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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草草(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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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丧门星!早知今日,当初就不应该生下你!”

池夫人目光阴沉地盯着荣娇,森然语气中的恨意滔天,仿佛面对生死仇敌。

康氏长相挺秀丽的,有一双大大的杏仁眼,想来年轻时也曾眉若青山目似秋水,眼波盈盈流光溢彩,荣娇的那双眼睛与她同出一辙,只是比她更大更黑些,眸色更澄澈……

只可惜现在康娘半老,池塘干涸了……

干涸后龟裂的塘底见过没?一道又道数不清密密麻麻的泥缝,灌满了杀气与怨恨:

“看来你是忘了自己怎么长大的……”

康氏眼中喷火,恨不能眼刀子杀死荣娇,这些年是谁护着你了!没有勇哥儿厚哥儿护着,我早让你死上几百回了!他俩凭什么护你?还不是看在一母同胞的份上?

好啊,你自甘下贱,那就贱吧!

本来没想生你,当初那碗汤药怎么就没起作用呢!

“你以为池府是什么人家?嫡长女想当就能当,想不要就不要?……”

康氏从不掩饰自己对亲生女儿的厌恶之情,若是可能,她真宁愿池荣娇的生母另有其人。

丧门星吗?

荣娇真是受够了康氏!

她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前十几年都忍了,跟个傻子似的拿热脸贴冷屁股讨好了十几年,被亲娘嫌弃,打骂羞辱,暗搓搓地谋命的意外一出又一出!

心里再难受,她都硬捱下了,背后哭得肝肠寸断,人前依旧逆来顺受……

唯独上次病好后,她却是再也忍不了,心底总有个声音在提醒:

她不是你的亲娘!虎毒不食子,亲生女儿,又不会给她带来任何利益损失,这般的母女关系,绝对是反常的,绝对不是亲娘……

真受够了!

以前荣娇胆子挺小的,也不敢争辩,只能受着……任由康氏将小畜生丧门星挂在嘴上。

此番却忍不得了——既然康氏口口声声小贱人,那她干脆直接承认自己是就好了,高大上的池夫人肯定不会是小贱人的母亲,不然,她不就成了老贱人?

荣娇这招以退为进,彻底撕破了她与康氏之间的遮羞布,反正她已经没有任何期盼了,对所谓的母女关系已彻底绝望,不再有一丝孺慕之情!

她以这个女儿为耻,她也不想再认其为亲娘!

你不是叫我小畜生,早该溺死的小贱人嘛?

我承认!我就是贱人了,你待怎样?

我认定自己是私生女奸生子了嘛,我娘就是贱人,反正你也不是我的亲娘……

哦,你说你是啊?怎么可能呢?有你这样以折磨女儿为乐趣,巴不得亲闺女去死的娘吗?

面对康氏的怒斥,荣娇面露惶恐,一如既往地示弱:“荣娇不敢,夫人息怒……荣娇只是,只是不敢自以为是,鸠占鹊巢……”

她的神情是惶恐不安的,语气因害怕有些结巴,却十足的真诚,看戏的池荣珍心底轻哼,就说嘛!兔子似的池荣娇怎么可能有胆子咬人?这不,被康氏骂了几句,立马软了骨头,忙不迭地认错……

粗枝大叶又看戏上瘾的池荣珍没意识到同样是认错,今日荣娇的这番认错服软,绵里藏针,险些把康氏气倒,说来说去,还是不认亲娘了!

池老夫人被吵得脑门疼,池荣娇认准了自己不是康氏生的,又提到过世的老将军……

老太太就有几分莫名的心虚,若老将军在天有灵,依他那个脾气,定不会认为是荣娇命硬克他,怕是会怨她这样对待他的娇娇儿吧?

不由地对康氏就生出几分迁怒,若不是她这当亲娘的,天天把丧门星挂在嘴上,她也不会坐实了大丫头命硬克亲的罪名,不待见她……

&nbspp;“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母女不成仇,你们这是做什么?”

老夫人的语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一个个的,可着劲儿比狠,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老婆子?传出去,池府上下还有脸面?噫!”

眸光沉沉,环视着屋里的上下人等,丫鬟嬷嬷个个恨不能没带耳朵进来,老夫人和夫人素来训斥大小姐不遣退服侍的,大家都习惯留下了,谁知向来不声不响面人似的大小姐竟反戈一击,闹了这一出!

谁敢给传出去啊,嫡出的大小姐不认亲娘?还是当家夫人不把女儿当人待?

老夫人哼了声后,见那娘俩,一个黑着脸怒容未消,一个怯生生局促不安如仓皇之兔,另一个挑起事端的庶女,事不关己,津津有味地看着热闹,遂觉得儿媳孙女一个个都是讨债不省心的,只有大孙子兴哥儿除外。

“行了!此事谁都不准再提!荣娇!”

老夫人点名着重强调:“以后切不可自轻自贱,失了体统……你母亲心直口快,性子急,做小辈的,听着就是,难不成还要长辈迁就你?”

“荣娇不敢。”

池荣娇半垂着头,认错态度良好,至于不敢什么……

呵呵,大家各自按照自己想要的意思心领神会就好。

老夫人心头浮上一丝满意,这丫头今天总算长进一回!没象往常那样管你说什么做什么,她就是半死不活的不张嘴,如同拳头打在棉花堆里,让人愈发恼火。

因了这丝满意,说完了荣娇,又说康氏:“……老大媳妇,不是我在孩子面前下你的脸面,你也是做祖母的人了,这火爆性子也该收收了,姑娘大了,哪怕是做娘的为她好,也不能太粗暴,该给的脸面,一点也不能少的……姑娘是娇客,能留在娘家几年?迟早要嫁到别人家,即便为了她好,也不要太过严苛……”

说好的与王家的亲事呢?

荣娇一口一个自己是庶出的,你不安抚她,还跟着瞎胡闹,到时候去哪里弄个嫡女嫁过去?

提到嫁人,康氏也想到了……

她之前是气爆了,恼羞成怒,她没掐死这小丧门星呢,她倒敢呛她!不认她这个亲娘!指桑骂槐涨本事了!

池王两家结亲,是大将军定的,王家的嫡三子是不会娶池府庶女的,王家这一辈没有女儿可以嫁过来……

若随着小丧门星胡咧咧,人多口杂,真传出去,说池府以庶充嫡骗婚,可就坏了将军的大事……

想到这里,康氏收回了眼底的恨意,对着池老夫人赔笑道,“母亲说的是,是儿媳糊涂了,多亏您提点……”

总算不是太笨!

“……还有你,”

老夫人转向看戏的池荣珍,“嫡庶有别,长幼有序,姊妹间再亲近,礼不可废,对嫡长姐该有的规矩不能轻忽了!”

正隔岸观火没想到自己会被点名批评的池荣珍涨红了脸,再羞恼也知道老夫人不是她爹池大将军,不敢撒娇耍赖,硬忍着眼泪,施礼称是。

“行了,你们都退下吧。”

老夫人道了声乏,屋里的一个个施礼退下,鱼贯而出。

康氏狠狠剜了荣娇一眼,一言不发,在下人的拥簇下扬长而去,临走前眼风轻扫,冷冷地瞟了庶女池荣珍一眼。

……!

池荣珍憋着一肚子火,却不敢跟嫡母叫嚣,忍气吞声行礼目送……转头看到池荣娇一主一仆也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不由大怒:“池……荣娇!”

刚要高喝,忽然想到还在老夫人的院里,老夫人刚敲打过自己,遂压低了声调:“池荣娇,你出去等我!”

等你?

荣娇回头,淡漠地瞥了她一眼,不加理会,径直回了三省居。

+++++++++

一路上,红缨的心就没落到实处,这一遭跟做梦似的……事前她没被允许跟进室内,站在外厅檐下等着,隔着几道帘子,里头的说话声她听了个全场……

冷冷热热,一颗心起起落落,几番腿脚发软,浑身冒冷汗,好不容易全身而退,红缨的心愈发忐忑了。

回到三省居,服侍着荣娇洗手净面,用了早膳,见这位大小姐面色如常地走到书案前,要开启雷打不动的练字模式,训练有素的一等大丫鬟红缨再也沉不住气了,“大小姐……”

嗯?

荣娇疑惑地看了她一眼,红缨素来沉稳,打从老夫人那里回来,就神不守舍的,所为哪般啊?

这淡淡的一眼,不带任何负面的情感,红缨却陡然一惊,好强的威压!

不言不语只一眼,她竟觉得自己好象站在了大将军的面前,不,比大将军还要有气势!

