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 1)
一草、一木,仍是旧时模样,不过才几个时辰罢了,他的世界已然瓦解。他悲涩地轻扯唇角,想强颜欢笑,却直苦进了骨髓。今后,他还有机会再一次与她回到这繁花丛中,再一次重温昔时的欢爱情缠吗?怕是奢求了。他脑中,一直不断重复着那句话,自问着:就这样一笔勾销吗?就这样轻易放手?他能甘心吗?这一次,他真的笑出来了,却是对自己最深的嘲弄,哭得鼻骨莫名发酸,灼热的眼荡起水光。真可笑啊!他不甘心又能如何?她是真的彻彻底底忘了他。从前,她忘了大哥,但至少还记得他的名,舍不得忘,那他呢?她又为他唐逸农保留了什么?什么都没有!她抛得一干二净!不留寸许!桑语嫣,你好无情呐!她到底将他唐逸农置于何地?她怎么可以狠心地忘了所有,全无留恋?因为一直以来他都没有大哥来得重要,是不是这样呢?那双没有光彩、没有悸动的眸子,太冷,看得他的心也冷了、寒了。现在的他,对她而言根本不具意义,面对这样的她,他还能说什么?说他有多爱她?说他们也曾深深相爱吗?会不会到最后,他所换得的只是自取其辱?原来他的情,从一开始就虚幻得无法面对现实,他得到的,只是自我放逐的她。一旦她找回了自己,他与大哥,终究是不能相提并论的,她已经很明白地告诉他这一点了她,也许曾经爱过他,但,却永远像爱大哥那般的爱他,否则,她不会在寻回了对大哥那份强烈的感情后,极自然的遗落了对他的爱。这就是她的选择吗?她割舍了他?那她声声的承诺又算什么?那段相契相依的日子又算什么?要他独自去面对过往的浓情缱绻,再承受如今的冷眼相对,他情何以堪?绕了这么一大圈,到头来,他们又回到了原点。有谁能告诉他,往后,他该如何面对这个他爱得痛彻心扉,却再也无法回报他一丝柔情的女人?他满心戚然,无语问苍天语嫣无法解释这种感觉。自她醒来后,好像所有的人都不一样了。幽哥每回看着她,总是欲言又止,像有一肚子话,却说不出口。映蝶没多说什么,处事是一贯的冷淡,但深沉的表情像是若有所思。再来是唐逸农。他更怪,以前他老爱和她斗嘴,非要把她气到半死才甘心,全屋子最聒噪、嘴最贱的人就是他。而现在呢?他却成了闷葫芦,一天说不上几句话,也不再爱和她杠上,她甚至觉得他在逃避她。这实在很没道理,可是他却真的在这么做,就连目光都极力的避开她,不与她接触。有时,她还会莫名地从他眼中读出忧伤的气息。炳,真是笑话,他这个人狂得半死,天塌下来当被子盖,哪会懂得什么叫愁?他不去气人家就不错了,谁有那个能耐惹他心烦?最后便是自己。她感觉得出来,自己的心理也有了些许的微妙变化,目光不再成天绕着幽哥打转,见着他时,更不会再有以往那种天绝地灭的狂痛,反而无聊到去研究唐逸农这代表什么?她不再爱幽哥了吗?怎么可能!她很清楚这份感情是至死不渝的,她对幽哥的心绝不会改变,她大概是睡昏头了,才会这么反常。唉,好烦呀!在屋子里闷了几天,趁着天气好转,她步出屋外,不知不觉就来到她以往时常流连的花苑。没有人告诉她,这两个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也想不起来,见到这一草一木,非但不能让她如以往般放松心情,反而无由地感到低落、愁郁每朵花、每丛绿叶、每个角落她的目光一一扫过,然后定在雅致的秋千上,她轻抚着,生了下来。她不晓得这儿几时多了个秋千,此处明明只有她才会来,那么,会是谁呢?谁为她制秋千?