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心冷(1 / 2)
池荣厚冷笑之后,压住了心头的火气,转身对着池荣娇露出温和的笑意,自嘲道:“修身养性,我的城府还是不够,妹妹别笑话……我的份例可取来了?”
最后一句是问红缨的。
他之前说了要留在三省居用餐,让人将他的份例一并取来。
红缨摇头:“……厨房那边不给,说是康嬷嬷吩咐要送到正院的……”
池府平素若无事,各院均是分开用餐的。夫人最宠三少爷,他出远门回来,定是希望能一起用膳的,有那样的吩咐也不稀奇。
……
池荣厚心中滋味复杂难明,说不出的难受……母亲对他是慈母,对嫡亲的女儿却……
“让闻刀去取!再加四个菜,要蜜炙丸子、核桃鸡丁、素拌三丝,再清蒸条鲳鱼,没有新鲜的鲳鱼换条糖醋鲤鱼也成……让他告诉厨房的管事,半个时辰之内不能做好送进来,小爷让她明天去庄子种田!”
红缨和绿殳告退,下楼找闻刀。
“妹妹……”
池荣厚叫了声妹妹,看荣娇一脸平静,着实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类似这样的被生病被禁食不是头一回了……始作甬者是他们的母亲!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子不言父过,明知她错了,偏又不能打骂,连据理以争的申辩都是错的,不孝的!
“妹妹,你别难过……今天晚上我就去找母亲,你身体好了,不需节食,反倒要好好补补。”
池荣厚知道荣娇心里肯定难过的要哭了,自己的安慰不知有没有用,“有哥哥在呢……以后我让人每天送你最爱吃的过来……我把闻刀留给你使唤,大梁城酒楼饭馆的拿手菜,让他全买了送进来……”
瞧着他郑重其事的模样,池荣娇脸上浮现出浅浅的笑意,心里暖暖的:“哪用得着每天从外头买吃的?别担心,我没难过……”
她真的不那么伤心难过了……
以前母亲这样做,她难受地恨不能死去……这一次还是难过的,却只有很少的难过,心头前所未有的生出了忿怒。
“嗯,不难过。凡事有哥哥在。”
池荣厚顺着她的语气,哪里会不难过?被自己的亲生母亲这样对待?
妹妹就是懂事,怕他担心,跟着难受,每次在母亲那里受了委屈,都不跟任何人诉苦……
见她谈笑宴宴,是真的平静淡定,不象以往强装欢颜……
池荣厚心里且喜且忧且酸,百般不是滋味,既为妹妹的不在意不伤心松口气,又心酸不已,再多的情份也禁不起母亲这样的搓磨,妹妹的不在意,是不是对母亲再无孺慕之情了?
池荣娇见哥哥边说话,边偷眼打量自己的神色,知道自己今次的反应与往日略有不同,他是在揣测自己的真正心思,也不说破,落落大方任他端详。
至于池夫人康氏,她不将自己当女儿,自己也没必要硬要往前凑,与人家培养什么母女情份!
对她莫名又让自己被生病喝三天白粥的做法,池荣娇真心觉得池康氏脑子有问题了!她也没打算象以往那样听话,真的老老实实喝三天稀粥……
茶水间有炉灶,有米有面,有点心蜜饯,好吃的东西有不少,做什么她要傻傻地饿上三天?虐待自己?
从她记事起,母亲对她就百般看不顺眼,她做什么说什么,永远一无是处,永远都是错的,不说是错,说了也是错……
原先她一直以为是自己做得不够好,不能令母亲满意,于是就愈发地努力,被母亲训斥责罚,非但不敢吭声,还要几番反省自己,对自己愈发严格,希望总有一天,母亲能给她一个笑容,一句温和地赞赏……
 p;没有!她努力了那么久,她对她不象母女,倒象仇家……看她的眼神是赤裸裸,不加任何掩饰的厌恶!
是厌恶,是憎恨!
哪怕对庶女池荣珍,她虽不喜,冷淡疏远,却还留了嫡母的面子情,至少面子上还要做做戏,在下人仆妇面前留些脸面,对自己,干脆连一丝脸面也不给的。
池荣娇自打生病后,这两三个月的时间,没事就会回想起自己过去十三年的林林种种,冷静地象看一本故事书,点点滴滴翻了一遍又一遍,她终于明悟了,池夫人对她,不是严格要求,不是望女成凤,就是实打实的厌恶,虽然这厌恶的理由太不可思议!
以往的池荣娇被渴望亲情的念想蒙蔽了眼睛,根本没想到母亲将自己当仇人,现在知道了,悲伤还是有的,却不象以前那么在意了……
她好象不在意了,也不想再费尽心思千方百计地讨好池夫人,她喜欢不喜欢自己,好象也没什么打紧的。
最近一个月,池夫人没少生事,每天横天鼻子竖挑眼,荣娇垂头听着,心里却想池夫人应该读书不多,翻来覆去就那几句话,说别的似乎就词穷了;脾气又暴躁,说着说着就动手扔东西,手上有什么扔什么……
池荣娇现在也特别不愿意见到她,每日必需的请安,她总是即停即走,不象以前,明知道留下会挨池夫人的骂,还是想在她身边多呆一会儿。
那天池夫人又骂她,她低了头,心头却升起一股怒火,这个妇人太过份了!差点脱口而出喝一声“住口”……
好在她及时克制住了,自己惊出一声冷汗,这才发现在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有一段时间不再认为眼前的妇人为母亲,而是池夫人康氏。
……
三少爷池荣厚的吩咐,厨房管事不敢不听,没多大会儿功夫,闻刀就取回来热气腾腾精心烹制的晚饭。兄妹俩用完饭,夜色暗下来,星火亮起,池荣厚又叮嘱了一番,才起身离开。
……
“大小姐,今天晚了,还要习字吗?”
红缨持银剪刀剪短了灯芯,轻声请示。大小姐每天下午都要练字的,今儿三少爷来,说话过了时辰。
“不写了,天色晚了,只练拳,弹五弦。”
自送走了池荣厚,池荣娇就站在窗前,望着墨蓝天空中的星斗若有所思。
红缨应是,打开衣柜,取出练武的短打衣裳……
大小姐一直是早晚练拳的,以前习惯弹琴,最近这段时间喜欢上五弦……二少爷听说了,送了大小姐一把上好的五弦琵琶,还问要不要请个师傅……大小姐说不用,她自己胡乱拨拨就好……三少爷送了本谱子,结果大小姐一学就会,好听得很。
三少爷头次听了,赞不决口,连夸大小姐是天才,夫人听说了,连道不务正业,骂了好几回,嫌弃大小姐学胡人的玩意,正经地高雅的琴不弹,偏摆弄低贱的五弦,骨子里透着贱……
夫人,可真是……
想到这些,红缨暗自摇头,哪能这么说自己的女儿?
再说五弦琵琶起初虽是从胡人那边传过来的,这都是多少年前的老皇历了,前朝时五弦就已流传甚广,至本朝,更受名人雅士推崇,就连她这个做丫头的,都听过不少写五弦的诗词,什么“五条弦出万端情,捻拨间关漫态生。”、“美人为我弹五弦,尘埃忽静心悄然”等,五弦大家韦大师是达官贵人抢着邀请的贵客,夫人不可能没听说过,怎么到了大小姐这里,就成了不好的低贱玩意儿?
红缨心里思绪万千,却不影响她手头上的活计,服侍着池荣娇换了利落的衣裳,拆了簪环,重新梳了简单的发髻……
看着英姿飒爽飞身下楼的池荣娇,红缨觉得,大小姐确实有些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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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天亮得早,寅卯相交时,天光已大亮,湛蓝的天空,飘着丝丝缕缕的白云,鸟儿啾鸣,蔷薇香气迷人。
池府演武场。
“妹妹,你太厉害了!”
池荣厚擦着头上的汗水,连呼过瘾:“小哥哥打不过你啦!甘拜下风!”
他一身练武的短打,腰扎红带,脚蹬黑色薄底小牛皮快靴,白色演武服的胸口处有一个明显的小脚印——刚才与荣娇对练时,一个大意,心口处被踹了一脚。
妹妹的身手果然比以前厉害了,而且拳脚生风,出招老到有力,颇有些威胁,不象以前陪她喂招,虽然招术都对,打得也认真,但感觉上就是象在逗孩子玩,不是练武,不为制敌取胜,更不会有狠厉搏命之感。
不过他以前从来都说破过,二哥说得好,妹妹是小姑娘,练武是她喜欢,只要她开心,是练武还是跳舞都一样,又不会真要她上阵杀敌,与人搏命,招术对了就够了,有没有杀伤力无关紧要。
哥俩深以为然,妹妹练功夫是为她开心,花拳绣脚又如何?只要她喜欢就好。
池荣娇一直知道自己的问题所在,不过她狠不起来也学不会,怎么用心也练不出那种气势来。
妹妹好象懂得如何快速制敌了……
池府乃武将之家,池荣厚自小在军中打混,这一年间又跟着大哥池荣兴在军营办差,眼光自然不差,在对练中,他敏锐地察觉到池荣娇的转变,荣娇的蜕变显而易见,她好象一下子明白招术的有效性,拳脚运用娴熟,没有无用的花招术,一拳一脚都简洁高效,惜时度势,旨在快速取胜,就象……真有过搏命厮杀的经验,出招慢了,死伤的就是自己……
与小哥哥满头大汗,衣服半湿相比,池荣娇略好一些,但也鬓角挂汗,娇喘加速,水绿色的演武服后背被汗水洇湿了一小片,红扑扑的小脸,眼眼亮晶晶的如黑水晶,“真过瘾!小哥哥,我们再来!”
对练与自己独自练拳还是有区别的,池荣娇兴奋地很,全身每个细胞都透着爽意……好象她以前经常这样与人对打过似的……不可能啊,家里除了二哥和小哥哥,没人陪她练……而且若哥哥不在府中,她是进不了练武场的!
“好!再来!”
妹妹兴致高,做为妹控,池荣厚不可能拒绝,他将汗巾子扔给一旁服侍的闻刀,理了理衣襟,兄妹二人复又跳入场中,你来我往,打了起来。
一白一绿两道身影缠斗在一起,池荣娇力气不如池荣厚,身姿却灵巧,招术刁钻古怪,池荣厚这次不敢大意,精神抖擞,拿出与军将拼杀的认真劲,二人居然斗了个旗鼓相当!
池荣厚愈打愈惊喜,妹妹这一开窍可了不得!竟是个天生的高手!
……
“服了,服了,我认输!”
