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叶臻臻(1 / 2)
编者按谁不向往小鞋匠与公主的纯洁的爱情,现实中如果存在,要么小鞋匠是一个城府极深的骗子,要么小鞋匠是一个状元郎或亿万富翁未显现之前的化身,要么公主就是一个傻子——年青的心灵,在世俗的沉浮中,生活,总是会很美好,很温暖。一
有一种东西,我最敏感,似乎一看到它,我便知道下面要发生的事。那是一只银色的水壶,它的出现,是我命运中的某种信号。我把这些告诉同宿舍的代兵,代兵说你这叫宿命,宿命?我可不相信。
上班时间不长,那种新鲜的感觉就很快褪去,大脑里愈发的空白起来,但却精力充沛,这让人很难受。在那个猫不闻狗不理的科室里,我感到自己的青春流浪,犹如那四方四角的乡政府小院中的空气。我知道,吸引力与距离成正比,距离远的人吃亏。农业科比起财政科、组织科,甚至是计生科这些地方,要逊色很多——那里领导一天踏破门槛子,所以人提拔起来,肯定要快得多,好象龟兔赛跑里的兔子。除非他们自己不正干,可是到了那种地方,有几个不正干的。柳大民和我一年上班,只干了一年,就当上了财政科的副科长,这小子哪里学过会计,还是财政科的老会计代维成手把手的教会了他——柳大民有人。自恨枝无叶,莫道太阳偏,谁叫安排我上班的五姨只是银行里的一名会计科长呢。能在香城乡上班,已是我祖坟冒青烟了,哪里还敢有什么奢望。可读书时积淀的那些酸臭的东西,却偏偏要从肚子里往上泛,让我口无遮拦。“百金买美女,千里买骏马,万金买高爵,何处买青春。”没有人的时候,我大声在农业科里叹息空转的日子。这要是换成现在,我绝不干这种傻事,多危险呀,要是让头儿们听见,必然会势得其反。我早就发现,他们大都叶公好龙,而且只喜欢画在自己家墙上张牙舞爪的东西。
五姨是这座小县城里最关心我的人,她帮我上了学,还帮我安排了工作,象我亲娘一样。那时在五姨面前,我是言听计从,在整个县城里,我最听她的话。
“得有个人管管了,没人管总是个孩子。”五姨对我说。
这话说得我心里美滋滋的,我知道“找人管管”是什么意思,五姨要给我找媳妇了。以五姨的眼光,肯定错不了。
“说县城中村子里的姑娘吧,”五姨咂咂嘴,又摇摇头“条件倒是不错,而且家里都不是一、两套房子,买房子的事不用怎么操心。可就是村里的人有时不讲礼,小洪一个人在县城里,难免受气。”五姨的话有一定道理,她年轻的那阵曾在村子里住过,但却和村民们没有发生过不快的事情,我知道这是五姨的水平。
我用五姨家新买的小水壶给她和姨夫各倒了一杯茶水,那小银壶闪闪发亮。
“要不就考虑考虑我们科里的小张,她是县武装部柳部长的表妹,个头也挺好!”五姨呷了一品口水,用商量的口吻对姨夫说“再者将来对小洪的前途也有帮助!”
我仿佛看到一个个美女在眼前晃动,拔动我心中那根尘封已久的情弦。
“就你们科那个小张?”姨夫努了努嘴“厉害的要命,那小嘴茬子,不说话,小洪这样的仨也不是对手。真要找那么个媳妇,那还过吗?不行不行”姨夫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在我面前,他总是一幅长者风度,可从来没有像这样过。
“要不,说我们行的”五姨突然眼睛一亮,她看了看傻愣愣站在一旁的我,欲言又止。五姨的脾气我是知道的,事情没有办成之前,她绝不夸口。她要给我介绍的对象是谁,只有她和姨夫知道。
我心里暖暖的,象温室里开得正鲜艳的花。
在五姨的安排下,我和小苗在她单位里见了面。那天除了小苗,五姨单位里所有的人都比我大了一辈。
小苗和我同岁,是税务局一位副局长的女儿。贴身的紧身裤和那双皮靴,勾勒出一个美女的身段。但她皮肤黑,几乎接近她那瀑布般的秀发的颜色。如果比喻成花的话,我愿把她比作一朵黑蔷薇。
