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堤上(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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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去上都。”明展点着了一支烟,深吸了一口。

“走着去?”我问。

“这么近,当然走着去啦。”

回到大路上,我们三人并排朝着上都的方向走。

“夏和,我记得甲锋好象还跟你同桌过吧?”大平问我。

“是同桌过一个学期。”

“我还记得你替他挨过一顿打。”

“夏和为甲锋挨过一顿打?到底怎么回事?”明展转过头来问大平。

“事情是这样的”

中午的作业是抄三遍生词,我坐在座位上,用新买的钢笔对照着生词表,很小心地抄着。教室里大冲和蓓蕾正在打闹——蓓蕾追着大冲打。他们在课桌间窜来窜去,有几次差点撞到我。我看他们没个停歇,只得往坐到里面去——坐到了甲锋的位置。那是靠着后门的一个位置,平时要逃课的家伙都会跟甲锋换位置坐到这,但大都时候都是甲锋自己坐,因为他也经常逃课。

刚坐到甲锋的位置上,门外突然有人踹了一下门,门由于有桌子顶着,只被踹开了一小口,但还是碰到了我额头,我一摸,肿了一块,就大骂:“他妈的,谁啊!”还没骂完,门又被踹了一下。这下门被踹开了。门外站了一群人,其中前几天跟思燕打闹的那个家伙也在里面。我问他们干吗踹门,站在最前头的一个胖子说,我喜欢踹,你又怎么着,我说撞到我了你知道吗,他说,就是要撞你怎么着。他一说完,旁边几个家伙都笑了。我骂了一声“靠”冲过去给了那胖子一拳,结果被他隔开了。等我准备再给他一拳时,旁边的几个,已经冲上来猛打。身上,脑袋上,顿时不知道有多少拳头在招呼着我。我隐约看到那个“流氓阿飞”就在我左边,我一转身,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然后照着他的脸猛打,身后的那些拳头我已不顾了。

“嘿!你不知道,隔壁班的那个家伙被夏和打得不知道有多惨,听说光鼻子就缝了好几针,不过夏和,你也够倒霉,你干吗坐在甲锋的位置上啊?人家后来告诉我说,其实他们是来打甲锋的,不过他们只知道甲锋坐那个位置,而不知道他长什么样,也真是一群傻子!”

&nbssp;“是很郁闷啊!”

“不过我也是第一次看到你把别人打得那么惨,你是不是跟人家有仇啊?”

“没有。”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

“咦,甲锋好象就住在这一带吧?”明展指着左边的一排房子问我。

“是的,就是那一间,我指着左边数过来的第三间跟他说。明展跑过去,敲了敲门,没人来开,他又问了旁边站着的一个老人,老人对他说了几句什么,明展跑了回来,对我们说:“甲锋今年没回家。”

“看来又少了一个人了。”大平叹了气。

“大冲他们家好象就在前面一点,我们去大冲他们家看看吧。”我说。

“好吧,你带路吧。”

这下我走在了前头。天色已经有点暗下来了,每家每户门前的大灯笼都已经亮起来。我仔细地搜索着两边房子,看看有没有老凉亭,我记得大冲的房子是老凉亭旁边的。还好,被我找到了。在两幢四层楼之间,一个老凉亭露出了一角。我对他们说,我们过去吧,大平说,你跑过去问下吧,我走得脚发酸,歇下。我说行吧。跑到了凉亭左边的那幢房子前,我拍了拍门,门里面有人问谁啊,我说我找大冲,门开了,出来了一个女人,她说哪个大冲啊,我说曾大冲,她“哦”了一声,说他家搬去上海了。我说那没事了。她把门关了。

我跑回来跟明展他们说了情况,明展说甲双也不用去问了,我问为什么,他说他已经找到了甲双的电话,打过去问了,人家还在济南,今年没回家。

“那接着怎么办?”沉默了一会儿,大平问。

“再进去就是南岙了,我已经跟公庭他们说了,他们说有五个人会出来,我们也别走了,干脆就在这里等他们好了。”明展说。

“那也只能这样了。”

风吹得我耳朵越发冷了,我用手了揉了一会儿,还是冷,索性把连衣帽戴上了,脑袋躲在了帽子里,两边的风声也小了很多,明展和大平两人都没说话,只默默地在抽烟。抽完了一支,明展又抽出一支给大平,大平没要,说怕嗓子痒,还是不抽了,明展说他也不抽了,把烟塞了回了兜里。

约莫又等了十分钟左右,一辆摩托车在我们身边停下来了,车上有个人叫我的名字,我听声音,认出了是公庭,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沙哑。

“怎么?就你们三个?”公庭问。

“是啊,一群人鸟,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你不是说有五个吗?”明展递了支烟给公庭。

“他们要迟点才出来。”

“女孩子有没有?”

“没有,都是男的。”

“妈的,成和尚会了。”

“咦,大平,素素不在你们家旁边吗,没叫啊?”公庭问。

“她嫁到瑞安去了,她老公对她管得严,应该不会来的。”

“那电话打了没有?”

“没有。”

“没打,你怎么知道她不来呢,鸟人!把电话给我,我来打。”

大平给素素电话找出来给了公庭,公庭拨了出去,过了一会儿通了:“喂,素素吗?我是公庭啊怎么?不认识?我们可是初中同学啊记不起来?经常逗你的那个啊,人很黑的,记起来了吧算你有良心对了,我们今天开同学会,你过来吧什么,家里有事?哎!有什么事比同学聚会重要啊,五年了,才这么一次,很难得的什么,来不了我说你这家伙有没有把同学放在心上啊好吧,好吧,那随你吧。”

“我说吧,她肯定不来的。”大平说。

“没意思,三年同学了都不来!”公庭用力地烟灰弹掉“算了,有几个就聚几个,晚上吃饭的地方定了没?”

