶也没有带,因为不管他喝了再多的酒,心中难言的苦涩,都无法抚平。
你在苦痛什么?崔略商。
追命的扪心自问,你有什么可痛苦的,那些话,哪一个字不是从他嘴里吐出来的?难道有人逼他?
没有人。
追命心说:我只是心痛小师妹。
只是心痛她小小年纪就要被这蛊毒折磨,慧极不寿的命运。
“小师妹……你不应该被这蛊毒夺走性命,你应该是在江湖上创下声名的女侠,你应该要遇上一个真心爱你疼你,心里唯有你一人的知己爱人,与他共度余生,怎么能就这样一身寂寥的死去。”
船行三日,终于到了目的地,追命将师妹稳稳的抱在怀里,凭着他无上的追踪术,哪有人能在他眼下躲藏。
眼前人的面容雌雄莫辨,身量小小,正是和世叔寻来消息中一样,追命抱着小师妹,低下了头,“求您,救救她。”
那人扫了一眼他怀中的师妹,冷笑一声,“要死的人了,救来干嘛?”
“她没有死!”
“呵,蛊虫入心,和死有什么两样。我知道你是四大名捕追命,你不要再追我浪费时间了,有这时间,不如给她去挑个风水宝地做墓室。”
追命抱紧了小师妹,眼神死死盯着那人,“你若不救她,我不会善罢甘休。”
“你!”
“你既然知道我,你也不想有个人死死跟着你吧?”
“你你你!”那人气急了,最后还是松口了,“那你让我看看她,若是真的没救,你就是杀了我,我也没有办法。”
“如何?”
“……”那人收回手,脸色并不好看,“也不是不能救,但是——”
“需要我做什么?”
“若是救她,需要一个重要的药材,可是那药材我拿不到。”
“我去拿。”
那人没好气道:“你可别觉得是我找借口,等你真的见到了,就知道我为什么那么说。”
今日本来日头正好,可一进入这森林里,只觉得鬼气森森,追命咳嗽了一声,将含在舌下的解毒丹咽下去。
“那林子里笼罩的都是毒气和尸气,毒气你可以吃我给你的解毒丹,可是那尸气我没有法子,只能你自己多注意,别死里面了。”
“还有,你师妹这模样,就算是我,也至多再等两天,若是两天内你没有从里面出来,我可不会管她,我就走了啊。”
小师妹……
追命咬着牙,甩甩因为闭气有些眩晕的脑子,为了减少尸气入体,他自己包裹的像个粽子,就连呼吸也减缓了次数,尽量多的闭气,憋狠了再吸一口气,可腿下速度不能慢,他必须尽快找到那个药。
一路向西……
可是这森林幽暗,进来后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
追命只能凭着本能摸索。
在这黑暗密闭的森林中,追命能听见的只有自己的心跳声,声如雷鼓的敲击着他的耳膜,让他多多获得更多氧气。
可是不行。
因为氧气缺少,他的眼前几乎出现幻觉。
他知道是幻觉,因为他看见了小师妹。
一身嫁衣的小师妹。
“小……”
“追命师兄。”身着嫁衣的小师妹粲然一笑,追命一手撑在大树上,欣赏着美景,原来他心中,也想过小师妹身着嫁衣的模样。
可转身,粲然一笑的女子扑入另一个看不见面庞的男子怀中,两人两身红衣,好不相配。
好,不,相,配。
追命下意识伸手欲抓住那血红嫁衣,下一刻手中疼痛传来,让他从幻觉中回神,漆黑的蛇,正用毒牙咬住了他的手。
追命惨叫一声,用另一只手拽住蛇尾,硬生生将蛇一分两半,腥臭的蛇血溅了他一身。
幽暗森林中,在隐秘的角落,一双双属于猎食者的绿眸亮起。
难怪这森林鬼气森森,原来猛兽横行。
追命将蛇嘴从手上掰开,丢入泥土,继续向西而去。
追命喘着粗气,接连遭遇猛兽伏击,即便是他,也无法在这样的场景下坚持闭气,血水从身上滴落,也许是他的,也许是那些猛兽的。
追命看见他的小师妹蹲在一旁,红了那双秋水般的眸子,她心疼的说:“追命师兄,如果我能早点遇见你多好?”
