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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林琅一觉睡醒,难得看见宋庭声还躺在身边。
平时他总是醒得很早,然后装模作样地在一旁等他起床。
林琅还在考虑要不要把他一脚踹下去时,宋庭声也睁开了眼,两人对视了近分钟,宋庭声的眼神从惺忪变得清晰。
房间里仍旧昏暗,借着从缝隙里漏进来的天光,能看见彼此模糊的棱角。
于是宋庭声的脸靠近了,极轻地亲了一下林琅,嘴唇上稍纵即逝的触感,林琅甚至还没来得及推开对方。
不含任何情色意味,这样一个平常的早安吻,林琅忽然想到宋庭声会不会每天早上都这样亲他一下,愣神间,宋庭声已经进了浴室洗漱。
林琅被这亲这一下也清醒了。
他翻身下床,离开房间时还故意将门摔上,发出一声巨大的闷响。
“小林呀,今天起这么早的呀?早餐还没好,再等等好伐?”吴姨见他还穿着薄睡衣下楼,跑去关了大窗,又道,“现在清晨是有点凉的啦,注意身体哦。”
林琅没有听她絮絮叨叨的话,径直来到了大门,刚推门走出去两步,还没感受多久室外的温度,两个保镖就把他拦了下来。
每天如此,不分早晚,保镖连劝他进去的话都不说了。
“哎,穿上衣裳呀。”吴姨走过来,给他披上件毛毯。
林琅瞪了他们一眼,然后愤怒地回到了屋子里,正好洗漱过后的宋庭声站在楼梯旁,隔着中厅,静静地看着他。
林琅扭头不看他,也没去餐厅用餐,而是转身去了书房,明晃晃的态度表明着,自己不想理会宋庭声的决心。
“要不要我去把餐点端给小林少爷吃?”吴姨为难道,平时宋庭声起得早,会自己先用餐。
这一个月来,还是头遭两个人一块起床吃早饭。
宋庭声已经站在了餐桌前,答道:“不用,您休息吧。”
吴姨走后,宋庭声就把桌上的早点倒了,他记得自己说过林琅不吃蛋,营养师却擅作主张把滑蛋盖了上去。
他有些逃避地猜想,或许是因为早餐不合胃口,林琅才又会闹起了小脾气。
宋庭声来到厨房,除了固定时间,房子里不会有其他人。
他站在岛台前,切菜淘米,细致地煮了一小盅骨头粥,林琅的脚还是会痛,两周前甚至还走不了楼梯,宋庭声偶尔会听到他大幅度动作后的吸气声。
半个钟头,林琅躺在沙发上看书,才堪堪把《百年孤独》啃到二十三页,正觉得眼花缭乱,就听见了开门声。
他翻了个页,当作什么都没注意到。
宋庭声端着粥一走近,林琅就闻到了浓郁的鲜香味,他抬头看了眼,又面无表情地转回去。
“喝点粥好吗?”宋庭声问。
林琅又翻了一页,“我没胃口。”
“为什么。”
林琅继续翻页,书页被他翻得哗哗作响,杂乱无序,跟他的心情一样,却终于有了个发泄口,“我怎么知道?可能是有东西倒我胃口了啊!”
闻言,宋庭声将粥碗放在了书桌上。
“记得吃一点。”宋庭声离开书房前,又停下来说,“这几天我会有点忙,有事就跟吴阿姨说。”
林琅没有回答也没任何动作,直到听见关门声,书本从手里落下,盖在他的脸上。
厚厚的书页中,隐约传出一声叹息。
宋庭声说去忙,倒真的一连几天都没看见人。
宋庭声走的第二天,吴姨整理书房时,才看见了那一碗早已凉透的粥,她本来想问问林琅,最后还是自己倒掉了。
林琅也不问吴姨他去了哪,每天过着跟保镖斗智斗勇的生活,没事看看书,实在闲了就跟媛姐打牌,但两个人玩又实在没什么意思。
白天里还有人陪着说说话,聊聊十年来这座城市的变化,十年而已,对他而言就好像完全陌生了一般,唯独听见吴姨的口音,才生出一股熟悉感。
可夜深人静了,整座房子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林琅说不清自己的情绪,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怅然感。
“你看,瞎折腾来折腾去的,还不是得自己一个人才舒服。”林琅忽然摸了摸肚子,对着月色自言自语,“听说你是个男孩……”
“我那是开玩笑的,你爸爸不会揍你,学不会又怎么样,开心就好了。”
三个月过去,林琅偶尔还会想起那个孩子,连医生都夸他手脚长,说以后会长得很高。
林琅站起身,夏末的风果然是凉了,没忍住打了个喷嚏,看着远处的车灯渐近,于是匆忙离开了阳台。
这晚距离宋庭声离开已经过了四天,想必是回了北京,至于在北京干什么,他一点儿也不想知道。
可在他洗完澡走出来时,宋庭声出现在窗前的沙发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身上的白衬衣已经起了皱,正靠着枕背小憩。
宋庭声睡得浅,林琅才走两步,他就醒了。
“洗好了?”
“嗯。”
宋庭声站起身,去找来了吹风机,说:“我帮你吹头发。”
“你回来就是为了帮我吹个头发?”
宋庭声的动作顿了顿。
“我想见到你。”
“见过了,你可以走了,不送。”
“林琅……”
“滚。”林琅背对着宋庭声坐下,浴巾蒙着脑袋和身体,在床上蜷成一座小山丘,“为什么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就把我扔在这里,我自己一个人,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我会很痛苦的!”
他声音不大,落在宋庭声耳中却犹如狂风呼啸。
“你回来之后,我常常有一种错觉,好像我和你之间还有很多时间,好像我和你还可以重新回到五年前……”
“可是过去是回不来的。”林琅说。
宋庭声走到林琅面前,半跪下身体,他并不喜欢低头的感觉,在此刻竟然只有惶恐了,“那几个月的时间里,每次权衡利弊过后,我发现自己仍然放不下你,我不敢告诉你,更不敢在这点脆弱的关系里表现出任何回应,害怕这会成为你再次离开我的资本。”
“所以我卑鄙地让你产生痛苦,从中感受着你的真心,以为这样就能为五年前的自己扳回一城,其实我输得一塌糊涂,从见到你的那一刻起,我无时无刻地痛苦着。”
林琅将嘴唇咬得泛白,两行泪水无声地落下来。
“如果这样会让你痛苦,不如现在彻底说清楚好了。”林琅拿出了自己最大的毅力,才忍住情绪,口齿清晰地说出这句话。
宋庭声抬头看见那双朦胧的泪眼,就坚定地摇了摇头,“我舍不得你。”
“这五年来,痛苦让我得以向前,而你才能让我活着。”
宋庭声伸手抹掉了林琅的眼泪,分开紧咬的牙关,仰头望着林琅哭得通红的脸,心疼不已。
“不要哭了好不好?我对不起你,宝贝。”
林琅别扭地拂开男人的手,然后捏起浴巾一角来擦眼泪,浑身仍是湿漉漉的。
宋庭声担忧他因此着凉,也没等人哭完,就上手将他的头发吹干,动作很轻,林琅垂着头抽抽噎噎的,像是倔脾气的小孩。
似乎今晚的林琅打定主意不再开口说话,哭泣过后就躲进了被窝,宋庭声在床边站了一会儿,才关灯离去。
他洗漱完已经是凌晨,在楼下坐了一会儿,翻看着电视上的观影记录,默默地发着呆。
不久,小严忽然打来了电话。
“宋总?您去上海了?”