红缨一直悬着的心似乎就着落了几分,她们姑娘终于有大小姐的气派了!

“大小姐……不会让去祠堂了吧?”

若是还得去,她提前做些准备,祠堂阴寒,青石地面冷硬,别的不说,膝盖上得绑上厚垫子,不然跪上几个时辰,这腿就得受寒,落下病根。

打小池荣娇就经常被罚跪,她们几个贴身服侍的,早就得了两位少爷的耳提面命,在大小姐受罚时,要即刻给他们通风报信,若他二人外出不能及时赶回,就想方设法让大小姐少受些罪,护膝啊,袖袋里偷偷塞糖果蜜饯啊,尽可能求情顶罪啊……

总之,绝对不能坐视大小姐受罚,能顶罪就顶罪,能拖延就拖延,实在没办法了,也要尽量在两位少爷回来之前,尽可能地护主。

在府里,最常惩罚池荣娇的是池夫人康氏。

其他的主子,老夫人不管事,大小姐撞上去的时候不多;大将军不常在府里;大少奶奶独善其身,不管小姑子得宠不得宠,都不会主动招惹;二小姐再得大将军宠,也是庶女,不敢也没立场直接惩罚,最惯用的手段是羞辱谩骂或告阴状陷害,假他人之手让大小姐受罪;杨姨娘是半个主子,几乎不出她的院子,但凡她出来,不等她找别人的茬,池夫人早就立了她的规矩。

所以,说来说去,池荣娇遭受的惩罚,超过半数是由她的亲娘康氏下令的……

康氏是看荣娇不顺眼,自然不会拿她的丫鬟出气,何况,她们背后的靠山是自己的两个儿子,她心知肚明,打狗看主人,没有发作的必要,凭白为个丫鬟让儿子与自己生分。

“不用。不会去了。”

红缨一说,池荣娇就明白她指的是什么,心头猛然就涌起一股复杂难耐的激流,滔天的委屈与激忿险些逼出她的眼泪:“放心……以后……”

以后,我再也不会动不动就去跪祠堂!

以后,再不会谁人搓磨!谁也不行!

“可是,您今天那样说,夫人那里……”

红缨小声嗫嚅着,不知应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意思,夫人是不好,但,她总归是姑娘的亲生母亲,姑娘那样说,痛快是痛快了,但是后果呢……重点不在夫人……

荣娇沉默了一会儿,“……你是担心我那样说,会伤了哥哥们的心吧?”

红缨意有所指,康氏不足为惧,原本就无半分母女之情,如今她不过是捅破窗户纸,将大家一直都看到的现实讲出来,最重要的是二少爷和三少爷,她今天这番话,真正伤的是池荣勇与池荣厚……

原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她却质疑自己另有其母……

“是,不敢是,不敢瞒大小姐,奴婢确有担心……”

大小姐今天若不反击,真按夫人的讲法,即便免了杖责,单这几日祠堂也会要了小姐的大半条命,夫人,她对大小姐向无母女情份,回回惩戒都冷酷无情,半分不顾大小姐的性命安危。

真论起来,最最应该伤心的是她们姑娘了……这是什么亲娘啊……

好在还有哥哥们照拂……可大小姐这样说了,大少爷还无所谓些,他本来待小姐也不亲厚,二少爷三少爷那里,怕是会伤透了心吧?

若是他们伤心失望之余,待姑娘亲厚不在,不再尽心庇护姑娘了,可怎么办?

“无妨。”

荣娇微微翘了翘嘴角,红缨倒算是忠心……声音温和了几分:“我自会向哥哥们解释。”

说完,轻移步在书案前安坐,素手执墨,一手半捏着袖口,气定神闲,不紧不慢地研磨……

那双手,纤细幼长,白晰如玉,三指轻拈着墨条,黑白相衬,白愈发的如玉,黑的愈发墨黑……

红缨怔了好一会儿,猛然反应过来……“大小姐,奴婢来……”

暗啐自己,发的什么呆!居然走神到让小姐自己研磨……

女大十八变,大小姐这阵子愈发妩丽,举手投足间韵致自生,当真是好看得紧……她这贴身服侍看惯了的,偶尔还会失神……

“……拿去给闻刀,让他送给三少爷。”

红缨应声接过去,退出去小声知会了绿殳,将信小心收好,匆匆找闻刀去了。

这信要尽快送到三少爷手中,不然,等他从别的地方先知道了小姐今天的这番话,恐会在心里留了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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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荣厚进了大营,汇报了差事,刚安顿好,惦记着妹妹的亲事,忙里偷闲找二哥池荣勇商量对策兼蹭饭。

池荣勇一直泡在大营里,果然不知道这件事,听弟弟讲完,不由心头火起,连连拍案,怒道:“真真不知所谓!可恼可恨!这是要毁了娇娇一辈子!”

到底有没有拿荣娇当女儿?

还是池府已经落魄到要靠卖女求荣了!

“二哥,此事不能鲁莽,拿主意的不是母亲……”

池荣厚已过了最初得到消息时的激动,等二哥拍了桌案怒火发出后,方才出言:“既是父亲的意思……恐难打消,还得想个万全之策。”

都看得出来不是门好亲事,父亲却动这样的意,想来如妹妹所说,背地里定有不可知的内情,弄清了根源,方好求情。

“什么内情!”

池荣勇嗤之以鼻,他年长几岁,已有军职。因武艺高强,在军中亦有自己的人脉,对照着朝中局势,稍加琢磨就有了自己大致的猜测:“投石问路而已!真是……”

真是卖女求莫须有的荣!

“投石问路?二哥,你有所知?”

池荣厚很意外,没想到听二哥的语气似乎竟有所了解,之前他明明是不知晓妹妹的亲事啊……

你知道什么,快说呀!

池荣勇沉着脸,手指一下下扣着桌面,难怪妹妹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直接找上父亲……

若真如自己所猜测的,这亲事,还真棘手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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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

池荣厚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好二哥,心里七上八下的,二哥不是个好卖关子的,何况事关妹妹终身……

瞧他这幅情形,莫非真有为难的内情?

“二哥,王三那小子什么德性你也知道的,想与王家结亲他们结好了,反正,我们妹妹不能嫁他!”

见自己哥哥沉默了半天没言语,池荣厚如发誓般地道出自己的心声,虽然他知道二哥不会弃荣娇不管。

“你知道什么,快点告诉弟弟,这总不会涉及军机吧?”

妹妹的婚事与军机大事扯不上边!就凭王三那小子,更跟大事沾不上边,他呀,也就配在青楼脂粉堆里厮混!

“大夏文武不和,由来已久,”

池荣勇未直接回答弟弟的问题,反倒从众所周知的大环境说起……

“既是因缘际会,亦是有意纵容……”

有意纵容?驭下之道?

池荣厚神色一懔,情不自禁坐下了身体。

“和有和的益处,不合有不合的妙端,当知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乃为常态,”

虽知亲卫在外头守着,不会隔墙有耳,但所说的话题敏感又大不敬,池荣勇还是凑过身子,压低了嗓音,与池荣厚说起了悄悄话:“自打太子薨,东宫无主,在立储之事上,两派争夺激烈,若圣上无定论,长此以往,恐伤国本……”

“二哥是说,上有意要……”

池荣厚对了对指头,是这个意思吧?

“或许。”

池荣勇摇摇头:“各有利弊,且泾渭已久……上意难测。”

“你是说……他在赌?”

池荣厚抖了抖大拇指,难道就为了不知有没有谱儿的圣意,自家父亲就要拿妹妹的终身去讨好可能的圣眷?

是亲爹不是?

“不然呢!”

池荣勇冷笑:“若真有上意,不止一个了!不过,他素来忠诚谨慎,既然敢走这步棋,定是有所倚仗,即便行差踏错,也不会失了圣心。”

可恨的是,不管他行对行错,妹妹的一辈子却毁了!

池荣厚想到其中的利害,不由吸了口冷气,“二哥,会不会是你猜错了?”

要真这样,好象要无能为力,只能眼看着妹妹许了这门亲?

池大将军不是一般的固执霸道,又与圣意有关,池荣厚不用脑子想,也知道凭自己和二哥的份量,是绝对不可能改变父亲的主意的。

“不对呀,这位,”

池荣厚抖了抖拇指,这个手式表示池大将军,若握起拳头抖两下,表示说的是池夫人……这是他们兄妹三人间的暗号,毕竟背后非议长辈是不敬不孝,万一被人听到不好。

他聪明得很,脑子转得飞快,马上想到自己父亲向来的处事特点:“……向来不喜欢做这种投机取巧的事情,这回怎么会?”