不好,小师妹,不好。
那只被蛇咬过的手已经青紫发肿,好在他不靠手。
但大约那蛇有毒,他有些意识模糊了。
他说:“小师妹,蛊毒入心到底是什么感觉,你,疼不疼。”
他看见小师妹笑意盈盈,“我不疼。”
怎么会不疼呢?
那个人分明说,“蛊毒入心,就如同人被千刀万剐,这样的蛊最不敢有心绪波动,我一看你们就知道,又是无聊的她爱你你不爱她的戏码是吧?明明自己身中蛊毒,为什么要去爱人,为什么爱了,又得不到别人的心,输得这样难看,以至丢了性命。”
黑暗中,一股恶臭袭来,带着猛烈的掌风拍到追命背上,他已无力惨叫,吐出一口鲜血,好在下一秒,机关声响,猛兽被机关困住,发出愤怒的吼叫。
追命擦去唇角鲜血,眼前一片模糊,“小师妹的爱才不无聊,她的爱是世间的珍宝,让我受之有愧,我何德何能,被她这样爱着。”
追命继续向西。
“如果你运气足够好,那你一路西行,就能遇见那谭水,是一潭黑水,黑水上长着金色莲花,我要你取的药就在那潭水之下,你循着根去摸,摸见一个细长的蛇卵,就把那个带过来。”
追命一脚失力,摔入泥潭之中,他没有慌张,闻见水汽的一刻,他就知道,上天终究给他一线生机,他欣喜的几乎落泪,他拽住金色的莲花,一点点向泥潭底下潜去。
泥潭中的毒物被他惊醒,长开了尖牙,狠狠咬住他的四肢,躯干,好像要钻入他的腹中取食。
毒物们陷入了狂欢,为这新鲜的血肉的到来。
追命忍着浑身剧痛,只探手去寻找。
即便血色横流,即便无法呼吸。
“我的小师妹不该死在蛊毒之下。”
——“明明自己身中蛊毒,为什么要去爱人,为什么爱了,又得不到别人的心,输得这样难看,以至丢了性命。”
“我的小师妹,她没有输。”
追命颤抖着手,抓住了那枚蛇卵,“因为她早就得到了我的心。”
追命从泥潭中站起来,他疼痛的浑身颤抖,他伸出手,翻开自己的肚皮,一只毒物已经钻入他的腹中,他拽住那还在晃动的尾巴,一把扯出。
毒物扯出之时,牙齿上还挂着他的血肉。
追命低低呻吟,他已经发不出更大的声音了,他将破烂的衣裳绑紧,他说:“小师妹不会输,追命更不会输。”
——“追命师兄,如果能早点遇见你该多好。”
“不好,小师妹,不要遇见那个无能为力的崔略商;你要遇见如今这个,能为你拼命的,追命。”
“小师妹,活下来。”
在漫天星子中,在满怀酒香中,一个让你心安的声音说:“小师妹,活下来,活下来,你才能得到你想要的。”
“我想要的,只有追命师兄的心。”
“那颗心你不应去求,它早已经是你手中之物。”
当你从沉沉黑暗中醒来,你看见的就是追命师兄的眼睛,那双眼,正为你的清醒落泪。
“不要哭,追命师兄。”
“小师妹,我没有哭,我只是酒瘾犯了。”
你无声笑笑,“仙居原的桃树下,我埋了许多酒,你可以去拿。”
一双颤抖的,满是伤痕的手,将你的手无比小心的握在手里,“我们一起去,小师妹。”
“……”
“从今以后,无论小师妹去哪里,崔略商都跟着你。”
“追命师兄,你在说什么?”