“嗯。”
“这段时间不太适合离开北京,您前几天刚接受过调查,现在还很多人关注着……”小严说,频繁离开北京难免会惹人生疑,更何况还有警察在查总部以往的资金动向,省得连累到分公司。
宋庭声闷咳了两声,小严又道:“宋总,杨董事长让我转告您,如果……”
他欲言又止。
“什么?”
“如果公司出了什么问题,他一定会放弃你,也不会帮你。”
小严一口气说完。
这个他是宋庭声的父亲,常年呆在国外,从小到大宋庭声很少能见到他一面,只有上次杨之妤生日才回来了一次。
“我知道了。”宋庭声说,“还有什么事吗?”
“有一件小事。”小严犹豫了一下,“辛词半个月后准备移居到爱尔兰。”
“辛鸣山依然不松口吗?”
“看样子是,外面没收到消息,几千万已经够他死缓了,估计会替自己儿子认下来。”
“让刘局劝劝他,不是只有去死这一条路的。”宋庭声说。
“我明白了,宋总,您好好休息。”
挂了电话后,他下意识拿出烟,刚放到嘴边又停住了,疼痛使他清晰地感受到身体上的不适。
回北京的这几天,宋庭声没有睡过一次好觉。
他放下烟,轻声走上楼,走进那一个昏暗却能带来无限安全感的房间。
林琅一动不动地背对着他,却没有入睡,听见身后细微的动静,两分钟后,宋庭声的手就圈住了自己,没有什么大动作,只是轻轻地拥抱着。
宋庭声忽然顿了一下,没过一会儿,他便低声问,好像很抱歉似的,“吵醒你了吗?”
大概是察觉到了他呼吸的不稳。
林琅顺势怪罪下去,点点头不说话。
“我下次动作轻点。”宋庭声说,呼吸间的热气落在他的耳后,连带起林琅的脸也发了两秒钟的热。
林琅闭眼装睡,宋庭声却低头亲了亲他的脖子,惹得林琅身体一抖,也没有睁开眼。
他身上没穿衣服,浴巾就乱糟糟地堆在身下,宋庭声没想到他连睡衣都没换就睡着了,又问:“我去给你拿睡衣好吗?垫着它不舒服。”
林琅没回应。
宋庭声拥着他的手紧了,将人完全拉进了怀里,见林琅依旧没有抗拒的意思,竟然有些失而复得的感觉。
他虔诚地亲吻着林琅的后背,一节节尾脊骨带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林琅握紧了手不想让自己有过多的动作。
宋庭声抚摩着对方的肚子,吻又回到了脖子处,感受到林琅压抑的颤抖,他慢慢将人按平,夜色看不到林琅的表情,只能依靠皮肤相触试探他的情绪。
他亲吻上林琅的嘴唇,又立即被躲开。
动作很小,宋庭声愣了一两秒便装作未曾发觉,他缓缓低下头去,一路从脖子吻到了肚皮,被子被掀开一半,宋庭声弯腰跪在林琅腿间。
左手握起他的大腿,林琅身无寸缕地躺着,在宋庭声吻上自己性器根部的时候,他的呼吸急促了些。
宋庭声很久没为他口交过,此时也生疏了,只慢慢地含进了一大半,舌头能抵着头部舔舐,林琅那处并不长,下面没有睾丸,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残缺的女性阴部,含到底的时候下巴会顶在阴唇处,惹得林琅浑身哆嗦了一下。
宋庭声明白他最舒服的地方仍是女阴,于是吐出口中的性器,转而吻进更隐秘的地方。
林琅一下抓紧了床单,宋庭声的牙齿抵住他的阴蒂,舌头磨着他的小阴唇,在入口顶弄几下又退开,自己就因为这些动作开始一遍遍地流出水,他忍不住呜咽两声。
因为快感,连小腹也不停地颤抖起来,主动地去迎接腿间的唇舌。
宋庭声动作慢却舔得仔细,慢慢地越来越湿滑,几乎打湿了他的唇周与下巴,他惩罚似的咬了几口阴蒂,听见上面一声稍高的喘叫,才将舌头探入了阴道,软嫩得犹如果冻,一碰就融化了,变成无尽的甜水,进入了宋庭声的胃里。
他有些控制不住力道,又咬了一下。
“呜唔……”
林琅的腿忽然一蹬,紧紧夹着腿间的脑袋,就这样高潮了。
一道细小的水柱喷涌出来,溅在了宋庭声的鼻尖和眼睫毛上。
两人都是一愣,宋庭声抬起头,发现林琅也在透过昏暗的光在看他,寂静的空间里只剩下呼吸声在缠绵。
“宝贝,我……”
“我困了。”林琅打断他,脑袋睡了回去,忽视掉腿间那湿淋淋的一片,将腿并好。
宋庭声拿起浴巾擦掉了脸上的水渍,扔下床后才沉默地躺回去,将他抱得很紧。
“我该怎么办?”宋庭声问。
“什么?”林琅没听清,只感觉到对方勃起的东西顶着自己的腿。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轻笑了一声,这一声笑让林琅想起了以前的宋庭声,宠溺的无奈的,仿佛能无条件地为他付出一切。
“你这么冷落我,让我怎么办?”宋庭声说,左手伸进了他的大腿根部,摸到一手的水。
林琅没反应过来,腿已经被拉开,中指和无名指都插了进来,深可触底。
“不要,我不想做……”
他想挣扎,被宋庭声一手按住,怎么躲都躲不掉身下抽动的手指,宋庭声哄着他:“宝贝,我说我爱你,为什么不想听呢?嗯?为什么勾引我?为什么又不想跟我做?为什么又要离开我?”