父亲向来标榜自己为孤臣,只做圣上的纯将,哪怕身为武将,与以勋贵为核心的武将圈子也保持一定的距离,忠心耿耿,简在帝心,按说他不可能为不确定的利益,冒进的。

“不知。”

池荣勇面露疑惑之色,“但愿所猜不实……据说英王曾有言,将相失和不利国本……”

英王啊……

池荣厚沉默了,若真是英王讲过此话,那圣上有意调和两派就非空穴来风了……英王对今上的影响,无人能及!

英王甚少发表言论,偶尔说上一句半句的,素来都能得到圣上的重视。

“张津所言,非虚。”

池荣勇讲话素来简洁。他口中的张津乃安国公世子,安国公,安国公是勋贵一派的中流砥柱,张津是他最钟爱的儿子,早早就请封了世子,据张津所言,英王的这句话是对他父亲当面所言的。

“好象不好办了呐……”

池荣厚挠挠头,俊朗的脸庞一片愁云:“不然找大哥?让他说服祖母出面?”

既然是父亲的主意,或许只有祖母能让他改变心思。

“大哥?”

池荣勇扫了弟弟一眼,吐了两个字就没音了。

“我知道我知道!大哥不会管的。”

池荣厚无奈,我说错话了还不行吗?你至于用看智障的眼光看我吗?

与哥俩不同,他们大哥池荣兴向来对荣娇不喜,因为祖母不喜欢荣娇,而大哥是在祖母跟前长大的,祖母不喜欢的,他也不喜欢。

池荣厚也知道,不管大哥待他如何,将自己抬进来……

康氏肚里的那块肉只是现成的理由,没这块肉,她该进门,还是会进!

谁让康氏愚蠢,谁叫池荣娇倒霉,在那个时候投生到她肚子里呢?

想起往事,想起与大将军的初次相见,以及后来的暗许终身,杨姨娘的眼角眉梢都绽着笑。

记得那时,她与哥嫂出城去南山游玩,桃花树下初见大将军……哥哥是大将军麾下将官,唤她上前见礼……那时她头一回见到哥哥口中的大将军……她偷眼观看,不由心头小鹿乱撞,羞红了脸……

大将军仔细看了她几眼,对哥哥说,“你妹妹,很不错……”

后来,有意无意地又见过几次,大将军看她的神色,愈来愈不同,她知道那其中闪烁着的是男人对相中猎物的占有与宣示。

大将军喜欢长相明艳,温柔似水的女子,也只有康氏那个蠢货,才会以为将军喜欢她心直口快粗鲁强硬的,也只有她那种蠢货,才会想当然地把男人的话当成真,许你一辈子情深不渝,你就信一辈子一双人?

居然迁怒到亲生女儿身上,真是愚不可及!

“娘,康氏怎么回事?我看她对那几个儿子好得很,为何偏针对池荣娇一个?”

池荣珍追问,既心有不甘,也是真好奇,康氏对她三个儿子好得很,就连对大少奶奶邹氏,都很不错,为何唯独对自己亲生的女儿不好?

为何?

迁怒呗,蠢呗!

杨姨娘愈发笑得风情万种,从她入府,康氏就没让她痛快过,一天几次地找碴儿,变着花样儿地想折腾她……

后来又怎么样?大将军但凡回府,都是宿在她这里的!当家夫人又如何?拢月居的事儿,她一件也别想插手!

不过,这个原因当然不能讲给女儿听……她取出帕子轻轻擦了擦池荣珍嘴上的点心渣子,“猪油糊心呗!重男轻女……”

重男轻女,这个是好理由……

不管康氏如何愚蠢如何不受大将军待见,她都有三个出色的儿子傍身,不象自己……

杨姨娘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后宅的女人,再得宠,没有儿子,终是无根的浮萍,大将军今日能宠她杨月儿,将来未必不会有李月儿张月儿……

可自从生了珍儿后,她就没再怀上过,调理的汤药一直吃着,大将军的心思也都放在她身上,但凡回府,都少不得亲热几回,偏她的肚子一直没动静……

“珍儿,你以后要对池荣娇好一些,她是你的姐姐,不可再针对她。”

杨姨娘暗自叹口气,康氏与池荣娇都不足为惧,关键是几位少爷。

“娘要我去讨好她?”

池荣珍不可置信地挑高的嗓门,“那个木呆呆的贱皮子?您知不知道,她今天还打了我?我要是给她个笑模样,还不得被她欺到头上?”

“不是为她,打狗还得看主人,为了她背后的二少爷三少爷,也得交好于她。”

杨姨娘的语气重了几分:“莫要忘了,将来他们才是你用得上的娘家人。”

“那还不如交好大少爷大少奶奶呢,毕竟大少爷才是嫡长子……”

池荣珍小声嘀咕道,娘的意思她都明白,以往娘也没少说,可是,她就是不想给池荣娇低头!

“大少爷?”

杨姨娘微不可见地撇撇嘴,“那是个薄情的,指望不上……邹氏更是个滑不溜手的……不象那哥俩,能靠得住。”

就算家业由池荣兴接管,凭池荣勇池荣厚的本事,也会前程大好,珍儿没有亲兄弟,将来还是得指望他们。

“……我尽量。”

对上娘亲不容置疑的目光,池荣珍不情不愿地点点头。

对池荣娇好?

就怕她福薄命浅受不起!

++++++++

雕花床,青碧绡纱帐。

几案上幽幽的夜灯,将白玉花觚插着的粉色牡丹花,照出一圈圈微微的粉晕。

明月皎皎,月光透过窗纸,在屋子里洒下淡淡的银辉。

夜已深,偌大的池府在墨色中沉沉入睡。

池荣娇又开始做梦。

断断续续的梦境,里面的人,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场景也在变化着,反反复复一直出现两个女孩子。

一个是她自己。

池大将军府的池荣娇。

梦里场景变换着,有小时候无故受母亲责罚,小哥哥护着她顶撞墙母亲的旧事;也有因为池荣珍告状,二哥为她争辩,挨父亲打的;她在祠堂思过,夜里哥哥们偷偷送吃食与衣物过来……

也不单是这些旧事,还有些场景似乎是未来的……长大了的二哥与父亲对峙着,言辞激烈,好象是为了她的亲事……

小哥哥被家法打得皮开肉绽,全身是血……嘴里一直喊着妹妹不能嫁……

然后好象是她出嫁了,穿着鲜红的嫁衣……背她上轿的是大哥……二哥与小哥都没有出现过……

她嫁的那家姓王,丈夫很不待见她,洞房夜不见人影儿……她在夫家过得很不好……丈夫好色,家里外头女人不少……她沦为笑柄。

两三年后……不知到底是几年,看屋里物件摆设,似乎也就两三年光景……她无出,夫家要休妻……婆婆为她说了几句好话,休妻改为和离。

她离开前夫家,池府派了个下人将她送到城外的庄子,连娘家的大门都没让进……到庄子上,她才知晓二哥之前在边境与北辽打了胜仗后,却战地失踪……

小哥哥并不是外出游学,……因为反对她的婚事,被父亲痛打,上药护理不及时,又受了风寒,在她出嫁前就已过世!

然后她就哭晕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呼!”

池荣娇猛地坐了起来,心怦怦跳得急促,她使劲按住胸口,唰地拉开帐子,入目,是熟悉的卧房,三省居里她自己的寝室。

小夜灯吐着昏昏的黄晕——

她怕黑,夜里入寝后也要点灯,二哥特意找人做了盏夜灯送她,比寻常灯盏要小,灯芯更细,每晚她就寝时,红缨几个就会燃起这盏灯,将其它的烛火吹灭。

荣娇手一轻,松开帐帘,抬手抹了抹脸,脸腮额头水津津的,有汗有泪……

想到刚刚的梦,一阵阵的后怕,后背亦是一身冷汗……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二哥那么厉害,小哥最聪明不过,不会的……梦都是反的,二哥小哥都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她找尽借口反复安慰着自己,这个梦一定是做反了的,梦到不好的就是吉兆,意味着哥哥们未来一定是很好很好的……

荣娇睡意全无,好半天才定下心神,勉强使自己相信,不,是全身心地令自己确定以及肯定,梦是反的,哥哥们与她自己会活得很好……

“一定不会!”

朦胧的帘帐里,她握紧自己的小拳头,暗自发誓,即便是自己死,也绝对不会让哥哥们有意外!

如果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担心思念哥哥们,才做了这些乱七八糟的梦,那另一个呢?梦里另外的一个女孩子,是谁?