“大江南,我已经定了包厢。”明展说。

“那我们现在先去点菜,相信其他几个家伙应该也在路上了,等下再催催他们。”

“你有车,你先去吧,我们走过去。”

“走什么走啊,都上车,反正这里又没交警。”

“好,那就上吧。”明展坐到了公庭后面,大平又跟着坐了上去,没位置了,我说坐不下了,你们先走吧,公庭又叫他们两个再挪一挪,还是挪不出位置来,我说没事,我走快点,就可以了,公庭说,那好吧,那我们先走了。摩托车“哧哧”地响了几声,缓缓地驶向了前方的那圈灯火。

我摸出手机,找到名片夹,依次下翻,翻到了陈思燕,按了下,屏幕上现出了她的号码,我把手指挪到了绿色的拨号键上,轻轻地敲了敲,还是没拨,又把手机放回了兜里。

路上的车越来越多了,我延着公路边慢慢走回去。走到曹南时,明展打来了电话,说他们都到了,你到哪里了。我说在曹南了,他说你跑过来吧,包厢是13号。他没说完,电话给另一个人接去了,是公庭,他说我去接你吧,我说不用,我就到了,他说那好吧,我们先上菜了,我说行啊,你们先吃吧,他说不行,我们等着你。

挂掉了电话,我加快了脚步,到后来索性跑起来。不一会儿,大江南的招牌就看到了,我缓下来,一边慢慢走,一边长舒了一口气。

进了大江南,问服务员13包厢在哪里,服务员说在楼上。赶紧上了楼,推开包厢门,公庭他们都在了。明展拍了拍身边的椅子,说赶紧坐下吧。我看了看其他那五个人的面孔,似曾相识,但叫不出名字来,我在明展身边坐下,低声问他这几个都是谁,明展大声说:“你们几个都自我介绍下,夏和说都不认不出你们了!”坐在我对面的那位笑笑,说:“我看夏和也认不出我们了,我是士超,读初中时坐在最前排的。”“你是士超?你好象很矮的吗?”我问。“是啊,不过后来又长高了,他们几个也一样,都拔高了。”士超说着又介绍了其他几个,介绍完,他又问我,有没有通知思燕,我说自己以前的手机丢了找不到她号码了。士超说可惜了,我还以为你们会一起来的呢,我说为什么啊,他说,以前读初中时,你们就成双成对的啊,我说,那都是小孩子时候的事情了。士超说,真的,那时候我真的以为你们会在一起的。我笑笑,没接他的话。

冒着热气的年糕上来了,公庭给每人开了一瓶啤酒,说今天谁要是不醉倒,谁都别回去。士超说不行,他不能喝酒的,公庭不理他,硬是给他递了一瓶过去。吃了一会儿菜,公庭对明展说:“今天这个同学会是你召集的,第一个通关就由你来打吧。”“没问题,我来就我来!”明展端起了酒杯跟公庭先干了一个,他喝酒很快,转眼就已经到了士超那里,士超想推辞,结果被旁边的思照拿起酒杯,灌了进去。喝掉一杯,士超的脸马上泛红了。明展笑了,说你还真像个女生,还脸红。士超说我对酒精有点过敏的,明展说你扯淡,我听说会脸红的人,酒量是最好的,你等着吧,等下还有你的通关呢。

明展又喝掉两个,轮到跟我喝了,他端起酒杯跟我说:“夏和,其实你应该感谢我。”“为什么?”我问。“你知道吗?其实那时候我也很喜欢思燕的,但是看到你已经在追她,所以我就不下手了。”“没有的事,我根本就没追她!”我说。“又扯淡了不是,大家说说看,他们那时候他们是不是天天上学放学都一起的。”“是!”旁边的几个跟着起哄。“看吧,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所以,我喝一杯,你得喝一瓶,大家说要不要!”“要!”“不行,不行,通关的事情一杯就一杯的,不能乱喝!”我说。“我不管这些,大家都说已经可以了嘛,来,你把这瓶喝了!”明展从地上拿起一瓶酒“嘭”地放到了我的面前,震得我面前的碟子跳了起来。“明展,你喝多了!”我说。“我没喝多,夏和就说喝不喝吧?”“不喝!我凭什么喝!”我有点急了。“就凭你跟思燕”“你别提她行不行!”我提高了声音。明展愣住了,其他几个人也都看着我。“算了,算了,还是一杯对一杯吧,别磨蹭了,都是兄弟,难得聚下嘛,”公庭起身给我和明展加了点酒“夏和,来,跟明展喝一杯吧。”我拿起酒杯,跟明展的杯子碰了下,明展摇了摇头,说你这鸟人啊!

酒桌上有点冷下来了,大家都没说话。接着是公庭打通关,他先说了个笑话,把大家逗笑了。轮他跟士超喝时,士超又一再推辞,旁边的思照正要灌,公庭的手机响了,公庭站起来接电话:“啊,你过来啦,算你有良心,我们在大江南,13号包厢,你赶紧上来。”挂掉了电话,公庭对我们说:“素素过来了,你们准备好酒,灌死她!”大家笑了。过了一会儿,包厢的门被拉开,探进了一个脑袋,是素素,她对着大家笑笑,说:“这么多人啊。”公庭说:“你不是不来的嘛。”“你老大都发话了,我敢不来!”素素拿了张椅子坐到公庭的旁边,然后又倒了一杯酒,说:“我迟到了,自罚一杯!”说完,仰着脖子喝掉了,其他人都拍手叫好。

由于素素插进来,原本公庭通关打完该轮到大平了,这样就换成了素素,素素酒量不错,几乎都是一饮而尽,轮到跟我喝时,她一边给自己倒酒一边跟我说:“夏和,看到你,我突然想起个事来。”我问:“什么事。”“是关于思燕的,”她放下酒杯,吃了一口菜,其他人顿时安静了“思燕前几天给我打电话,说她要结婚了,二十三号在温州摆酒席,叫我们几个到时候过去吃酒,她跟你说了吧?”其他人都转头看着我,我拿起酒杯跟她说:“我不晓得,她没给我电话。”我跟她碰了下杯。“不会吧,你们关系不是挺好的嘛,对了,这次同学会,思燕怎么没来啊?”素素问公庭。“夏和说找不到她的号码了。”明展接上去说。“那我打电话给她,现在还早,她应该可以赶过来的。”素素掏出了手机,我拦住了她,说:“算了吧,人家忙着结婚呢,没空出来的。”素素不肯,还是打了个电话过去:“喂,燕子啊,我是素素,在哪里啊我们今天开初中同学会,你过来不?啊,要一个小时才能到啊没关系,一个小时就一个小时,我们等着你好,那先这么说。”放下手机,素素对我说:“你看吧,等下就来了。”我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现在刚过七点。

