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拾梦记(1 / 1)
家乡地处鲁西北一个僻县乡村小镇,是一个古老自然村落。那里是一望无际的黄土地,一马平川连个高的土丘都没有,黄土在平原上无际延伸蜿蜒到苍穹边沿。幼年时,村庄最高处是水渠边缘河堤,堤上栽满了榆树,在村子北面,夏季郁郁葱葱,如一道绿色屏障风景。我们堂兄弟时常傍晚在树林里捉蝉的幼虫,我们那里俗称“知了鬼”每天能捉很多,然后拿回家让母亲为我们用油煎着吃,它的肉非常嫩香,远远的就能闻到谁家炸“知了鬼”了。但是,后来那些树被村干部为了把钱捞进腰包,而锯掉卖了;再后来村里人便疯狂的拉土垫宅基地或积肥,把河堤拉平了。那道风景成了一道空白,光秃秃的。也有人在空白处在上杨树,又成了一片白杨林,但知了却销声匿迹了。堤下是一条人工河,河不很宽却很深。夏季有水时,人们用其灌溉两岸千倾良田,足饱五谷丰登的年景。三伏天傍晚时,劳累一天男人们在一片树林遮处洗澡,孩子在大人照管下嬉水玩耍。到了晚上九点以后男人们退场,便有些女子在黑夜里无拘无束的清洗,远远的就能听到她们的笑语与尖叫。这里是孔孟之乡礼教颇盛,绝对没有偷窥者。河水洗涤着一天的疲惫与灵魂。在河上有一座水泥桥,桥的一端通向广漠原野,一端通向小村。小桥经历了无数风霜,过去的雄俊伟岸在风霜岁月里有点衣衫褴褛。那些有棱有角的水泥栏杆在车水马龙的碰撞中,日月侵蚀的风化下,如今已是皮肤暴烈,峥嵘出筋骨,里面的钢筋呈现出历史沧桑的阳性美,乍眼一看更加惹人无限遐思迩想。想它的悠远,想它的过去。童年时,我们众多堂兄弟在此趴在栏杆上,用母亲做鞋的绳子栓在罐头瓶上,然后里面放些小馒头块、烧鸡骨头类的,在此垂钓。河水中的小鱼闻香而来,钻进设好的陷阱里。钓几条兴高采烈的拿回家去养起来,但常常养不了几天这些小鱼适应不了狭窄的生活环境便夭折了。或许它在河水的自由王国自由惯了,受不了这种不自由。象我们逮着的老麻雀,往往不到一天就“气死了”这也许是人类所言的“不自由,毋宁死”吧!有一次我们几个在堂哥的指示下,把爷爷喂牛的筛子偷出去,用大粗绳栓住,弄了一些鸡骨头放进去垂钓,最后竟钓了一条巴掌大的“大鱼”然后一路凯歌回家邀功,当爷爷看到被我们糟蹋的湿淋淋的筛子时哭笑不得!待到秋季河水刚退,河底远处还有些浅水洼湿漉漉的,河底淤着厚厚的一层“淄泥”这里就是我们的乐园了。年纪稍长我们的堂兄率领众多的弟兄,手拿铁铲小塑料袋,开进河底,开始掘地三尺挖泥鳅。泥鳅在水退之后隐藏在“淄泥”里,我们小的看到那里有个“眼”就招呼大点的哥哥们挖掘。有时候一个坑洼处能掘出七、八条泥鳅通身很滑,你攥不住,稍不留神就窜出手。待到日头偏西,我们往往就能载满而归,几个小塑料袋装的满满,同时每人也是一身的泥,唱着红高粱里的歌:喝了咱地酒见了皇帝不磕头,喝了咱地酒一路咿咿呀呀的凯歌回家。到家后让奶奶用滚烫的热水把泥鳅外面粘皮烫掉,然后开膛用盐淹咸后用面粉拌好用油炸了,海吃一顿。如今,家里的孩子是各种玩具与满桌的巧克力,肯定无法体会我们那时的欢乐。顺着小桥延展的路便能走到村落。这是一个不小的村,有两三千口人,如果加上镇政府那条街的外来人人口更多。