奇怪的是,那个女孩子她明明是没见过的,感觉上却又熟稔地仿佛就是自己,是长着另一张脸的自己。

她或许叫楼满许叫楼满袖,梦里出现的人,对她都毕恭毕敬的……只有一次,一个与她模样有两分相似的女孩儿,愤怒地冲她大吼大叫时,脱口而出喊了“楼满袖”这个名字,应该就是她了。

那些梦,凌乱又破碎……楼满袖从未出现在池府,她有时现身在豪华的殿堂内,那殿厅的装饰摆件,非常特别,不象是大夏……

楼满袖很喜欢练武骑马,她似乎是生活在一个与大夏完全不同的地方……能自由地上街出城,梦里频繁地出现她骑马驰骋的画面……

她有一个哥哥,她哥哥好象对她不错……

她还有好几个对她很不友善的异母兄妹……不过,她们兄妹很聪明,梦里有好几次出现她那些兄妹害她,却被她识破又将计就计的场景……

她和哥哥在一起喝茶,哥哥走了,那茶好象有问题……梦里她吐血了……

池荣娇的心头陡然生出一股悸痛,排天倒海般的巨痛袭来,突出其来的痛楚与绝望逼得她气血翻涌,喉咙腥咸,竟是几欲吐血!

荣娇大骇,身不由己,又莫名感同身受的感觉,要不要太可怕?

好半天荣娇才找回自己的心神,她慢慢平复自己的情绪,一点一点试图去整理纷乱的梦境碎片,真是怪异啊……

她努力地回忆着,直到脑袋木木地痛,也没有理出多少线索,更遑论合乎情理的解释。

……

晨曦微明,值守的丫鬟绿殳蹑手蹑脚地进来灭灯,却见床帐半挽,大小姐已经醒了,半靠半倚在床头,若有所思。

绿殳一惊,“姑娘,您醒得真早……”

见她苍白的脸色,眼底的青晕,误以为自家姑娘经过昨日白天一役,并不象她表现出来的那般云淡风轻,心里也着实不好受,服侍地愈发尽心尽力,“大小姐,今日就歇歇?早练停一天?用了早膳您再歇会儿?”

绿殳轻手轻脚地用煮熟的鸡蛋在荣娇眼下滚着,意在消除眼下的黑圈,隔着近,愈发觉得大小姐肤色白晰,吹弹即破。

“不用。”

又不是病得爬不起来,该练的拳,哪能随便就不练了,况且荣娇没有白天睡觉的习惯,她脑子乱得很,更需要打通拳脚,出身汗,才能神清气爽。

“嬷嬷呢?”

嬷嬷是指她的乳娘栾嬷嬷,三省居里服侍的都知道,大小姐嘴里的嬷嬷,是特指栾嬷嬷的。

“嬷嬷一早去茶水间给您准备早膳了,绣春跟去打下手。”

绿殳轻声回答,快手快脚地给荣娇梳着了个简单的发髻。

哦……

三省居的茶水间配有炊具,能烧水煮茶,亦能烹煮饭食。

嬷嬷这么早到茶水间,还带了绣春打下手,绝对不是烧热水或简单地炖煮补品……

荣娇眸光微闪,却没有再多问。

扎好练武用的包头巾,换上练功服,荣娇浑身上下收拾利索,拎着宝剑,下楼。

三省居地方偏僻,后院一侧靠着高大的府墙,地方挺大的。

园子边靠院墙边收拾出一块不到两丈宽的空地,是荣娇平素练功的地方。墙边立着一个小型的兵器架子,上面插着刀枪,挂着弯弓与箭壶,不远处竖着箭靶子……

那边的墙下,去年栽下的紫藤已经顺着指引,爬上秋千架子的一半高,翠绿幼细的藤须一马当先,将身后一串串紫盈盈的花朵儿丢在了身后……

荣娇的目光在熟悉的物件上一一移过,这些,都是二哥和小哥费尽心思,顶着长辈的压力,不惜挨骂受罚为她争取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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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这顿饭,荣娇向来是用得多。

拳脚热身、舞剑、练刀枪,射箭,全套下来,将近一个时辰,每回练完之后,荣娇都额头挂汗,娇喘连连。

活动量大,早饭吃得多,是该当如此,她若用得少了,反倒让嬷嬷丫鬟担心。

荣娇在绿殳的服侍下,快速泡澡洗漱,梳妆完毕后,嬷嬷已经带着绣春摆好了早饭。

一份主食,一份粥,并一荤一素两样小菜。

简单却极合荣娇的口味。

熬得香软浓糯的雪白米粥;焦黄碧绿的馅饼;深红的樱桃肉;脆生生的萝卜条……盛在净白的器皿中,色香味俱全,看上去就令人食欲大开。

“好香!嬷嬷辛苦啦。”

荣娇嘴角翘起,看着立在一旁的乳娘,软软糯糯的声线里含着一丝撒娇儿的意味。这是栾嬷嬷亲手做的,荣娇闻闻味道就知晓。

“嬷嬷,菠菜香椿素饼做起来太费时,你以后不要早上做这个,起太早了……小花卷、红豆馒头也非常好吃。”

菠菜素饼是荣娇很喜欢吃的,就是做起来太麻烦。

要先煮菠捣烂取汁,用来和面做饼皮;馅料是鸡蛋椿芽香干,要先炒鸡蛋,再将椿芽与香干炒熟,二者拌到一起;面皮馅料都准备好,方才揉面拽剂子做饼,还要文火慢烤烙熟……实在要花费不少的时间。

“嬷嬷知道了,姑娘快趁热用,凉了不香。”

栾嬷嬷笑眯眯地应下,取了筷子递给荣娇。

她约摸有四十岁,一身靛蓝,梳了个圆发髻,挽根普通的白银簪。个头不高,眼睛细细的,嘴巴有点大,长得不太体面。

看上去不应该是池荣娇的乳娘——

高门大户嫡小姐的乳娘是要经过严格甄选的,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的,身家清白不说,性情体貌都有考量标准,姿色无需多佳,端正却是必需的,栾嬷嬷的这幅长相,按说是没有资格做池府嫡长女乳娘的。

而栾嬷嬷的确不是荣娇一起初的乳娘,她也不是池府的家生子,外来的,在荣娇快十个月大的时候才进府来的,从那时起,就一直贴身服侍荣娇,在池荣娇心里,栾嬷嬷与她的娘亲无异。

栾嬷嬷待荣娇,亦是最忠心最亲厚,虽然碍于主仆名份,该守的规矩是守,心底下,她是将荣娇视为己出。

没能力对抗池夫人,只能尽自己的能力,打理好荣娇的衣食住,做好本份,尽量分忧。

“嬷嬷的手艺最好了。”

荣娇神色微顿,却没去拆穿嬷嬷的有口无心,喝了口粥,挟起一个素饼,姿态优雅用起饭来。

等用完了早饭,嬷嬷带人下去收拾,绿殳端着热茶进来。

“大厨房那边有什么事?”

荣娇接过茶,目光如水,静静地看着绿殳。

嬷嬷和这几个丫头有事瞒着她……

“没,没有啊。”

姑娘怎么知道了!

绿殳否认,目光却有两分游移……大厨房是又挑事了,是正院那边太过份!

“看来又是禁食那一套……”

荣娇心中了然,呷了口茶,慢悠悠地问绿殳,“是嬷嬷不让你们告诉我的吧?”

按照以往的经验,但凡康氏有禁食禁足等等的整治举措,栾嬷嬷都会尽量瞒着荣娇,实在瞒不过了,还会避重就轻,不是为了营造虚假的亲情,而是一方面栾嬷嬷对康氏还抱有希望,另一方面更是为了不让荣娇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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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绿殳垂下头,姑娘越来越厉害了,想瞒过已经不可能了,以往遇到这种情况,姑娘不知是真懵懂不明,还是不愿接受,反正她们瞒着,她也装作不知……

最近这些时日,姑娘却不再陪她们做戏了,是懒得自欺欺人还是彻底对夫人死心了?

“昨儿晚上,奴婢去大厨房取姑娘的晚膳,大厨房那边没准备姑娘的份例……”

既被荣娇揭穿,绿殳不也隐瞒,一五一十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清楚。

事情很简单,康氏惯常用的手段之一,禁食而已!