林琅的呼吸彻底凌乱了,一连串的问题竟然让他紧张,只好闭上眼睛不回答。
宋庭声也不在意能得到什么答案,亲了亲他的耳垂,抬高了林琅的一条腿,手指退出来,两人的身体侧叠着,宋庭声扶着硬挺的阴茎捅开一层层的软肉,彻底进入了对方的身体里。
“呜……呜呜不想做……”林琅委屈地直哼哼,好像真是被人强迫了一样。
宋庭声忽然伸手捏着他的下巴,将其转过来与之接吻,唇舌交融中,林琅好像尝到了一点自己的腥气。
宋庭声终于亲完,便提起他的腰,阴茎进得更深,开始一深一浅地顶弄。
“啊,唔唔……”林琅随着动作刚叫出一声,就咬住了自己的手指。
身后顶得越重,他咬得就越紧,较劲似的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宋庭声将他整个人抱进怀里,自然也能发现他这点小动作,于是摸上他的嘴唇,慢慢地拉出了林琅的手指,换上了自己的手指。
林琅拽着他的手腕,倒是毫不客气地咬下去。
宋庭声被他激得有些发狠,连干他的力度也加重了,顶深了仍能劲到宫颈,疼得林琅把他的手指咬出一个个牙痕。
深红色的印子几乎渗血了,直到林琅在晃动中尝到了血腥味,才终于肯放轻松,他吮吸着那一点血味,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又或许是被操迷糊了,呜咽着伸出舌头去舔,轻轻地舔那几道极深的痕迹。
宋庭声一愣,窗没关紧,风带起了窗帘。
他低头看见自己的无名指,戒指上的人造碎钻在月色中闪烁起细密的光芒。
宋庭声也失控了。
林琅身后只垫了个枕头,就被顶在床头前狠命地操,双腿按成个大字,屁股就坐在宋庭声的腿上,整个人好似悬空了一样。
男人的手紧扣住他的腰身,一下一下地向上顶,完完全全插进了宫颈口,林琅又痛又爽,双手抱着宋庭声的肩膀,已经表现不出任何抗拒的意思。
将近半年林琅都没有过这样激烈的性爱了,被快感吞没的大脑彻底失去了思考,只能仰着头,凭借本能地叫床。
“啊……唔啊……轻点……轻好不好……”
宋庭声伸手打开了床头灯,暖黄的灯光将林琅的皮肤照得更透明,他看着身下变得迷茫的脸,在这一刻似乎又寻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于是低头应答,“好,老公亲。”
唇舌触碰时,林琅浑身便是一抖,被男人压着接吻下,他就再次高潮了,阴道不住地收缩痉挛,把宋庭声也夹得低声喘息。
几秒钟分开的唇与舌间还牵着银丝,又迫不及待地重新探回去,宋庭声抚摸着林琅的小腹和腰,力度中隐约带着安慰和夸奖般的意思,引起了林琅的一阵颤栗。
高潮过后他似乎又有些清醒,但也失去了挣扎的欲望,林琅乖乖地张着嘴,任人舔吻,张着腿任人操弄。
宋庭声也接近了界点,每一下都插得深而快,明明是不堪入目的场合,两具身体密不可分,彼此的体液相融,在暖光下反而显出几分温馨。
最后一下宋庭声吻得很深,连同精液也进入了林琅的身体深处,林琅等待这漫长的一刻过去,才终于找回一点理智。
他慢慢推开宋庭声,亲吻和交合的下体都分开了,但彼此身上仍旧残留着对方的痕迹,林琅合上酸痛的腿,靠坐在床头之间,一言不发地看着宋庭声。
宋庭声握住他的手,说:“累吗?我抱你去洗个澡。”
出乎意料的,林琅点点头,任宋庭声将他拦腰抱起,然后走进浴室,小心翼翼地放进浴缸,一切都弄好之后,才在旁边快速地冲了两分钟冷水澡。
又马不停蹄地将林琅抱出来,擦去水珠,仔细地好像在对待一个易碎的娃娃。
最后给林琅穿上睡衣的时候,林琅才终于给了点反应,问:“你都已经这样对我了,明天让我出去。”
林琅真的很懂得时候如何在他心上插刀子。
宋庭声恍惚了几秒钟,好像美梦被人故意撕碎,再踩上一脚。
他艰难地问了一句:“我怎样对你?”
“我都跟你说分开了,你还强迫我和你做爱,把我关起来,这样还不够吗?”林琅有些崩溃道,“我要疯了就全怪你,两个月!你在这里寸步不离地呆两个月试试啊!”
“所以你今晚这么乖,只是想跟我说这些话?”宋庭声垂下眼睛。
林琅有些察觉他的不对劲,仍然梗着脖子说:“我压根儿就不想和你说话。”
宋庭声深吸了一口气,关了窗和夜灯后,许久才出声。
“那就不要说,睡觉吧。”
房间里重归寂静,林琅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无力地倒回被窝里,还不忘在两人中间放一个枕头隔开。
半梦半醒时,宋庭声还是将他揽入了怀里,枕头不翼而飞,林琅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困得睁不开眼,只嘟嚷了一句:“真讨厌你……”
“我明白。”
窗外的风停了。
辛词失眠了几天,母亲的家人其实并不喜欢他,他趁着月色,拿了些现金和签证就离开了那里。
但他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辗转几次还是回到了原地。
门口的绿植失去了往日生机,连鹦鹉也消失不见,封条覆上一层薄灰,与他记忆中的家已经大相径庭。
辛词蹲在家门口,脸埋在臂弯处,声音不知是哭是笑。
九月十七号,北京有望入秋,天气转凉,深夜的风又开始冷了。
“好热,我回去了。”林琅皱着一张脸,表情苦大仇深地瞪了宋庭声一眼,“我说我要出去,不是要出门散步。”
谁知道他听见宋庭声说出那一句“跟我出去”的时候有多高兴,连筷子都扔了,急冲冲地上楼换了衣服,守在门口等宋庭声吃完饭。
“宋庭声你故意的!”林琅对他大吼一句,在宋庭声牵着他的手,悠闲地逛了十分钟花园后,终于发现不对。
闻言,宋庭声微笑地看着他,“那宝贝想去哪?”
天边只有残阳的红浪,林琅回头看他,逆光的脸蒙上一层晚霞的滤镜,看不清了,但隐约知道对方在笑,“哪都行,反正不在你身边。”
不知闷热的潮湿的天气让他难受,还是因着身体的疼痛,也可能两种都有,宋庭声看了他一会儿,便转头望向天边的晚霞,在半山上,天空都暴露无遗。
他没办法回答这句玩笑话,不敢想其中裹夹了几分真心实意。
“回去了。”宋庭声说,夕阳被地平线吞没后,两边的路灯便亮了起来。
林琅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入户门,那里通往车道,通往人烟之处。
而看门人正准备换班。
“我有东西掉了。”林琅忽然挣脱了男人的手。
宋庭声问:“什么掉了?”
“手表,你快帮我找找。”林琅举起空空如也的手腕,宋庭声并不记得他有戴什么手表,于是说:“再买一个吧。”
“不行,那可是你送我的,而且已经绝版了。”林琅瘪起嘴就要撒娇。
宋庭声摸了摸他的头,说:“好,我去找,掉在哪了有印象吗?”