谁这般怜宠她?她轻轻荡着,神思逐渐轻扬恍恍惚惚,视线定在其一个角落,道道模糊的影像闪过绿叶丛中,一双交缠难分的人儿,激狂若焰的火辣情缠噢,这名男子也未免太过孟浪,居然青天白日之下就奇怪,这对男女是谁?是真有其事,还是纯粹出于她的想象?而她又为什么会知道?一连串的疑问冒了上来,她想得出神,专注地想捕捉每一个画面,秋千无意识地荡高、再荡高。她却全无所觉,直到身子在她的失神下抛飞出去来不及惊叫,一道矫健的形影飞身而来,凌空将她牢牢接住,安稳落下。语嫣惊魂甫定,还来不及出声,耳边传来唐逸农惊急的嗓音:“嫣儿,你想吓死我吗?”他搂紧了她,失速的心在胸膛狂跳着。刹那间,她一阵恍惚,仰起迷离的眼望向他好模糊,又好熟悉的感觉;这怀抱,这气息似曾相识。他的手微微颤抖着,她感觉到了,那是在乎吗?他在乎她?他喊她什么?他不是一向看她最不顺眼的吗?为什么会突然关心起她来了呢?迎向她眼中的迷惘及困惑,他才意识到情绪已脱轨失控,赶忙放下她,连退了好几步。“你”她张口欲言。“别问我,什么都别问我!”他懊恼地低吼出声,仓皇匆促地转身狂奔而去。她不爱他,她再也不变他了,他还能说什么?说了,又有何意义?只会平添她的轻视罢了,他唐逸农再怎么没出息,也不会去强求一个不爱他的女人!语嫣望着他急切离去的背影,一手抚上他残留在她身上的余温,呆怔着,久久回不了神。她与唐逸农之间,到底有过什么纠葛?这个问题始终挥之不去地缠绕在语嫣心头,一番谨慎思考后,她决定去找唐逸农问个清楚。月色寒,夜阑珊,愁绪满怀的未眠人与影相伴,尝尽甭寂滋味。唐逸农靠着凉亭的石柱,仰望夜空,映入眼帘的,不是一轮清月,不是点点繁星,而是记忆中清灵柔婉的容颜,时嗔,时喜,娇中带俏,占满他所有的心思。多少不眠的夜里,他就这样想着她、念着她,明明她的人就近在咫尺,他所能拥抱的,却不是她,而是迷离的回忆。呵,很悲哀,对吧!失忆的她,很纯,很真,所以她能在没有心理负担的情况下,用她最纯、最真的方式爱他。一旦她找回了自己,她遥远的心,却不再是他能碰触的了。这是他必须面对的现实,很苦,却不得不接受。“二少爷!”轻柔的呼唤传来,他微侧过头,是平日伺候他起居的丫鬟。“蓉儿,还没睡?”“二少爷在想什么?夜都深了。”方才经过他房间,见他不在,就知道他又在前头发呆了,果然不出她所料。蓉儿将取来的披风替他穿上,细心地系上衣带。唐逸农没表示什么,任由她去摆布。他并不觉得冷,事实上,最冷的是他的心,却没人能温暖它。“又在想小姐了?”蓉儿算是与他较亲近的,他的心事她多少略知一二。他抿抿唇,没否认。“你也觉得我傻吗?”“是很傻。容奴婢说句踰矩的话:不值得。”“你所谓的值不值得,是如何去定论的呢?”“你全心全意对待小姐,小姐却不能回报,辜负你一片痴。如果她一直如此,那便罢了,可是她给了你希望,却又残忍地一笔抹杀,在蓉儿看来,那是在玩弄你的真心!”“她身不由己。”感情一事,每个人都身不由己,他并不怪她。“是。所以二少爷,你该找的,是个能全心全意对待你的人,而小姐你明知那是不可能的,忘了她吧!”忘?朝夕相对,他怎么忘?爱入骨血,他怎么忘?“二少爷,让蓉儿来伺候你吧!”鼓足了勇气,她将埋藏许久的心意道出。幽瞪淡淡一掠,定在黑暗中的某个定点,语调轻得听不出情绪:“你一直在这么做呀!“不,蓉儿的意思是”她要的定位,并不在此呀!“蓉儿,语嫣在我心中的地位,是无人能替代的。”他轻缓地打断了她的话。“这点蓉儿知道,也没想过要取代小姐,只是希望你能拨出小小的角落来容纳我,能这样蓉儿就心满意足了。”“何苦?”他不置可否,只轻轻叹息。