“小师妹,崔略商此身,此心,从来是你手中之物,不必去求。”
追命在你的指尖印下一吻。
如今,你和追命师兄,算是难兄难弟了。
埋在仙居原的酒一时半会是拿不到了,因为你蛊毒刚刚痊愈,而追命师兄浑身是伤。
你第一次给他裹伤的时候,还没有来得及因为看见他裸露的身体而害羞,就因为那浑身上下处处狰狞的伤口流下泪来。
你拿着药,一时都不知道该从那里裹起。
追命师兄身体,从上到下没一处完好的皮肉,而这所有伤口,皆是为你求医所伤。
你咬着唇,眼泪一滴滴从脸颊划过,你沉默着把追命师兄裹得像个大粽子。
追命看着你,还有心情调笑,“小师妹,你把我的手也裹的这么严实,我还怎么给你擦眼泪。”
你粗鲁用袖子胡乱蹭一把,“那就我自己擦。”
“可我想给你擦。”
你看向追命师兄的眼神,那里面的深情足以将你淹没,你脸颊红了,你低下头,将通红的脸轻轻放在他被纱布包裹的不能动的手上。
他只能曲起手指触摸你的脸蛋。
你的脸颊柔软温暖,不像那些干花信纸,光滑却冰凉。
追命垂下眼睛,“小师妹,那一日,你进入那间房间,后面我说的话……并不是我真心想说的。”
你抬头,想到那几句话,还有些心悸,“那为什么……”
能为什么呢?
崔略商将他对小师妹所有的心动都藏在那间房间里,好叫自己忘却,叫自己冷静,可被小师妹发现的那一刻,他慌乱不已。
他比小师妹大了十岁不止,小师妹只是少年慕艾,这样懵懂青涩的感情未必会结出甘美的果实,他应该做的,就应该要像一位兄长,将之引导到正确的路上去。
可感情,并不是一张纸,当他被小师妹的爱淹没时,他的心中也会浮起不知所措的欢喜,当他直视小师妹纯纯爱意的眼眸,也会忍不住想要拥入怀中。
说来好笑,他一直想在小师妹面前做好一个兄长的模样,好像这样,小师妹就能回归到“师妹”的位子上。
可他却像一个毛头小子。
面对师妹的感情,他选择了退缩,面对师妹的眼神,他选择了回避。
桩桩件件,他竟然没有做对过一件事情。
“对不起,小师妹。”追命真心实意的说,“我不该将你的感情说成那样。”
你低下头将脸颊放在他的手指上,“那追命师兄,你对我,是什么感情?”
你通红着一张脸,听到追命师兄说:“是,我心爱小师妹。”
“那我原谅追命师兄,”你闭上眼睛,整张脸埋入他的掌心,“因为我也……心悦你。”
追命师兄身上的皮外伤需要慢慢养着,你每日换药,都将追命师兄包成一个大粽子。
说起来,快要到端午了。
“追命师兄,你想不想吃粽子?”
追命丢开你找来给他解闷的书,“粽子?我不就是个粽子?”
你捧着脸,“我是说糯米粽子啦!”
“这里也不见有粽叶,你怎么弄。”
“我前日见有一片竹林,做竹筒粽也行吧。”
“那我来帮小师妹。”
你皱起眉还没说话,追命告饶的举起手,“再躺下去我真的要长毛了,长毛的粽子可不能吃了。”
长毛的粽子,你没忍住笑了一下,追命师兄怎么把自己比作长毛的粽子。
你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的嘴角上扬,你撅了下嘴,却又眉眼弯弯,“那我去砍竹子,追命师兄去买糯米么?”
“小师妹,你这任务分配的可不好。”
“嗯?”