大平开始打通关了,我趁他们忙着喝酒,掏出手机,调了个七点半的闹钟。等到大平打到思照那里时,闹钟响了,我假装接电话,站起身出去了。在包厢门外,我站了一会儿,又走进去,拿着手机跟他们说:“家里有点急事,我要先回去一下,你们先喝着。”大平说:“那你快去快回吧。”我说:“没问题,我马上就回来的。”说完,我拿起椅子上的外套和相机,快步出了包厢。

到了酒店外面,一阵冷意袭上身来,我赶忙套上了衣服,又摸出手机,关了机。

手里的镰刀要快,要沿一条斜线顺势拉过来。这是父亲反复强调的。此时,父亲正在我身后,五步距离左右,这已是他的第二拉了。水稻长得很高,父亲俯在稻丛中,只能隐约现出一点后背。在我父亲右边下去一点,是我母亲,她彻底埋在稻丛中,远望过去,仿佛是水稻自己一束束倒下去。在母亲旁边是小弟,他还只割了一点。

我深吸了一口气,又俯下身继续割。稻穗很沉,每次我撸过稻杆的时候,它们就会“啪”地打在我的斗笠上,有时还会落下几颗谷子,它们已经熟透了,表面那层黄色的皮都被撑得胀成一条弧线。得轻一点了,要不然被父亲看到,又会说我。

割下的六束水稻,我将它们齐集在一起,甩在我身后。父亲总能甩得很齐整,一排看过去,就是一条直线,我不行,即使一开始是直的,到最后还是会弯掉。管不了那么多了,再慢,就要被父亲追到屁股了,他的镰刀似乎一直都没慢过“嗉嗉”声依然有条不紊地按着一开始的节奏在响。我不行,我割不出那样干脆的声响,我总是断断续续的。离前面的田埂还有一段距离,我的脑袋又开始发热,我知道我又得起身吸口气了。

这次,父亲也起身了。“阿和,你咋恁这么慢啊!”他用镰刀在我甩下的稻束上挥了挥。他的镰刀边缘已经被稻茬磨得发亮。“阿和,你不要听你爸讲,别急,慢慢割,别割到手就好。”母亲起身对我笑笑。我没说话,再次俯下身割稻,这次我决定割完剩下的这一小拉水稻再起身。我在手上加了把劲,撸过稻杆,就是一镰,每一束都给了它们一个干脆的了断。由于太快,右手有点握不住镰刀,有几次差点被稻杆带出虎口,但是,还是不能慢!

割!甩!割!甩!透过稻丛,隐约可以看到前面的田埂了,那上面好象有朵红花,但被水稻叶子遮挡着,看不清楚。割吧,割到头了,就清楚了。

鼹鼠的前面是一团漆黑,但它的爪子刨土的声音从未间断过。摄像头不会是绑在它的身上吧,要不然,那些声音怎么会这么清晰。“它们总是不停地刨啊,刨啊,直到看到光明为止。”赵忠祥刚说完,屏幕上的漆黑就变成了一片番薯地,蓝天,白云也都跟着出现,但鼹鼠却愣愣地趴在洞头看东看西。

镰刀割倒了最后一束水稻,我猛地直起身,看到之前那朵红花,其实只是一个红色的塑料袋。在塑料袋旁边是一棵高高地昂着头的杂草,我一廉刀挥过去就让它断了头。

我往回走,看到父亲也剩得不多了。“完啦?”他问。“完了。”我说。他起身看了看我割的,说:“怎么割得这么高啊?”我看了一眼身后的稻茬,果然很高。“算了,快点割吧,割好了,还要打稻呢!”他又俯下身。

我走到后面的田埂边,拿过水壶,拧开,往嘴里灌了一大口凉茶,茶很甜,可能是母亲在里面加了冰糖。母亲的第二拉也割了一半了,她起身叫我把凉茶送过去给她喝两口。我赶忙送过去,她接过,喝了一小口,对我说:“省点喝,要不然下午没得喝了。”我说好,把水壶送回到田埂上。在一块石头上磨了两下镰刀,我继续割第二拉,刚刚被风吹凉的身子,又开始热起来。

小弟还是很慢,他与母亲的距离拉得越来越长,不过他身后的稻束倒是蛮齐整的,他看到我过去,起身问现在几点,我看了下手表,告诉他现在9点多了,他说9点了啊,那瑞安台的灌篮高手的重播快开始了,我说是啊,应该快开始了。我没再理他,撸过左边的一束,给了它一镰刀。可能是镰刀的刀刃被稻茬磨得锋利了,这一束断得很利索。

流川枫先是运了两下球,球在地板上发出了两声脆响“啪”“啪”很好听。接着,他又猛地往前冲了一步,但这是虚晃,前面的仙道被骗了。动作没有慢下来,紧跟虚晃,就是一记跳投,球在空中呼呼作响,然后“哗”地一声,清脆地落网,漂亮!

“嗉”“嗉嗉”这声音,听起来越来越带劲了,我手上的镰刀也不断地变快,变快——“阿和,割低点!”父亲的声音一下拔高了。“你讲轻点勿好啊,讲恁响,作什么!”是母亲的声音,父亲不作声了。我把手上的稻束甩到身后,放慢了手上的动作。水稻的根部很有韧性,要多用点力,才能割断它。

“阿和,你说樱木花道他们能打赢陵南吗?”小弟停下来问我。

“不知道,很难说,得看流川枫的发挥了。”镰刀在我握着水稻的那只手上划过,擦破了一点皮,不过没出血。

“樱木花道也太衰了,竟然在对海南的时候,把球传错了,不过他是新手,也算不错了。”

“呃,是啊。”有只青蛙一动不动地蹲在我前面,我用镰刀敲了下它,它竟然也不跳开,我抓起它朝小弟扔过去。

“寻死啊,扔青蛙作什么!”青蛙没砸到小弟,倒扔到了迎面走过来的母亲“快点割啊,要不然你爸又说你们了。你们还真慢,小时候倒比现在快多了。”母亲走到田埂上换了把镰刀,继续回去割。

