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ter1剧情1(1 / 2)
1
如果生命是一场永无止境的奔跑,那终点在哪,是坟墓吗?
我第一次看到这句话,它出现在我哥沈琛的日记里。
有时不得不承认,时间确实是一味最好的苦药。
它并不是去治愈伤口,而是用无数黑夜去蒸烤,眼看着伤口反复发炎,溃烂。
然后再用力捏住你的心脏,用巨大的痛苦去覆盖伤口,循环往复,直到旧疾重犯。
你再也分不清,到底是伤口痛些还是心脏更痛些。
就像是我哥和我。
我站在门前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推开门进去。
玄关换鞋时,有两双摆放整齐的拖鞋,一双偏大灰色,一双偏小白色。
我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手自己从隔壁柜子找了双没拆封的新鞋换了。
换鞋的空档,我扫了眼窗户的映影。
稍长的头发被我随便抓了一小把扎在后面,像一个小尾巴一样翘着。
其次是一张没什么生气的脸。
嘴唇依然惨白如纸。
整个人看上去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下,但究竟是倒在床上休息一夜后醒来,还是从此被死神判处无期徒刑就不得为知了。
我舔舔嘴唇,企图让它看起来红润些。
当看到我妈光彩照人的坐在沙发上,活脱一个女主人时,有种前所未有的荒诞的恶心翻涌而上,一下,又一下,最后堆积在嗓子眼。
明明是曾经日夜相伴的亲生母亲,在这一刻却陌生的像是某天擦肩而过的路人。
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朝我未来的父亲深深鞠了一躬。
“叔叔好,我是沈听。”
刚才那股恶心更强烈了。
一股莫大的悲凉在心中滋生。
不是被瞒了多年才知道是继父的许听,而是多年来对自己不闻不问的亲生父亲的沈听。
一朵小水花在手背上溅开。
我借着扶眼镜的动作迅速的抹掉剩下的眼泪。
端坐着的沈叔终于在此刻松下表情,他快步朝我走来,满含笑意的拍拍我的肩,乐此不疲的活络着我们之间看上去未来一片光明的父子关系。
“小听还跟以前一样秀气啊,我记得小时候你的脸还是圆圆的,这么多年没见脸都长尖了,个子也高了你现在得有一米八吧?”
我垂下眼睑:“比爸说的稍微矮点,只有一米七七。”
我妈听到“爸”这个字时眼睛一亮,赶紧款款走过来,高跟鞋啪嗒啪嗒的响。
我妈将我和沈叔的手叠在一起,紧紧握住。
她的手沁出细细的汗珠,我忍住生理不适,只是在越来越模糊的视线里,看着她的嘴一张一合。
我低头看到三只手紧紧相挨,忽然生出一家人的错觉。
我又抬头看,每个人的眼中不知何时竟然都盈满泪水,充满了历经磨难后终得以重逢的激动与欢喜。
于是我不再强撑,放任大把大把的眼泪肆意从眼眶中冲出。
他们见我这样,沈叔说我是个感性的孩子,我妈欣慰的笑了。
似乎是被我所感染抑或触动,乐极生悲的情绪水涨船高,由一开始我的无声落泪,不一会就变成了三个人的悲伤哭泣。
我索性顺水推舟,呜呜的哭起来,为我和我继父过去17年的父子感情的葬送而哭泣。
所以我想,当我哥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
就在我们都沉浸在各自的悲伤中,我哥不容抗拒的拎着我来了阁楼。
所以我想,我应该也明白了为什么我哥一张本身就冰冷的脸,现在为什么更加冷若冰霜,不可近人。
无数条思绪缠绕上脖颈,缓缓收紧。
在这死了一样的寂静中,连窒息都显得难熬。
彼此沉默中,我数着座钟,一,二,三五十八,五十九,六十。
我哥还是独自坐在大提琴前无声无息,像一座亘古不变的雕像。
我清楚他最不想见到的就是我。
我也清楚他最恨的人也是我。
我对不起他,所以我曾经选择从他的生命中彻底消失。
就在我习惯麻木后,我发现我低估了老天,老天从来没想过放过谁,无论是我,还是我哥,甚至是我妈,我爸和我原来的父亲。
生命里血缘纽带是人这一生最难以割舍的联系,无论你跑到天涯海角,那条细带总会嗅着味道追上来,让天涯海角的亲人重逢。
我站起身朝门口走去,手堪堪搭在门把上,一股强大的力道将我拽住。
我在一片混乱中撞向墙壁,撞的头晕眼花。
眼前天旋地转,我窝在墙角处。
脑袋经过一片短暂的空白后,突然涌上澎湃的血液在脑子里乱窜。