“蓉儿深知自己的身分,不敢奢求什么,为婢为妾,甚至一辈子无名无分都无所谓,只要你肯要我就行了”情急之下,她抓着他的手,匆匆表态。唐逸农情绪不曾稍有波动,回过身来,一手接住她肩头,稳住她的情绪。轻道:“有意义吗?一个无法全心全意对你的男人,要来何用?这样的你,与我又有什么不同呢?我与嫣儿,至少曾经爱过,所以我能无怨无悔。而你,蓉儿,你这个才叫不值得!”“没关系的。蓉凶哪能和你比,只要你不受委屈就行了。”“你还是不懂。在感情的世界中,没有尊卑之分,只有爱与不爱的差别,而我只爱嫣儿。”“可是小姐只爱大少爷呀!”她急叫道。难道他要这样过一辈子吗?一句话,刺入他最深的痛处。他闭上眼,沉沉地吸了口气。“我知道。”“我不要你受苦呀,二少爷!”蓉儿泪湮湮地搂抱住他,心疼得鼻头泛酸。“放手,蓉儿。”如果这份柔情不是他要的,任何人的慰藉都没有用。正欲伸手拉开她,夜幕中一道熟悉的倩影吸住了他的目光。“嫣儿!”他惊叫出声。想起眼前纠缠不清的景象,他旋即退开一步,匆匆奔向她。“不是你想的那样,听我说”“唐逸农,你要不要脸啊!连自家下人也勾搭不清,简直下流无耻至极!”充满指控意味的嫌恶言词,冻伤了唐逸农的心,也成功阻绝了他所有欲出口的解释。“无耻?下流?这就是你唯一的感觉?”他悲哀地低语,分不清心头是苦还是涩。她鄙视他,由她眼中已经看个分明了。真是傻呀!如今的语嫣,岂曾在乎?而他居然还在怕她误会,真是可笑“唐逸农,拜托你有点人格、有点原则行不行?要找女人到妓院去,别把家里弄得春色无边。处处婬秽!你就不能多少学学幽哥吗?成天净做些荒唐事!”方才那一幕让她莫名地感到生气,不是滋味极了,一连串犀利的话没多想便滑出口中,她不会去留意措词问题,反正他以前对她说话也从来没客气过。她预料得到他一定会回嘴,而且会骂得比她更绝,早看清他是新一代毒古派的掌门人。但是出人意表的,他没狠狠地与她卯上,眼光幽幽沉沉的。悲已至极,他竟笑了,偏偏语调却是哀莫大于心死的凄绝:“你心中除了你的幽哥外,还容得下什么呢?是啊。他是很好,我永远比不上”她伤到他了吗?不会吧?这人一身铜筋铁骨、百毒不侵的,每次被气哭的人都是她耶!语嫣甩甩头,觉得那个念头太可笑。“你知道就好,光是风度气质,你就差人家一大截了,凭什么去嫉妒人家?”贬他贬成习惯了,要她说好话,她还说不出来呢。“是,我一直都知道,我连嫉妒的资格都没有”他闭上眼,不让浓浓的哀怆流泻出来。那一刹那,语嫣几乎要认为她在他眼中看到了晶莹的水光闪动但他睁开了眼,是一片幽寂。“我如你所愿,你不想看到我,我走!我会尽可能的避开你,行了吗?”多看一眼,多一分心痛,他不再看她,转身没入屋内。那道孤绝苍凉的背影,莫名地扣住语嫣的心弦,那一刹那,她竟觉有些心酸“喂”不想唤住他,话到了喉头,又硬生生咽回。她真的不想见到他吗?第一次,她觉得好茫然,什么答案也给不了自己。那一夜之后,唐逸农果真信守承诺,极力避免出现在她的视线中,只要见到她,便远远地躲开。明明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有办法做到个把月说不上几句话,她应该要觉得正中下怀,可是说不出来为什么,心口像梗了什么,有种莫名的失落她开始要检讨,她真有这么讨人厌吗?惹得他这样避之惟恐不及?还是,那一晚她说的话真的太过分了?