七岁的小弟拿的是一把小镰刀,他的手很小,只能握两束水稻,他跟在阿公后面割得很起劲。他穿着母亲给他做的蓝色小马甲,在稻丛中很显眼。但这个小家伙很不老实,割了一半,就改变了原来的路线,开始打横割了,大人们也不说他,任由他在灰黄的稻丛中穿梭着。他还叫我也往里面钻,说大家一起打地道战。我没理他,我只想早点割完,早点回家看西游记,今天孙悟空该去打白骨精了。

“啊!”小弟突然大叫了一声。“怎么啦?”母亲快步走过去。“割到手了!”小弟把镰刀丢开,捏着左手的食指走到田埂上。母亲从田埂边摘了两片圆圆的草叶子放到嘴里咀嚼了一会儿,吐出来,敷到小弟弟的食指上。“你啊,咋恁不留心啊,去年割稻也是把手指割了。”母亲又走到田里,把小弟丢在田里的镰刀捡起来放到田埂上。

“阿和,你少割几束,等下上去把阿明的顺道也割了。”父亲的第二拉已经割完了,他拿着镰刀站在我身后点了点剩下的那几排水稻,挑了中间的七束当做第三拉来割。他割稻他割稻时好象有个习惯,每一拉开始都会轻声说一句什么,但前面两拉由于距离隔得太远,我没听清,这次我听清了,他对那些水稻说了一声“乖”

“乖,睡吧!”有个声音在我耳边一遍一遍地重复着,我很想知道那个声音从哪里发出的,但眼皮很重,我实在睁不开眼。即使能弹开一线,我也只能看到明晃晃的灯光在头上旋转。头很痛,嘴巴里也很干燥,我努力地张开嘴,说想喝开水,不一会儿,开水就过来了。喝过开水,总算舒服多了。眼皮又继续加重,这次我睡着了。

“我听阿黄伯说,阿甘的田明年想转给别人种,咱们把它接过来吧?”母亲转过身对父亲说,她的速度比父亲稍慢,但比我还是快多了,刚才还是挺后面的,现在都快跟我齐平了。

“接过来作什么,现在稻谷这么便宜,种不出花头的,明年我还是想到外省去。”父亲把一束水稻甩到了身后。

“你到外省作什么?”

“卖机器,我昨天碰到阿横了,他说外面的店想要个人,我想去。”

“他有没有讲给多少钞票?”

“还没讲。”

“那你还是先问问再说。我看阿横那人有点不可靠,细妹,多好的一个人,她都不要。”

“不可靠也没办法,这两个孩子学费明年就要3000多哦,你叫我去哪里拿。”

“的确是个问题啊,这个学期的学费我想问我姐夫借点,却给他说了一通,真受气!”

“读书有啥用啊,读书是有钱人读的,没钱就别读嘛,你看你们,都被他们读书读成什么样了!”姨父用手指敲了敲饭桌,那上面还有一颗中午没擦掉的饭粒,本来就在桌面边缘,经他这么一敲,马上就蹦到地上了。

“姐夫啊,道理我也是晓得的,但是这两个孩子都还小,不让他们读书能做什么呢?”母亲依然对着姨父笑。

“做什么!做什么都不要读书,你可以让他们到工厂里做学徒嘛,那样还可以学门手艺,咋恁好不知道。”姨父点着了一根烟,深吸了一口,又吐了出来。我正坐他对面,吐出的烟雾直冲我而来,很辛辣,辣得我眼泪都快出来了,但我硬是忍住,没让它出来。

“不好吧,姐夫,我听说阿金的儿子进工厂手都被机器绞断了。”

“哎!都像你这么说,那什么都有风险的,我走路还怕被车撞死呢,是不是?我说你啊,就是舍不得!”

“是啊,我就是舍不得啊,再说他们明年都初中毕业了,我听他们老师说,这两孩子都有希望考上瑞中的。”

“瑞中?跟鬼讲吧?瑞中是什么地方,你想上就能上的?那是人家老师安慰你的好不好,你想现在有这么多学生退学去赚钱,他当然要想办法把你们的孩子留下来啦,老师也是做生意的嘛,要是没学生,他们工资去哪里拿!”

“这个我也晓得,但是无论怎么说,我还是想让孩子把初中上完再说。”

“那我不是白说啦,还跟你说了这么一大通!钱,我这里也没有,你也看到了,我这里也就这几台机器,要么这样吧,你帮我介绍,介绍,把机器卖出去,我就把钱借给你。”姨父家的狗走过来,到姨父的脚跟前凑了凑,姨父掀起桌罩拣了块骨头扔给它。

“不好,这天看起来要落雨,阿和,快点割!要落雨了!阿明,你也快点下来,真有那么痛嘛!”父亲朝小弟喊了一声。小弟又重新拿着镰刀下到田里,他的食指包了一片叶子,翘在一边,只用省下的四根手指撸水稻。

我抬起头,看了看天,天空中,有朵乌云正迅速地移过来,还起了风,吹得水稻们“嗉嗉”作响。我赶忙俯下身,加快手上的动作,但是不一会儿,乌云就到了我们头顶上,雨点也紧跟着落下来。父亲和母亲飞奔到田埂上,从麻袋里拿了两件雨衣抛给我们,叫我们穿上,他们自己则各自挑了一条麻袋披到了身上。

这下,大家的动作都更快了,雨点也越来越密集,我只听得我的斗笠上一阵接一阵的“劈哩啪啦”乱响。我没有再起身过,一直俯着,直到把一拉水稻都割完。小弟也不错,不但他自己那一拉割完了,还去帮着父亲割,等我那一拉割完时,他们也差不多了。

“好,都到田埂上去先!”父亲割掉最后一束水稻,朝我们挥了挥手中的镰刀。我也想早点上到田埂上,但是不行,田地里落了雨,变得很油滑,我费了好大劲才走到田埂上。父亲还没有上来,他还在整理被我散乱甩在身后的稻束。整理完,他又去装打稻机。雨把他全身都打湿了,衬衫和裤子都紧紧地贴在他身上。