“你三爷只干得了粗活,这种砍竹子的事就让我来吧,小师妹去采买才对。”追命师兄手背在脑后,慢慢悠悠的走出了屋子。
你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又在笑,笑了一会儿,才走了出去。
到了街上,今日的街上十分热闹,地上撒了许多花瓣,你问卖糯米的商家,“地上的花瓣是?”
“有人家成亲呢,迎亲的路上都要洒满花瓣才有神明祝福。”
你踮起脚还能看见花路远方的骑在大象身上的新人,你不觉呢喃,“这边成亲也是穿红衣呀……”
“穿红衣,走花路,红红火火,甜甜美美,都是这样的。”
“都是这样的呀……”
若是和追命师兄……
你回神后捂住了羞红的脸颊,你怎么想这样羞人的事?
——“小师妹,崔略商此身,此心,从来是你手中之物,不必去求。”
虽然追命师兄是这样说的。
但是求婚,但是求婚……
和追命师兄成婚?
你抱着糯米慢慢走着,忽然闻见酒香,猛的回神,原来到了一家酒肆面前。
可是医师说,追命师兄现在伤口愈合期间不宜饮酒。
你最后还是买了一小壶,你苦恼的看着酒,若是追命师兄十分想喝呢?
可是现在养伤不能喝。
可是追命师兄是不喝酒就活不下去的人啊。
但是追命师兄这次来,怎么没有带酒壶呢?
“小师妹,想什么这么出神。”
你都不知道追命师兄是何时到的你身边,他伸出手在你面前晃啊晃,作势在抓你飞走的魂。
“啊,追命师兄。”
“嗯?”
“追命师兄,你的酒壶呢?”
追命沉默了一瞬,困扰的抓着后脑的发,“落在汴京了。”
“真稀奇,我从来没见过追命师兄的酒壶离身呢。”
“嗯……”
“为什么没带啊?”
“呃——”你居然还能见到追命师兄说不出来话的模样,他从来都是用三言两语逗的你说不出来话。
可你也没有问什么奇怪的问题吧?
“追命师兄?”你奇怪的追问。
“我一着急,就忘了。”
哪里是忘了,是他看见小师妹那毫无生气的模样,喝进嘴里的酒全都是无比苦涩,苦的他喝不进去,那还有什么好喝的?如果小师妹不在了,喝酒又有什么乐趣?
追命抓抓头发,可是这样的话,怎么好和小师妹说,有损他师兄形象,还是说忘了吧。
“酒香?”追命吸吸鼻子,问你。
“呃……”你把身后的小小酒壶拿出来,眉毛纠结的皱在一起。
追命一指头戳在你的眉间,有些好笑,“小师妹,你这眉毛扭的,一壶酒有这么苦恼?”
“追命师兄……”你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你只能喝一点点。”
“嗯?”
“一点点哦。”你用手指比着,“医师说对伤口不好……”
追命被你说的话惹笑了,他曲起手指弹了一下你的额头,“知道不好还买?嗯?害我呢,小师妹?”
你捂着额头,“不是追命师兄说酒瘾犯了嘛……”
追命师兄闭上眼,夸张的叹了口气,摆摆手,“拿走拿走。”
“啊?”
“唉,天大地大,小师妹的话最大,小师妹说不能喝就不喝咯。”
“那我拿走了。”
“小师妹,藏好点,藏远点,别挑战你三爷的极限。”
“好哦。”
“唉……”
“追命师兄,竹子呢?”
“那。”
你看过去,一小摞竹筒已经劈好了,码的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摆在那桌上。
“咦?追命师兄你都洗干净弄好啦!”