额角那根青筋突突的跳,身上传来未知的痛楚。
熟悉的,陌生的,低沉又微凉的声音在我头上盘旋:“好久不见,你还好吗,小听。”
礼貌又疏离的口吻。
我从粘合的双眼中睁开一丝缝隙,四面八方钻进来的光亮犹如一把把刀子,恶狠狠扎上眼球。
脚边投来一片阴影。
我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尽力维持我们之间最后一份体面。
但颤抖的声线早已暴露我试图苦苦遮掩,又不堪一击的表面。
我轻呼一口气,一字一字的吐。
“我过的很好,哥。你给我的见面礼,是我没想到的。”
冷笑逐渐从他嘴角泄出。
我哥撩开外套蹲在我面前,将我彻底堵在这处墙角。
一张曾经让我梦魇数年的脸,在记忆里清晰又模糊的脸,在此刻都与面前这张近在咫尺的脸重合。
黑色碎发下那双凌厉的眼闪烁着异样的光彩,高挺的鼻,窄长偏瘦的下巴。
白炽灯打在头顶,模糊了他一半面容,晦暗不明。
偏深的瞳孔毫无保留的展示它的侵略性。
我撑起头对上我哥的视线。
这是一场自小就独属我们之间的心灵博弈,往往先挪开目光的人就是输。
以前输的人一直是我哥。
我不知道是四年带给人的变化太多,或者是我不够了解我哥。
只是不到一分钟我就慌乱移开视线。
心中顿时泛起一阵苦潮。
果然,人怎么可能还能对那件事心无芥蒂,是跟我哥血脉相连的我,亲手毁了他的人生。
从巅峰摔进泥潭,如果说是代价,那像我这种烂人,恐怕也只有这条命值钱了。
我赔不起他的荣耀。
“你输了,小听,你在躲什么?”
我哥又凑近了些,不遗余力的缩短我们之间的距离,似乎只是为了寻求一个正确答案。
我闻着他身上若有若无的味道。
胸膛起伏间,我们气息交融,各自抢夺,占领对方的领地,直到空气渐渐稀薄。
我能清晰的看清他浓密的眼睫毛到底有多少根,脸上近乎没有的绒毛,和他左边太阳穴上一颗小小的痣。
我在一瞬间失语,也许是缺氧的缘故。
我推开他试图站起来:“对不起,我们不应该再见的,我也不应该出现在你面前,你恨我也很正常。”
我哥却紧紧钳住我的手腕:“恨你?许听,你凭什么这么简单的以为,这样就可以偿还所有了?”
我哥口气嘲弄,声音却无波无澜听不出什么变化。
他手上的温度源源不断的传来,被他触碰的皮肤更疼了。
我偏头错开他灼人的目光,平复了一下呼吸。
“我以后会找机会住校的,尽可能不让你见到我,对不起,哥,我能还你的只有这条命了。”
末了,还是补了句:“你离我太近了。”
不知道究竟是不是我的错觉,手上的力兀的收紧,一瞬间呼吸也有些急促。
我哥眼底缓缓流淌些什么说不清的色彩,翻滚着,吞噬着,叫嚣着。
良久,他终于放开我,起身整理了下衣服,居高临下的看着我,淡淡说。
“许听,你欠我的,这辈子还不清,做鬼了就继续还,做鬼还不清的话,那就下辈子接着还。”
眼球酸涩无比。
起来时才发现,因为刚才扭打,身上都不可避免的留下了或红或青的痕迹。
我将衣服向下拉了拉,背起包打算离开。
一下,
两下,
三下。
第三次拧开门锁失败。
我感觉自己的额角又在隐隐作痛。
我朝我哥伸出手:“钥匙。”
我哥笑了。
皮笑肉不笑的那种。
我看着我哥从口袋里慢悠悠的,用两根手指将钥匙勾出来。
钥匙挂在手指上一晃一晃。
我知道我现在一定很狼狈,这说不定就是我哥希望看到的。
我沉默走向他,犹豫的最后停在他面前半米处。
在确保这个距离不会再让他轻易抓住我后,我小心拿过钥匙。
我哥体温感觉比平时烫一些,指尖热热的。
他这次没为难我。
我抓紧手中的钥匙,匆匆走了。
我哥声音在身后响起:“许听,其实我想不明白,你那个时候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平静的语气让人听不出什么情绪,自然的仿佛就是在询问今天天气如何。
窗外枝叶繁错,从中生出一种名为“阳光”的碎金。
风姿摇曳间,碎影浮动,像粼粼海波,像一场无端幻梦。
我转过身,伸手抚摸这场一触即碎的梦境,耳边响起残忍又天真的声音。
“我后来也遭到报应了,哥,我们扯平了。”
我哥站在我面前,挡去一大半阳光,整个人像是溺亡在阴暗里的浮萍。
光线从他身后射来,勾勒出他身体的轮廓,裁剪成一片薄薄的纸影贴在脚边。
我一鼓作气将钥匙插入,拧开锁。
愤怒的脚步声赶在开门前堵住我,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已经被人将呼吸滞留在上一秒。