斗至酣处,池荣厚的拳头距池荣娇的太阳穴不足半寸,池荣娇两指如钩,不躲不避,正锁在哥哥的咽喉处,竟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池荣厚嚷着,率先收手,“不行,我打不过你了,回头你和二哥比比高低。”
他向来以荣娇的师傅自居,眼下做师傅的拼尽全力与妹妹打了个平手,池荣厚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抹不上,轻快的语调里全是高兴与欣慰,任谁都能看出,承认妹妹厉害比他打赢了更令他开心。
池荣娇见他这般模样,莫名的眼眶就有些酸涩,声音带上哑意:“小哥哥,你,你不觉得奇怪吗?”
她这样忽然变强了,难道你就不生疑?她自己偶尔都会忐忑不安……
“奇怪什么?”
池荣厚见她红了眼圈,神色就慌张起来,手忙脚乱地到处找帕子:“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小哥哥刚才没控制好力度,打疼你了?”
对打过程中,池荣厚虽十分小心,怕伤着妹妹,但真放开了手脚时,难免还是会有拳脚碰到池荣娇身上,他已经注意收力了,难道还是让妹妹疼了?妹妹是小姑娘家家的,皮娇肉嫩……肉嫩……不象他,皮糙肉厚的!
“要不,你打我几拳出气?”
“不是……”
池荣娇本不想哭的,见他那幅小心翼翼的模样,眼泪就突然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好象从来没有哪一个兄长是如此对她的……她的心头忽然浮现出这样的想法……
不对!二哥和小哥哥一直是这样对她的,自从有记忆起,两个哥哥对她就好得没边……
为什么她会突然蹦出那样的念头?
“就是,好象,我应该不是小哥哥的对手……往常赢都是你让着我的,我知道……”
她抽噎了两声,以前她也会有打中池荣厚的时候,当时以为自己真的进步了,后来想想,都是哥哥让着她,为了哄她开心的。凭真正实力,她根本连衣角都沾不到,更不可能打到他。
“你这个傻丫头!什么叫应该不是我的对手!”
池荣厚松了口气,这丫头就是这么胆小不自信!都是母亲……还是以前对练时为给她长志气,示弱哄得次数多了,这回是真的,她也不敢相信了?
“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你功夫下得多了,厚积薄发,自然会水道渠成的!我这一年跟着大哥办差,练得少了,自然没你娴熟……”
这话其实不实,他自从到了军营,日日操练,对阵的经验比以前强了许多……所以说,妹妹确实很厉害,不知私下里反复琢磨了多少次!
“你以前只是经验少胆子又小,练得多了,举一反三,就明白了!我昨天就说了,你是二哥和我手把手教出来的,师傅厉害,徒弟怎么可能弱?踢我一脚就以为有多了不起啊?赢了二哥才是真的出徒了,你呀,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继续好好练吧。”
都城人多有所知,池家的老二武艺超群,马上步下皆出众,大梁城年轻一辈,无一能敌。
池荣娇对他是无条件的信服,听了这番话,立马止了眼泪,翘起嘴角,握了小拳头:“嗯,我一定好好练,争取打败二哥!”
“这才对嘛!”
池荣厚老大开怀:“好,挑战书我替你下了二哥!”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温和:“一会儿用完早膳,我就去大营了,你照顾好自己……母亲那里,我已说过了,膳食没事了,她……唉!小哥哥这回割地赔款,将白粥换成了禁足……天气渐热,正好也不用去正院请安……”
省得去请安还要挨骂,被鸡蛋里挑骨头。
“嗯,我省得,我喜欢呆在院子里。”
见他面有赫色,池荣娇急忙出声安慰,她的想法正相同,被禁足正好,她现在越来越不想去正院请安,老夫人那里也不愿去,巴不得呆在屋里不出去。
“我也是觉得这样清静……用不上十天,我或二哥指定有一个回府来,到时陪你去南山,你且忍忍。”
道理虽是这样,池荣厚还是觉得太委屈妹妹了,母亲这回竟难得地强硬,不论他怎么说,都不肯松口。
母亲能拖,他却等不得,只好答应了她禁食换禁足的条件。
这回,又是妹妹最委屈……
“不用担心与王府的婚事,就算订了亲,左右你年纪还小,成亲前二哥和我一定会有办法的。”
比起禁足,更令池荣厚担心的是妹妹的婚事。
“我知道,小哥哥,在没弄清情况前,你和二哥不要贸然惹恼父亲,又受罚……”
池万林崇尚棍棒教子,儿子不听话,先打军棍再说,一次不长教训,下次棍数加倍。她今年才十三岁,正象小哥哥所说的,离成亲还早,有时间从长计议。
对这桩亲事,池荣娇心里很没有底,总觉得轻易变不了……
难道她真的还要嫁给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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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荣娇在演武场与池荣厚告别,她原本不知道自己被禁足了,既然池夫人有这个指令,她自然不能在池荣厚走时送他至府门外。
这固然有稍许遗憾,不过,能十天不用去见池夫人那张阴晴不定的脸,还是蛮令人心情愉悦的。
她现在,似乎已经不在池夫人如何对自己了……就是不想对上她那阴冷厌恶的眼神……
池荣娇微顿,她以前心心念念想的是能得到母亲的正常相待,能得到她的一声好……如今,真的不在意了!
池夫人在她眼里,越来越象陌生人,还是极其讨厌的那种妇人。
“站住!”
就在荣娇与丫鬟要拐向通往三省居的小路时,从一旁侧路传来一声娇喝,“池荣娇!说你呢!”
荣娇眉头轻轻蹙了蹙,还是止住了脚步,回转身来,表情淡淡地:“何事?”
花树后走来三人,正是池府的庶女池荣珍,和她的两个贴身大丫鬟。
池荣珍长得随她的生母杨姨娘,身材高挑,长圆脸,眼睛挺大的,鼻梁有点塌。姿色只能算是清秀,与美貌却搭不上。
荣娇其实一直心有疑惑,以池万林的身份地位,见过的美人应该不少,杨姨娘勉强只能算中人之姿,着实不具备做宠妾的姿色,池夫人都比她长得要美,为何却能把池万林迷得三迷四道的?
身边除了摆设般的池夫人,就杨姨娘一个女人。他在府中时,除了初一十五宿在正房外,其余时间全歇在杨姨娘那里,把杨姨娘母女二人宠得要星星不摘月亮,可惜杨姨娘肚子不争气,这么多年,除了池荣珍一个女儿外,没再得一男半女。
做为一个宠妾,没有儿子傍身,总归如浮萍无根,池夫人有三个成年的儿子,母以子贵,池万林再宠杨姨娘,也不会动摇池夫人的地位,不敢休妻将小妾扶正。
“好啊池荣娇,你被禁足了,还敢出来走动!”
池荣珍趾高气扬地走近前,面色不善。她比荣娇小一步,个头体型却比荣娇大出一个号不止,站在荣娇面前,好似堵了小半面墙。
“看我不告诉夫人罚你跪祠堂!”
看她的装扮,就知是去演武场了,而且一定是池荣厚陪着她瞎胡闹!池荣厚着实可恶!外出回来从来不给她捎一点东西!连他院里的下人仆妇都有些土仪吃食,她这个当妹妹的却一根毛都见不到!
池荣珍恨恨地想道,她不是稀罕那点东西,有爹爹在,什么好东西要不来?只是池荣勇和池荣厚只当池荣娇一个当妹妹,处处下她的面子,让她在阖府上下没脸,实在是可恼可恨!
若不是娘亲反复告诫自己,在没有生出弟弟之前,就算爹爹宠她,将来她总还是得倚仗娘家兄长的,绝对不能和嫡兄闹反脸,她才懒得理会!
他们看不见她,不把她当妹妹,她还不稀罕套近乎呢!左右有爹爹在!
不过,她不称罕归不稀罕,看到被他俩护着的池荣娇就没好气,嫉妒加恨!三少爷昨天回府,大包小包地往三省居送东西,她那里,什么也没着!
想到这里,池荣珍忿忿地将手里的手帕揉成了团:“我问你话呢,谁准你出来走动的?”
“……”
荣娇听她骄纵嚣张的语气,不觉好笑,自己以前居然会为这么个东西生闷气!自失一笑,微微摇摇头。不咸不淡地瞟了她一眼,转身提步继续向前走自己的路。
“你站住!”
池荣珍被她那一眼看得极不舒服,又见她根本没理会自己的意思,居然转身走了,不由大怒,扬眉跺脚喝道:“我让你走了吗?你这个亲娘不待见的丧门星!贱皮子!”
“你说谁!”
池荣珍正由着性子,象往常一样谩骂,却听得一道阴冷森然的声音响在耳边,不知何时,原先隔着她六七步远的池荣娇站在了她的面前,一双乌黑幽深的大眼睛,冷冷地看着自己。
……
池荣珍心头一惊,不自主地后退了两步,仿佛意识到自己的胆怯,她不由又羞又恼,居然被池荣娇这个贱皮子吓了一跳!往常都是她见着自己绕着走的!眼下池荣勇池荣厚都不在府里,看哪个给她撑腰?
“说你!丧门星!贱皮子!”
&nbbsp;池荣珍嘴皮子甚是利索,红润的小嘴上下一翻,恶毒的话语就成串地向外抛:“你这个长辈厌恶亲娘都嫌的脏东西!我若是你,早就没脸活了,一头撞死省得丢人现眼……”
“啪!”
突如其来的脆响,池荣珍的骂声嘎然而止,四周一片静默,丫鬟们呆如木雕……大小姐搧二小姐一巴掌!天呐,大小姐居然敢打二小姐!她不要命了吗?!
池荣珍显然也被惊呆了,她一手捂着脸,一手食指哆嗦着指向荣娇,一时竟忘了反应……荣娇依旧是那幅风轻云淡的样子,打了她之后,两手自然垂下,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神色淡淡地看着池荣珍。
“啾啾”
一声欢快的鸟鸣唤醒了呆怔状的池荣珍,她摸着火辣辣的脸,暴跳如雷:“池荣娇!你敢打我!好你个贱皮子,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说着如疯魔状向前扑来,就要抓荣娇的脸……红缨顾不上许多,忙上前挡在荣娇面前,……荣娇的眼中闪过暖意,却伸手轻轻将她拉在一旁,红缨是奴婢,这种情形下,被池荣珍打了也是白打……她却不一样了……
“还不快拉住她?”
她身子向旁边闪了闪,躲过池荣珍的法地抓挠着,伸腿轻轻一勾,正用力往前冲的池荣珍,重心不稳,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打死我?好个没规矩没长幼的!我是你的嫡长姐,池府的大小姐,你一个庶女要打死我?”