“是啊,反正也无聊。”
你拿起一个竹筒细看,连毛刺都磨平整了,你点点头,“那你真的是被无聊折磨的挺狠哦……”
“……”
“嘿嘿,我知道追命师兄是怕我被扎到啦。”
追命学着你的语气,捏一把你的脸颊,“那你真的是好聪明哦……”
竹筒粽还包不了,竹筒还要先泡水一晚上,糯米也要泡,你把两个都泡上之后,开始烧水,这是沐浴用的水。
今天日头很好,正适合沐浴洗发呢。
“追命师兄,你躺好,我帮你洗发。”
“哦?那我也来享受享受。”
你解开追命师兄的头发,浸入温水里,一遍遍的往他头发上淋水,追命师兄闭着眼睛躺在长凳子上,你揉捏着皂角,给他洗发。
你的动作是自己都想象不到的轻柔。
洗完之后再用一大块棉布把追命师兄的头包起来。
“小师妹,你至少要把我的口鼻露出来。”
“哦哦,对不起,对不起,习惯了。”
“发洗好了,我帮追命师兄沐浴,再上药吧?”
追命师兄挑了挑眉,答应了。
在浴房里,你帮追命师兄脱掉了衣服,里面是包的严严实实的纱布,解开层层纱布,底下却是狰狞的伤口,因为伤口沾了尸气,久久无法愈合。
你都不敢想那有多痛,可追命师兄的脸色从未有异,还每日同没事人一样和你嬉笑,你也一直装着平常模样,只有每次上药的时候,你看见那一直不肯愈合的伤口,眼睛里就全是泪。
你连碰也不敢,生怕碰疼了他,浴室里热水蒸腾起雾气,说是沐浴,可你都不知道从何沐起。
你把药粉撒上去,又把追命师兄包成了一个大粽子,掩去那狰狞可怖的伤口。
“伤口很难看吧?”追命师兄问你,他抬起手指,抚在你的眼下,一滴热泪滚出眼眶,滴在他的手上。
“追命师兄,你身上这些伤……你当时,被弄出这些伤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追命一笑,“我在想……想我的小师妹,疼不疼。”
你抬起头,泪水再也忍不住,流淌了一脸。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他浑身被毒虫咬的没一块好肉,那得多痛,多疼?
这种时候,他竟然在想你疼不疼?
“你骗人……”你哽咽着,“你都伤成这样……”
他双手捧着你的脸,擦着你的眼泪,叹息着:“别哭,小师妹,别哭。”
泪水模糊了你的视线,浴房昏暗,你都看不清他的表情,你哭着说:“那么多伤,那么疼……”
医师给他治疗的时候,你都看着,肚子被毒虫钻了一个洞,医师说是追命师兄硬把毒虫拔了出来,毒牙都还在肉里。
还有追命师兄的后背、大腿、胳膊……身上没有一处是好的皮肉,你听着医师讲述的,你都不知道追命师兄是怎么从那样的环境里活下来的,还把你的解药毫发无损的带出来。
昏暗的浴房里,逐渐靠近的追命师兄。
他轻轻吻在你被泪浸湿的眼睫上,“小师妹的眼泪比毒虫厉害多了。”
“……”
“我的伤不疼,看见小师妹的眼泪,我的心疼的要死了。”
你别开头,“我认真的说话呢追命师兄,你不要逗我了……”
追命拥住你,下巴放在你的头顶,把你闷入他的怀抱,你听的他胸膛因为笑声而微微震动,“我也是认真的。”
“我不怕疼,管他什么毒虫猛兽,也弄不死我崔略商。我只怕我的小师妹,因为我不能带回解药,我的小师妹就这样因为蛊毒而送命,一想到这个,我就心疼的发慌。”
“小师妹,你的蛊毒因我而起,蛊毒入心,那到底是多疼?我一直都在想,被毒虫撕咬,被猛兽袭击,会和你忍受的疼一样吗?”
