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玲珑局(下)(1 / 2)
岐伯目光炯炯,一瞬不瞬地盯着玄朗:“公子,任何时候都这般超凡脱俗,令我等凡人自惭形秽!公子啊,属下对您的敬仰如……”
那幅深情款款表白的模样,仿佛面前的玄朗不是他的主子,而是他最钟爱的心上人。
“说人话!”
玄朗早对他偶尔发作的抽疯状况习以为常,倒是站在他身后的阿金听到这两句对话,忍不住嘴角抽搐,岐伯又遇到什么高兴事了?
根据这么多年的观察,岐伯只要高兴大发了,就特别想调戏公子……呃,错了,是向公子表白……不过,这样的场景并不多见
“公子您太让属下伤心了……”
岐伯幽怨的作怪语气在玄朗淡淡的注视下再也说不下去了……他清了清嗓子,态度好歹收敛了一些:“蒙您超赞的识人眼光所赐,属下要正式收徒!”
噫!
玄朗神色不动,之前要他关照小楼时,还是当成命令任务来接的,嘴上不说,心里不情不愿的!这几天功夫,怎么忽然就心甘情愿还拣了宝贝似的?
“小楼是经商的天纵奇才,属下不能错失美玉。”
岐伯的一本正经转得太过突然,阿金听着不禁怀疑这是正经话还是开玩笑的调侃。
“他年纪还小,前路待定。”
玄朗清浅的声线中透着一股不容置疑,难得小楼引起他的兴趣,他并不想马上决定他的前途。
从商从政,将来还会再给那孩子机会。
“公子您先听属下说明……”
岐伯腆着脸,玄朗清俊的眉头微皱,岐伯这张长相斯文的脸,实在不易露出这般惨不忍睹的表情。
“……当今大多数文人,号风雅而无风骨,其所谓风雅,无不以金银为骨,故商非贱,乃贵……这真是他说的?”
玄朗狭长的幽深黑眸中闪过讶色,薄唇轻启,一字一句将岐伯转述小楼的话重复了一遍,心中多少有些惊异,他还只是个孩子,就有这番见识?还是,听他家大人说的?
脑中忽然闪现出桃花观中小楼说的那句“小隐才隐于野,大隐隐于市”,或许,是他自己的思考?
“还不止呢,”
岐伯与有荣焉:“世人皆言商人重利,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耳!这世上,哪有不重利的?无非利之不同也,大利小利,利己利人,此利或为金山银海彼利或为权势荣名,百世流芳无非名之利,只要不是故存恶意,杀人放火谋人财命,重利爱利,有何不对?我就是想合理地多赚银子!公子您听,小楼公子的这番话是不是表明他立志于商路?”
“虽是歪理,还是有两分道理。”
玄朗嘴角微微翘起几不可察的弧度,想象着小楼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有板有眼地用这番道理忽悠岐伯的情形,心里有点小轻松,有点小遗憾,这孩子总能让他觉得松泛致。
对于这个不甘的小孩,他的期待又被勾起了一点。试目以待。
“……玲珑局属实?”
玄朗没想到小楼会有玲珑局棋谱,即便是底蕴深厚的世家,也得看机缘,这东西不是想要就有的,小楼的年龄与家世,按说是不可能接触到这些的。
“他是这样讲的。应该无假。”
岐伯现在将小楼视为潜在的徒弟,归属到他的羽翼之内:“那孩子不会信口开河,也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事开玩笑。”
小楼嘴上虽没说,看他的表现,岐伯知道他有多在意这次机会,全身上下都散发着这个东家他当定了的气势……
真有那么缺钱?
“公子,要不要查查小楼公子的底细?”
晓阳居的二东家都要给他做了,自己也有意收他为徒弟,是个什么来历总要弄清楚些,可别是什么人派来的,在身边养了只小白眼狼!
“此事无需再提。”
玄朗微蹙眉,同样的话阿金也提过,“你家公子没那么弱!”
这不是谨慎的问题,在你们眼里,你家公子我就那么脆弱没眼光?随便一个小孩子就能给我造成伤害?