池荣娇居高临下看着池荣珍,“传出去,池府的脸面被你丢尽了!就连父亲,也要落下个治家不严的名声,我打你,是教你懂规矩,真正丢人现眼的是你!”
“你!”
池荣珍坐在地上,抬着头怔怔地望着池荣娇,觉得眼前这个气势逼人的她陌生地象是换了个人,她欺负池荣娇欺负惯了,池荣娇虽然占着个嫡长女的名份,爹爹眼里却从来没有她,连正眼都懒得给一眼,她亲娘池夫人恨不能在她从来没出生过,祖母也不愿厌恶她,因为她克死了祖父……
长辈们没有一个喜欢她的,若不是有池荣勇池荣厚拼死护着她,估计她早就被搓磨死了吧?池府大小姐就应该是她池荣珍了!她才是爹爹的掌上明珠!
“我打死你!我告诉爹爹打死你!”
从来池荣娇都是任她打骂的,不管因为什么,只要她想找她的茬儿,随时随地都可以,没有理由也可以,池荣娇若是不忍气吞声咽了,闹开了长辈们才不管因由,肯定是罚池荣娇给她出气,她巴不得池荣娇闹,她越闹罚得就越重,不会有人给她撑腰的,除非是池荣勇池荣厚在府里,不然,谁会管她死活?
反正娘亲说了,对正院那个女人来说,池荣娇死了,正合她意,她巴不得从来没有过这个孩子……娘亲说的时候,脸上的笑妩媚又迷人。
“行啊,你去说吧,让大夏朝上下都知道,池府的庶女无故出言不逊,对嫡长姐动手,要打死嫡长姐,被嫡长姐教训了一巴掌,池大将军宠爱庶女,为给庶女出气,打死了嫡长女……”
池万林若真敢因此打死她,这个大将军也不用再做了……“我若是死了,二哥和小哥能让我的仇人安稳地活着?”
池荣娇轻蔑地笑了笑,池万林是长辈亲爹爹,囿着孝道,他们是没有办法报仇的,至于你池荣珍这个小小的庶女,就算有池大将军护着,又能嘣哒几天?
“你!你不就仗着池荣勇池荣厚吗?你以为他们能永远护着你?”
池荣珍知道她所说不假,若爹爹真的因此打了池荣娇,别说打死,就是打几棍,回头那兄弟俩人一定会想方设法给池荣娇报仇,让她吃尽苦头……特别是池荣厚,心眼小又狠毒,诡计多端,又善伪装,每回他知道自己算计池荣娇,早早晚晚地都会替池荣娇找场子,替她出气。
要不是顾忌着有他俩在,爹爹那么宠爱她,让池荣娇吃点亏甚至早早让出嫡长女的位子,也不是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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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小姐……”
红缨服侍着池荣娇洗漱后换了衣服,几次欲言又上,最终还是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担心,“二小姐不会就此罢休的……”
刚才在外头花园,二小姐被大小姐教训得呆了,愣愣地坐在地上,半天没缓过劲儿来,大小姐也没再理会她,直接转身回了院子。
以二小姐不吃亏的性子,绝对不可能就这么过去了,不定能闹成什么样子呢!
“听小丫头们说,二小姐哭着跑到老夫人那里了……”
红缨真的很担心,自打老将军去世后,老夫人对大小姐的厌恶是不加掩饰的,没事还天天挑错呢,这会子打了二小姐,不管占不占理,都免不了要受重罚。
这个时候三少爷恐怕已经离府出城,要不要派人告诉闻刀,赶紧将三少爷追回来?
“无妨。”
菱花镜里池荣娇嫣红的唇角轻轻翘了翘,不无讽刺:“无非又是告状,不新鲜!”
“可是,老夫人她……”
红缨心里甚是忐忑,与一旁服侍的绿殳交换了下眼色,大小姐现在硬气了,不象往常那里面团似的任由二小姐说什么也不还嘴,说起来连她们服侍的丫头,都挺痛快挺扬眉吐气的,只是这痛快之后的责罚肯定轻不了!大小姐本来就被夫人禁了足……
“随便她们!我不打她,她也会无是生非挑事告黑状,这府里有些人确实贱得很,你逆来顺受再三退让,她就以为你软弱可欺,打骂惩诫成了家常事,倒把宽容不计较当成了懦弱任欺凌……现在想想,我以前倒是做错了!早应该大耳括子赏她!”
“大小姐所言极是,您是嫡长,她是庶幼……奴婢要不要找人去追三少爷?”
对,这回咱们是占理的,但占理没用啊,长辈偏心,再有理也是错。
“不用,小哥哥回营有正事,再说他也不能天天守在府里,这种小事不能回回都让他来……”
池荣娇一点也不在意,打了就打了,池万林现在不在府中,她完全不在意府里这几个莫名其妙的占了长辈头号,为老不尊的女人,管你是老夫人、池夫人还是杨姨娘,以为她还是团软面,任由她们搓磨,那就大错特错了!
“大小姐!大小姐!”
一个小丫头慌张张地跑进来,带着哭音:“红缨姐姐,老夫人那边来人了,让大小姐马上过去,你快出来看看。”
这么快!
红缨心里咯噔一声,看这样子,应该是二小姐前脚到了,后脚老夫人就派人来。
老夫人是长辈,明知她来者不善,大小姐去了没好果子吃,也不能不去……
池荣娇气定神闲,好象池老夫人要请她去吃点心,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红缨,你去看看……不管来的是谁,告诉她,我正被夫人禁着足呢,没有夫人的允许,恕我不敢离了三省居,给老夫人请安。”
“大小姐,这?”
红缨咋舌,这样说一下得罪两边,真的可以吗?
“不得罪,还会有哪边会替我说话?”
池荣娇笑了笑,池夫人那里,向来是火上浇油的,不顾一丝一毫母女情谊,那架式,恨不能生吞活剥了她,又何必给她留脸面?
再说了,本来禁足的命令就是她下的,若因为老夫人有召,自己贸然出了院子,谁知道回头她是不是也要借此插一嘴,治个罪名?
“去吧,让人等急了不好。”
池荣娇微笑地催了催自己的丫鬟,见她略带一丝茫然的脸,不由好笑……这丫头,池荣珍打人时她有胆子挡在自己面前,这会子倒忽然害怕了!
一两个没多少见识的内宅女人,有什么好值得费心思的……
她把bsp;她把玩着手里的茶盏,为自己脑中不经意冒出的念头分了神,咦,原来在自己心里,池老夫人和池夫人,已经被定义为没多少见识的内宅女人?好象她见过许多有见识的内宅女人似的……
不过这样也很好,她不想再委屈自己喘气都不敢大敢了!她又不欠谁什么!原先自己绞尽脑汁想讨好她们,如今看来真是傻透了,努力了那么多次,碰壁碰得鼻青脸肿,墙都被碰破了,终于醒悟了!
有些人,根本不会拿你的真心拿回事,甚至以将真心真情踩脚底下践踏为乐事,这种人,冷漠无情至厮,即便是血脉亲人,又如何?比陌生人还令人齿冷心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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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真是这样说的?!”
池老夫人听完丫鬟的回话,气得全身都哆嗦了:“这个孽畜!她怎么敢!是她亲口说的?”
谁给她的胆子,居然连她的命令都要违逆!
“……奴婢没见到大小姐,是大小姐身边的红缨传的话,她说大小姐被夫人禁足,除非夫人有命,不敢私自离开三省居半步。”
见一向吃斋念佛的老夫人发了火,丫鬟也战战兢兢的,原以为就是去跑腿通传一声,大小姐一定不敢耽搁,乖乖地跟来,谁知道这回却一反常态!大小姐这千载难逢硬气一回,偏让自己倒霉赶上了。
“祖母,她撒谎!她就是故意违逆您的话!之前她还去演武场了!我就是在过来给您请安的路上遇到她的!”
一旁的池荣珍尖叫,她一侧红肿的脸上抹了一层薄薄的白色的药膏,衬着另半边完好的脸庞,看起来很是滑稽可笑。
“池嬷嬷,你去正院,让老大媳妇带那个孽畜过来!”
池老夫人气坏了,生撕了池荣娇的心都有!
这个孽畜,居然还敢拿她禁足之事将她的军!没有夫人的命令不敢出院子门?让池夫人亲自去请,看她出不出门!
“祖母,嘶,好痛……祖母,她连您的话都敢不听,您这回可绝不能轻饶她……”
池荣珍说话时扯动了嘴角,不由痛呼呼连连,荣娇那一下不仅打肿了她的脸,她自己猝不及防又太过惊讶,牙齿咬到了口腔内侧,把嘴巴里边咬破皮了,一说话,牙齿不小心碰到,就会很疼。
“放心,祖母这回绝不轻饶!”
池老夫人对这个庶孙女倒也说不上有多宠爱,她最疼宠的是大孙子池荣兴,对这个姨娘出的庶孙女,只有面子情份,这也是看在儿子池万林的份上,池万林特别宠爱这个庶女,亲自取名荣珍……
老夫人也不待见杨姨娘,一个养马小官的妹妹,能入池府做妾,已是修来的福份,还动不动想与正室叫板,忒不识规矩!
池老夫人倒不是有多喜欢池夫人这个儿媳妇,只是池夫人康氏娘家得力,父兄在军中也有一定的势力,为一个养马家的妾室得罪了岳家,实在不是明智之举。为了她最爱的大孙子,池夫人的地位必须稳妥妥的。
故此,池老夫人并不待见杨姨娘,也会时不时敲打儿子,在杨姨娘那个小院里,他愿怎么宠就怎么宠,出了院子,妾就是妾,妻就是妻,杨姨娘再得宠,在池夫人面前也是半个奴才,该立的规矩必须得立。
鉴于种种现实,池府的内宅虽怪异却亦相对安稳,阖府上下都知道杨姨娘受宠,但池夫人才是当家夫人,杨姨娘的小院,在府中地位超然,宛如府中府,池夫人插不上手,不过,杨姨娘也就是在她那个小院子里能当家作主,出了院子,府里上上下,她什么权也没有,出门应酬迎来送往,绝对没她的份儿!