这里是小镇附近村庄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有镇政府、中学、银行、市场都在村的前街。村里有三大姓程、王、赵,也由此形成三个姓的小村或街,名曰:程家街、王家街、赵家街,我在这里所讲的是程家街。程家街在村的最东端,有六、七百口人,聚集着所有姓程的,只有一家外姓,姓崔。根据县志记载,明洪武三十五年,山东饥荒瘟疫横行,整个鲁西北百里无鸡鸣,人们全部给吞噬了。当时的朝廷就从山西洪洞县迁来一批居民到此扎根落户。村里的老人往往也说,咱们的祖宗来自山西洪洞县,大槐树下老鸹窝村,那里是咱们的根。后来我读书后看到部分记载,大槐树老鸹窝却有此地,并且现在那里还有祠堂,有一次我大哥出差经过那里还看到了。但是整个鲁西北都基本上是这个说法,也说明鲁西北的人大部分是由山西洪洞县迁徙至此。后来,有人根据记载推断当年祖先们被迫捆解背井离乡,在走时频频回首留恋家乡,而故乡在一步步远去中淹没在视野里,只有那标志性大槐树还能隐约的看到。于是,指着那也快消失的大槐树告诉后辈年纪小的,咱们的家就在大槐树下。槐树上住满了乌鸦,俗成老鸹,于是称大槐树下老鸹窝村。还有一种说法,当年明朝政府说要在山西洪洞县迁民至山东,当时洪洞县人心惶惶,政府又传来小道消息说,老鸹窝那里的人不迁。人们开始蜂拥聚集在老鸹窝。但政府使用的是小手段,迁民就迁老鸹窝的,人们不愿意离开故乡,但枷锁带身身不由己。后来人们常把“方便”称做“解手”就是有这一批人创造的。在此,我不能不感叹人们的思乡情节。历史经历六百年风云沧桑,子传孙,孙传子的仍然传着,咱们的祖先来自山西洪洞县大槐树下老鸹窝村。其根秉性何其执著,又是何等的深厚悠长。大槐树在历史中或许倒下了,但在远离你的子孙心目中永远不倒。人,谁能忘记自己的祖先,谁能忘记自己的家园,水能忘记父母与生长的土地?!六百年风雨沧桑,六百年战争纷云,六百年却不曾忘记。如果有一天我有自己的儿孙,我也依然回给他们讲咱们的祖先来自山西洪洞县大槐树下根据家谱记载当时迁徙至此的祖先是程氏两兄弟,名讳立根,立住。家谱在文革时被焚烧,现在分不清水是兄长谁是弟弟了。也许正如他们的名字一样,立根立住了,程氏子弟便在这片黄土地上繁衍,经过六百年发展成六、七百子孙。他们适应此地的风俗,融进了孔孟淳朴之道。六、七百人的村子不大,有两条大街,七、八条巷子。顺着桥向南走不远是一个很大的空场。原来这里是麦收时,每个大家庭有一块儿在此轧麦,扬麦。场的西南角有一块颇大的地方,原来属于我们家。小时侯我们堂兄弟常在这里玩耍,收麦时“捉迷藏”或帮家里人灌已经扬好的麦子。那时侯我们家里一直时共同劳动,叔伯们没有分家。后来我们长大了,有的堂兄都结婚了,大家庭才开始土崩瓦解,但麦收、秋收依然在一起。再后来机械设备开始占主导地位“联合收割机”出现,取代了人工cao作,这块地也就闲置荒芜了。于是,村里把它收回去划成宅基地,供一些同儿子共同居住的老人盖房居住。这里整治成一块块院落,打上墙,村里人戏称“老人区”墙上长满青草,或绿油油的苔藓。绿色的苔藓罩着墙皮,象绿色的长墙。竟给人一种古朴幽静的诗意。当夕阳斜照微风轻掠,青草探着长颈在风中舞蹈,有一种说不出的恬静与幽雅。在老人区的对面是一排气势恢弘的建筑,高高的堂屋与偏房,外壁墙面上是一层瑰丽蔚然的紫色瓷砖。偏房连着大门,大门是整个院落的门面,给人第一印象的地方,所以大门一般都非常精致,宽大的门洞配上厚实的各种颜色的大门,然后与门侧的瓷砖相协调,组成一个雍容华贵,又不失典雅的门庭。门两边往往是附庸风雅的镶一副对联,无非是: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等等吉利的话罢了。顺着这条路继续向前走,会走到村落中街,也是村里最重要的正街,是一条中轴线,各条巷子以此为中折线。