我向后倒去。
再一次听到巨大的撞击声。
我哥掐住我的脖子,将我狠狠摁在地板上。
耳朵响彻警告的鸣笛声。
我哥发丝垂下来,挡去了他的表情,只剩一双酝酿着暴雨的漆黑双眼死死盯住我。
突然他看着我咧开嘴角,甚至还有轻微的笑音。
我哥贴过来,发丝一点点划过我的脸,引起片片微痒。
他在我耳边开口:“许听,怎么会有人蠢到跟你一样,四年了,竟然还跟以前一模一样。”
我哥的唇瓣若有若无的摩擦着耳畔,语气温柔的叫人不可置信。
只是所有的猜测,所有的试探都在最后凝聚在一声轻轻的叹息中,四下消散。
“因为我一直都很蠢,蠢到无可救药。”
我不知道这句话是说给谁听的,我只惊叹于说这句话时内心的平静,心跳既没有加速也没有减缓。
只是跟过去现在未来一样。
保持着原有的频率,再也不会因为谁的一句话,一个表情而兵荒马乱。
我哥走了。
我躺在地上没动,直到一滴泪溢出眼眶。
我感受着它的温度,它的运动轨迹。
紧接着它掉入鬓发,消失不见。
我静静抹去那已不存在的泪水。
2
我有些无奈的望向镜子里的自己。
额角一块硬币大小的淤青,明晃晃的躺在那儿。
还有后脑勺一阵一阵的刺痛着神经。
我拨拨头发企图挡住,几次尝试下来,被迫宣告失败。
下楼吃晚饭时,果然被人注意到了。
我默默扒着碗里的饭,不敢太大动作,妄想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沈叔的关心持续不断砸向我。
我只时不时挑拣两句简短快速回了话。
似乎是听出了我的难言之隐,沈叔不再强求我,只叫来保姆吩咐:“你去把上次用的那个活血化瘀的药膏拿过来给小听。”
保姆点点头去拿了。
沈叔顺手夹了块鱼放在我碗里,我妈对沈叔浅浅一笑:“瞧我都忘了给小听加菜了,还是你记得仔细。”
又对着我说:“你爸听说你爱吃鱼,特意为你做的赶紧尝尝。”
沈叔干了两口酒,笑了,随后大方挥挥手:“我也好久没下厨了,手艺都生疏了,估计也没什么好味道。”
“知道做的不行还给他吃,你蠢还是他蠢?”一直跟我保持着默契沉默的我哥,突然在餐桌上炸出一句话。
我哥将我碗里的鱼肉叨出来,有些嫌弃的扔进垃圾桶。
我把头垂的更低了。
沈叔有点没反应过来,只来得及捕捉到我哥骂我蠢,并且也当众骂了他蠢。
他敛起笑意,筷子重重摔在桌上,怒道:“沈琛!有没有教你好好说话?他是你亲弟弟,你比他大两岁,你的教养呢!?”
我哥抬头瞥了眼他,不慌不忙道:“我妈可没给我生过什么弟弟,只有某个人管不住下面,而且你怕不是贵人多忘事,我妈早死了,所以我没教养也很正常。”
我哥幽幽扫了眼我,若有所指的:“最近值得你高兴的事太多了,忘了也很正常。”
话一出,“砰!”沈叔将桌子拍的一震,脸气的通红,却因为我和我妈在不好发作。
连我妈脸色都差了三分,但还是故作大度,端出一个半真半假的笑容:“都怪我,来的太快了都没好好跟小琛说说话,都是阿姨的错,这饭估计也不合你们俩胃口,这样吧,听听你带着你哥出去吃点吧。”
我迫于压力点点头。
等我换好衣服,天已经暗下来了。
淅淅沥沥的雨水顺着屋檐流向地面,不多时便汇成了一个小水洼。
即使白天暖气洋洋也丝毫不影响夜间的骤然降温。
我望着伞篮里孤零零剩下的最后一把伞,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跟我妈发完消息,我取过雨伞,帽子一带,鞋子一头扎进刚才的水洼里。
像滚烫的油锅突然被人扔进东西一样,雨水争先恐后跳到袜子上,湿答答的吸在脚上,可能还混了泥。
嗯。下次下雨再也不穿板鞋出来了。
当我顺利闪进几个狭小逼仄的巷子,再顺利摸索到出口时,我再次惊叹时间的强大。
原来一些看似被遗忘并且永远不可能记起的事,并不是真正的消弭。
而是如附骨之蛆,看上去似乎再正常不过,可一旦触发某种特定机关,一切假象都在一瞬间分崩离析,土崩瓦解。
我原以为所有的事物都在不断变化中前进,原来还有临江市故步自封,停留在这里等我。
在便利店碰到我哥是我没想到的,我原以为他还会去那个公园。
我踩着自动门“欢迎光临”的语音进去,我哥正蒙着头窝在最里面的椅子上睡觉。
这个点,又下着雨,还是深冬夜里。
一般不会有人脑子抽疯放着家里暖气不吹,跑来只有一个可怜的,转一圈卡两下的暖风扇的便利店体验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