“可能在那个回廊吧,也可能在那个阶梯,不记得了你都过去看看嘛。”林琅指了两个刚才呆过的地方。
宋庭声跟他对视了三四秒,点点头走过去了。
“你仔细一点找,可能掉进草里面了。”林琅一边后退一边说,看着宋庭声的身体蹲下去之后,他猛地转身往门口跑去。
他好久都没跑得这么快过,耳边的风声像爆炸一样响,看门人背对着还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直到换班的“哎”了几声,指着跑过来的人影,喊:“那个谁啊?不要跑,小心受伤嘞!”
林琅没理会儿,一口气跑到铁门口,不敢回头看一眼,等待着人脸识别的那几秒,他的心脏都快要跳出嗓子眼。
门卫刚走出来要逮他,嘀一声开了门。
林琅跑到外面的l字车道,看见百米外有车开过来的时候,他几乎要落泪了。
他跑到车道中央,拦下那辆车,车里是个没见过的中年男人,林琅抖着声音说:“帮我一个忙,能不能送我离开这里,你开个价多少钱都可以的。”
中年男人难掩惊讶,刚想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忽然看到了他身后的宋庭声,不紧不慢地走过来,一边解下了手表。
“宋老板晚上好啊,晚餐还合胃口吧?”中年男人问候道,就看见面前的人神情一僵。
“嗯,挺好的,辛苦你了。”宋庭声回答。
“不辛苦不辛苦,不过这个小帅哥怎么啦?虽然一直都是做两人份的晚餐,但我都还没见过人呢,这第一次见面还怪有意思的哈哈……”
林琅忽然直起了身,但仍然不愿回头看。
“在玩捉迷藏,他的好胜心比较强。”宋庭声说,手轻轻搭在了林琅的肩膀上,“师傅也早点回家休息吧。”
主厨点点头,摇上车窗离开了这里。
两个人看着车尾灯远去。
林琅才想起来那一边是后门。
宋庭声举起自己的手表,说:“你看看,是这个吗?只是还没有绝版。”
林琅脸上青红交汇,伸手想要打掉那只表,却被宋庭声反手握住了手腕。
宋庭声冷下了声音,“回去。”
直到林琅被拎回了房子内,宋庭声也没露出其他表情。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林琅躺在沙发上看电影,不去过多关注对方的举动。
而宋庭声只是去端了杯牛奶,坐在他腿边。
牛奶放在林琅面前,男人忽然摸上他的脚踝,问:“跑这么快,脚疼吗。”
“不……”
林琅有点害怕地摇摇头。
但好在宋庭声也没有其他的动作,将他的脚踝摸了一圈,确定没有肿起来的迹象后,也就放开了手。
林琅保持着不变的动作,双方都没有说话,默默看完了这一部电影,一瞬间彼此都放弃了要问出个答案的准备。
电影结束后,林琅率先站起来,想要离开眼前这略显窒息的场面。
宋庭声轻轻牵住了他的手,林琅猝不及防地一颤,被吓到说话也没了好气:“你到底想干嘛?”
他忽然用力把人拉进了自己怀里,双手环得极紧。
“你听话,我不会一直关着你。”宋庭声说。
林琅闻言,连挣扎都无能为力,咬牙切齿地在他肩膀上来了一口,才说:“我还不够听话吗?可是听话又换来了什么?我在医院躺了两个月,孩子没了,你不在的时候只有他陪着我。现在连你也要这样对我吗?”
这是他这么久以来再一次提起孩子的事情,原本以为自己不会心生悲恸,直到今天脱口而出的瞬间才明白,或许这件事会一直横亘在他心中,变成一根深入血肉的刺。
他看不见宋庭声的表情,但身后颤抖的手就已经暴露了情绪,男人声音低迷,细听甚至还有些哀求,道:“我只是不能接受你又一次离开我,宝贝,我也不想这样做,只要你愿意留在我身边,我什么都能给你……”
“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林琅一阵恍惚,好像自己也曾说过这句话,才将近一年的光景,却好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客厅灯火通明,照得心里也是一片空白,林琅呢喃道:“太晚了,你为什么现在才说。”
“宝贝……”宋庭声垂头,窝在他的肩膀上,声音里甚至带了哭腔。
“不要浪费时间了行不行?或许我跟你真的不适合,只要你现在放我走,我不会怪你,我们就扯平了,行不行!”林琅猛地打断他,忽然剧烈挣扎起来。
宋庭声一时不察,被他挣开了手,两人面对面对视着,林琅第一次清晰地看见了宋庭声的眼泪。
“你恨我吗?”宋庭声问。
林琅愣了愣,其实他并不知道自己该恨对方什么,从他回来的那一刻,好像悲惨就是注定的,究其一切都有缘由,爱无道理,恨才需要因果。
林琅不想过多纠缠,于是他摇头说:“我不恨你,我只想回到自己的生活,之前我骗了你,其实我在国外过得挺开心的。”
此话一出,宋庭声竟然笑了一下,眼泪被他随手抹掉,“那就好,不然我总担心你那五年受欺负了。”
林琅也笑笑,正以为他们快要说开了的时候,对方又继续道。
“其实我更宁愿你恨我。”宋庭声站起身。
说完,还没等林琅作何反应,他弯腰将人压在了沙发上,抽出皮带反绑住林琅的双手,然后捂住了林琅的嘴唇,就开始脱他的衣服。
林琅还未反应过来,也毫无防备,只是忽然感觉到自己的屁股一凉,下身已经裸了,宋庭声的膝盖卡在他双腿间,使他动弹不得。
“唔……唔唔!”