吩咐大厨房不用准备大小姐的膳食,明面上的说法是正院的小厨房会送,但小厨房是她专用的,没接到吩咐,是不会给荣娇准备膳食的。

到时候问起来,小厨房那边两手一摊,一问三不知,反正她们是为夫人服务的,不管是大将军还是少爷们少奶奶,总归要得了指令才能干活的。

见惯不惊……

荣娇心底轻哼,她也就这么几招,弄些见不得人上不了台面的手段,还用在自己女儿身上!真真猪油糊心,疯魔了……

昨晚去取食盒的正是绿殳……

绿殳回想起当时的情形……大厨房一来这套说辞,她心里就咯噔一下,立马知道夫人又抽疯……

等她到了正院小厨房时,果不其然,管事的余嬷嬷一脸的不知情,“……三省居?大小姐?我们不知道啊,是哪位主子吩咐的?”

然后噙着一丝不怀好意的笑意,甚是善解人意道:“啊呀,看看,我们这正忙着呢,几个灶都占着……绿殳姑娘是先等着,还是自己去找夫人示下?”

那表情,从头到脚都含着轻蔑,其他厨娘偷瞟绿殳的眼神,仿佛她得了失心疯——

正院的小厨房平素只给夫人做吃食,其他的,不管给谁做吃食,一概都得夫人吩咐,没有夫人的吩咐,谁说的也没用!

再说了,小厨房什么时候三省居准备过吃食?昏了头,才会找过来!

绿殳看看她们那幅神情,又羞又恼,暗恨自己居然会信这种说辞!傻傻地送上门去丢脸!一介奴婢,又不能真去正屋问当家夫人给没给自己小姐安排膳食……

恨恨地跺跺脚回了三省居,夫人,是故意的!

“……嬷嬷不让跟您说,就……左右咱院里也备着食材,嬷嬷的手艺,比大厨房那边要好上几倍……”

至于食材,有闻刀在,自会想方法送来,嬷嬷说正好借此给主子开开小灶,好好补补,姑娘本来就瘦,自打上次病后,身上的肉更没多少。

难怪呢……

荣娇想起昨天的晚饭,上得比平常迟,菜色也不同,有嬷嬷做的,也有大厨房的味道……

“去小厨房耽搁了时间……荤菜是从我们的份例里挑出来的,嬷嬷重新回了锅……”

绿殳面带羞愧,是她思虑不周,不该去小厨房,或者去小厨房之前,应该先找个小丫头回来报信的,这样也不至于措手不及,差点让主子没饭吃。

康氏真是……

荣娇摇头,只觉得好笑,这么人拙劣的掩耳盗铃的手段,她居然乐此不疲!用了一次又一次!

这样不行,她惯用老手段来折腾,荣娇却不想陪她玩了,“去叫嬷嬷来,一会儿你去找闻刀……”

康氏不是不管饭吗?

这一次,她还不自己开伙了!大梁城,送饭上门的饭馆子有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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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娇对康氏的耐心仿佛一下子耗尽了。

池夫人康氏用的这招老套路,不新鲜。动不动就不给饭吃,往日荣娇都忍了,反正三省居的茶水间虽比不得小厨房齐全,简单的家常饭菜填饱肚子是能够应付的。

但这一次,她却不想再息事宁人了。

十几年的时间,从希望到失望再到绝望,对康氏的期盼与忍耐,忽然就消失殆尽,既然没了念想,也没了怨念与委屈,荣娇眼里,康氏终归走向了陌生人的行列。

在康氏一而再,再而三地对自己欲除之而后快的情况下,荣娇做出要反击的决定,也是理当如此。

她没哭没闹,更没去求池夫人。

至于老夫人,荣娇不相信她不知道,既然知道后还是选择装聋作哑,显然之前安抚她的那套娇娇儿的说辞,也只是嘴上说说罢了。

看似没去跪祠堂是偏向着荣娇了,实际上凭着池荣珍对嫡长姐做的事情,真论起来,荣娇本没有错,又何来的偏袒之说?

求人不如靠己,荣娇懒得与康氏你来我往的打嘴仗,吩咐丫鬟往前院给闻刀递了个信,然后,坐等人送饭上门。

池府没她的饭吃?

那出去买好了。

有银子,哪家饭馆不送餐上门?

即便原先是不送的,银子使到了,自然就有跑腿的。

荣娇让闻刀找了两家跟池府近的饭馆子,一日三餐捡着拿手菜做好了,食盒送到府门,“……贵府上三公子前时觉得蔽店有几道菜做得不错,付了银子订餐,嘱咐送给府上大小姐的……”

送餐的小二如是说道。

闻刀安排的人早在门子上等着,接着食盒,送到二门里,拿到三省居时还热乎着呢。

栾嬷嬷明知荣娇的做法,会惹恼康氏,。却没有异议,相比起夫人动不动就想整死姑娘的做法,这回应实在是温和,连反击都算不得。

茶水间毕竟简陋,与厨房不能比,对付一两顿还行,哪有天天对付的道理?

谁家嫡出的大小姐,动不动就没饭吃,要饿死?

哪家的大小姐不是锦衣玉食的娇养着?哪象自家姑娘,饿得前胸贴后背,还得跪祠堂的经历,着实不少。

虽说有两位少爷护着,可少爷们不能老呆在府里,一心整治姑娘的又是当家夫人,亲娘,少爷们再有心,总有顾不到的时候,夫人要拿捏姑娘,一下手一个准儿!

在栾嬷嬷眼里,康氏已无法理喻,哪有在亲娘的眼里,女儿是仇人的?哪有认定亲生女儿命硬,克死祖父克全家的?

老将军酒后失马丢了性命,怎么能怪到一个刚过百天的婴孩身上?

在康氏眼里,但凡她有半丝不好,但凡府里的主子们有半分的不顺,都会怪罪到姑娘身上,一切都是姑娘的错。

人吃五谷杂粮,有个头疼脑热很正常,怎么就都是因为府里有姑娘这个丧门星的原因?

照这么说,那没有丧门星的人家,怎么也会生病?也要请医用药?

荣娇是栾嬷嬷一手养大的孩子,即便是亲娘康氏,这般待荣娇,她也是满腔的不忿。

只不过以往的荣娇都选择逆来顺受,她也不能鼓动姑娘反抗夫人,那不成了恶奴教唆,挑拨母女关系了?

但夫人的做派,是真的想姑娘死,栾嬷嬷心里明白,却不敢说出来,姑娘不会相信亲生母亲要害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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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这都法,但力大拳沉,又四人配合什么损招阴招都使得出来,且下手毫无分寸。

相较而言,闻刀就要局促了些,既要顾忌着避开他们身上的要害之处,担心一时失手,要了对方的性命,又要躲避出其不意的诸如撩阴手之类的损招,虽不至于落败,想要速战速决拿下对方一时半会儿也办不到。

“……公子,快走吧,他们还有人……”

店小二借着抢扶桌子的间隙,趁那几人不注意,偷偷地极小声地悄悄向荣娇示警。

还有人?

荣娇可不想陷入小混混的群殴中,更不想惊动城卫军……

她向场内扫了一眼,闻刀与那四人你来我往打得激烈,场面僵持,短时间内双方都无法压制对方……

时间一长,不管是他们的帮手来了还是惊动官兵,都非荣娇所愿。

特别是那四个流氓,边打边嘴里骂骂咧咧地,将闻刀及荣娇祖宗八代都问候到……她虽不十分在意池家的祖宗,却也不愿听他们满嘴喷粪。

噫?

荣娇心中微微惊讶,视线中,场面如此混乱,那边那一桌主仆二人仍旧淡定地吃饭喝茶,仿佛在好整以瑕地旁观一场演得十分卖力的武打戏。

……一定不是寻常人!

念头微闪,眼下却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就在这时,那低头喝茶主人模样的年轻人仿佛察觉到了她的视线,他抬起头,目光淡淡地投过来,迎上了荣娇的视线……平静淡然如古井深潭般深遂无波……

蓦然,他的眸光忽然染上了淡淡的笑意,刹那间如阳光投进了深潭,泛点耀眼的碎金,整张面孔也散发着绮丽眩目的光彩……

他抬抬手,举了举手里的茶碗,做了个请的示意……

白皙的骨节修长完美的手指轻捏在深蓝色的瓷碗上,漫不经心中透着高贵的倜傥之姿……

荣娇怔了怔,虽不明白他的意思,还是能感受到对方的善意,于是扬起唇角,回应似的轻轻笑了笑,点点头。

好奇怪的人……

她收回视线,拿起桌上筷笼中的筷子,普通的木筷子,用得久了,泛着淡淡的光泽,扫了一眼场上,瞅准时机,扬手,指间用力一根根掷了出去,这次打的不是嘴巴,而是冲着腿上的曲泉膝关穴而去——

既然闻刀不能马上结束战局,就让她来帮忙,敲敲边鼓好了。

荣娇有心要帮忙,那四人又怎么能逃得过!