所以杨姨娘在仆妇中间的面子,还不如她女儿池荣珍大,杨姨娘是有钱银子多又有大将军护着,可池夫人有权啊,卖身契在人家手里攥着,有钱也得有命花。
二小姐则不同,庶女也是正经池家的小姐,大将军又宠得很,下人们争相巴结,哪里还记得府里还有个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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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的心腹池嬷嬷去到正院时,池夫人康氏正与儿媳邹氏在说话,邹氏是池荣兴的妻子,出自青州邹氏,嫁过来两年多了,去年冬天刚生了大姐儿。
听完池嬷嬷的话,她紧皱眉头:“这个逆女!嬷嬷回去禀告老夫人,我这就亲自去趟三省居,押了她过去请罪。”
愈来愈无法无天了!仗着两个哥儿护着,长辈的话也敢当耳旁风!
得亏厚哥儿求情,才把禁食给她改成了禁足,结果她竟跑到花园子里闲逛,还掌掴庶妹!胆子也太大了!
康氏嘴上说着,心里却不以为然,多半又是池荣珍生事,以丧门星的面团性子,根本做不出掌掴池荣珍的事情来,反过来被池荣珍打了倒有可能……
那个姨娘出的小贱种,从来都是个无是生非的主儿!
她打就打了,居然还敢跑到老夫人那里去告状!真以为她姨娘受宠,自己这个做嫡母的就治不了她?
康氏暗自撇嘴,她是懒得管!池万林是男人,不懂内宅的弯弯绕绕,以为自己将那对贱人当成眼珠子就够了!嫡庶不打紧!那娘俩也是蠢货!
本来庶女嫁不了高门大户,何况还是个养在姨娘小妇跟前的庶女?草鸡再装扮也成不了凤凰!
杨贱人再受宠,也只是在她那个小院里蹦达,池万林再宠她,也不会让她出门应酬!她再狐媚子,小贱人再受宠,想要出府门去别家应酬,也得来求她……
将来许亲相看人家,就算池万林给她直接订好了人家,婚事也断没有姨娘出面的道理……
再说了,一个小庶女,就算是冲着池万林,有机会嫁入高门,也是配庶子,就她那个性子行事做派……哼,好日子还在用头呢!
大小两个贱人不知死活,没儿子的姨娘还敢挑衅当家夫人?池万林宠她到死又怎么样?他死了,这池府是她三个儿子的,给不给出嫁的庶女撑腰,就得看她乐不乐意了!
康氏脑中转的这些念头只在一瞬间,她甚是客气地让人将池嬷嬷送出去复命——
老夫人还是要高高供起的,不冲别的,单冲杨贱人再无生养这一桩,她记婆婆的情。
“母亲息怒,大妹妹不是惹事的性子,”
邹氏见婆婆皱眉,面色不太好看,出言劝慰。邹氏也出自行武之家,不过与池家这样的新贵不同,青州邹氏底蕴颇深,先祖上出过大儒,历经数次改朝换代,几经抄家灭门之祸,书香凋零,深感乱世百无一用是书生,遂改投武门。
邹氏子弟虽从军,却没丢了祖宗的书本,他家出来的男丁,皆文武双全,邹家的女儿,个个温柔贤慧识大体,行事大方,能堪大任。
是以,池府颇费了力气,才为池荣兴求娶了邹氏,池荣兴是承继家业的嫡长子,他的原配正室,是要能当家理事主持中馈的,小门小户的小家气的,不成的。
与康氏的风风火火不同,邹氏讲话语速轻缓,不管何时都温声细语的,透着股平和:“打人之事想是有些内情,她向来胆子小,不敢忤逆祖母……”
对这个大妹妹,邹氏心里甚感平淡,本来对嫡亲的小姑子,她是有意示好的,但看夫君的态度,却是淡漠的,甚至不怎么愿意听到自己提起她……
邹氏是个聪明的,在池府,她是媳妇,嫁进来的外人,讨好小姑是为了翁姑夫君喜欢,倒不是真对小姑有感情,既然大家都不喜,且会因她与池荣娇交好厌恶她,心思就淡了。
那是他们的亲女儿,他的亲妹妹,血亲妹,血亲之间都不喜欢,她这个外人凑和什么?
但该说的好话还是要说的,婆婆与夫君怎么骂小姑都成,她这个做大嫂的,是绝对不能附合或口出恶言的。
“你不用替她说好话!那个孽帐!生来就是仇人!”
康氏早就不掩饰自己对女儿的厌弃,她打断了儿媳的话:“你不用陪我了,大姐儿也该醒了,你回去吧。”
这正合邹氏之意,她本来也没想要真陪着池夫人去池荣娇那里,这件事,牵扯到了祖母、母亲、庶妹,嫡妹,她这晚辈的大嫂,说不说,做不做,全可能是错……
池夫人不主动说,她也会安排个由头,中途退出的。
于是乖巧应下,施礼告退。
婆婆对大姐儿还可以……她头胎生的是女儿,又见婆婆对自己嫡亲的女儿都嫌弃得要命,生怕她不喜欢这个嫡孙女……
虽说是女儿不是儿子,她自己也有些失望,不过先开花后结果,总归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哪能不疼?她可舍不得对女儿一丝不好,即便是别人不喜的眼神,她也会受不了的!
所幸婆婆对孙女儿的态度还行,不多好也不多坏,在她能接受的范围内,倒是池老夫人,一见她没给夫君生个儿子,没抱上嫡曾孙子,颇是不满,连下几回她的脸面,后来还是夫君知晓了,劝了老夫人一回,这才恢复正常。
一想到老夫人敲打她的话,什么“要是再过一两年,兴哥儿还是没有嫡子,就得多找几个人替他开枝散叶”、“做正妻的不能善妒,男人身边哪能只你一个?不方便服侍的还能让爷们受委屈”等等,再一想到自己院里,老夫人送来的那两个娇娆娆的通房丫鬟,邹氏的心里就塞了把草,倒巴不得这回池荣娇硬气到底,气气那个总喜欢给她添堵的老太婆!
……
池夫人带着一干丫鬟婆子,浩浩荡荡去了三省居。
本来她是想让婆子把池荣娇直接叉到老夫人那里的,她跟着过去……毕竟三省居太远了,坐小轿一来一回的,也要费些时光,老夫人那里,怕是等得心焦火大。
想想既然已经说了,不亲自走一遭,倒让老夫人觉得自己在敷衍她……
这个孽帐!丧门星!
三省居离正院挺远,池夫人坐在小轿里,抬轿的仆妇健步如飞,颠得她发髻都松了,心里的郁怒之气愈发地磅礴,等到了三省居,见到了气定神闲没事儿般的池荣娇,就彻底肆无忌惮地倾泄出来。
“小畜生!不孝女!不作你会死啊!”
当着心腹丫鬟婆子的面,康氏没有任何顾忌,怒气冲冲上前几步,揪着荣娇,巴掌没头没脸地就要拍打。
“夫人息怒。”
荣娇哪可能真被她打到,她微微一闪,就避开了池夫人的抓挠,后退两步,避让到安全的距离,轻施了一礼,温声道:“何事恼火?”
何事恼火?
康氏见她不但敢躲开,还敢问自己何事,不由更为光火:“小畜生!还不是你作的!跟我走!”
荣娇见她不问青红皂白,上来就打骂,一口一个小畜生,不由也动了火气……
不慌不忙地走到桌案前,姿态优雅的斟了一杯茶,纤长如玉的手指,比手中的白瓷还清润几分,她轻启唇,绽开如花的笑颜:“母亲喝茶……母亲莫不是该请医用药了?我是小畜生,莫非生我的是老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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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畜生自然是老畜生生的……
室内的气氛顿时凝滞……
丫鬟婆子心头一紧,面团似的大小姐居然也有反击的时候!而且还这般毒舌!一针见血!
康氏愣了,池荣娇今天的反应太反常,她没有哭着赶紧认错,哭求原谅,保证不会再犯,自请受罚……素来逆来顺受的她居然敢顶嘴……她怎么敢!
她竟然敢顶嘴!
小畜生,谁给她的胆子!近几个月,她就有这个苗头了!虽然没顶撞自己,如往常一般垂头听骂,她就是能感觉到她眉眼里的忍耐气愤与嘲讽。
“好啊!你敢骂我?”
愣了好一会儿,池夫人才反应过来池荣娇那句话的潜台词,她是小畜生,生她的是什么?这不是拐着弯骂她是老畜生?
血往头上涌,康氏要气炸了,早忘记自己一口一个小畜生的喊亲生女儿多少年了,“反了你了!你这个丧门星,当初刚生下来怎么没直接掐死你!给我掌嘴!”
向来任打任骂只会求饶的孽女忽然变了风格,康氏表示绝对不能接受,她气啾啾地盯着池荣娇,眼神阴毒,倒象是对着生死仇敌一般。
跟着康氏来的嬷嬷互相交换了一下神色……夫人经常要仆妇打池荣娇……仆妇们不敢不从,却也不敢真打,总要想方设法的劝慰……
曾有那不开眼的真听了夫人的吩咐,招呼到池荣娇身上,结果事后二少爷知道了,眉头都没皱一下,直接剁手,哪只手打的,就剁哪一只,哪只脚踢的,就卸哪条腿……
三少爷还放话了,爷们向来讲道理体恤下情,犯下的奴才秧子也不会打杀了性命,就是一报还一报,哪只手打的剁了哪只,两只手都打了,就两只都剁了……
不听夫人的吩咐,夫人恼了,最多是打板子或发卖庄子上,人是完好的,就有出头的时日,缺了一只手两只脚的,残缺之人,却永无出头之日。
何况夫人这般硬气,不也是因为有三位少爷们撑腰吗?打了大小姐,就是得罪了二少爷三少爷,谁会帮她们出头?
这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夫人也真是的,哪有恨自己亲生女儿恨到巴不得她死了的份上,又没有仇怨……
“你们都聋了吗?掌嘴!”
池夫人瞪了呆若木鸡的仆妇一眼,厉声喝道。
“……夫人息怒……”
都不愿惹祸上身的嬷嬷们,没有一个敢出头的,面面相覷之后,康嬷嬷仗着自己是康氏的陪嫁,情份不一般,遂上前小半步:“夫人,老夫人那边还等着……”
她可不敢劝解,提什么母女情份,夫人听到这个,能把她的皮揭了,只好晦涩地拿老夫人做理由,来这里不是为了解了大小姐的禁足,让她去老夫人那边的吗?您在这里闹起来了,老夫人那厢等得急了,会不会觉得受了怠慢?
……
康氏也想起自己来这里的初衷,压了压火气,喘着粗气,声音淬了冰似的:“暂且记下,见了老夫人后加倍!跟我走!!”
荣娇微微翘了翘嘴角,放下茶杯,理了理衣服,二话不说,跟着她下了楼。
谁也没想到,康氏明明已经偃旗息鼓走下楼了,她下楼站稳后,却扬手给了身后刚迈下楼梯的池荣娇一巴掌!