嘴还被捂着,他只能瞪着双眼,甚至都骂不出来,男人高大的身体压得他喘不过气,刻意的控制使他心生惧意。
“昨天晚上你说我强奸你,”宋庭声看着他的眼睛,面色苍白而冰冷,“宝贝看清楚,现在才是。”
林琅皱起眉,眼里是压不下的震惊。
宋庭声的手从上往下,慢慢解开了林琅的衬衫纽扣,也低下了脑袋,嘴唇从脖子一直游弋到了胸口处。
他看不见宋庭声的动作,陷在柔软的沙发里,只能看着繁复精致的天花板,依靠着身体上的触感,感受到男人的手滑进了腿根,捏着他的敏感点。
“呜……”
林琅想要逃,可无论怎么挣扎也没办法阻止对方的动作,进入过无数次的手指依旧轻车熟路地在体内探索、扣弄,他的身体在本能下就泌出了水液。
湿了后,水声也逐渐清晰,宋庭声总是习惯用手指让他先高潮,这次却没有继续,他抽出来,就着黏腻的液体撸动几下,然后扒开阴道口,二话不说便操了进去。
前戏不足,他一下子被顶得反胃,眼泪从深处溢出来,模糊了视线。
宋庭声不再温柔,单手架起林琅的一条腿,大开大合地操进抽出。
耳边传来的淫秽的撞击声,从未让他感到过如此的羞怯。
宋庭声的动作粗鲁异常,林琅根本没办法在这个过程中呼吸,更不敢相信宋庭声会这样对待自己。
这段时间以来所有的忍耐与愤怒终于在这一瞬间崩塌。
慢慢地连唯一的快感也消失了,缺氧的大脑只能让他感受到深不见底的绝望,林琅猛地打了个冷颤,身体自动到达了高潮。
漫长的四分钟,在昏迷边缘时宋庭声终于放开了他。
林琅的下巴漫起了一层红印,突然得以呼吸后,便近乎疯狂地大口喘着气,胸腹不停地起伏。
在找回神智的那一刻,林琅的眼泪也汹涌而至。
宋庭声看见对方涣散的眼神,止不住的眼泪,任何生理性欲望都消退了。
他放开了对林琅的控制,解开皮带的同时,林琅也用力地给了他一巴掌,或许是用尽了浑身的力气,这巴掌过去后,他的身体就彻底瘫软了下来。
“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宋庭声哑口无言,在他冲动的这几分钟里,脑子也是一片空白。
但此时他终于清楚地认识到,自己总是有意无意地给林琅带来伤害。
赤裸的林琅只能蜷缩起身体,默默地流眼泪,宋庭声伸出手,却听见对方有点哑了的声音,“滚,别碰我。”
宋庭声的手便停在半空,许久才缓缓收回,转而帮他披了条绒毯。
然后狼狈地离开了这里。
林琅心想自己再也不要理宋庭声了。
十分钟后,媛姐抱着睡衣走进来,将衣服放在沙发边上,问:“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了?医生在门口呢。”
林琅摇摇头,沉默了一会儿,他忽然披紧了毯子,起身上了楼。
媛姐看着他远去,看见他泛红的手腕和细瘦的小腿,看戏之余竟也生出了点无奈,她只知道雇主姓宋,其他一概不了解,让她叫来医生后,一个人就走了。
那人离开前只说了句:“以后他说什么你们就照做什么,我不回来了。”
媛姐一头雾水,站在车旁点头答应。
看着车尾灯远去,她和保镖领队面面相觑,领队是个高大的德国佬,问:“pened?”
林琅回到房间后便睡了一觉,在天色将亮时又惊醒了。
他做了个噩梦,梦到的内容睁开眼就不记得了,房间里没人,林琅才发现自己没关窗,狂风四起,窗帘被吹得纷飞。
林琅吓一跳,忙跳下床去关窗,风声一瞬间被隔绝在玻璃外,周围静悄悄的。
这一闹,林琅就难以再入睡了。
在万籁俱寂的黑暗中,他数着自己的心跳声一直到了天亮。
今天早上突然暴雨,明明昨天还是好天气。
林琅靠在书房的窗边,一边咬着面包沾黄油,欣赏这两个月以来最大的一次雨。
雨下了整整一天,他没看到宋庭声,或许是知道惭愧了,又躲起来不敢见他。
林琅想到昨晚的事就生气,连那个沙发都离得远远的,一天到晚躲在书房里,一生气就在宣纸上写字骂宋庭声。
第二天第三天仍是如此,直到这座城市真正入秋,风凉如水,他的脚踝竟也开始隐隐作痛,需要吃的药更多了。
第四天下午,他坐在书房里看书,佘山的天空阴沉沉的,没风,安静是他所能感受到的一切。
忽然间他听到了车引擎的声音。
林琅没有动,他以为是宋庭声回来了,但过了一小会儿,敲门的不是他以为的人,而是吴妈,她说:“小林呀,有人找你。”
他一愣,猛地一下站起来。
“谁?”
“不认识,他说他姓陈。”
林琅没想起来是谁,但还是二话不说就下了楼。
几个保镖没让对方进门,陈望京坐在花园外的椅子上,等待之余还抽了根烟。
林琅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看清了来人后只生出一股莫名其妙的感觉,见保镖没有拦自己的打算,才走出去,走到他面前,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我自然是有我的办法,你两个月杳无音讯,没想到看起来还挺淡定的。”陈望京说。
“我发疯也没有用。”林琅说,也在他旁边坐下了。
“坐什么坐?该走了。”陈望京站起来,还顺手给他递了根烟。
林琅接过来,但没点上,随手夹在耳后,他的烟瘾已经很淡很淡了。
“你还没说你有什么事。”林琅皱眉,伸手想抓他的衣角。
“我来接你,可以吗。”
林琅一愣,惊讶道:“他们不让我出去。”
陈望京看了看不远处的保镖,笑着说:“没有吧,感觉都挺好说话的,要不然你跟他们说句再见?”
林琅的手抖了抖,猛地朝门口走去,意料之外的没有任何人拦他。
他一直走到了外面的车道,几乎快走到了车道的转弯处,才回过头,看见身后的房子,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
林琅失了一身力气,蹲在路中央,掩面而泣。
车停在他面前,陈望京走下来,说:“上车再哭也不迟。”
林琅坐进驾驶位上,伸手朝他要钥匙,陈望京歪着头:“你认路吗?”
林琅眼含泪水不说话。
这幅倔强的样子直把陈望京盯得心酸,交过车钥匙,叹一口气坐上了副驾。
离开这里的时候林琅并没有什么感觉,他开往偏僻无人的高架路深处,将油门使劲往下踩,车速飙升到一百,陈望京庆幸没把自己的小跑车开来,无奈道:“这可是公路啊,你知不知道超速扣的是我的分?”
此话一出,林琅踩的更用力了。
陈望京顿时弹进座椅里,强烈的推背感终于让他收起了笑脸。
而车窗外也渐渐下起了雨。
“心情不好的时候不要开车。”
陈望京说,车窗外的景色变成了灰暗的重影。
“停下。”
林琅充耳不闻,雨越下越大,几乎淹没了前路。
数不清的雨点向后飞过,只有黑色车身一头往前扎,他越过了身后的车流,以为就越过了痛苦。
“停下!”