再说,他对小楼,难得生出曾经的同病相怜之感,想法纯粹,愿意在自己有心情的时候,顺手拉他一把,他不想也不愿意代入彼此的身份,所以,他才在小楼面前自称玄朗——这个甫一落地时母亲给自己取的,多年未用鲜少人知的道号。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与身世,一旦知晓了小楼的身份,他或许就没了兴致,不想再期待他的表现了。
“他既然主动请缨,你全力配合就是。”
说好给一次机会,说好让小楼尽力而为的,那他就不会再出手,一切看小楼自己的表现。
“拜师之事以后再议。”
做了岐伯的徒弟,少不得就会慢慢归到他的麾下,若是要成为他的属下,为他办事,必须知根知底,家世清白,忠心不二。最重要的是,他不缺下属,更希望小楼能与自己朋友相交。
“是。属下省得轻重,谨遵公子吩咐。”
岐伯神色认真,他清楚自己的身份,公子的商业帝国归他负责,若收小楼为徒弟,自己做的事就没法全瞒着他,小楼又那么聪明,但是,他不是自己人,在没有确定他的能力以及对公子的绝对忠诚之前,有些事不可能让他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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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街荣娇的新宅子里。
包力图一家已经安置了下来,闻刀向荣娇汇报,马车买好了,宅子也打扫过了,需要置办的物品也弄了个七七八八,剩下的细枝末节,包力图的娘子会得空继续收拾。
比较小的二进宅子,这是荣娇名下的第一份房产,未来的日子,她会经常在此落脚。
包力图俩口子带着一儿一女给荣娇磕头见礼,荣娇简单说了几句后,没多留他们:“……我不是那种严苛的主子,你们尽心做事,我自然不会亏待,更不会发卖拆散你们一家,但有一样,我不喜欢多话不忠的下人,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一会儿绿殳会找包家的,我的规矩和喜好,她会告诉你,包力图,你要做的事,闻刀会安排。你们下去吧,安心当差就是。”
“……闻刀、绿殳,我们就是住在这里,以后如果岐伯要急事找,我会让他派人到这里……绿殳你跟包家的说说小楼公子的规矩,布置好房间……以后包家的与她家的那个闺女归你调教……”
荣娇强调,绿殳不能永远冲哑巴,她的身份没法瞒着包力图一家,左右他们的卖身契在自己手里,若无特殊原因,没必要叛主。
“闻刀,你带包力图父子,特别是他的那个儿子,要尽快上手,以后不方便你露面的事,派他去跑腿……”
闻刀是小哥哥的贴身常随,他这张脸,京城勋贵子弟中认识的不少,随着荣娇隐瞒身份,在外行走的日益频繁,闻刀不适合老跟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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岐伯的操作能力非同凡响,不出三日,荣娇就见识到他的手段。
原先门可罗雀的晓阳居,登门的客人忽然多了,也不是很多,既保持了走高雅范儿的清静又不冷清,三分之一的上座率,荣娇对此很满意。
人太多了,就乱,有失幽静,晓阳居可不是大马路开的茶楼,以热闹取胜,人太少,呵呵,开门做生意,没客上门不赚钱啊……
荣娇理想的状态是保持七成的到客率就最好了,客源也要精挑细选,一要有银子,二有银子也不能想进就进,三没有银子有真才华也招待,为这一点,荣娇特意与岐伯商量,制订出特例细则,没钱的可以拿学识技艺来抵。
毕竟也会有真正的没钱的读书人。
让人高兴的是,这些新增的客源多是冲着传说中的玲珑局来的,进来后点了茶,首先问到的是玲珑局,茶博士早得了吩咐,一概点头加摇头:“对,确有此事……东家没说,不知道。”
不善棋不好棋的文人如凤毛麟角般稀缺,精彩的棋谱更是千金难求,晓阳居有从未面世的玲珑局,要举行雅集!
这个消息悄无声息的在大梁城的清贵圈里蔓延开来,如夜雨潜入,一传十十传百,应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不应该知道的,自然就没必要知道。
这又不是家长里短的八卦诽闻,平头老百姓知道了会推波助澜,棋乃君子之事,没必要街头巷尾皆知。
一件事,既要广而告之,又能锁定目标,控制在需要告知的范围内,荣娇对岐伯很佩服,这也是岐伯教他的:圈定客源,重点出击,无关的人,果断舍弃。
“楼东家,只需要让你想请来喝茶的人知道就好,传得太广,毫无意义。甚至是劳民伤财!”