好像真的有一点耶!男人的自尊心最强了,她却把他说得一文不值,还拿幽哥和他比较唔,其实她得承认,他这个人也不是真的很不可取啦!至少他行得正、坐得端,做事光明磊落、不欺暗室,绝对称得上谦谦君子一个。那她说这么多难听的话好像真的很伤人。人家又没犯着她,她这无名火是发得有些不可理喻。有了这个念头后,她开始坐立难安,要是怕真的生气了,那该如何是好?要去道歉吗?她在心底自问,拿不定主意。不过话又说回来,实在不是她要讲他,一个大男人,胸襟这么狭窄,又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都气了一个多月了还没气完,比女人还小心眼。想归想,是她理亏在先,人家要是不原谅,她不认命的道歉还能怎么办?这一辗转,苍芎蒙蒙地泛起白光,又是一个失眠的夜晚过去了。她坐起身,在心里头盘算着,梳洗好以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唐逸农,向他赔罪,不管他接不接受,反正她问心无愧了。打定了主意,她马上起身,可一阵天旋地转却毫无预警地朝她当头罩来,她全无招架之力地跌回床上。她甩甩头,晕眩才稍稍平息,一股突来的恶心感又从胸口窜起,她赶紧捂着嘴,找来啖孟盆狂呕一番,直掏空了胃才罢休。而她,早被折磨得脸色苍白,不见一丝血色了。她躺回床上,再也没力气动了。本来,她第一个直觉是认为自己病了,可是这又不像大概是一晚没睡所致吧!她抿抿唇,没放心上。也许一觉醒来,她会发现所有的不适全都不翼而飞。想着、想着,她疲倦地沉入梦乡。“什么?她哪里不舒服?”唐逸农紧张地放下碗筷。“怎么,食不下咽啦?”映蝶美眸一抬,有了消遣人的兴致。绷着一张脸是他唯一的回答。他现在比较在意的是语嫣出了什么问题,为什么会没胃口吃早饭。“那就怪了,一整个月来不理人家的酷家伙是谁?你认不认得?”“熟得不得了,就是区区、在下我,你有意见吗?”他几乎是咬着牙把话说出“使性子了耶!”映蝶很没诚意地轻笑几声,手肘顶了顶身旁的丈夫。“你弟弟断奶了没?都二十三岁了还学人家小孩子呕气,大玩相见不相识的戏码,他不嫌幼稚我还看不下去呢!”“谷、映、蝶”唐逸农死握住拳,忍住想挥出去的冲动。“叫大嫂!没大没小的家伙,难怪桑语嫣不要你!”“你!”忍无可忍之下,他手中的竹筷往她射去,冷着脸拂袖而去。映碟头一偏,接住袭来的暗器。“咦,另一根呢?”她疑惑地东找西找,筷子不是该一双的吗?坐在一旁观战已久的唐逸幽叹了口气,伸出手。“在这里。”“这样啊!”映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的功夫真是愈来愈不济了。“逸农心情很不好,你不要再惹他了好不好?”最重要的是,他不想当鳏夫,他老婆得罪人的本事很高杆。“就是心情不好才要惹他!”很讨厌看他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有哀莫大于心死的味道。“我明白你的用意,但是这样,真的就能刺激他去面对自己的感情,争取嫣儿,不再消极地逃避吗?”“什么叫置之死地而后生你懂不懂?亏你还是当大夫的,自己的弟弟“病入膏肓”你都医不得了,还想医个鬼呀!”唐逸幽但笑不语。不晓得映蝶发现了没有?她愈来愈有大嫂的架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