这一掌,凭荣娇的身手是可以躲得过,她心中念头百转,还是没有闪避,生生挨了这一下。
白皙如玉的脸庞印上清晰醒目的掌印,立刻就红肿了——
康氏乃武将之女,小时候也跟着哥哥们拉弓射箭过,虽然摞下有年头了,却还有把子力气,手上的力量比寻常妇人要大许多,加之她心怀恨意,这一掌打得格外用力。
荣娇的脸肿了,她也震得手心发麻发疼。
打完了人,康氏看都不看荣娇一眼,转身扭头扶着丫鬟的手出了门,上了轿子。
&nbs>红缨又惊又怕,急忙冲向荣娇:“大小姐!”急得眼眶都红了,“疼不疼?我去找药膏!”
“不用了,没事,不用上药。我们走吧。”
荣娇安抚着自己的丫鬟,神情淡淡地看了池夫人那一群人的身影,提步出了院子。
绿殳向红缨使了个眼色,提着裙子匆匆往二门赶去,要给前院池荣厚的小厮送信,让他想法子找救兵。虽然也知道二少爷三少爷都不在府里,这救兵不好找,左右他在外面行走,点子或许更多。
池夫人的轿子在前面,一大堆仆妇簇拥着,荣娇主仆二人不紧不慢地走在后面。
一路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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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嗬,这谁呀?刚才还挺能耐的,这会儿,怎么不逞英雄了?活该!怎么不一巴掌打死你!”
等得心焦的池荣珍一见池夫人身后顶着半张红肿面庞的荣娇,不由心花怒放,觉得心中那口恶气总算透了!
这巴掌看起来比自己挨得这下要重多了……池荣珍简直要拍掌叫好,怎么不再多打两下!
能看池荣娇的笑话,她怎么可能不落井下石?
忍不住就娇笑着出言讽刺。
荣娇打她时,旨在让她知道轻重,闭嘴,使的力气不大,她的脸上了药,又过了这好一会儿,已经不象起初那么疼了,红肿也消退了少。
现在池荣珍这张脸,比起荣娇被打的脸,可是轻得多了,两下对比,她的脸就是红了一些,根本看不出指痕,不象荣娇,到了这会儿功夫,脸上红紫色的掌痕醒目又可怖。
老夫人身边服侍的丫鬟悄悄低下了头……打得这么用力,那得多疼啊……想起小丫头时犯错被掌嘴的经历,不由愈发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跪下!老夫人,我将这个孽帐带来了!”
池夫人给老夫人见了礼,垂手坐在下首,看都不看荣娇一眼。
“见过老夫人。”
荣娇眼风扫了一下,满屋的丫鬟仆妇……这时候忤逆池夫人显然不太明智,她跪了下去……心头却莫名升起一股耻辱,仿佛在她心目中,面前的这个老妇是当不得她一跪的。
“……你打了荣珍?”
池老夫人半闭着眼睛,任她跪了好一会儿,方才抬了抬眼皮,沉声问道。
“是,打她情非得己,是为她好,为池府名声着想。”
荣娇不慌不忙,镇定自若。
池老夫人听此言,抬眼看了看她……
自打老将军死后,她就特别讨厌这个孙女,觉得老头子就是被她克死的……轻易不见她,每回见了也不给好脸色……
开始小的时候她还想着讨好,后来见了她就怕,老鼠见不得光似的,每回来请安也抖抖索索的,上不得台面。
一两个月不见,别的没学好,倒学得牙尖口利了!
“如此说来,荣珍倒要谢谢你了?”
池老夫人不无嘲讽。
“祖母,您看看,她多嚣张无礼?在您面前她都这样!现在您相信她得了失心疯,随手打人了吧?”
池荣珍在旁听得牙痒,这个贱皮子打了自己,还是为她好,为池府好?自己挨了打,倒要谢谢她?笑话!
“谢到不必,我是她的嫡长姐,教她懂规矩是应尽的本份。”
荣娇仿佛没听到其中的嘲讽以及池荣珍的插嘴,仍旧不急不缓,徐徐道来。
“呵!你听听!”
池老夫人这下子是真笑了两声,也不理会荣娇,倒是看了看坐在一边的池夫人:“打妹妹是为了维护咱们府的名声呢!这是要讨奖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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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老夫人,我看她是讨打!”
池夫人向来不掩饰对荣娇的厌恶,她看也不看跪在中间的女儿,满脸的深恶痛绝:“您老做主就是。”
“你倒是不询私……”
池老夫人不无夸奖,“她既然这样说了,做长辈的总要给个开口的机会……我倒想听听她怎么说。”
这个孙女今天倒不象个鹌鹑了,居然能蹦出句硬气话来,老夫人倒好奇了,她又不是真疼惜池荣珍,打了也就打了……
她先前气的是荣娇敢拿池夫人来将她的军,不过见康氏依如往日的恭谨,她的气也就消了。
不消说,这孽帐脸上的巴掌一定是老大媳妇打的,不管因何,总是出了她的气。
老夫人只关心自己在这个家里不容置疑的地位,至于其他的,只要不涉及她的大孙子兴哥儿,孙女儿好坏的,她并不放在心上。
“你说呀!祖母让你说!”
池荣珍翘着下巴骄纵得很。
荣娇转头看看她,温声问道,“二妹妹,你可知道我是谁?”
什么?!你是谁?
池荣珍不屑地撇嘴:“你是傻子吗?自己是谁还要问我?天生的贱皮子……”
池荣珍私下里口无遮拦的骂惯了,等意识到池夫人也在场时,再收声已来不及,贱皮子三个字就那么顺溜溜地脱口而出。
荣娇淡淡地望了望她,抬头对池老夫人问道:“这就是我打她的原因,老夫人觉得该打不该打?”
不待池老夫人回答,荣娇又道:“如果我记得不错,我是池府的嫡长女,是二妹的长姐,嫡庶有别长幼有序,当着长辈的面,做庶妹的对嫡姐张口即骂,傻子、贱皮子这种话是她能说的吗?我该不该教她规矩,懂得好赖?”
“你少诬赖,我规矩好得很!父亲都称赞的!”
池荣珍继续顶嘴,搬出了池万林这座大山。
“是啊,你规矩好得很!”
荣娇微微笑了:“远的不说,从进门开始,你见了嫡母可有请安?见了嫡姐可有问好?长辈问话,谁准你肆意插言了?如果这样父亲还赞你规矩好,那,难道是池府的规矩别具一格,与众不同?二妹妹年纪也不小了,自家人不在意,当你是孩子,过几年还这样,落到外人眼里,人家不会笑话二妹妹,只会笑池府的规矩。”
“你闭嘴!”
池老夫人喝道。
“对,祖母让你闭……”
池荣珍在老夫人的逼视下,后面的话音不由自主地就咽了下去,老夫人的眼光明明白白表明,要闭嘴的那个是她。
“你倒是牙尖嘴利。”
池老夫人让池荣珍闭嘴后,神色莫名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池荣娇,不咸不淡地哼了声。
“多谢老夫人谬赞。”
荣娇平静似水,神色温顺平和。
“谬赞?呵呵,果然是牙尖嘴利!孽帐!我池府的规矩也是你能置喙的?荣珍心直口快,不似你心眼子多,你有心要教她规矩,好好说就是,哪个允你打她了?万一毁了容,你担得起吗?”
池老夫人心里知道池荣娇说的有道理,荣珍这孩子,让老大宠得不象样子,将门府将自己抬进来……
康氏肚里的那块肉只是现成的理由,没这块肉,她该进门,还是会进!
谁让康氏愚蠢,谁叫池荣娇倒霉,在那个时候投生到她肚子里呢?
想起往事,想起与大将军的初次相见,以及后来的暗许终身,杨姨娘的眼角眉梢都绽着笑。
记得那时,她与哥嫂出城去南山游玩,桃花树下初见大将军……哥哥是大将军麾下将官,唤她上前见礼……那时她头一回见到哥哥口中的大将军……她偷眼观看,不由心头小鹿乱撞,羞红了脸……
大将军仔细看了她几眼,对哥哥说,“你妹妹,很不错……”
后来,有意无意地又见过几次,大将军看她的神色,愈来愈不同,她知道那其中闪烁着的是男人对相中猎物的占有与宣示。
大将军喜欢长相明艳,温柔似水的女子,也只有康氏那个蠢货,才会以为将军喜欢她心直口快粗鲁强硬的,也只有她那种蠢货,才会想当然地把男人的话当成真,许你一辈子情深不渝,你就信一辈子一双人?
居然迁怒到亲生女儿身上,真是愚不可及!
“娘,康氏怎么回事?我看她对那几个儿子好得很,为何偏针对池荣娇一个?”
池荣珍追问,既心有不甘,也是真好奇,康氏对她三个儿子好得很,就连对大少奶奶邹氏,都很不错,为何唯独对自己亲生的女儿不好?
为何?
迁怒呗,蠢呗!
杨姨娘愈发笑得风情万种,从她入府,康氏就没让她痛快过,一天几次地找碴儿,变着花样儿地想折腾她……
后来又怎么样?大将军但凡回府,都是宿在她这里的!当家夫人又如何?拢月居的事儿,她一件也别想插手!
不过,这个原因当然不能讲给女儿听……她取出帕子轻轻擦了擦池荣珍嘴上的点心渣子,“猪油糊心呗!重男轻女……”
重男轻女,这个是好理由……
不管康氏如何愚蠢如何不受大将军待见,她都有三个出色的儿子傍身,不象自己……
杨姨娘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后宅的女人,再得宠,没有儿子,终是无根的浮萍,大将军今日能宠她杨月儿,将来未必不会有李月儿张月儿……
可自从生了珍儿后,她就没再怀上过,调理的汤药一直吃着,大将军的心思也都放在她身上,但凡回府,都少不得亲热几回,偏她的肚子一直没动静……
“珍儿,你以后要对池荣娇好一些,她是你的姐姐,不可再针对她。”
杨姨娘暗自叹口气,康氏与池荣娇都不足为惧,关键是几位少爷。
“娘要我去讨好她?”
池荣珍不可置信地挑高的嗓门,“那个木呆呆的贱皮子?您知不知道,她今天还打了我?我要是给她个笑模样,还不得被她欺到头上?”