在荣娇向岐伯打听事情的进展,请笺发出情况时,一时口快说到在街面上没听到消息,岐伯懒洋洋的表情中透着一丝你真笨的嘲讽。
“楼东家,生意人忌贪欲噢……”
荣娇的脸红了红,对哦,这个道理她是明白的,只是一时半会儿没想到。
“多谢岐伯提醒,”
荣娇正色道:“小楼是关心则乱,太过重视,若有过失不足处,还请岐伯不吝指教。”
“放心,消息已经放出去了,不会误事。”
岐伯漫不经心,这就是芝麻绿豆大小的事,老夫亲自出马,无异于杀鸡用牛刀,怎么可能出差池?
“岐伯是怎么操作的?”
荣娇化身好奇宝宝,求解释。
“不是你拿的主意吗?”
身为始作甬者,你居然来问我?是闲得无事要拿老夫开涮?还是要摆代东家谱考校你未来的师傅?
岐伯面色一沉,有些微的不悦。
我的主意?没有啊……
“拎马扎去国子监门口逮人……”
岐伯似笑非笑:“老夫觉得简单粗暴了些,就找了两件国子监生服的衣服,让人穿了,在国子监大门口闲聊,在于子达先生经过时,故意说出晓阳居玲珑局的信息,于先生是有名的棋痴,当即就杀了过来,索走了一摞请笺……有于先生的宣传,国子监的先生,都知道了,于先生的棋友们也得了信儿……”
就这么简单?
荣nbsp;荣娇有些不可置信,在她眼里,将这个信息传递给有份量的人,是最难的关键点,岐伯居然开玩笑似的就搞定了!
“那于先生就信了?”
“当然!”
岐伯面露骄傲,四周环视:“他出身丹阳于氏,眼力介还是有几分的,我们这里,嗯,随便一样,是普通茶楼能有的吗?至于用假消息做幌子行骗?”
只要是带眼睛识货的,就当知道晓阳居处处珍品真迹,凭这份底气,说出的话自然令人信服,当然啦,岐伯没告诉荣娇的是,他还与于先生手谈了一局,仅以两目之差惜败,于子达由此愈发相信晓阳居会有玲珑局现身——掌柜的这么厉害,或许东家更是个中高手!
“楼东家,你那个棋谱是真有的吧?你能做主拿出来吧?生意人不能失了信用。”
除了小楼,没人指望晓阳居赚银子,若不是主子大方,要提携小楼,晓阳居是岐伯最属意的闲惬之地,就连玄朗,也喜这里清幽,偶尔会招了下属在此会面。
“岐伯放心,真有,我也可以做主。”
这幅玲珑局不是属于她的,是梦里楼满袖的记忆,不知何时刻印在她脑子里的,她确信是没问世过的,因为在梦里,这幅玲珑局出现时,允许楼满袖借阅的人说得很清楚,这是前朝西秦五世国主的珍藏,外人无缘得见。国主死后随葬在皇陵,因西秦立国不为其他国家承认,西秦灭亡后,皇陵不受保护,屡遭盗窃。
拥有原西秦大半领土的西柔国,立国之初,为解决国库银紧,秘密组建了一支特殊的军队,掩人耳目,专职摸金。
这幅玲珑棋谱得自西秦皇陵,因楼满袖有一段时间迷上了弈棋,好象现在拥有棋谱的是她的父亲?……梦里没出现此人的面孔,只说是蒙他特许,允楼满袖观摩,但不许外传。
带她去的人还说自棋局现世,得此殊荣的只她一个……
到底外面有没有流传,被岐伯一提,本来信心满满的荣娇忽然不十分确定:“……我明天拓制一份过来。”
荣娇后知后觉,至此方感到先前自己似乎太过自信以至冒失了,梦里的事,怎么全部当真?偏偏感觉上她就是有足够的自信,笃定这份玲珑局不可能有大夏的人见过。
不可能有大夏的人见过?
荣娇的心头浮起浓浓的疑惑,难道楼满袖是西柔人?
为何提到西柔,她的心就怦怦跳得厉害,有发自骨髓的莫名熟稔与酸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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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楼满袖弄得心事重重的荣娇刚回到三省居,嬷嬷就迎了上来,面色有些不自然:“姑娘,正院派人过来了。”
康氏?
荣娇挑挑眉,她好不容易安份消停几天,又要生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