这样开了几公里,陈望京厉声喝道,林琅的眼泪也崩了堤,他打着紧急变道的灯,终于在路边停了下来。
车还没停稳,林琅便趴在方向盘上痛哭出声。
哭泣的缘由不是因为他离开了那个房子,不因为他受过的委屈,也不因为两人之间的结束。
而是结束的这一天,因为他居然想不明白宋庭声的不道而别,他唯独想不到宋庭声会不道而别。
换了陈望京开车后,林琅就躲在了后座睡觉。
陈望京一路开到了苏河湾,他在那边有套平层,说是回家的时候方便住。
车一停下来,林琅就睁开了眼,眼眶仍是泛红的。
陈望京打开车门,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副小动物般的模样,他将人扶下来,上楼的过程中也一直抓着林琅的手。
林琅还没有反应过来现下是何情况。
他坐在沙发上,有些恍惚,好像回到了五年前,又是一次重蹈覆辙。
陈望京给他倒了瓶水,林琅接过来,茶几上有打火机,拿下耳后都已经皱巴的烟,给自己点起烟企图冷静一下。
“谢谢。”林琅说。
“我们俩还客气什么。”
陈望京也坐下,朝他笑了笑。
“我只是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我一直都关注着你……”和宋庭声。
陈望京从未觉得如此舒心过,十年果真不晚,还能看见宋庭声倒台的这一天。
“为什么?”林琅吃惊。
陈望京盯着他的眼睛,似是而非道:“或许是,我还喜欢着你,你可是我的初恋啊。”
林琅同他对视了一会儿,跟陈望京的过去其实他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于是不好意思地问:“真的吗?”
“嗯,一直以来,我都欠你一句对不起。”陈望京说,膝盖上的手把玩着烟,雾气腾腾,“我不该伤害你,更不该说那样的话,其实出了门之后我就觉得很内疚,但那个时候的我太要面子了,等我反应过来,你已经把我拉黑了。”
林琅沉默良久,让他回想过去的事,只有陌生。
“你能不能原谅我?”
“别提了。”林琅说,他一直都没有很把这件事放在心上,那种感觉跟踩了狗屎一样,回想起来就一阵阵泛恶心。
“好好,我不说了琅琅,别生气。”陈望京眼见他脸色变了,连忙住了嘴。
“你饿不饿?我叫个外卖,小笼?还是蟹黄面……”
林琅没什么胃口,吃了两口就觉得饱。
他本打算下楼找个酒店住,又被陈望京截住了,再三保证绝对不会再发生以前那种事后,林琅才点头,也的确有个人照顾才好,便拿着睡衣进了房间,连门都反锁上了。
陈望京听见那一声咔嗒,讪笑两声,好像请了尊祖宗回来。
然后他给自己倒了杯酒,咬着烟打开了手机。
站在窗前,站在前滩的繁华上,他一遍遍看着手里的新闻,光是文字就能让他感到无比轻松,好像曾经失去的都慢慢回到手中了。
他旁观的就是宋辛两家决裂,而从中获利的大有人在,当然也包括他一个。
陈望京看着玻璃倒影,笑了笑。
第二天林琅起得早,虽然自己并不认床,但睡醒后的心里始终空落落的,好像总有个窟窿没补上,于是一直漏着风。
陈望京这会儿还没起床,客厅里的茶几上都是烟和酒,林琅好久都没再碰过这些,只是性致缺缺地扫了一眼。
他走进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的所有证件卡都还在佘山的庄园里。
十一点,陈望京才终于打开房门,看见他还有些惊讶:“怎么这么自律了?”
“我要回去一趟。”林琅说。
“去哪?我送你?”
“佘山。”
陈望京打了个哈欠,头发还有些乱,刚要说好阿姨就上门了,“那先吃个早餐吧,去那可不近。”
林琅沉默地点头,不管过多久,他都不喜欢这种不着调的态度。
让他没想到的是,才一天,那里就已经没人了。
只有个常年看门的门卫,乐呵呵地给他开门,林琅走进去,房子外没了保镖,里面安安静静的。
他以为要找很久,但他一进门,就看见了自己的所有证件钱包都放在了玄关处。
陈望京坐在外面抽烟。
林琅垂着头翻找了一遍,多了一张信托基金的生效合同,写着他的名字。
他这辈子不愁吃喝玩乐了。
林琅的唇角勾了一下,随即又垮下去了,他走进大厅,朝着空荡荡的空间喊了一声,“宋庭声?”
无人回应,甚至有些细微的回声。
林琅等了一会儿,转头便离开了。
“找到啦?”陈望京迎上去,看着比他还要开心。
林琅点点头,伸手说:“烟。”
“嘶,最后一根,幸运烟……”
“你怎么还信这个。”
“前任说的,一不小心就信了。”
陈望京递给他,又帮他点烟,林琅低头走着,走到车前幸运烟就烧完了。
就算是真的幸运来临,也不过转瞬即逝而已。
林琅扔下烟蒂,对陈望京说:“你送我去机场吧。”
陈望京动作一停,“开什么玩笑。”
“我不知道呆在这里有什么意思,十几年了,我对这里还比不上对洛杉矶熟悉一点。”林琅说。
“说得好像没有家了一样,再怎么说这里也是你出生的地方。”陈望京发动了车子,“我看呆在外面才是真的没意思,人生就到头了。”
“你还管我要去哪。”林琅皱起眉。
陈望京侧头对他笑了笑,说:“我不管你谁还管你呢,放心,以后我家就是你家了,先回家吧。”
林琅没再说话。
十二月份的上海,尤其夜晚时最凉。
林琅在苏河湾呆了一个多月,不知道为何,一切的物质稳定下来后,物欲反而降低了。
这个把月以来,他最爱做的事情竟然是下楼散步,顺着江边走一段路,走到外白渡桥又绕回去。
“琅琅出门多穿点衣服啊,冷了。”
陈望京总是不厌其烦地说这一句话,刚开始林琅还会应声好,次数多了连理都不理了。
太过平静的生活常让他觉得恍惚,来到了新的环境后,就好像以前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一样。辛词、李雅美甚至是宋庭声,这些人都在他生活中消失了。
林琅望着江上泛起的波浪,头发也被风吹乱了,咬着烟自言自语:“要是从没认识过就好了。”
身后的大厦下来几个买咖啡的金融人士。
林琅听见了然后又摇头:“哎,还是认识一下吧,不然还得去上班。”
“上班?我还真没见过你有什么正经工作。”
忽然一双手拍了拍他,是刚好在附近应酬结束的陈望京,一身酒味就在他身边坐下。
林琅没什么好气道:“我才不需要工作。”
“得,你比我还像富二代了。还不回家?”说着便脱下了自己的西装外套,正要给林琅披上。
林琅伸手挡住了,嫌弃说:“也不需要你的外套。”
陈望京“啧”了一声,说自己好心被当做驴肝肺,一直如此。
“你真的有好心吗?”林琅存疑,指了指他衬衫上的唇膏印。
陈望京好像才发现一样,捂着那印子惊讶说:“我说那女的跳舞就跳舞还离我这么近,我都没注意,光顾着想你到没到家了。”
“你话真多,烦。”
林琅站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陈望京慢慢跟上,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臂弯里挂着被嫌弃的外套,酒劲上来后,陈望京也沉默了下去。
“琅琅?”
“干什么。”
“我们也认识十几年了……”
林琅等了一会儿,“然后呢?”
“我知道你订了机票,我知道有些话现在不说以后就没机会了。”陈望京停下脚步,“琅琅,我想给你一个家。”
林琅回头,站在电梯口看了他一会儿,问:“真的吗?”