我从心里不愿和她交往,她只是一个长相一般的人,我的梦想里有我的标准。但我那发白的经历和发白的才华斗不过我发白的理想,它们在我脑子里搏斗了半天,我的脑子都发白了:你一个村里娃子,还想怎么着啊。于是我便有了交往一段再说的想法。毕竟长这么大,我从来没有拉过一个女孩子的手,也是杜友他们吃了一顿饭,回来时钱自然是花超了。我开了两千元的票去找尔东签字,尔东说说好了一千六的培训费你怎么花亏了。这话说得我有些不好意思,我如实以告,尔东看了看我,就把字给签了。
尔东不是个在钱上斤斤计较的人,他在北陀乡当一把手的时候,每年乡里烧煤、耗材等一切等项,他全交给乡长去办,表面上看这是分权,实际上每年乡政府光这方面的挑费得几十万,管事的人是有好处的。
欧阳鹤说尔东这是会办事。
墨城这几年发展很快,财政收入就像把温度计靠近了火炉,噌噌的往上窜。但似乎全天下发展快的地方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环境污染问题。在一次征地过程中,由于开发商和征地群众没有谈好条件,也是那里的群众在一些事情上同村委会和乡政府有隔阂,一封举报信就把那个比县级还要高上二、三级的一家媒体的采编室主任给召来了。他带着摄像记者,推开了领导的门,彬彬有礼地跟他说明原委,就要对信访的问题进行采访。
这完全措手不及,事前没有任何预约和准备。可事情是摆在眼前的,没有人比领导再清楚不过了。如果真要把那污染的事曝光出去,不但企业生产得停产,财政收入上不去,领导这些年的政绩也得会在舆论的口水中泡得全无。
领导放下平时的矜持,好言好语的向采编室主任解释起来。热情的态度就像见了上级领导,直到把采编室主任的“火气”消下去。领导非常有水平,不出半个小时,两人便谈笑风生了,样子就像好久没有见面的好朋友。两人呷着茶,把话题转移到了日常生活上。
李白斗酒诗百篇,仁兄笔力独扛,酒量自然了得?领导恭维地说。
哪里,哪里;有限,有限。采编室主任的话掷地有声,一天一瓶上等茅台而已。
这话说得让一般人咋舌,一天一瓶上等茅台,一年就是三百多瓶,这家伙一年光那张嘴至少就得挑费十万块钱。但弦外有音,领导还是听出来了,他会意的一笑,好,今天中午就喝茅台,捡最好的上。
吃完饭后采编室主任想到县城街上采风,也给将来写东西积累些素材。领导哪里有不同意之理,主题由揭露向表扬转变,这正是他求之不得的。他亲自驾车到滨海商业街,陪着采编转了起来。
在一家服装店,领导看上了一件标价两千多元的羊毛衫,他建议采编穿上试试。采编大方的穿在身上,显得神采奕奕,那样子更像文人了。
不错,拿一件。领导冲着商店的服务员说。
那天采编在县城里采风颇有收获,这绝对是他坐在办公室里体验不出来的感觉。临走时,领导还订了他主编的基层领导干部全书若干套,总共花了不到十万元钱。领导谦虚地说常在基层工作,理论水平不高,净给上级领导添麻烦,买套书充充电,要不然,就跟不上发展的潮流了。
采编室主任满意而去。
尔东全程参与,他以极快的速度算出整个过程的挑费,一共花了十几万。可也值,如果真捅到上边去,可就不是这十几万的事了,毕竟有小辫子让人家攥在手里。
在随后召开的一次机关会上,尔东深有感触的说,闹日本的时候,后面是日本鬼子端着枪追,我们的人在前面跑,那些垒堡户随时可以把他拉进院子藏起来,可换到现在,嘿他摇了摇头没有说下去。
熊一晖拿起笔,认真的记在了纸上。
在大院里每年接待多少批这样的记者和多少闹事的群众,这个数,只有尔东心里最清楚。