筷子射得又狠又重,准头极足,只听得耳边哎哟哎哟的惨叫声,闻刀借机干脆利索地卸胳膊卸腿。

不是真断了,严重地脱臼而已,这些人没了行动之力,不存在武力威胁,自然就消停了。

闻刀松了口气,转头刚想对荣娇说声幸不辱命,就听得远处传来嘈杂的脚步声,伴着粗声大气地吆喝声:“快点!老大们吹哨子了,是哪个不长眼的敢不给大哥面子?”、“带家伙了吧?给老子狠狠地打,打到老大出气为止!”、“快点,就在前面……”

嗯,还真有帮手喽罗来了?

麻烦!

荣娇轻蹙眉,难道还要与流氓群殴?

“走!”

真讨厌!

吃饭都不让人安生!点的菜还没上呢,凳子还没坐热的,喝的还是自己带的凉茶!

掏了块碎银子,手指轻弹,银子落在了躲在一旁的掌柜怀里:“饭钱!”

主仆三人刚起身急冲冲离了食肆现场,后面的援兵已经到了:“小子!别跑!快追!”、“大哥!大哥,你们没事吧?”……

见平时威风凛凛的大哥们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顿时好一通七嘴八舌。

“都闭嘴!”

张大鼻子忍痛怒喝,闻刀卸了他的手脚,没卸下巴,全身都痛,就嘴巴还好用,咬牙切齿恨不得将荣娇几个抓回来食肉啖血!

这个梁子结大了,不死不休!小兔爷儿,你给老子等着!

磨着牙吩咐手下的小弟们:“死不了!快去追!那边……那边,人手都召集起来,路口全堵上!别让这三个小子跑了!抓住人先断了两条腿!抓不着活的,死的也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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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前面是死胡同!”

跑在最前面的绿殳懊恼地喊了声。

为躲是非,主仆三人本想好好离开,结果明明是不想打架,却被人象撵兔子似的追得满街满巷地乱跑。

偏历来城门片区多小街小巷,地形复杂,闲杂人员也多,乍看着一片详和,实际上离了大道,就是各种脏乱差。

闻刀虽然对大梁城熟悉,这熟悉指的是达官贵人们居住出入的东城西城一带,象这种平民区甚至棚户区,池荣厚那样的贵公子,没有特别的原因,是不可能贵脚落贱地的,所以闻刀即便是个下人,素日里也走不到这里来。

窄庂阴暗迷宫似的小巷子,弯弯曲曲地通向不知其处……不止一处隐约传来的叱骂声,表明追兵还在,甚至还从不同方向分了几拨。

“这边走!”

荣娇心里微叹,绿殳到底还是个没经风雨的内宅丫鬟,平素里哪见过这个?难怪被这群混混一追,面上就露出慌乱之色,言语间也露了马脚,连说好的“公子”也变成“姑娘”了。

“别慌!又不是怕他们,麻烦实在躲不过,解决了就是。”

她出言安抚。

“公子,前面好象又是死胡同!”

闻刀跑得满头汗,呼呼喘着气:“不然我们分头?小人去引开他们,您和绿殳往大路上去?”

愈想愈觉得憋闷,脸色发黑,想他池三少的心腹,什么时候被一群流氓小混混追得慌不择路?问题是他还带着大小姐!领着大小姐在脏呼呼的小巷子里没头苍蝇似的乱窜,少爷们知道了,他就等着受罚挨板子吧!

反正这顿板子跑不了,还不如拉开架势将这群混蛋好好收拾一番,然后,惊动了城卫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池府的面子,城卫军还能不买?

只要没走露了大小姐的行踪,小爷还治不了一群地痞流氓?

这……

荣娇倒不是怕,也不是担心闻刀吃亏,真要打起来,他们人多势众也无防,这里距城门不很远,城卫军定时巡逻,闹腾久了,城卫军就算与这群混混有勾结,有心要包庇,也不敢太过份,只要他们露面,闻刀报出池府的名号,定能安全无虞。

怀化大将军的名号还是极管用的,不管城卫军统领是谁的人,也不会不卖池万林这个面子。

只是,如此一来,闻刀就少不得要受府中惩戒,况且拨出萝卜带出泥,他的同伙楼公子就浮出水面了……这非荣娇所愿。

“不忙着分头,再走走看。”

她就不信自己会这么倒霉,在这个小阴沟里翻了船!

说完率先换了个方向……

……

“小公子,幸会。”

长着斑驳青苔的青砖巷子前转出一人,正是之前食肆里的那主仆二人中的年轻公子。

普通的青布长衫,静静地站着,长身玉立,窄庂的深巷忽然就幽静入画,仿佛淡墨氲氤的诗画之作,风轻云淡间铺陈出朗月清风的韵致。

呃……荣娇怔然,竟然是他?

“幸会!”

停住脚步,微喘着道了句幸会。

“日长无事,不知在下能否请小公子饮茶闲话一二?”

清淡的语气中隐透着邀请的诚意,寻常的好象看不到她三人狼狈择路的形容,自然地就如遇到了朋友,忽然又生起了喝茶的兴致,于是,就请了一起饮茶。

随性而遇,随兴而至,却让人生不出冒昧之感,再自然不过。

&nb/>啊……

这是在不着痕迹地帮她们解围?

看他的衣着,貌似是家境一般的读书人,那通身的气度,又如皑皑白雪般清贵高洁,不象普通的诗书之家的子弟……

荣娇微顿了一下,嘴角泛起笑意,拱拱手:“恭敬不如从命,叨扰了。”

“无妨。”

他好象不太擅长与人寒暄,依旧是清清浅浅的表情,那感觉就象她答应或不答应他都神态自若,自然地如同对待一阵风,来去皆自由,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却不会让你觉得受到轻慢或过于尊宠。

他们只是一面之识的陌生人,或轻或重的态度都令人莫名,会失之自然。

他微错身,露出身后虚掩的小角门:“请进。”

荣娇提步跟上,闻刀张张嘴,素不相识的跟他去喝茶真的好吗?关键是小楼公子不是公子是大小姐……

算了,跟陌生人喝茶也比被小混混追得满街跑要好些……闻刀很沮丧,感觉自己特没用,没能护住大小姐……

心底将那几个地头蛇彻底恨上了,不抱此仇,不将这个场子找回来,他闻刀还好意思做三少爷身边的得用凤表不是寻常人,与他建立关系,谋善缘,总不会有坏处,即便自己是女子用不到,但哥哥们将来若有所需,或许能用得上。

池大将军虽简在帝心,但他看重的历来是长子池荣兴,长子持家守业,家族资源偏向池荣兴在所难免,对二哥三哥难免有失偏颇,三哥还好些,有康氏偏爱,但二哥就没人管了,二哥本领超群,但若无大战事,单凭在军中熬资历,二哥何时才能出头?

池家是军中新贵,人脉关系有限,大将军的路子全铺给了池荣兴,那二哥呢?

“可是,二少爷那么厉害……再说,那玄朗公子看上去普普通通的……也没多少出奇之处……”

栾嬷嬷表示这个理由不太能接受。

荣娇微带涩然地笑了笑:“嬷嬷,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不用再说了,我意已决。”

二哥是厉害,荣娇毫不怀疑自己哥哥的能耐,不过,她却不再是傻傻的闺中小女子,天真地以为自己的哥哥马上步下功夫好,就一定会傲视群雄,平步青云……

乱世出英雄,太平年间,武将不以英勇授将军。二哥为人耿直,不善交际,又是不受重视的池家第二子,大哥那人,心眼小,又自负薄凉,不是个能容人的……对比自己小三岁又样样出色的嫡出弟弟,很难相信他会喜闻乐见兄友弟恭……

以梦里的情境看,大哥对他的亲兄弟亲妹妹着实无情,就算不说梦里的上一世,就这十三年的现实,荣娇也看不到池荣兴对自己的任何善意。

“姑娘,您真想好了,嬷嬷不会再拦着,但凡事三思而后行,从坏处想,如果事发暴露,如果玄朗公子不可靠,如果夫人要大义灭亲以正家风,您要怎么办?”

说一千道一万,她不是不同意,就是觉得风险太大,要命的事,万一露了馅……这比翻墙头私自偷出府严重多了!

“嬷嬷,你觉得没有这些事,池夫人就没惦记着大义灭亲吗?”

荣娇冷然反问,从小到大,她循规蹈矩不争不抢逆来顺受,只会时刻自省讨好亲人,得到的又是什么?