追命摇头,你剃须的手艺不好,总怕刮破他的下巴,追命师兄的下巴上乱七八糟的青青胡茬都出自你手,此刻,那胡茬刮着你的头顶。
“在那毒林里,我确实只想着小师妹……”他声音低沉,你闷在他的怀抱里,哽咽渐止,你闷闷回答:“我不疼。”
你说:“我知道追命师兄在为我拼命,我一点也不疼。”
你学着他方才的语气,豪迈又洒脱,“疼什么,有追命师兄在,它又弄不死我。”
追命噗的笑了出来。
你在包粽子,包竹筒粽子,竹筒里塞入泡好的糯米和馅料,两端包着竹叶,再用细棉线捆好。
你用牙咬住棉线一头,学着之前买棉线时遇见的小姑娘教你的方法,努力的捆着竹筒。
可是泡过水的竹筒竹叶湿滑,你一使劲,整个竹筒飞了出去,洒落一地白白的糯米。
“噗。”床榻上被你严令卧床休息的追命师兄用书本遮住脸,只露出一截乱七八糟胡茬的下巴。
“哼。”
你翘着嘴,鼓着脸,还在努力和竹筒抗争着。
旁观了半天的追命忍不住,“小师妹,我来吧。”
“不行,”你咬着牙,扯着棉线捆着,“追命师兄要卧床休养!”
追命叹口气,“你搬到床边来,我躺在床上和你一起捆绳子好吗?”
“我都弄不好……追命师兄很会弄这个吗?”
“两个人在一起,总比一个人更强吧?”
追命师兄说的有道理。
你把那一大盆糯米并竹筒竹叶,搬到了追命师兄旁边,追命师兄听着你讲解,还有笨拙的演示,一手拿着灌好的竹筒,牙齿咬住一头棉线,用另一手来捆绑。
竹筒竹叶湿滑,不能用太大的劲去拉,不然会直接滑落,也不能太轻,不然捆不住竹叶,会散掉。
你和追命师兄两人皱着眉和这还不知道能不能完成的竹筒粽子斗争着。
追命师兄忽然说:“汴京的竹筒粽,好像包的不是竹叶?”
“嗯,是粽叶呀,可这边没有粽叶呢,只能拿竹叶凑合一下了。”
“用竹筒装,竹叶包,那这算是竹筒饭还是竹筒粽?”
你被追命师兄问的一愣。
你眼睛看着追命师兄眨啊眨,眨啊眨……
“追命师兄,不要问这种我回答不上的问题。”
“……行吧。”
你和追命师兄包了一个下午总算包好了,竹筒粽下锅煮好了的时候,已经是月亮高悬,你和追命师兄在圆月底下,两人对坐着拆滚烫的刚出锅的竹筒粽。
你撅着嘴吹冒着滚烫热气的粽子,吹着吹着,忽然灵光一闪,“装着稻米的是竹筒饭,装着糯米的就是粽子啊!”
追命一愣,失笑,“小师妹,你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你咬了一口粽子,被烫到舌头,含糊道:“嘶,是不是粽子,这是个很重要的问题啊。”
“这有什么重要。”
“和追命师兄一起过节,端午就要吃粽子啊,中秋就要吃月饼,还有……还有吃……”
“小师妹,你就只想着吃么?”
“我想着和追命师兄一起过所有的节。”
“……”
追命师兄忽然沉默了,他的粽子才拆到一半,热气蒸腾着月光笼罩着他的面容,他看向你。
你吐着舌尖,主要是被烫的狠了,眼睛都泛着点泪光,你还用手在一旁扇风,试图把这灼烧感压下去。
是这月光太迷离?
你整个人停顿住了,因为追命师兄靠的太近,气息和你混在一起,你不自觉屏住呼吸,看着这实在靠的太近的追命师兄的脸。
近到你看得清他的眼睫,看得清他的鼻尖浮着一点汗,今天很热?
是很热的唇吻住了你的唇。
很热,很柔软的唇,压在了你的唇上。
他张开口,追命整个人似乎是被酒泡过的,就算是这么久没喝酒,身上仍旧有淡淡的酒香,那股酒香印在了你的舌尖,你的唇齿。
你猛的后仰,捂住了嘴巴。
嘴唇里还有属于追命师兄的酒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