“还是明天再打吧,这雨看起来落不停了!”母亲对父亲喊。

“明天?都出芽了,怎么打!”父亲仍旧不上来。母亲骂了句“这傻人!”也下去帮着他一起装打稻机。“我们下去吗?”小弟问我。“下去。”我说。斗笠戴在头上闷得难受,我索性把斗笠摘下来。刚摘下,就听见父亲骂了:“寻死啊,没看见那边打雷吗?”我赶忙又重新戴上。

打稻机很难装,特别是木板在水里发胀以后。最后一块顶上用来防止稻谷打飞出去的木板怎么装也装不上去。父亲自己试了几次,说算了,扯下自己身上的麻袋披在了上面。这样,父亲的背部也全部被雨打湿了。

“打稻吧!”父亲抱起一大束水稻,用脚踩了下打稻机,开始打稻。稻穗一经齿轮的打散,飞快地溅到前面的小谷斗里。

“快点抱稻!”母亲对我招了招手,我说好,立马抱了束递给她。有了母亲的一起踩动,打稻机越发响了。小弟看着父亲和母亲的背影说:“要是打快点,还可以回去看灌篮高手。”我说:“你闲话咋这么多,快干!”说完,我抱起一束水稻向父亲那边跑,他那边应该打得差不多了。

跑到车站的时候,51路车正好开走,它那肥硕的屁股在转盘处扭了下,就上了另一条路。只得等了,51路车要半个小时后才能到。我在站牌旁的椅子上坐下,把袋子放到膝盖上,掏出里面的杂志,翻到了第一页,由于正对太阳,我背转了身。

过了一会儿,有香味从左边飘过来,是桂花的味道,很浓烈,很香。侧过头,我看见了两只白色的高跟鞋,还有两条细长的腿,没穿袜子,腿上面的部分被广告牌遮住了。香味应该是从她身上飘过来的。我吸了吸鼻子,继续看杂志。杂志是用铜版纸印刷的,上面还有油墨的味道,这味道不是很好闻,不过那桂花香太浓,倒把这油墨味都盖住了。

“老板,帮帮忙。”有个塑料碗凑到了我眼皮底下,里面有几个硬币和几张破旧的纸币。我没有理它,依旧看我的杂志。塑料碗似乎没有离开的意思,还抖了几下,有个硬币在里面翻了个个。我把杂志一合,站起身来,看着眼前的老头,他比我矮一个头,拖着两只颜色不相称的胶鞋,穿着件发黄的白衬衫,胡须很长,把脖子都快遮住了。我说我没零钱你走吧,说完,我走到了站牌的另一面。老头没有跟来,他从两块广告牌中间穿过去,到后面去了。

“小姐帮帮忙,帮帮忙吧”那两只一红一绿的胶鞋向着白色的高跟鞋挪近。

“走开,走开,脏死了。”高跟鞋快速地后撤了一步。

“小姐帮帮忙,帮帮忙吧”胶鞋又紧跟着向前迈了一步。

“嘁!烦死了”

“小姐帮帮忙,帮帮忙吧”

“铿!”是硬币与硬币相碰撞的声音。“谢谢,谢谢!”老头又从广告牌后面转了出来,他看了我一眼,径直朝对面走去了。对面也是个公交站点,站点上有个男人在打电话,他把手搭在站牌上,每讲几句,都要拍一下站牌。老头走到他身边,也把塑料碗递了过去,男人背转了身,撩起袖子看看手上的手表,又看了看我这边,他跑了过来。他是穿皮鞋的,跑得有点别扭,与其说跑,还不如说踮,一步步地踮过来,快到我这边时,他一个箭步窜了上来。他整了整凌乱的西装和头发,从左边裤子兜里掏出了一包香烟,抽出一根,叼在嘴上,点着,吸了一口。有辆出租车在男人面前停下,问男人去哪里,男人摆摆手,没说话,车子开走了。

我把杂志塞回了袋子,又看了一眼天桥那边,那边辆车过来了,不过太远,没看清是不是51路。车子开得很慢,到斑马线那里,还停了下,这时我能看到是51路,司机是个女人,穿紫色制服,在她旁边站着个烫了卷发的女人,她们在聊天,聊得很起劲。随着51路过来,站点的人开始多起来,他们从各个角落跑出来,一个个汇集到站点上。可车子还是很有耐性,一点一点地晃悠过来,人们随着它前移,也都往我这边凑过来。有个穿校服的男生拉着一个爆炸头女生挤到了我前面,车子还没停稳,他们就窜了上去,后面还有个人想挤过来,我没让,用了个篮球比赛里的卡位动作,把他挡住,然后我也一个箭步窜了上去。是无人售票,我从袋子里掏出买杂志时找来的两个硬币扔进去了投币箱。

车上还有几个位置,我挑了一个靠窗的,坐了进去,位置很低,应该是儿童座,我只得把腿曲起来,再把杂志放到怀里。那个男人也上来了,他站在车门口,狠狠地吸了两口烟,然后把烟屁股丢出了车外。他没有零钱,拿出了一张五块等着,向后面上来的人收了三块,又跟司机说了几句,才把钱投进去。他没有坐,走到我旁边站着。

隐隐约约,我又闻到了桂花香,跟在站点闻到的很像,我不确定是哪边过来的,不过应该就在附近。但很快,我就确定了位置--在后面。女人在打电话:“嗯,已经上车了你们先吃吧,我要好一会儿才能到咦!你真恶心,好啦,我知道啦,车上很吵,我快到了再给你打电话。”我看了看窗户,有双修长的腿在里面若隐若现,可是还是看不清脸。

窗外的景物开始移动,对面的那个乞丐被挪到了后面,接着是一排高大的塑料仙人掌,车子围着它绕了个圈,拐到了左边的一条路上。路上车很少,但公交车也没有快起来的意思。前面的司机和她旁边的那个女人,聊得很大声,好象是在说他们儿子的事情。司机说她最近给她儿子请了个家教,那个家教很不行,教了半个月,还教不会她儿子做理解,旁边的女人说,那你还不赶紧辞掉,司机说,早打发走了。