街平整宽阔,两侧栽满了各种树,或扬树或槐树。没有柳树或桑树,那里的风俗是前不插柳后不栽桑。跟着感觉向里走啊,家快进了。在村的最东边有两条小巷子,基本上住的全是我们本家的堂叔伯。这两条巷子幽深,由于巷的两边是两行槐树,夏季绿树成荫,甚是凉爽。若暮春时分,白花花的槐花缀满枝头,叶间。清风摇动,甜腻的花香从巷里窜出,到处都能闻到甜香。在这里经过到镇上去的人都钦不自禁的赞道:“好香啊!”槐花的暗香浮动一定不输于林和靖笔下的梅香,如果林先生晚生一千年到此也许也会写槐花的赞歌。槐花还有一个好处,即使可以食。小时侯农村的孩子没什么零食,每当槐花开时节,母亲便让我们上树把那嫩嫩微黄,散发着甜香的白色小花勒到准备好的兜里,然后母亲便把它摘好后放上面粉拌匀,再蒸。蒸熟后放些蒜泥,调好,吃吧!甜香留齿,余香缭绕,回味不绝!一般在暮春、夏季和初秋山东是很热的,白天白织的太阳下火一样烤着大地,绿色原野渺无人踪,人那里去了?在小巷里,无论男女老少都在巷里树荫下乘凉。巷子是南北方向,而鲁西北一年四季基本除了北风就是南风。清风袭过小巷,吹着槐叶,地下筛影婆娑。年轻的妇女们在扯着东家长李家短的闲话,孩子在母亲的不远处做各种游戏,浸沉在他们的世界里。老爷子们躺在竹椅上,摇着蒲扇,椅子旁的小凳子上放着紫沙壶喝一口,闭目遐思或者讲他们年轻时的往事,年轻人往往围着象听故事一样嬉笑着听老人的沧桑岁月。老人在讲完之后,也有一声长叹,那时侯穷啊,去天津卫、闯关东不就为了糊口弄口饭吃,找条活路嘛。在老爷子们长嘘短叹时,老太太们正高兴着谁输谁赢呢!她们不会打麻将,那是远路货。她们玩的是条牌,其实和麻将一样,唯一的区别是麻将里有“东西南北风、发财白板”等,而条牌里没有,什么条万饼等都差不多。老太太们每天都无事,儿孙都成家立业了,她们以此打发寂寞无聊的岁月。天热时在树荫下,天凉了在屋里打。每天中午和下午准时开场。如果你吃过中午饭看到一位老太太慢慢悠悠的从远处走来,你问她:“大奶奶,你干嘛去?”她一定笑颜顿开,略有点滑稽的告诉你:“上班去!”在童年时候,我们也是在这条巷子里奔来奔去。岁月如流眨眼间我都奔向三十上了,真快啊!恍如昨日,我还和堂弟一起用竹子造弓,用高粱穗下面的长杆当箭,用两根断针做箭簇。那时我们寻找目标去试试有没有小李广花荣的箭技,正好有一只老母鸡从奶奶院落里跑出来,我们抬弓便射,箭法还真准,双双射到鸡pi股上了,鸡受惊带箭向院落里跑去。我们才知道闯祸了,随后撒丫子便跑,两人一天没敢凑爷爷的面。而今,祖父做古已经八年,化为黄土一捧,应了他常说的那句话:“吃黄土,喝黄土,死了还黄土。”年年初三上坟祭祖,跪在爷爷坟前,耳畔常常回荡祖父这句话。生于斯,长于斯,最后归于斯。这是每个庄稼人的宿命。昨天的事恍然一梦,已经过去十多年。我们能不暗叹逝着如斯夫吗?