爱她的,不管她是好是坏,一直是爱的;不爱的,任她如何跪添,依旧一心想要她死,既如此,又何必瞻前顾后首鼠两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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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置清雅的棋室中,一道俊逸秀灼的身影正跪坐在棋案前自弈,一双白皙修长的手,一只闲闲地搁在大腿间,一只食指中指时而挟起白子放在棋盘上,时而拈黑子应手。

室内幽静无声,只闻轻微的棋子落盘的脆响声。

那双手,精致如玉,五指修长,骨节分明,节劲如竹,古雅天成,仿佛时间与权力打造的魔力之掌,只手间可指点江山,摘星落日。

不知过了多久,弈棋人盯着盘面,眉宇间泛起一丝无奈,又是和棋!自己想赢自己或输自己,还真是不容易!

“岐伯那里,安排好了?”

清浅的声音响起,自弈的棋者站起身来,露出玄朗的那张俊脸,不同的是,这张面孔冷峻而威严,与荣娇熟悉的那幅温和面孔差之甚远。

“是。”

先前几乎没有存在感的阿金恭敬地回答道。“已将小楼公子的形容样貌吩咐下去,岐伯会坐镇那里,随时恭候小楼公子。”

玄朗负手站在窗前,眺望着夏暮初秋的风景,台子搭好了,就看那孩子怎么跳了。还真一点期待呢。

“公子,属下不明,能否请公子解惑?”

阿金真心不明白,主子是何等的人物?居然会对一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小人儿这般上心?

反常!忒反常了!

虽然主子的行为,从来不是他这个做属下的能理解的,不过做为公子的心腹,他还是有必要虚心请教,以辨识这个莫名其妙的小楼是否存有歹念,是否是幕后有人操纵,或许会给主子带来危害……

嗯?

玄朗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不怒自威。

阿金的心就一哆嗦,硬着头皮道:“公子,属下想查小楼公子的身份底细,请公子恳允。”

“不必。只是个有趣的小东西而已,无需防范。”

谨慎是应该的,太过小心,草木皆兵就过了。

有趣的小东西?

阿金愣住了,您把岐伯连同晓阳居茶楼都指派给他玩耍了,怎么是有趣的小东西?而且,有趣的小东西是几个意思?

阿金平时挺聪明的脑袋顿时不够用了,是把小楼公子当宠物养吗?

主子何时添的这种怪癖好?

“可是,他,来历不明,属下恐其别有用心。”

玄朗轻飘飘地扫了他一眼,薄唇轻启:“胆小类鼠辈,他不是。”

阿金傻眼了,主子,属下只是关心您,不敢有丝毫的马虎与轻懈,怎么在您口中就类如鼠辈了?

他呆怔怔的表情取悦了玄朗,冷峻的冰山似乎微化了些,前所未有地好心解释了几句:“……难得看到个合眼缘又心有不甘的小东西,顺手拉拨下,看他能走几步。岐伯闲得发慌又好为人师,送他个便宜小徒弟,事在人为,成了,是小东西的造化,不成,本公子也没损失。”

玄朗自认向来不是个软心肠好施恩的善人,主要是看这孩子顺眼又有强烈的不甘之意,举手之劳,给他个机会,成不成,要看他自己的本事。

反正就这么一次,成了,才有下一步,他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最近不方便出京城,在大梁城呆得太无聊,遇到个有意思的小孩子,看他努力不甘心,如溺水之人递块木板,给对方机会是小,给他自己解闷是大。

“公子高明公子高明,属下愚钝。”

阿金拍了记马屁,心中却将信将疑,解闷逗趣的?那也用不着让岐伯出山吧?还拿晓阳居做筏子送人情?

晓阳居哪里是生意不好?不是没人来,是根本不开门营业,不想让人进来喝茶,好不好?

最重要的是,公子您是什么人啊,既然是无聊解闷的行为,每次遇到小楼公子您都冰山挂暖阳,所为哪般?既是将其做小宠物般,用得着如此迂尊降贵吗?

心里纳闷,嘴上面上却不敢露出半分,他不需要懂,公子做任何事,他不懂没问题,只需要认真地听从绝对地执行就好。

阿金知道,若无其他新的情况,小楼小公子的事到此为止,无需再谈,还是汇报正事吧。

“……以上是近日的情报,另外京城有一桩争风吃醋的小事,涉及一众两派小辈,”

阿金将最近两日朝堂内外的大事做了汇总之后,微带踌躇之色,公子日理万机,向来是由他和阿水两个将报上的情报整理分类,按轻重缓急汇总报于公子知晓,象权贵子弟争风吃醋这样的小事,本是没资格报到公子这里的,只不过他要说的这桩,涉及了近十个两派核心人物家的小辈。

打了小的,惊出老的,处理不好,或许会引起两派新的纷争,而消弥文武之争力主将相和是公子心之所向。

阿金偷覷了玄朗两眼,见他没别的表示,遂继续道:“昨夜在笑春|风,安国公府世子张津等人与林大学士的小儿子林立飞为争头、牌起了龃龉,口角推搡之间,有三人挂彩,王来山的三公子伤势最重,头破血流,右手腕脱臼,当场昏死。”

“当时场面混乱,双方都动了手,又被有心人灭了片刻的烛火,谁下的黑手并无定论。据我们的消息,伤人灭烛的是池万林的三儿子池荣厚。”

提到这个名字,阿金语气微顿,偷覷了一眼玄朗,仿佛在提醒他小楼公子身边的那个叫闻刀的随从十有八九是池荣厚的贴身长随。

“之前池王两家有结亲的传闻,目前两家暗地里已议定亲事,王来山的三子王丰礼会娶池万林的嫡长女池荣娇为妻,以昨天池荣厚的反应看,属下怀疑他对亲事不满,故意挟私报复,乘乱重伤王丰礼。”

“理由。”

玄朗眼中闪过不悦,池王结亲是文武破冰之举,他不希望有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坏了此事。

“池荣厚这半年一直跟着池家老大池荣兴办差,常驻在京东大营,昨天下午他回京城,并未回池府,而是去了他和池荣勇合开的铺子,晚间他离开铺子去了笑春|风。池府有家规,池家三兄弟甚少涉足烟|花之地。”

“在事发之前,池荣厚曾尾随王丰礼去官房,有过交谈,相谈内容不详。事发后,池荣厚回府短暂逗留,又返回京东大营。属下观其举,回城的目地疑似在王丰礼,旨在阻挠亲事。”

“池大小姐多病体弱,未曾出来交际,池家老二老三待妹亲厚,想来是不愿意其嫁入王府……王三自诩风流才子,素爱流连烟|花之地,红颜知己数不胜数。池家俩兄弟自然不放心将病妹妹嫁给他。”

“那是池万林的问题。”

玄朗面色淡漠,声音冽然:“找个妥当人给他递个话,管好自己的儿子。”

当初池万林是受人指点,还是出于什么目的去张罗这门亲事,与他无关,池家大小姐想嫁给谁,也与他无关,唯一有关的就是,他在力主将相和,池万林的儿子却在挑事,制造是非。

这是不允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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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省居里,从桃花观回来的荣娇泡了个澡,洗去满身的尘汗,换了身月白色的家常小袄,系了条淡紫色的八幅马面裙,如一朵娇俏的碗豆花,顿觉浑身上下清爽舒适。

黑鸦鸦的头发披散着,愈发衬着眉眼精致,肤白如玉。

荣娇以前体质弱,气血不足,头发也枯黄,池荣厚从书中读到什么三千青丝绾,双鬓鸦雏色后,再对照着自家妹妹的发色发质,整个人都不好了,发动二哥一起上阵,找自己的哥们,让他们去找自己家的女性亲长、姐姐妹妹的讨要养发秘方,冰糖黑芝麻、黑乌鸡何首乌的没少折腾,这半年看下来,成果斐然。

荣娇的这一把青丝,终于又黑又亮,发质柔软,手感顺滑。

红缨站在荣娇身后,手持大块的干帕子给她擦头发,一边轻声细语地将这大半日发生的事情说给她听。

“……三少爷回来过?”

荣娇讶然,小哥哥一大早回府了?

“是,您刚出去不久,三少爷就回府了。”

“三少爷有没有说什么?”