很无聊,我没心思再听她们的谈话,重新从袋子里拿出杂志来看。我随手翻到中间的一篇,是一组莫文蔚的写真,她斜躺在沙发上,裙子撩起来,露出两条细长的腿,腿被修得很光滑,好象抹了油一般。不过还是不及窗户玻璃上的那双好看,那双肉感多了,不像莫文蔚这么硬邦邦的。车子在两排高楼间穿行,由于光线稍暗,玻璃上的双腿也变得清晰起来,可以看清上面穿了双肉色的袜子,大腿上面是一件黑色的裙子,裙子上压了一只手,手的食指和中指不时抚摸着裙子上的皱折,但那皱折似乎已经定型了,每一次抚摸过后,还是照样恢复过来。双腿没有分开,始终并拢在一起,偏向窗户这一边。

车子在一个站点停了一会儿,下去了几个人,我身边的那个男人走到后面坐下了。他的腿张得很开,左腿几乎擦着那条裙子的边缘。随着车子向左边拐弯,那条腿很自然地就靠了上去,黑色的裤子和黑色的裙子在一瞬间亲了一下。但它们很快就分离了,黑裤子又回到了那个若即若离的位置。

前方是江边,阳光从窗外直射进来,玻璃的影象一下子给抹了个干干净净。后面的女人开了窗,有风吹进来,很凉。我的口袋里有东西在抖动,掏出来一看,来短信了,两条,一条是刚收到的,10086的服务信息,说欢迎我到江滨营业厅办理新业务,另一条10分钟前发过来的,是思思的,她说她换了家店,去乐清那家做店长了。我回复了句:这么快啊,恭喜。思思马上回复,说是啊,她也想不到。我说你是不是被你们经理看上啦,这么照顾你,思思发来了一个猪头生气的符号,说你真恶心,不过真有可能哦,毕竟我还是很有姿色的。我说你真自恋。思思没回了,过一会儿,她打了电话过来,说跟我说件事,我说你说吧。她说最近有个人追她,我说不会是你经理吧,她说,狗屁,才不是他呢,我问那是谁啊,思思停了一会儿,说一个酒吧的老板,我说不错嘛,都升级了,还有老板追你,思思提高了声音,说你听我说完行不,我说,你说,你说。思思叹了口气,说她现在很郁闷,我问她为什么郁闷,她说那个老板起先老是给她发短信,她觉得很烦,但后来无聊了,又觉得这个人挺能关心人的。我说,所以你就有点喜欢上他啦。她忙问你怎么知道,我说我猜的,她哦了一声,说被你猜对了,我现在是有点喜欢上他了,我说那你们在一起好了嘛,她说,要是这么简单,也不打电话给你了,我说到底怎么回事。她说那个老板是有老婆的。我说闹了半天原来是第三者啊。思思似乎生气了,说你别说得这么难听好不好!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我说那就是没戏了。思思说,但是我现在又有点喜欢上他了。我说你别傻了,人家有老婆的好吧。我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旁边很多人都转过头来看我。思思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说我也知道啊,但就是忍不住,会发短信给他,打电话给他,其实他人真的很不错声音突然没了,我把手机拿到面前一看,自动关机了。算了,我把手机重新塞回了兜里。

司机旁边的那个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下了车,没了她们的聊天,车厢里安静了很多。到了下一个站点,司机把收音机打开了,里面在播老公老公我爱你,一个女人唱的,唱得很嗲。

外面的风有点大起来了,后面的女人伸出手,到了我耳边,我瞥了一眼那只手,在它的每个指甲上都有一朵花,是桃花,开得很艳的那种。随着桃花迅速地后撤,窗户“嘭”地合上了。我耳边一直在响的“呼呼”声也跟着消失。

我身边又站了人。起先站在最前面的两个学生随着一站站的人上来,慢慢挪到了我旁边。其中男学生一手拽着上面的扶手,一手搂着女学生的腰。腰上那只手很不老实,总是不时地在做上下和左右运动,有几次还滑进了女学生那件贴身衣服里去。不过女学生没有阻止它,她全身都软软地依偎在男学生的身上。

车子开进天桥下时,我又再次看到了那双被裙子掩盖住的腿,现在在那双腿上那双腿上多了一个手机,两只手则在上面不时地按键。在这双腿旁边的那条腿这时仿佛一块碰到n极的s极磁铁,彻底地吸在了裙子旁。突然,女人手机的屏幕上窜过来了一只手,紧跟着男人说话了:“把这个,这个移过来,对,就是这个。”女人似乎采纳了男人的意见,右手动了下。可能男人指导正确,女人的手指开始灵活起来,不像起先那么犹豫,按下了一个键后,女人说:“你也会玩这个?”“会,我经常玩拼图。”男人说。“怪不得呢,那你帮帮我,我一直想把这个熊猫拼出来,但一直没拼成功。”那本来靠窗的双腿一下摆正了,与男人的腿来了一次亲密接触。“好,我来帮你弄,你仔细看着,其实这个是有规律的,”女人的手机被拿过去了“你看着,就这样,先动这个,再动这个,关键是个眼睛,这个眼睛位置对了就可以了,好,现在就剩这个腿了是吧,把这个手拿开,让它先过来,过来后,再把手放下,你看不就好啦!”“哦,原来这么简单啊。”女人把手机拿了回来。车子出了天桥,玻璃又亮起来,什么都看不到了。但是女人和男人开始聊天了。女人又叫男人帮她拼另外一个图,据她说,那个难度要高一点。不过男人说没问题的,只要找到规律就可以了。

我腿上有东西滑落,我赶忙低下头去看,原来是杂志,我竟把它给忘了。它“啪”地滑到了女生的脚边,我俯身去拣,碰到了女生裸露的小腿,很光滑。我又再次翻开那篇写莫文蔚美腿的,仔细看了下文字,里面写得很八卦,说莫文蔚为了那两条腿特地去买了保险,还经常去做腿部美容,后面还有几张莫文蔚走光的照片,没有用马赛克处理,可以直接看里面露出的内裤。脖子有点酸,我抬了下头,看到那女生也在看我的杂志,她的眼睛很大,跟莫文蔚的和像,但腿没她修长,而且还有点粗。

“你看,莫文蔚多性感啊。”女生摇了下男生。

“没感觉,我不喜欢龅牙妹。”

“又没叫你看牙齿,真是的。”

“那看什么?”