正如大院里一些人在背后发牢骚时常说的那句话,这叫干得越多,犯错误的机会越多。社会正处在转轨时期,当一些旧事物在慢慢退出舞台的同时,一些新事物正在悄然生长,让人来不及防范。就如那突然间一夜遍地开花的“六合彩”历史上没有任何一个年代让人们对十二生肖如此关注,数狗的11、23、35、47,数鼠的9、21、33、45半个县域的群众在一比四十的高额赔率下,迷失了方向,说起那生肖对应的49个数字,比背乘法口诀来得还快。沉迷于其中的“彩民”们在“单、双”号边徘徊,在“红、蓝、绿”波上冲浪,那一只只生肖,仿佛成了年画上衔金叨银的吉祥物,笑迷迷的看着拿钱买他们的人。而“六合彩”开奖的日子,自然也跟过节一般热闹。
各色的码报充斥着村街,人们像猜谜语一样猜测着未来。他们三三两两的扎在一堆,指着码报上的文字和图像议论纷纷“上天有仙气,将军下凡来。猪,肯定是猪”
村子里传出那个平时谁都看不起的外号“三寸钉”的汉子,冒险押上一万元家当的事。如果他中了,他就可得40万,如果不中,明天他居住的房子就是庄家的,而且连早餐都没有着落。
三个小时的提心吊胆,传来了“开奖”的消息,49“三寸钉”中了,一夜暴富。这像在拥挤的人群里投入了一颗炸弹,这一下子人们更加疯狂了。中大奖的故事不时传来,远远淹盖了那些因买“六合彩”而倾家荡产的消息。这已搅得一些人昼夜难眠,巨额的赔付让许多人失去了理智,正如人们常说的那样,利润达到百分之三百的时候,资本就敢冒砍头的危险,若到了四十倍的时候呢?那些整天和泥土打交道的老实巴交的人是认死理的,这事没人管,因为法不择众。
“六合彩”的泛滥,严重冲击了县域内的经济秩序,一些人不能正常上班、种田、上课甚至是上学,同时还引发了刑事案件。这让人不禁想起“奸出人命赌出贼”那句古话。“六合彩”问题,已不仅是一个治安问题,而且正加速发展成为一个社会问题。我决定专门就此搞一个调研,供领导参考。
我带着科股室的人到主管部门搞调研,他们对这些事情简直是太精通了,从“六合彩”的来源,到兴起的诱因,存在的危害,打击的措施以及存在的法律盲点,都说得头头是道,让我不得不佩服他们的专业。但我却分明从他们眼神中读出了“国家权力部门化,部门权力利益化,部门利益个人化”的东西来。那眼神中甚至有“放水养鱼”的成份。
我以繁荣背后的黑洞为题,向领导系统的分析了“六合彩”在墨城县的现状,希望在萌芽状态就把其控制住。但却没能引起领导的注意,包括尔东。因为在我写调研的前几天,已经有一家媒体记者也以同样的题目要对领导进行采访,却被领导巧妙的给打发走了。
杜友,乡里的人这样对我,是因为我检查他们,只此一次,下回工作时有些话就说不出口了。用这种方式对付章杜友,绝对管用。我想起了章杜友喝多了时对女同志笑咪咪的样子,那种眼神让我腻歪。
等了一个来小时,那帮人出来上了车,他们建议到柳北乡去喝点水。我知道中秋节快到了,他们这是想到那里打点“零食”而且是打着我的旗号。望着车上柳南乡给装上的苹果,我明白了。我不便说什么,因为过来我们的工作配合得很好,换句话说,这群人也是在跟我干事。
在柳北乡,因为通报的事,那个主管计生的老杜跟我拍起了桌子。他是大院里出去的人,平时和我说话就比较气势。因为落实手术速度慢,几天前我通报过他。我去的时候,他刚挨过书记的批,正在办公室里生闷气,见我来了,那家伙就冲我撒起火来。
老杜骂街,并当面把通报扔在地上。我说你再骂,我可也骂了。
他仍大声的唠叨起来,那唠叨和骂街类似。我抄起了他桌上的电话,就拔通了领导的号码。电话那边领导听完我的陈叙,很是平淡地说,都是为了工作,你们犯不着这样的。那话好像说给我一个人听似的,我这么认真的工作,我为了谁?
领导让我把电话给老杜,一接过电话,老杜脸上就挂上笑容,跟领导说话的声音也客气起来,这和刚才完全是两个人。
我把这事告诉欧阳鹤,欧阳鹤呷了一口茶说,你也太那个了,干事怎么能这样呢?你知道他是谁吗,他和尔东是把子,你这么干,尔东会赞成你?