荣娇有点不安,她天天翻墙头外出这种事,有闻刀在,哥哥们肯定是早就知道了,没阻止也没拿到明面上来说,就表示哥哥们默认了此事,不过,被抓了现形总归不好……一向乖宝宝的荣娇有种做坏事被当场抓包的心虚与慌乱。

红缨摇摇头,“三少爷没来三省居,奴婢没见到面。听说三少爷行色匆匆似有急事,入府后只回了趟自己院子,洗濑更衣后在正院逗留了片刻。连老夫人那里,也只是在小佛堂外头磕了个头,并未等老夫人念完经。”

三少爷回府却没来看大小姐,这是极少会发生的情况,红缨知道荣娇会担心,不待她问,就竹筒道豆子,将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全倒了出来:“……三少爷差人给您送了点心,是挽弓送到二门上的,他说三少爷是抽空回来处理铺子上的事务,要即刻返回大营的。他还说三少爷知道您不在府里,这回事急,就不等您回府了,下回有时间再回府看您。”

这么急?荣娇心里疑惑,“可知铺子里出了什么事?”

哥哥们的兵器铺子,掌柜的与大师傅,包括伙计在内,都是可靠可信之人,铺子的经营向来也是不错的,又有池府做靠山,会出什么事,需要三哥连夜赶回来?

“挽弓有没有说三少爷是何时回城的?”

莫非小哥哥是昨天回来的,先处理了铺子上的事情,才回府的?

“奴婢不知。”

三少爷的四个小厮中,与内院打交道的向来是闻刀,问剑次之,挽弓与洗锤二人多在外头行走,甚少做与内院联系的事情,红缨与他不算熟悉,而且挽弓又是个寡言的,红缨没问那么多。

“算了,等抽空问问闻刀。”

小哥哥既然回去了,事情自然是办妥当的,荣娇也没再纠结,小哥哥回来,闻刀事先一点话风没露,还乐呵呵地陪自己去桃花观,想是临时的突发事件,他也不知晓。

“您看,三少爷送来的点心,单看这匣子,就诱人得很。”

红缨见荣娇没言语,以为是因为没见到池荣厚而情绪低落,利索地给荣娇梳好了发髻,指着案几上翠色的点心匣子岔开话题。

翠色的点心匣子上绘着几瓣粉色的荷花,颜色清雅。

荣娇的心头泛起暖意,小哥哥就是这样,不管去到哪里看到好吃好喝的总想着她的那一份,“是呢,打开看看。”

编织细密绿色的细苇垫上铺着雪白的油纸,白透亮的是亮的是马蹄糕,淡粉晕红的是荷花饼,小小巧巧的,个个做得精致。

有明暖的笑意在荣娇秀美的小脸上流淌:“……唔,看上去真的很好吃……这个要趁新鲜吃,你一样留出一个,剩下的拿去给嬷嬷,你们几个想尝鲜的,去找嬷嬷讨情。”

自从在马车上她说出自己的决定后,嬷嬷虽然没再多劝,荣娇也清楚她还是担心放不下,心情沉郁。

嬷嬷的担忧她全能理解,她也相信,不论到何时,两个哥哥都会是让她安心倚靠的大山,正因为如此,她才会执着,才会想要自己更强一些,不至于处处拖哥哥们的后腿,不至于让哥哥们夹在她与父母之间,左右为难,举步为艰。

不论是真假难辨的上一世,还是今生当下,栾嬷嬷都是真心待她,愿意为她付出性命的,虽然荣娇不会将自己的解释不清的前世梦境说与嬷嬷听,但嬷嬷对她的好,她是领情的。

“是,奴婢这就给嬷嬷送去,顺便向嬷嬷讨个口福。”

红缨笑吟吟地凑趣,拾起匣子告退去找栾嬷嬷了。

荣娇端了杯茶慢慢理着思绪,考虑着下一步的打算,原打算给哥哥们写封信,问问小哥哥回来的实情,又一想,明天要去玄朗所说的晓阳居茶楼看看,等看过后做了决定再写不迟——这么大的事情,她不可能瞒着,再说外头的事少不得要闻刀经常跑腿,即便是她自己不说,闻刀也会跟哥哥们交待得一清二楚。

要不要自己找个信得过的小厮?

不是信不过哥哥或起了生分之心,要瞒着他们行事,荣娇就是觉得康氏对两位哥哥可谓是慈母,特别是小哥哥,向来是她的心肝肉儿,对自己却抱着必杀之心……如果康氏继续顽灵不冥,手段过激的话,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有一天忍不住反击,届时,恐让哥哥们左右为难。

她现在身边得用的可信的,全是哥哥们安排的,手里有几个自己的人,只忠于听命于自己,也是有必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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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院里康氏又气又怒又有些疼惜,她听完康嬷嬷的禀告,脸上露出羞恼之色,恨铁不成钢道:“这个厚哥儿!真是气煞我了!他怎么敢跑到那种地方去!也不怕大将军打断他的腿!”

你说这孩子怎么搞的,明知道家规禁止去烟|花之地,他怎么还敢去那里偷|香窃|玉?更倒霉的是,还碰上了纨绔打架!

“哥儿是什么人,您还不清楚吗?哪会是那等好|色的?”

康嬷嬷劝慰着:“听说是安国公世子宴请哥儿,张世子爷的喜好谁不晓得?历来喜欢招那些个莺|莺|燕|燕的……”

三少爷这次是赶巧碰上了,再说了,少年公子,又天天跟军大营里的那些兵油子混在一起,那些个军中粗汉个个没口德,荤素不忌,哥儿对男女之事起了好奇之心,也不为奇。

“可不能让厚哥儿去那些腌臜之地,嬷嬷你看看他屋里的大丫鬟,哪个守本份懂规矩的,叫过来我看看,等下回哥儿回来,他想要,就开脸收到房里。”

康嬷嬷笑着应下。康氏又想起另一桩要紧事来,她扫了一眼内室服侍的,挥手让她们都下去,压低了声音问道:“……点心送去了?”

“送去了,老奴亲眼见挽弓拿去二门了……”

康嬷嬷心头一紧,泛起寒意,她真心不赞成夫人的决定。

“没露马脚吧?”

“没有,老奴很小心,并未假手他人。”

康氏满脸的阴寒,不无恨意:“小畜生!早死早清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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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是个薄阴天,一层灰云如罩在天空的锅,低低地压了下来,闷而黏湿的天气,动一动整个人仿佛即将被熏蒸一番,全身无力,头晕憋气。

实在不是个利于出行的好日子。

一早栾嬷嬷就拿天气说事儿,劝荣娇过了今日再去:“……这是有雨没下下来,等落了这场雨就舒服了,您要不要歇上一日?”

嬷嬷说得有道理,不过荣娇却不想白耽搁一日。

每年大梁城都会有四五日这种天气,憋闷难熬,这样的天气,是夏秋的分界线,一旦热过了这几日,就意味着要夏天要结束了,马上就立秋,之后,早晚凉快许多。

猫夏的人开始出动,生意就好做,在这之前,更应该抓紧时间,提前做好准备,玄朗的茶楼是何情形,这个提议是否可行,荣娇不想浪费时间。

用完早膳,换了衣服,翻墙头,带着绿殳闻刀坐车前往玄朗名下的晓阳居。

晓阳居在东西城交界的棠树街,若从池府正门走,要绕不近的一段路,但与荣娇翻墙出来的池府后街就近了许多。

荣娇没到过棠树街,从马车上掀个帘子缝向外看,真心觉得玄朗说茶楼位置偏僻,生意不好是句实话——

马车拐到棠树街,仿佛凉快了一些,街的两旁长满了叫不出名字的大树,绿荫匝地。

街上没有行人,两旁几户人家,皆关门闭户,安静幽深,人影儿不见一个,看上去的确不是个做生意的好地方。

虽说茶楼也可以走高雅隐者路线,但毕竟是开门做生意,大隐到躲猫猫似的,藏在让人找不到的地方,也有点过了。

晓阳居门口没匾额,闻刀指着院门一户户地数,好不容易在黑漆大门边上的青砖墙上发现一块小小的木牌,刻着晓阳居三字。

敲门进去,不似茶楼,倒象是进了某贵人家的园林,迎面是青砖粉墙的照壁,照壁之后,别有洞天。

青竹翠立,或株或丛丛生;假山玲珑,上有飞瀑溅珠;曲径流觞,锦鲤嬉戏,水面圆碧平铺白莲点点;莲叶高擎粉荷半残,朱廊蜿蜒,有室外茶座错落……

时间与沉闷的天气仿佛将此间遗落,走在其中,只觉得心旷神怡,心静如水。若有若无的香气,似远还近,一切燥闷都换成了云淡风轻……

目光扫过茶楼大厅的摆件,荣娇的心里愈发震惊,这般流淌着贵气与高雅的茶楼,会生意不好?

难不成做生意真有曲高和寡?还是养在深闺无人识?

早在荣娇三人扣开大门时,晓阳居的掌柜岐伯就得了消息,出现在厅堂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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