“不是为她,打狗还得看主人,为了她背后的二少爷三少爷,也得交好于她。”
杨姨娘的语气重了几分:“莫要忘了,将来他们才是你用得上的娘家人。”
“那还不如交好大少爷大少奶奶呢,毕竟大少爷才是嫡长子……”
池荣珍小声嘀咕道,娘的意思她都明白,以往娘也没少说,可是,她就是不想给池荣娇低头!
“大少爷?”
杨姨娘微不可见地撇撇嘴,“那是个薄情的,指望不上……邹氏更是个滑不溜手的……不象那哥俩,能靠得住。”
就算家业由池荣兴接管,凭池荣勇池荣厚的本事,也会前程大好,珍儿没有亲兄弟,将来还是得指望他们。
“……我尽量。”
对上娘亲不容置疑的目光,池荣珍不情不愿地点点头。
对池荣娇好?
就怕她福薄命浅受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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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花床,青碧绡纱帐。
几案上幽幽的夜灯,将白玉花觚插着的粉色牡丹花,照出一圈圈微微的粉晕。
明月皎皎,月光透过窗纸,在屋子里洒下淡淡的银辉。
夜已深,偌大的池府在墨色中沉沉入睡。
池荣娇又开始做梦。
断断续续的梦境,里面的人,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场景也在变化着,反反复复一直出现两个女孩子。
一个是她自己。
池大将军府的池荣娇。
梦里场景变换着,有小时候无故受母亲责罚,小哥哥护着她顶撞墙母亲的旧事;也有因为池荣珍告状,二哥为她争辩,挨父亲打的;她在祠堂思过,夜里哥哥们偷偷送吃食与衣物过来……
也不单是这些旧事,还有些场景似乎是未来的……长大了的二哥与父亲对峙着,言辞激烈,好象是为了她的亲事……
小哥哥被家法打得皮开肉绽,全身是血……嘴里一直喊着妹妹不能嫁……
然后好象是她出嫁了,穿着鲜红的嫁衣……背她上轿的是大哥……二哥与小哥都没有出现过……
她嫁的那家姓王,丈夫很不待见她,洞房夜不见人影儿……她在夫家过得很不好……丈夫好色,家里外头女人不少……她沦为笑柄。
两三年后……不知到底是几年,看屋里物件摆设,似乎也就两三年光景……她无出,夫家要休妻……婆婆为她说了几句好话,休妻改为和离。
她离开前夫家,池府派了个下人将她送到城外的庄子,连娘家的大门都没让进……到庄子上,她才知晓二哥之前在边境与北辽打了胜仗后,却战地失踪……
小哥哥并不是外出游学,……因为反对她的婚事,被父亲痛打,上药护理不及时,又受了风寒,在她出嫁前就已过世!
然后她就哭晕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呼!”
池荣娇猛地坐了起来,心怦怦跳得急促,她使劲按住胸口,唰地拉开帐子,入目,是熟悉的卧房,三省居里她自己的寝室。
小夜灯吐着昏昏的黄晕——
她怕黑,夜里入寝后也要点灯,二哥特意找人做了盏夜灯送她,比寻常灯盏要小,灯芯更细,每晚她就寝时,红缨几个就会燃起这盏灯,将其它的烛火吹灭。
荣娇手一轻,松开帐帘,抬手抹了抹脸,脸腮额头水津津的,有汗有泪……
想到刚刚的梦,一阵阵的后怕,后背亦是一身冷汗……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二哥那么厉害,小哥最聪明不过,不会的……梦都是反的,二哥小哥都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她找尽借口反复安慰着自己,这个梦一定是做反了的,梦到不好的就是吉兆,意味着哥哥们未来一定是很好很好的……
荣娇睡意全无,好半天才定下心神,勉强使自己相信,不,是全身心地令自己确定以及肯定,梦是反的,哥哥们与她自己会活得很好……
“一定不会!”
朦胧的帘帐里,她握紧自己的小拳头,暗自发誓,即便是自己死,也绝对不会让哥哥们有意外!
如果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担心思念哥哥们,才做了这些乱七八糟的梦,那另一个呢?梦里另外的一个女孩子,是谁?
奇怪的是,那个女孩子她明明是没见过的,感觉上却又熟稔地仿佛就是自己,是长着另一张脸的自己。
她或许叫楼满许叫楼满袖,梦里出现的人,对她都毕恭毕敬的……只有一次,一个与她模样有两分相似的女孩儿,愤怒地冲她大吼大叫时,脱口而出喊了“楼满袖”这个名字,应该就是她了。
那些梦,凌乱又破碎……楼满袖从未出现在池府,她有时现身在豪华的殿堂内,那殿厅的装饰摆件,非常特别,不象是大夏……
楼满袖很喜欢练武骑马,她似乎是生活在一个与大夏完全不同的地方……能自由地上街出城,梦里频繁地出现她骑马驰骋的画面……
她有一个哥哥,她哥哥好象对她不错……
她还有好几个对她很不友善的异母兄妹……不过,她们兄妹很聪明,梦里有好几次出现她那些兄妹害她,却被她识破又将计就计的场景……
她和哥哥在一起喝茶,哥哥走了,那茶好象有问题……梦里她吐血了……
池荣娇的心头陡然生出一股悸痛,排天倒海般的巨痛袭来,突出其来的痛楚与绝望逼得她气血翻涌,喉咙腥咸,竟是几欲吐血!
荣娇大骇,身不由己,又莫名感同身受的感觉,要不要太可怕?
好半天荣娇才找回自己的心神,她慢慢平复自己的情绪,一点一点试图去整理纷乱的梦境碎片,真是怪异啊……
她努力地回忆着,直到脑袋木木地痛,也没有理出多少线索,更遑论合乎情理的解释。
……
晨曦微明,值守的丫鬟绿殳蹑手蹑脚地进来灭灯,却见床帐半挽,大小姐已经醒了,半靠半倚在床头,若有所思。
绿殳一惊,“姑娘,您醒得真早……”
见她苍白的脸色,眼底的青晕,误以为自家姑娘经过昨日白天一役,并不象她表现出来的那般云淡风轻,心里也着实不好受,服侍地愈发尽心尽力,“大小姐,今日就歇歇?早练停一天?用了早膳您再歇会儿?”
绿殳轻手轻脚地用煮熟的鸡蛋在荣娇眼下滚着,意在消除眼下的黑圈,隔着近,愈发觉得大小姐肤色白晰,吹弹即破。
“不用。”
又不是病得爬不起来,该练的拳,哪能随便就不练了,况且荣娇没有白天睡觉的习惯,她脑子乱得很,更需要打通拳脚,出身汗,才能神清气爽。
“嬷嬷呢?”
嬷嬷是指她的乳娘栾嬷嬷,三省居里服侍的都知道,大小姐嘴里的嬷嬷,是特指栾嬷嬷的。
“嬷嬷一早去茶水间给您准备早膳了,绣春跟去打下手。”
绿殳轻声回答,快手快脚地给荣娇梳着了个简单的发髻。
哦……
三省居的茶水间配有炊具,能烧水煮茶,亦能烹煮饭食。
嬷嬷这么早到茶水间,还带了绣春打下手,绝对不是烧热水或简单地炖煮补品……
荣娇眸光微闪,却没有再多问。
扎好练武用的包头巾,换上练功服,荣娇浑身上下收拾利索,拎着宝剑,下楼。
三省居地方偏僻,后院一侧靠着高大的府墙,地方挺大的。
园子边靠院墙边收拾出一块不到两丈宽的空地,是荣娇平素练功的地方。墙边立着一个小型的兵器架子,上面插着刀枪,挂着弯弓与箭壶,不远处竖着箭靶子……
那边的墙下,去年栽下的紫藤已经顺着指引,爬上秋千架子的一半高,翠绿幼细的藤须一马当先,将身后一串串紫盈盈的花朵儿丢在了身后……
荣娇的目光在熟悉的物件上一一移过,这些,都是二哥和小哥费尽心思,顶着长辈的压力,不惜挨骂受罚为她争取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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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这顿饭,荣娇向来是用得多。
拳脚热身、舞剑、练刀枪,射箭,全套下来,将近一个时辰,每回练完之后,荣娇都额头挂汗,娇喘连连。
活动量大,早饭吃得多,是该当如此,她若用得少了,反倒让嬷嬷丫鬟担心。
荣娇在绿殳的服侍下,快速泡澡洗漱,梳妆完毕后,嬷嬷已经带着绣春摆好了早饭。
一份主食,一份粥,并一荤一素两样小菜。
简单却极合荣娇的口味。
熬得香软浓糯的雪白米粥;焦黄碧绿的馅饼;深红的樱桃肉;脆生生的萝卜条……盛在净白的器皿中,色香味俱全,看上去就令人食欲大开。
“好香!嬷嬷辛苦啦。”
荣娇嘴角翘起,看着立在一旁的乳娘,软软糯糯的声线里含着一丝撒娇儿的意味。这是栾嬷嬷亲手做的,荣娇闻闻味道就知晓。
“嬷嬷,菠菜香椿素饼做起来太费时,你以后不要早上做这个,起太早了……小花卷、红豆馒头也非常好吃。”
菠菜素饼是荣娇很喜欢吃的,就是做起来太麻烦。
要先煮菠捣烂取汁,用来和面做饼皮;馅料是鸡蛋椿芽香干,要先炒鸡蛋,再将椿芽与香干炒熟,二者拌到一起;面皮馅料都准备好,方才揉面拽剂子做饼,还要文火慢烤烙熟……实在要花费不少的时间。
“嬷嬷知道了,姑娘快趁热用,凉了不香。”
栾嬷嬷笑眯眯地应下,取了筷子递给荣娇。
她约摸有四十岁,一身靛蓝,梳了个圆发髻,挽根普通的白银簪。个头不高,眼睛细细的,嘴巴有点大,长得不太体面。
看上去不应该是池荣娇的乳娘——
高门大户嫡小姐的乳娘是要经过严格甄选的,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的,身家清白不说,性情体貌都有考量标准,姿色无需多佳,端正却是必需的,栾嬷嬷的这幅长相,按说是没有资格做池府嫡长女乳娘的。
而栾嬷嬷的确不是荣娇一起初的乳娘,她也不是池府的家生子,外来的,在荣娇快十个月大的时候才进府来的,从那时起,就一直贴身服侍荣娇,在池荣娇心里,栾嬷嬷与她的娘亲无异。
栾嬷嬷待荣娇,亦是最忠心最亲厚,虽然碍于主仆名份,该守的规矩是守,心底下,她是将荣娇视为己出。
没能力对抗池夫人,只能尽自己的能力,打理好荣娇的衣食住,做好本份,尽量分忧。
“嬷嬷的手艺最好了。”
荣娇神色微顿,却没去拆穿嬷嬷的有口无心,喝了口粥,挟起一个素饼,姿态优雅用起饭来。
等用完了早饭,嬷嬷带人下去收拾,绿殳端着热茶进来。
“大厨房那边有什么事?”