“看腿嘛。”

“腿?腿有什么好看的。”

“算了,还是不跟你说了,鸡同鸭讲一样的。”

“你说我是鸭子啊?”

“晕,谁说啦,就你这样,做鸭子鬼才要呢?”

“鬼才要,那你贴着我干吗?”

“我贴你,是你贴我好吧。”女生的声音迅速拔高。

“好,好,是我贴你,是我贴你。”男生的声音又软下去了。

“这还差不多。”女生捶了男生一拳。

“哒--”好象是堵车了,旁边很多车都响起了喇叭,女司机也按了下,但前面的车没有移动的意思。又等了五分钟,前面依旧堵着。车里很多人都把头探出车窗外去看,有人说前面出车祸了,有人说是打架,但我看去,却只有一条大小车辆排成的长龙。我拿出手机想看看时间,却想起手机之前关机了,试着开了下,竟然顺利开机,还有三格电,可能是电池接触不良吧。屏幕上有未接电话,是思思打过来的。我赶忙拨过去。

“怎么回事啊,怎么说着说着,就没声音了啊。”思思的声音有点急。

“是自动关机了,可能是电池接触不良。”

“什么破手机啊,你可以去换了。”

“那你送个给我啊,店长同学。”

“你别说笑了,还是说那个问题吧,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啊。”

“你真的要我说。”

“好啦,你就别卖关子啦,你就说吧,给个建议。”

“好,那我的建议就是,你最好别再理那个男的。”

“为什么?”

“不是说了嘛,人家是有老婆的。”

“那还可以做朋友嘛。”

“唉,连朋友也不能做。”

“为什么?”

“你想啊,人家现在抱着什么目的接近你的。”

“什么目的?”

“你不会真不知道吧。”

“那我还真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对我挺好的,上次生病了还来看我。”

“你感动啦?”

“当然啦,你们都不来看我,就他来看我,我当然感动啦。”

“嘁!那是我们不知道好吧,好了,还是说是正题,怎么跟你说话老跑题呢。”

“嗯,你说,你说。”

“唉,我都不知道说什么了,对了,他有没有向你表白啊?”

“呃有啊。”

“怎么说?”

“他说要我跟他在一起。”

“那他没说离婚之类的?”

“没说。怎么啦?”

“那你被骗了,人家说在一起,有可能就只是想让你做他的情人。”

“不至于吧,我看他挺真的。”

“你别傻了,我是男人,还不知道男人的想法啊。”

“你们男人真可怕。”

“嘿,一般般,跟你们女人差不多。”

“如果真像你说这样,那我怎么办?”

“不是说啦,别跟他来往了。”

“可是”

“你听我说!”

“好,我听着。”

“你想,现在做情人有几个有好下场的,我前几天看报纸,上面有新闻说某老板的情妇因为老是缠着老板,结果被老板的老婆知道,叫人毁容了!”

“啊,这么恐怖啊,真的假的?”

“都是老同学了,骗你做什么。”

“可是,我还是有点舍不得,他真的很不错的。”

“靠,你叫我怎么说你呢,算了,我该说的都说了,你好好想想吧。”

“好吧,我再想想。”

“好,那先这么说。”

挂掉了电话,前面的长龙还是纹丝不动。

“不会动不了了吧。”后面的女人也坐不住了,她把身子探了过来,她的长发正好落在我肩膀上,栗色,染得很地道。我想跟她说的确动不了了,但话还没说,就被后面的那个男人接了过去,他说,看样子是动不了了。女人说那怎么办。男人沉默了一会儿,问女人去哪里,女人说去黄龙,男人说黄龙就在前面不远了,我也要去那里,我一起叫辆三轮车踩过去吧。女人说还是再等等吧。男人说,别等了,这车一堵,要疏通,没半个小时是不行的。女人说,那好吧,我们下车吧。男人先站了起来,叫司机开门,司机开了门让他们下去,我旁边的学生也跟着下去,司机又在车里叫,说谁要是赶时间的话,最好也下去坐其他车吧。我看看手机,都快11点半了,干脆也拿起杂志下去了。

下车时,手机来了短信,我点开,是思思的:我还是想跟他在一起一段时间再说,我现在有点离不开他。我看完,想回个“靠”但想想还是算了。我把手机塞回了兜里,朝前面走,迎面来了一辆三轮车,是那个女人和男人,他们有说有笑,很开心。

火车的广播里传来一个很柔和的声音:“本次火车可能会延迟1个小时”1个小时!我抬起左手腕看了看,现在是5点半,1个小时后是六点半,出站大概要20来分钟,这样,见到王军民应该是在7点左右了。但是,在发给他短信之前,我却把20分钟的过道时间给忘了,不过后来我想我走快点也没什么,可以忽略不计。现在凭空又多出了1个小时,是怎么也来不及了。看来,只得让王军民在广场上站上1个来小时了。他是个怕冷的人,在初冬的清晨里一定会冻得来回跑。如果买杯车站旁经常卖的热奶来喝,也许会好点。可是即使有,王军民也舍不得买,他一直说没钱来着,一天就啃三个馒头。所以,不想被冻坏的话,就只有跑起来。他会先蹦几下,向上蹦,然后向左跑十来步,再回头,再跑,如此往复。他在学校里就经常这样干过。

“哧--”火车叹了口气,颠簸了一下。我没料到它会突然给我来这么一下子,立马就从床上跌了下来。头磕在了桌角上,非常痛。挣扎着爬起来,左肩膀也传了阵痛,扯开衣服一看,那里乌青了。赶紧揉,揉了一阵,开始泛红,总算好点。

“换票啦!”乘务员走过来。

“不是还要1个小时才到吗?”我问。

“不是说可能嘛”他的眉头皱了起来,在当中挤出了一个川字。

“给!”我赶紧把那张卡片给他,换回了我原先的火车票。他没有再说什么,又走到前面去了。

乘务员走了约莫20来分钟,火车停了,广播里响起了音乐,是民族音乐,有二胡,有古筝,曲子很老,以前在学校里听上铺的老黑经常用笛子吹来着,但名字是什么一下子想不起来了。我没什么可收拾的,把外套穿上,拎起布包就可以走了。