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很明显这段日子工作有点较真了。在县城这个巴掌大的地方,各种关系早已盘根错节,哪容得下干事这么头不抬眼不睁。四个明晃晃的大字挂在我发白的脑子里——明哲保身。
尔东通知我和柳大眼到地区里开会。这是一次关于全地区落实工作的总结表彰大会,我还被评为出席地区里的先进个人。
坐在主席台上的上级业务科室的科长们,先是给我们肯定成绩,接着就是指出工作中存在的不足。为了有效的解决工作中存在的问题,经研究,出台了关于加强落实工作的考核办法,这是这次会议的初衷和落脚点。
我看着那份文件,越看越觉得蹊跷。考核的总分数是100分,其中90分是基础分,只要承办单位能够按时完成上级业务科室交办的各项工作任务,就都可以完成。剩下的10分是机动分,给分的权力却完全掌握在科长章杜友手里。其中有5分是领导重视,领导重视不重视那是他们的事,似乎跟工作人员并没有多大关系。另外的5分则完全是章杜友的印象分,什么叫印象,这个概念很模糊。但欧阳鹤说,印象就是跟他们搞好关系。前边那95分都好得,关键是后面的5分,要是真排起名次来,零点几分的差距都很明显,这点分数就出在后面的5分上,不信你就走着看。
作为基层科室,我们90的日常工作都是大院里的领导安排的,只有10才是上级业务科室交办的。他们制定的那个考核办法,以10的工作完成标准来评价90的工作,这种考核办法是存在问题的。那天散会的时候我和章杜友在一起,想跟他说这种考核存在的不公正性。但那已经是印成文件的东西了,想更改是根本不可能的,再看看别的县市的那帮人,也都是无所谓的样子,这让我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尔东说,以我们县在地区经济发展的位置而言,大院里的各项工作都要在地区里争前三名。这让我想起县里环境评比在全地区排杜友却要收8000元,这家伙可真够黑的。
柳大眼把明传电报给尔东拿去,尔东正坐在办公室里盯着那一堆报帐的条子愣神。看了电报,他苦笑了一声,说现在办公室经费实在是太紧张了,领导们出国的费用现在都还没有给结下来呢。他说这事就先这么着。
柳大眼当然懂“这事就这么着”是什么意思,那就是不参加。尔东说话向来是这么委婉的。可这事怎么让他给章杜友回话呢。本来他计划各个县市的工作负责人在我们大院集合,开个小会后再统一出发。尔东这么办,章杜友的计划不是全部被打乱了?
年终上级业务科室的那个考核果然厉害。我们得了杜友尽管年龄差着十岁,却是同一个学校出来的,在酒桌上我管他称师兄。柳大眼让我打电话问章杜友怎么给了这么个成绩,每回他到我们县来“指导”工作,都是好吃好喝好款待的。章杜友跟我直言不讳,说连我组织的活动你们都不参加,你还想取得什么好的成绩?给你一个95。1分的成绩,已经是不错了。看来这家伙确实是为南方培训的事动了脑筋,欧阳鹤说得一点都不错。
章杜友接着说,上次我到你们县检查饮水井问题,你们怎么就不给准备点礼品呢?逢年过节想你们的时候,你们都上哪里去了?我要是到别的地方去,空着手去行吗?
这简直他妈的成了置问,你能给我们办什么事呀就这么刮碜我们。当时我就急了,还没有和柳大眼汇报,我就把这话甩给了章杜友。跟章杜友在一起原来打过几次交道,却没想到他竟是这样一路货色。我知道,章杜友的话是傍着那个考核办法说的。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成绩,我和柳大眼的上下级关系还会维持下去,因为我主管的科股室还是有点权威,这给他无形中带来了脸面,成为他在酒场上值得炫耀的资本。在大院里,有了成绩是领导的,有了问题则是当兵的,这是无数潜规则之一。柳大眼自然接受不了这个现实,在上边还没有正式下文前,他就知道了这个成绩,善于明哲保身的他,以没有精力带我所在的科室为名,向尔东提出申请,一脚就把我们从那个曾经辉煌的综合科室踹了出来。这个成绩尔东自然接受不了,加上我获罪他的各种原因,他安排领导的远房表妹接替了柳大眼的位置,提前都没有通知我。领导的远房表妹在大院里论说、论写、论干都不强,只是比我早当科股长一年。我这工作还怎么干。
尔东很少再在我们面前说日本兵追人的事,因为这个环境里有些事,看得透,就是训练,看不透,则是磨练。
我对外界的看法逐渐的改变着,人若不栽跟头是分不清好坏的。一个人的时候,我开始琢磨起从前欧阳鹤跟我说的那些话,慢慢的品出一些滋味来。
欧阳鹤要退休了,这对整个办公室来说是一种损失。因为他的经历可以教育好多年轻人少走弯路,而他的工作也确实为大院里的领导减轻了压力。欧阳鹤的圆滑与世故,坦诚与直率,就像我们喝过的一杯杯茶,早已让我品出了滋味。他走了,那茶,还有味道吗。
那天在欢送欧阳鹤退居二线的酒会上我喝多了,欧阳鹤也没有少喝。他把我拉到一边,拍着我的肩膀说大院是个机关,也是个江湖,凡事可得谨慎。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厚厚的一本书给我,我一看,是阗真的沧浪之水。
十一
大院里又有三名工作人员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