问言,陈望京脸上露出了压不下的惊喜,点头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
“那等你明天酒醒了再说吧。”
林琅转身进了电梯刷卡关门。
“诶?我没拿门卡!”
给他一个家?
即使知道陈望京这幅德行,林琅也依然被那句话话吓得不知所措,随即便是涌上喉咙的恶心感。
他冲进卫生间呕了一遭,吐得满脸通红,几乎要把胃水都吐出来了。
在卫生间缓了许久,他才洗了把脸走出去。
而陈望京也找到物业开了门,见他一副蔫样,酒也醒了几分,问:“你怎么了?”
林琅摇摇头,吐完之后也确实有点晕,于是站定了,认真地对陈望京说:“只要你别再恶心我就好了。”
“你这话说的,我很伤心啊。”陈望京摆出了一个委屈的表情。
不管陈望京这话是否认真,林琅都愣了一下,想起他跟宋庭声说了那么多狠话,为什么对方不会伤心呢。
但好在这个问题也只是在他心中闪过。
林琅没有再理会儿他,回了自己的房间,手机还在桌上充电,闪烁两下很快又灭了。
他坐在床尾看了一会儿,刻意等了一会儿才打开手机,只是一条普通的天气预警弹窗,而空白的微信页面上,只静静地躺着一条没有文字的信息,那是宋庭声发过来的一张照片,看起来像是从窗口拍的,树上的叶子已经掉光了,挂着一层薄薄的雪,天空中阴沉的颜色久久定格。
十二月十一日,那座城市又下雪了。
林琅等了两天,对方都没有再发信息过来,他也不知道在等什么,或许还是想要一个解释,又觉得自己太过于矛盾,明明知道解释本来就没有任何用处。
外面的陈望京已经洗完澡,酒都醒了,敲了敲林琅的房间门,问:“琅琅,我带你去看雪。”
林琅刚刚还在想这事,听见他突然提了出来难免有些惊讶,在房间里找了一圈,才拉开门。
“你不会装了监控吧?”
陈望京一头雾水,“你在胡说什么,我是看安吉下雪了。”
“你又不是没见过雪。”
“每个地方的雪都不一样嘛,再说了等你到洛杉矶后哪里还看得着。"
“去北极的机票又不贵。”
“哎呀琅琅你别扫兴了,走吧我开车,就当是陪我去放放松成不”
车刚开出地库,陈望京才想起自己喝了酒,最后还是林琅开的车,到达安吉后已经是凌晨。
他们俩在悦榕庄办入住,林琅说要开两套房,陈望京在旁边笑着不吭声,管家满脸抱歉地说:“不好意思,现在只剩下一间单卧套房了。”
下了雪的安吉正值旺季,林琅对这些不熟,这才知道自己又被陈望京坑了一把,黑着脸说:“那就帮我加床,最好放在厕所。”
陈望京无奈道:“别听他胡说。”
两个人就这样拌着嘴进了房间,尽管空间足够大,林琅洗澡的时候还是把陈望京赶去了客厅。
陈望京笑说:“我又不是没见过。”
林琅对他的玩笑只觉得不痛不痒,反而认为陈望京还不死心,扭头白了他一眼。
从浴室出来后,林琅刚沾枕头就困了,带着一身的水汽倒头就睡。
陈望京在客厅又喝了两杯酒,进来后发现林琅早都睡着了,怀里还抱了个枕头,房间里暖融融的,陈望京觉得好笑,就着夜灯看了他一会儿。
“说什么就信什么,一点防备心都没有。”
陈望京轻声说完,关了夜灯,转身躺上了对面那张床。
第二天清早,外面果然下起了雪。但林琅这一觉睡得很长,一直到天地覆上一层苍茫的白色,陈望京才终于把他轻轻推醒了。
“琅琅,下雪了。”
林琅满脸朦胧,似乎还分不清梦里现实,忽然伸手讨了个拥抱。陈望京也愣了几秒钟,才展开手臂拍了拍他的背,听见林琅在他脖子间哼哼唧唧,语气更轻:“好了好了,多大人了还撒娇呢……”
听见这语气,林琅顿时醒了八分,霎时推开了陈望京。
“陈望京!谁让你对我动手动脚了。”
“啊?你有本事再说一遍?到底是谁投怀送抱……”
“那你没事凑这么近干嘛?”
“我喊你起床!”
“需要这样喊吗?”
陈望京一时噎住,“行,你最有理。”
林琅点头表示肯定。
陈望京看着他,脸颊泛红,头发乱糟糟,睡衣的扣子也系错了,还要据理力争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
林琅还是跟着他出门走了一会儿。
他带的衣服不够厚,只能披着陈望京的大衣,走过四方的庭院,到达餐厅后,雪就愈发的猛烈,眼前像蒙了层雾。
林琅并没有什么胃口,却又很饿,喝了半碗鱼汤后,忽然感到一阵反胃。
陈望京低头接电话,也没注意到他的反常。
这顿吃得随意,林琅最后只啃了半个无蛋版三明治,陈望京问他是不是在减肥,惹来林琅一脸的不爽。
下午三点雪停了,天太冷,多数人都窝在酒店里,林琅也差不多,往外走两步就累了,还不如回房间内的小院子捏个雪人。
林琅说干就干,指使陈望京去堆雪球,他就在房间里找了些乱七八糟的物件当作眼睛和嘴。
院子里雪不多,但胜在陈望京手脚快,没过几分钟就堆出了两个小雪人的雏形,等着林琅给它们加工美化。
林琅蹲在雪人面前琢磨了半天,小心翼翼地装上了眼睛、嘴和手,最后还把围巾装上了,两只小雪人裹在同一条围巾下,陈望京倒是很满意,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
林琅蹲着没动,忽然在薄薄的雪地里团了个更小的雪人,他非常认真地捏着雪球的形状,圆滚滚的摆在两个雪人中间。
最后把围巾整理一下,披在了小小雪人的身上。
林琅这才满意了,陈望京也难得见他高兴一回,又给他和雪人的三口之家一起拍了张合照。
这张照片,林琅思来想去,还是把它收了起来。
陈望京看着中间那个小雪人问:“你还想过要小孩吗?”