下了车,清冷的空气迅速把我包围,先是脸上,接着是脖子,冷意一点点地窜进去。我埋着头,跟着前面一个穿红色衣服的女人往前面走。她的脖子系了条蛋黄色的色巾,随着她肩膀的颤动而来回甩着。

走到过道中段,女人转向了左边的出租车道,我则转向了右边的公交车道。王军民跟我说过,如果他还没来,就让我在公交车站等他。

车站广场上空无一人,我绕过当中那个喷水池,再跨过一条铁链,到了公交站牌旁,那里只有一个乞丐睡在靠椅上,他用破旧的军大衣盖住了头,只余几缕纠结的头发露在外面。有辆公交车开过来,车门对我张了张,又开走了。

我拨了王军民的号码过去,那边按掉了,过了一会儿,发了条短信过来,是王军民的,他说他的手机没多少钱了,接长途会停机的。我问他到哪里了,他回了个地名,说他自己现在有急事,叫我先到那儿,晚些再来找我,还说中午一起吃饭。短信后面跟了一个姓名和一个手机号码,王军民说到那里了,可以找这个人。我问他到那里要坐几路车,他回了五个字:自己看站牌!

我仰着头从站牌最上面一路车看下来,到最下面一路都没有看到那个地名。我以为自己看错了,又上下看了一遍,结果还是没有找到。发短信再问王军民,王军民也没回短信,拨电话,那边停机了。我合上了手机,把它塞回了兜里,对着站牌前面那个大转盘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有辆出租车在我面前停下来,一个女人从拉下的窗口里探出头,问我去哪里,我说马地--王军民告诉我的地名。女人的眼睛瞪大了,嘴巴也跟着张到最大限度,她拖长音说,那个地方啊,远着呢,要半个来小时才能到。我说你忽悠我吧,我去过的,才10几钟嘛。女人说,那不可能,我开过的,10几分钟到不了。我没接她的话,继续看站牌。没车的,你别看了,还是我带你过去吧,我不打表,少算你点,还不行嘛。女人提高了嗓门。我又问要多少钱,她说15块。我说10块。她说不行,油费都不够。她看了看后面,说公交车要过来了,你走不走,不走,我就开车了。我说好,就15块吧。

我把布包扔上了后座,然后钻了进去。车里很暖,还有一股香味。女人拉上了车窗,将车绕着转盘转了一圈,然后窜上了一条小一点的水泥路。她开得很快,车窗玻璃像是一个受了惊的孩子,激烈地抖动着。路上她没说一句话,只是不时转动着方向盘,拐进一条条小路。路上的树越来越矮,起先高大的法国梧桐变成了灰蒙蒙的冬青。老式的房子也越来越多。路况很不好,车子不停地颠簸着。女人点着了一支烟,抽了一口,烟雾飘向了我,是薄荷味的。薄荷味杀精,王军民曾经说过。

“就是这儿了。”车子在一根断了一截的电线杆旁停了下来,女人摇下车窗,把车里的烟雾放了出去。我下了车,掏出钱包,拣了三张五块递给她。她接过,塞到了自己兜里,然后慢慢倒着车,出了巷口。

我掏出手机拨了王军民给我的那个号码,那边响了两声,有人接了:“谁啊。”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没睡醒,还打着哈欠。我说你好,我是王军民的朋友陈笑,他让我找你的。她说你过来啦,我说我已经到马地了。她说,那你等着,我下来接你。我说好,我在那根断了的电线杆下面等你。那边没回话,已经挂掉了。

鼻水不知什么时候被冻出来了,我一抹,粘了我一手背,赶紧掏出纸巾擦去。巷子口有风刮进来,很冷,我转到了电线杆的另一面站着。这一面贴了一张招男公关的小广告,应该是刚贴上的,糨糊还没干。

脚有点僵,我蹦了几下,又跺了一会儿,鞋子里有点暖和了。太阳这时刚刚从前面的那一排黑瓦上冒出来,我把手伸到阳光下搓了搓。

“你是陈笑吧?”后面有声音,我转过身看到了一个瘦小的女人在揉着眼睛。她约莫20来岁左右,穿了件布满了向日葵的睡衣,头发上别了一个黄色的发夹。我说:“你是李晓君吧?”她瞥了我一眼,说:“是啊,你跟我来吧,想睡死了。”我说:“真对不起,这么早就把你吵醒了。”她打了哈欠,说:“算了。”她光着脚,只穿了双拖鞋,拖鞋是两只黄色的鸭子,走得时候会发出吱吱的声音,我说你这鞋子真可爱,她笑了,说是啊,我挑了很久才挑到的。

晓君带我走进了另一条小巷,走到一个馒头店前,她买了一个豆沙包还有一纸袋纯牛奶,她问要我吃点什么,我看到有高粱馒头,就要了馒头,她说光吃馒头容易噎着,也给我拿了一纸袋牛奶。我掏出钱,要给钱,晓君把钱推了回去,对那个卖馒头的汉子说,胖子,你还欠我10块吧。那汉子笑笑说,你还记得啊。晓君说,你打牌输了我,我当然记得啦。汉子又给了晓君一袋牛奶,说这样,就刚好10块了。晓君说行。她又扯了一个塑料袋过来,把我们的东西都放了进去,递给了我,让我拎着。

我拎着那袋东西,跟在晓君后面又走了一段。她在一道奶黄色的门前停了下来,见我盯着那道门看,她对我笑笑,说好看吧,我让军民给我刷的。我说好看,好看。她开了门,让我先进屋,然后她自己才进来,门被她反锁了。晓君说这一带小偷太多,稍不留神,就会窜进来。她又叫我自己找地方坐,我找不到椅子或者凳子之类的东西,不知道怎么坐,晓君踢过来一个大大的布袋子,说你就坐这上面吧。我我按了按那个袋子,里面有颗粒状的东西,我问晓君是什么,晓君说是红豆。

晓君还在打哈欠,她从塑料袋里拿了她的豆沙包和牛奶,一边吃,一边对我说:“我还要再睡儿,你先吃早餐,吃完了,去洗个澡,卫生间在那边。”她指了指对面的一道小门。那个门上贴了一个小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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