荣娇接过茶,目光如水,静静地看着绿殳。
嬷嬷和这几个丫头有事瞒着她……
“没,没有啊。”
姑娘怎么知道了!
绿殳否认,目光却有两分游移……大厨房是又挑事了,是正院那边太过份!
“看来又是禁食那一套……”
荣娇心中了然,呷了口茶,慢悠悠地问绿殳,“是嬷嬷不让你们告诉我的吧?”
按照以往的经验,但凡康氏有禁食禁足等等的整治举措,栾嬷嬷都会尽量瞒着荣娇,实在瞒不过了,还会避重就轻,不是为了营造虚假的亲情,而是一方面栾嬷嬷对康氏还抱有希望,另一方面更是为了不让荣娇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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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绿殳垂下头,姑娘越来越厉害了,想瞒过已经不可能了,以往遇到这种情况,姑娘不知是真懵懂不明,还是不愿接受,反正她们瞒着,她也装作不知……
最近这些时日,姑娘却不再陪她们做戏了,是懒得自欺欺人还是彻底对夫人死心了?
“昨儿晚上,奴婢去大厨房取姑娘的晚膳,大厨房那边没准备姑娘的份例……”
既被荣娇揭穿,绿殳不也隐瞒,一五一十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清楚。
事情很简单,康氏惯常用的手段之一,禁食而已!
吩咐大厨房不用准备大小姐的膳食,明面上的说法是正院的小厨房会送,但小厨房是她专用的,没接到吩咐,是不会给荣娇准备膳食的。
到时候问起来,小厨房那边两手一摊,一问三不知,反正她们是为夫人服务的,不管是大将军还是少爷们少奶奶,总归要得了指令才能干活的。
见惯不惊……
荣娇心底轻哼,她也就这么几招,弄些见不得人上不了台面的手段,还用在自己女儿身上!真真猪油糊心,疯魔了……
昨晚去取食盒的正是绿殳……
绿殳回想起当时的情形……大厨房一来这套说辞,她心里就咯噔一下,立马知道夫人又抽疯……
等她到了正院小厨房时,果不其然,管事的余嬷嬷一脸的不知情,“……三省居?大小姐?我们不知道啊,是哪位主子吩咐的?”
然后噙着一丝不怀好意的笑意,甚是善解人意道:“啊呀,看看,我们这正忙着呢,几个灶都占着……绿殳姑娘是先等着,还是自己去找夫人示下?”
那表情,从头到脚都含着轻蔑,其他厨娘偷瞟绿殳的眼神,仿佛她得了失心疯——
正院的小厨房平素只给夫人做吃食,其他的,不管给谁做吃食,一概都得夫人吩咐,没有夫人的吩咐,谁说的也没用!
再说了,小厨房什么时候三省居准备过吃食?昏了头,才会找过来!
绿殳看看她们那幅神情,又羞又恼,暗恨自己居然会信这种说辞!傻傻地送上门去丢脸!一介奴婢,又不能真去正屋问当家夫人给没给自己小姐安排膳食……
恨恨地跺跺脚回了三省居,夫人,是故意的!
“……嬷嬷不让跟您说,就……左右咱院里也备着食材,嬷嬷的手艺,比大厨房那边要好上几倍……”
至于食材,有闻刀在,自会想方法送来,嬷嬷说正好借此给主子开开小灶,好好补补,姑娘本来就瘦,自打上次病后,身上的肉更没多少。
难怪呢……
荣娇想起昨天的晚饭,上得比平常迟,菜色也不同,有嬷嬷做的,也有大厨房的味道……
“去小厨房耽搁了时间……荤菜是从我们的份例里挑出来的,嬷嬷重新回了锅……”
绿殳面带羞愧,是她思虑不周,不该去小厨房,或者去小厨房之前,应该先找个小丫头回来报信的,这样也不至于措手不及,差点让主子没饭吃。
康氏真是……
荣娇摇头,只觉得好笑,这么人拙劣的掩耳盗铃的手段,她居然乐此不疲!用了一次又一次!
这样不行,她惯用老手段来折腾,荣娇却不想陪她玩了,“去叫嬷嬷来,一会儿你去找闻刀……”
康氏不是不管饭吗?
这一次,她还不自己开伙了!大梁城,送饭上门的饭馆子有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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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娇对康氏的耐心仿佛一下子耗尽了。
池夫人康氏用的这招老套路,不新鲜。动不动就不给饭吃,往日荣娇都忍了,反正三省居的茶水间虽比不得小厨房齐全,简单的家常饭菜填饱肚子是能够应付的。
但这一次,她却不想再息事宁人了。
十几年的时间,从希望到失望再到绝望,对康氏的期盼与忍耐,忽然就消失殆尽,既然没了念想,也没了怨念与委屈,荣娇眼里,康氏终归走向了陌生人的行列。
在康氏一而再,再而三地对自己欲除之而后快的情况下,荣娇做出要反击的决定,也是理当如此。
她没哭没闹,更没去求池夫人。
至于老夫人,荣娇不相信她不知道,既然知道后还是选择装聋作哑,显然之前安抚她的那套娇娇儿的说辞,也只是嘴上说说罢了。
看似没去跪祠堂是偏向着荣娇了,实际上凭着池荣珍对嫡长姐做的事情,真论起来,荣娇本没有错,又何来的偏袒之说?
求人不如靠己,荣娇懒得与康氏你来我往的打嘴仗,吩咐丫鬟往前院给闻刀递了个信,然后,坐等人送饭上门。
池府没她的饭吃?
那出去买好了。
有银子,哪家饭馆不送餐上门?
即便原先是不送的,银子使到了,自然就有跑腿的。
荣娇让闻刀找了两家跟池府近的饭馆子,一日三餐捡着拿手菜做好了,食盒送到府门,“……贵府上三公子前时觉得蔽店有几道菜做得不错,付了银子订餐,嘱咐送给府上大小姐的……”
送餐的小二如是说道。
闻刀安排的人早在门子上等着,接着食盒,送到二门里,拿到三省居时还热乎着呢。
栾嬷嬷明知荣娇的做法,会惹恼康氏,。却没有异议,相比起夫人动不动就想整死姑娘的做法,这回应实在是温和,连反击都算不得。
茶水间毕竟简陋,与厨房不能比,对付一两顿还行,哪有天天对付的道理?
谁家嫡出的大小姐,动不动就没饭吃,要饿死?
哪家的大小姐不是锦衣玉食的娇养着?哪象自家姑娘,饿得前胸贴后背,还得跪祠堂的经历,着实不少。
虽说有两位少爷护着,可少爷们不能老呆在府里,一心整治姑娘的又是当家夫人,亲娘,少爷们再有心,总有顾不到的时候,夫人要拿捏姑娘,一下手一个准儿!
在栾嬷嬷眼里,康氏已无法理喻,哪有在亲娘的眼里,女儿是仇人的?哪有认定亲生女儿命硬,克死祖父克全家的?
老将军酒后失马丢了性命,怎么能怪到一个刚过百天的婴孩身上?
在康氏眼里,但凡她有半丝不好,但凡府里的主子们有半分的不顺,都会怪罪到姑娘身上,一切都是姑娘的错。
人吃五谷杂粮,有个头疼脑热很正常,怎么就都是因为府里有姑娘这个丧门星的原因?
照这么说,那没有丧门星的人家,怎么也会生病?也要请医用药?
荣娇是栾嬷嬷一手养大的孩子,即便是亲娘康氏,这般待荣娇,她也是满腔的不忿。
只不过以往的荣娇都选择逆来顺受,她也不能鼓动姑娘反抗夫人,那不成了恶奴教唆,挑拨母女关系了?
但夫人的做派,是真的想姑娘死,栾嬷嬷心里明白,却不敢说出来,姑娘不会相信亲生母亲要害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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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这都法,但力大拳沉,又四人配合什么损招阴招都使得出来,且下手毫无分寸。
相较而言,闻刀就要局促了些,既要顾忌着避开他们身上的要害之处,担心一时失手,要了对方的性命,又要躲避出其不意的诸如撩阴手之类的损招,虽不至于落败,想要速战速决拿下对方一时半会儿也办不到。
“……公子,快走吧,他们还有人……”
店小二借着抢扶桌子的间隙,趁那几人不注意,偷偷地极小声地悄悄向荣娇示警。
还有人?
荣娇可不想陷入小混混的群殴中,更不想惊动城卫军……
她向场内扫了一眼,闻刀与那四人你来我往打得激烈,场面僵持,短时间内双方都无法压制对方……
时间一长,不管是他们的帮手来了还是惊动官兵,都非荣娇所愿。
特别是那四个流氓,边打边嘴里骂骂咧咧地,将闻刀及荣娇祖宗八代都问候到……她虽不十分在意池家的祖宗,却也不愿听他们满嘴喷粪。
噫?
荣娇心中微微惊讶,视线中,场面如此混乱,那边那一桌主仆二人仍旧淡定地吃饭喝茶,仿佛在好整以瑕地旁观一场演得十分卖力的武打戏。
……一定不是寻常人!
念头微闪,眼下却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就在这时,那低头喝茶主人模样的年轻人仿佛察觉到了她的视线,他抬起头,目光淡淡地投过来,迎上了荣娇的视线……平静淡然如古井深潭般深遂无波……
蓦然,他的眸光忽然染上了淡淡的笑意,刹那间如阳光投进了深潭,泛点耀眼的碎金,整张面孔也散发着绮丽眩目的光彩……
他抬抬手,举了举手里的茶碗,做了个请的示意……
白皙的骨节修长完美的手指轻捏在深蓝色的瓷碗上,漫不经心中透着高贵的倜傥之姿……
荣娇怔了怔,虽不明白他的意思,还是能感受到对方的善意,于是扬起唇角,回应似的轻轻笑了笑,点点头。
好奇怪的人……
她收回视线,拿起桌上筷笼中的筷子,普通的木筷子,用得久了,泛着淡淡的光泽,扫了一眼场上,瞅准时机,扬手,指间用力一根根掷了出去,这次打的不是嘴巴,而是冲着腿上的曲泉膝关穴而去——
既然闻刀不能马上结束战局,就让她来帮忙,敲敲边鼓好了。
荣娇有心要帮忙,那四人又怎么能逃得过!