“嗯,想过一段时间。”林琅又摸了摸那几个雪人,才退回了露台上。
“为什么?”陈望京不懂,他现在是半个不婚不育主义者,伴侣总是换个不停,却一直都没有想过定下来。
“那段时间觉得孩子特别乖,特别可爱,对孩子有一种莫名的期待,有一天睡醒忽然就感觉自己多了个牵挂。”
陈望京没看出对方的低落,更不会想到他曾经流产过,打趣说:“其实我也觉得你还是蛮可爱的,如果能少骂我两句就更好了。”
这回林琅没骂他,而是沉默地喝了口热茶。
两人在山上住了三天。
临走前一晚,陈望京把那几个已经不成形状的雪人压平了,连同湿透了的围巾也扔进垃圾桶。
林琅那天醒过来后,看见空空如也的院子,如梗在喉。
那天吃过午饭林琅就又吐了一回,这种感觉太过熟悉,他趴在洗漱台前久久无法回神。
陈望京被他吓了一跳,在旁边端水又递纸,看见林琅吐得小脸苍白,陈望京当即就要去投诉酒店的食品安全问题。
还是林琅拦下来,解释说是自己胃病犯了,又说想回去。
“琅琅,你什么时候能好好照顾自己?”
陈望京边说,边收拾好行李,等他脸色缓和些后,就退了房,一路高速回到了上海。
林琅订了27号的机票,一周后他要再次回到,回到不夜城。
可现在他却有点不确定了,不确定那究竟是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林琅从来都避免去思考这个问题。
他躺在床上摸了摸自己的肚皮,那是一片平坦而柔软的温床。
林琅胡思乱想了半天,还是决定下楼去散散步。
陈望京坐在客厅的沙发里看新闻,见他出来立刻按了暂停,问:“你去哪?阿姨就快做好饭了。”
“我去楼下买个东西。”
“买什么?家里什么东西没有,你休息着我去……”
陈望京还想上前献一下殷勤,林琅没等他讲完就关门走了。
他摇摇头,坐回去换了个频道看新闻。
“经最高人民检察院通报称,日前,北京市人民检察院依法以涉嫌贪腐受贿罪对辛鸣山作出逮捕决定。该案正在进一步办理中……”
“因此,众多企业集团正在接受调查,涉嫌人数庞大,有专家预测在未来的经济市场……”
林琅在附近药店买了两支验孕棒,揣在口袋里,迎着冷风走出一段路。
一眼望去来来往往的人群中,他忽然看见了张熟悉的脸,那是媛姐,明显也看见了他,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
“身体好些了吗?还失眠吗。”
林琅点头,回答说只是偶尔会做个噩梦。
两人在街边一家临近关门的咖啡厅坐了一会儿,身后夕阳渐落,林琅要了杯热水,闲聊时媛姐倒没有谈到自己的工作,随意关心了几句,就等着林琅的问话。
她显然看得出林琅有话要说。
“他什么时候走的?”
“就那天晚上……”
“他说什么了吗。”
媛姐摇摇头,“没说,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就走了。”
“不过你离开了之后,我们都联系不上宋总,只有个姓严的男人半夜送了份文件过来,匆匆忙忙地又走了,那些东西你应该也拿到了。”
“嗯。”
说完,林琅便低下头去晃那杯水,沉默之余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问,大概是不服气,反而更让人憋屈,更觉得宋庭声面目可厌了。
夕阳彻底落下后,林琅就回去了。
刚打开门,林琅身上电话响起,陈望京忽然探出了半个身体,手里举着手机,笑着催促:“回来了?真是心有灵犀,我刚要喊你回来吃饭呢。”
“我去洗手。”
林琅已经习惯了对方这一惊一乍的动作,越过他就进了房间,陈望京还在纳闷,手边的卫生间不用,非要挑远的。
而林琅在马桶上傻坐了半天,才拿出验孕棒,又把使用说明翻来覆去看了两遍。
吸水棒濡湿,最后等待的那一分钟,林琅静静地盯着那一条蓝杠,逐渐形成了一个十字。
“叩——”
林琅手一抖,验孕棒掉在了地上。
忽然传来清脆的敲门声,陈望京进了他的房间,走到了浴室门口问:“琅琅,菜都快凉了,洗个手还能给你掉厕所里了?
“知道了,你不要催我。”
林琅皱眉喊了一句,便捡起了验孕棒,连同包装盒一起统统扔进了垃圾桶。
他推开门。
“你在里面干嘛了?脸色差成这样。”
陈望京伸手摸了把他的额头,冷冰冰的温度刺激得林琅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使劲打掉了对方的手,烦躁地在桌边坐下。
旁边是陈望京常抽的烟,他抽了根含在嘴里,闻着烟草味企图让自己冷静一下。
转眼又被陈望京拿掉,语气温和:“吃饭不要抽烟。”
林琅一愣。
饭桌上陈望京一个劲儿地给他夹菜,一会儿又念叨他瘦了,林琅全程低头,心不在焉地喝汤,唯有思绪缠成了乱麻,理也理不清。
但没想到,这天晚上他睡得格外早,做了一个很短的梦。
在梦里,林琅看见了自己的孩子,大概一岁多的样子,在阳光下蹒跚学步,不远处的喷泉水花四溅,折射出一道微弱的彩虹。
他蹲在孩子面前张开双臂,听见自己在喊孩子的小名,喊囡囡。
这一切都好像放了慢动作,抱起那个小小的身体瞬间,林琅被吓了一跳,怎么会这么小、这么软呢?
他着急得要跟人分享这个发现,回头找了许久,四周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梦到这里就戛然而止。
“醒醒。”
林琅睁开眼看见了陈望京,他脸上露出了些紧张,问:“你知不知道你睡了十几个小时,吓到我了。”
“我有睡这么久吗?”
林琅还没有什么实感,迷糊道。
陈望京叹了口气,抽来纸给他擦掉了额上的冷汗,说:“我今天都没敢去上班,你现在起床,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林琅确实也有这个想法,只不过他并不想让陈望京知道,于是摇摇头:“不用麻烦你了,我清楚自己的身体情况。”
“什么情况?吃不好睡不好吗?”
陈望京恼道,他知道林琅总是会装得太无所谓,好像只要不闻不问之后就远离了一切苦楚,他也知道林琅喜欢一个人,是在对方面前撒娇流泪,而不是扮懂事。
“如果你难过,为什么不能跟我说?如果你需要照顾,为什么不能是我?”陈望京继续说,忽然握住了林琅的手。
林琅看着他的眼睛,竟真的在他眼里看出几分真心,短短两句话,也不偏不移地砸在了自己此刻的忧虑上,和纷乱的思绪一纠缠,惹得林琅不自觉红了眼眶。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林琅说,落下了泪。
陈望京托着他的脸颊,拇指腹抹去了眼泪。
“没事,还有我呢。”
这一刻的林琅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相信陈望京的话,只是哭得更厉害了。
被陈望京拥进怀里的时候,好像突然间又有了靠山。
宋庭声不知道那六十多个日夜是怎么捱过去的。
后来想起来,他竟然庆幸着这一切都没有给林琅带来太多的麻烦。
飞机刚落地北京时,正是深夜。他率先走出了机舱门,身侧的空姐温温柔柔地向他道别,才走出了两步,外面一群黑压压的警察和调查科员便团团围住了他。从机场到检察院的距离,不远不近,足够宋庭声把人生都翻来覆去想个透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