祖父去逝时大哥(堂哥)的儿子还没出生呢,如今小侄子已经淘气的满地跑,指着祖父的遗照说:“老爷爷,那是老爷爷。”新的生命降临,老人的故去,在小巷子里一代代演绎。让我们黯然伤神时又让我们喜悦满怀。这是大自然的规律。另一条巷子是大伯家居住地。这里原来是片枣林。每当秋季来临,枣挂满枝头,又大又圆又红,紫巍巍的像少女脸颊的红晕飞霞,在阳光下闪动着喜悦的光芒。中秋节前后是家里最热闹的时候,因为就要打枣了,大人孩子都在等待这个秋收前的星期日。终于等到打枣了,早晨我们堂兄弟们收拾利索,在长辈们到枣林时,我们早就在树上摘最红最脆的吃饱了。等到开打的命令,我们拼命的摇啊,枣如冰雹一般倾泄而下,在地上滚动。每当打枣后,我们小兄弟们就会“闹几天肚子”全是枣吃多的缘故。后来,由于大伯为堂兄结婚盖房做宅基地,树基本上都刨掉了,只残留几棵依然矗立在那里,像在凭吊那些早亡的树兄树弟们。每次我回家经过那个院落,感觉童年的笑声依然在回荡。过了这条巷子是一片原野,原野无际渺茫。这里是我们童年的百草园,里面充满了新奇与古怪。蛐蛐、蚂蚱各种叫不出名字的虫,在此栖身。秋季,这里是音乐的舞台。各种秋虫音乐家们在此开音乐会,各种乐器音乐交融在一起,音乐家们歌显其才,登台献艺。尤其蟋蟀的鸣声,简直可以和琵琶古筝媲美。在月光如水的夜,悠远嘹长,静如二泉映月那样优美动听。若顺着巷子向前走是个占地很广的坑,它东连临村,西接王家街。椐父亲讲这个坑在他少年时,四季有水。水里有鱼,有菱角,是一片湖水。那个时候它的面积还大,与三里外的古河沟相连,每至雨季四面八方的雨水齐聚到这里,湖水荡漾,煞是美观。坑原来不叫坑,有一个漂亮的名字,名曰:凤凰湖。在我幼年的时候它还有凤凰的模样,有双翅、尾巴、头、眼睛。它的眼睛是在头处有两口旱井。其名字是一位据说颇有道行的风水大师命名的。后来随着村子人口的增多,人们开始添湖造宅,湖在也不是湖了,成了一个坑,没有了水流,并且降水量的减少,坑成为无水的旱坑。村里有人在坑里载上了树,这里成了一片树林。在坑的东盼是一条长岗,椐说是村的“龙脉”所在。风水大师们讲村里前些年初了几个大的官员都是龙脉所使得劲。但添坑造宅的时候,人们把高岗拉平了,所以风水师们说村里龙脉给毁了,以后在也不会出官儿了。也许是机缘巧合吧,果如其言,这二三十年村里没有什么人才。许多村里的老人望着那土岗叹息曰:“做孽啊,天做孽有可恕,自做孽不可活!”其实所谓的龙脉椐人推断,不过是程氏先祖迁徙至此前的村庄遗迹。因为在村民拉土造宅的时候曾经挖出过一些石磨、石磙、碗什么的家具等等。一般村庄都要高出原野的,经过岁月风尘的袭击,那村庄沉默的在黄土中睡去。它的繁荣随人的消失而消失,无人记载的人事沉淀进了历史长河。家乡,这穷乡僻县的小镇,孤寂的养育着一代又一代人。它沉默无声,在历史中也曾经痛过,也欢乐过,但在岁月里化为深沉的爱融进胸膛。它那黄皮肤生长出五谷杂粮,养育它那朴实的儿女。这些儿女无论走到那里,多么富贵荣华,多么栖荒沧桑,它都是一视同仁。它的儿女无论行过多少路,天涯海角却依然想着自己的母亲。黄土地啊,你是根,树高千尺难忘的根。故乡离我身体远了,而离我的心近。我在故乡心里,故乡在我的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