筷子射得又狠又重,准头极足,只听得耳边哎哟哎哟的惨叫声,闻刀借机干脆利索地卸胳膊卸腿。
不是真断了,严重地脱臼而已,这些人没了行动之力,不存在武力威胁,自然就消停了。
闻刀松了口气,转头刚想对荣娇说声幸不辱命,就听得远处传来嘈杂的脚步声,伴着粗声大气地吆喝声:“快点!老大们吹哨子了,是哪个不长眼的敢不给大哥面子?”、“带家伙了吧?给老子狠狠地打,打到老大出气为止!”、“快点,就在前面……”
嗯,还真有帮手喽罗来了?
麻烦!
荣娇轻蹙眉,难道还要与流氓群殴?
“走!”
真讨厌!
吃饭都不让人安生!点的菜还没上呢,凳子还没坐热的,喝的还是自己带的凉茶!
掏了块碎银子,手指轻弹,银子落在了躲在一旁的掌柜怀里:“饭钱!”
主仆三人刚起身急冲冲离了食肆现场,后面的援兵已经到了:“小子!别跑!快追!”、“大哥!大哥,你们没事吧?”……
见平时威风凛凛的大哥们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顿时好一通七嘴八舌。
“都闭嘴!”
张大鼻子忍痛怒喝,闻刀卸了他的手脚,没卸下巴,全身都痛,就嘴巴还好用,咬牙切齿恨不得将荣娇几个抓回来食肉啖血!
这个梁子结大了,不死不休!小兔爷儿,你给老子等着!
磨着牙吩咐手下的小弟们:“死不了!快去追!那边……那边,人手都召集起来,路口全堵上!别让这三个小子跑了!抓住人先断了两条腿!抓不着活的,死的也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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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前面是死胡同!”
跑在最前面的绿殳懊恼地喊了声。
为躲是非,主仆三人本想好好离开,结果明明是不想打架,却被人象撵兔子似的追得满街满巷地乱跑。
偏历来城门片区多小街小巷,地形复杂,闲杂人员也多,乍看着一片详和,实际上离了大道,就是各种脏乱差。
闻刀虽然对大梁城熟悉,这熟悉指的是达官贵人们居住出入的东城西城一带,象这种平民区甚至棚户区,池荣厚那样的贵公子,没有特别的原因,是不可能贵脚落贱地的,所以闻刀即便是个下人,素日里也走不到这里来。
窄庂阴暗迷宫似的小巷子,弯弯曲曲地通向不知其处……不止一处隐约传来的叱骂声,表明追兵还在,甚至还从不同方向分了几拨。
“这边走!”
荣娇心里微叹,绿殳到底还是个没经风雨的内宅丫鬟,平素里哪见过这个?难怪被这群混混一追,面上就露出慌乱之色,言语间也露了马脚,连说好的“公子”也变成“姑娘”了。
“别慌!又不是怕他们,麻烦实在躲不过,解决了就是。”
她出言安抚。
“公子,前面好象又是死胡同!”
闻刀跑得满头汗,呼呼喘着气:“不然我们分头?小人去引开他们,您和绿殳往大路上去?”
愈想愈觉得憋闷,脸色发黑,想他池三少的心腹,什么时候被一群流氓小混混追得慌不择路?问题是他还带着大小姐!领着大小姐在脏呼呼的小巷子里没头苍蝇似的乱窜,少爷们知道了,他就等着受罚挨板子吧!
反正这顿板子跑不了,还不如拉开架势将这群混蛋好好收拾一番,然后,惊动了城卫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池府的面子,城卫军还能不买?
只要没走露了大小姐的行踪,小爷还治不了一群地痞流氓?
这……
荣娇倒不是怕,也不是担心闻刀吃亏,真要打起来,他们人多势众也无防,这里距城门不很远,城卫军定时巡逻,闹腾久了,城卫军就算与这群混混有勾结,有心要包庇,也不敢太过份,只要他们露面,闻刀报出池府的名号,定能安全无虞。
怀化大将军的名号还是极管用的,不管城卫军统领是谁的人,也不会不卖池万林这个面子。
只是,如此一来,闻刀就少不得要受府中惩戒,况且拨出萝卜带出泥,他的同伙楼公子就浮出水面了……这非荣娇所愿。
“不忙着分头,再走走看。”
她就不信自己会这么倒霉,在这个小阴沟里翻了船!
说完率先换了个方向……
……
“小公子,幸会。”
长着斑驳青苔的青砖巷子前转出一人,正是之前食肆里的那主仆二人中的年轻公子。
普通的青布长衫,静静地站着,长身玉立,窄庂的深巷忽然就幽静入画,仿佛淡墨氲氤的诗画之作,风轻云淡间铺陈出朗月清风的韵致。
呃……荣娇怔然,竟然是他?
“幸会!”
停住脚步,微喘着道了句幸会。
“日长无事,不知在下能否请小公子饮茶闲话一二?”
清淡的语气中隐透着邀请的诚意,寻常的好象看不到她三人狼狈择路的形容,自然地就如遇到了朋友,忽然又生起了喝茶的兴致,于是,就请了一起饮茶。
随性而遇,随兴而至,却让人生不出冒昧之感,再自然不过。
&nb/>啊……
这是在不着痕迹地帮她们解围?
看他的衣着,貌似是家境一般的读书人,那通身的气度,又如皑皑白雪般清贵高洁,不象普通的诗书之家的子弟……
荣娇微顿了一下,嘴角泛起笑意,拱拱手:“恭敬不如从命,叨扰了。”
“无妨。”
他好象不太擅长与人寒暄,依旧是清清浅浅的表情,那感觉就象她答应或不答应他都神态自若,自然地如同对待一阵风,来去皆自由,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却不会让你觉得受到轻慢或过于尊宠。
他们只是一面之识的陌生人,或轻或重的态度都令人莫名,会失之自然。
他微错身,露出身后虚掩的小角门:“请进。”
荣娇提步跟上,闻刀张张嘴,素不相识的跟他去喝茶真的好吗?关键是小楼公子不是公子是大小姐……
算了,跟陌生人喝茶也比被小混混追得满街跑要好些……闻刀很沮丧,感觉自己特没用,没能护住大小姐……
心底将那几个地头蛇彻底恨上了,不抱此仇,不将这个场子找回来,他闻刀还好意思做三少爷身边的得用凤表不是寻常人,与他建立关系,谋善缘,总不会有坏处,即便自己是女子用不到,但哥哥们将来若有所需,或许能用得上。
池大将军虽简在帝心,但他看重的历来是长子池荣兴,长子持家守业,家族资源偏向池荣兴在所难免,对二哥三哥难免有失偏颇,三哥还好些,有康氏偏爱,但二哥就没人管了,二哥本领超群,但若无大战事,单凭在军中熬资历,二哥何时才能出头?
池家是军中新贵,人脉关系有限,大将军的路子全铺给了池荣兴,那二哥呢?
“可是,二少爷那么厉害……再说,那玄朗公子看上去普普通通的……也没多少出奇之处……”
栾嬷嬷表示这个理由不太能接受。
荣娇微带涩然地笑了笑:“嬷嬷,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不用再说了,我意已决。”
二哥是厉害,荣娇毫不怀疑自己哥哥的能耐,不过,她却不再是傻傻的闺中小女子,天真地以为自己的哥哥马上步下功夫好,就一定会傲视群雄,平步青云……
乱世出英雄,太平年间,武将不以英勇授将军。二哥为人耿直,不善交际,又是不受重视的池家第二子,大哥那人,心眼小,又自负薄凉,不是个能容人的……对比自己小三岁又样样出色的嫡出弟弟,很难相信他会喜闻乐见兄友弟恭……
以梦里的情境看,大哥对他的亲兄弟亲妹妹着实无情,就算不说梦里的上一世,就这十三年的现实,荣娇也看不到池荣兴对自己的任何善意。
“姑娘,您真想好了,嬷嬷不会再拦着,但凡事三思而后行,从坏处想,如果事发暴露,如果玄朗公子不可靠,如果夫人要大义灭亲以正家风,您要怎么办?”
说一千道一万,她不是不同意,就是觉得风险太大,要命的事,万一露了馅……这比翻墙头私自偷出府严重多了!
“嬷嬷,你觉得没有这些事,池夫人就没惦记着大义灭亲吗?”
荣娇冷然反问,从小到大,她循规蹈矩不争不抢逆来顺受,只会时刻自省讨好亲人,得到的又是什么?
爱她的,不管她是好是坏,一直是爱的;不爱的,任她如何跪添,依旧一心想要她死,既如此,又何必瞻前顾后首鼠两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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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置清雅的棋室中,一道俊逸秀灼的身影正跪坐在棋案前自弈,一双白皙修长的手,一只闲闲地搁在大腿间,一只食指中指时而挟起白子放在棋盘上,时而拈黑子应手。
室内幽静无声,只闻轻微的棋子落盘的脆响声。
那双手,精致如玉,五指修长,骨节分明,节劲如竹,古雅天成,仿佛时间与权力打造的魔力之掌,只手间可指点江山,摘星落日。
不知过了多久,弈棋人盯着盘面,眉宇间泛起一丝无奈,又是和棋!自己想赢自己或输自己,还真是不容易!
“岐伯那里,安排好了?”
清浅的声音响起,自弈的棋者站起身来,露出玄朗的那张俊脸,不同的是,这张面孔冷峻而威严,与荣娇熟悉的那幅温和面孔差之甚远。
“是。”
先前几乎没有存在感的阿金恭敬地回答道。“已将小楼公子的形容样貌吩咐下去,岐伯会坐镇那里,随时恭候小楼公子。”
玄朗负手站在窗前,眺望着夏暮初秋的风景,台子搭好了,就看那孩子怎么跳了。还真一点期待呢。
“公子,属下不明,能否请公子解惑?”
阿金真心不明白,主子是何等的人物?居然会对一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小人儿这般上心?
反常!忒反常了!
虽然主子的行为,从来不是他这个做属下的能理解的,不过做为公子的心腹,他还是有必要虚心请教,以辨识这个莫名其妙的小楼是否存有歹念,是否是幕后有人操纵,或许会给主子带来危害……
嗯?
玄朗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不怒自威。
阿金的心就一哆嗦,硬着头皮道:“公子,属下想查小楼公子的身份底细,请公子恳允。”
“不必。只是个有趣的小东西而已,无需防范。”
谨慎是应该的,太过小心,草木皆兵就过了。
有趣的小东西?
阿金愣住了,您把岐伯连同晓阳居茶楼都指派给他玩耍了,怎么是有趣的小东西?而且,有趣的小东西是几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