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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作鸳鸯不羡仙(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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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玉山脉素有“上清玉界,雪山天河”的美称,其中玉山九峰更是天下第一大派清河派的所在地。九座峭拔山峰冲天而起,分别名为:天门,碧阑,孤越,落鸿,凝光,苍照,西泠,悬幽,九苑。

每一峰代表着一脉分支。天门峰作为主峰,一向由此峰弟子掌管门内事务,优秀者担任峰主兼掌门候选人。

清河掌门的大弟子、天门峰主、九峰年轻一辈弟子们的大师兄、清河派众人的白月光、修真界赫赫有名的天衍刀,聂书延,根骨奇佳,天资卓绝,脉生异象,一入门就被宗门选中作为重点培养对象。不出意外,未来也将会是下任掌门。

大师兄谦谦君子,高洁磊落,如天心明月,不染纤尘,又以除魔卫道为己任,虽然对待仇敌总是手软了些,但正邪之分从不含糊。在外游历四十余年,从九峰到凡界,从天河到无尽海,足迹踏遍无数地域,天衍刀的名号也响彻整个修真界。

谁也没想到,他竟会不顾师长劝阻,执意要与魔道中人结合。为此宁肯被逐出山门自废修为,从曾经的正道栋梁第一人沦落为修真界公敌,东躲西藏。

而那些曾经与他结仇、结怨、亦或结缘之人,正四处寻觅着他的踪迹,欲要报仇雪恨,或是出手相助。

落鸿峰顶,射雁台。

一道清灵飘逸的人影立在峰巅之上,足尖轻点山石,垂手看向下方云雾缭绕的万丈深渊。罡风猎猎,衣袂飘飘,他整个人似要御风而去,那张俊容秀面上神情莫测,眸中隐隐含着一点悲意。

倏然,他眉心微微一动,袍袖翻飞,迅疾后退。天地之间弥漫起肃杀的氛围,四周云气被狂乱搅动,罡风亦为之一静。“铮”地一声清响破空而来,剑锋凌厉无匹指向他脖颈,还未触及,凛冽剑气已在那光洁如玉的肌肤上划下一丝血痕。

剑势如虹,衣白胜雪,来者竟是名翩翩少年,秀美面容上笼了层寒霜也似,愈是酷烈,愈增美艳。少年神色急切,凤目间漫出一片浓郁血气,以剑相逼,厉声叱道:“萧凤洺,我师兄去了哪里?”

如此决绝霸道不留退路,出剑便要见血的剑意,千百年来,清河门中也只有一人炼成:天绝剑,虞振鹭!

长剑架在脖颈上,生死一线之际,被要挟的人却仍面色如常,淡然笑道:“虞师弟何必问我?大师兄与你交好,连你也不知他去处,萧某又怎会知晓?”

少年此刻心情异常复杂,体内真气也运行紊乱,并不听他分辨,只咬牙道:“他失踪前来的是你落鸿峰!”

九峰峰主之中,萧凤洺精通乐理,以乐声入道,却不擅剑术,体魄较弱。更何况面前这少年乃是本门中的剑道天才,修行天赋仅次于师兄聂书延。

聂书延与虞振鹭这对师兄弟是仙门中出了名的感情深厚,先后进入师门,一同拜在掌门丹崖真人名下。聂书延又比虞振鹭早来了几十年,掌门被门派事务所牵系,教导师弟的责任就落在了他这个大师兄身上。名为师兄,却形同师父。

多年后,聂书延以天衍刀名满天下,虞振鹭则用一把天绝剑闯出了令无数魔道胆寒的名声。刀乃杀伐之器,天衍刀下却往往留人一线生机。而天绝剑正好相反,下手从来果决狠辣,见血封喉。二人齐名于世,可谓刀剑双绝,交相辉映。

打是打不过了。九峰之中谁不知道,虞振鹭只要碰上和自己师兄有关的事便会理智全失,状若疯魔。

这次全门派商议如何处置聂书延时他正在洞府闭关。等出关后,聂书延已经被逐出师门,修为尽废,不知去向。他听人说起此事,果然立刻便陷入狂态,恨不得马上也叛出门派追随那人而去。

萧凤洺叹了口气。既然避无可避,索性抬眸迎上那道炽烈伤痛以至痴狂的目光,神色一正,肃然道:“虞师弟稍安勿躁,大师兄离开前,确曾有所嘱咐。”

虞振鹭愣了一下,“什么?”转瞬之间眸光亮起,眼中满含期待,激动得拿剑的手也微微颤抖起来,“快说!”

萧凤洺略微侧身,将视线投向那万丈深崖底部,面带悲伤之色,缓缓说道:“不肖之徒,深负师恩,万死莫赎。师长教诲,同门之谊,不敢有一日或忘。但当行好事、弃前程,终老残年。弟子唯一所愿,便是百年之后,尸骨还能葬于九峰。”

那语气极为感伤,虞振鹭仿佛能想见那人说这话时的模样,不由也被其中的伤感之情浸染,眼圈倏地红了,“可是……可是,师兄已被逐出山门,按照门规,终生不得再踏入九峰之地一步。”

萧凤洺眉睫低垂,语气黯然极了:“还是有法子的。”

“什么法子?”虞振鹭不由自主地循着他的视线看去,落鸿峰在九峰之中最为陡峭高耸,从他们站立之处向下俯瞰,崖下深不见底,云雾缭绕,令人胆寒。

据说落鸿峰第三位峰主天资绝世,却为情所伤,损坏根基,不堪受辱,于是跳崖自尽,临终前心有怨气,便以元神化祭,在崖底设下阵法。落入那深渊中的修士,若非修为绝顶,恐怕难逃一个粉身碎骨的下场。因此这里又被称作陨仙瘴,是门中所有轻生之人最好的埋骨之地。

像是想到什么,虞振鹭指尖抽搐,骤然打了个寒颤。抬眸时双目已全然赤红,灵眸中血丝遍布,灵台亦有缕缕邪异黑气若隐若现,竟是一副入魔之象。

那双持剑的手从未如此不稳过,他颤声质问萧凤洺:“我师兄他……他便……从这里跳了下去?”

萧凤洺眼角微红,眸光哀彻,像是忍了许久,终于在此刻流露出难以遏制的悲痛之色。须臾,他低声道:“是。”

又看向失魂落魄的少年,犹豫片刻,开口劝道:“虞师弟,大师兄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还望你节哀……”

话音未落,虞振鹭看也没看他,竟直接从崖上跳了下去。

萧凤洺离得近,却没来得及伸手抓住他一片衣袂,只恍惚听见一句飘散在罡风中的呢喃:“师兄,等我……”

即便有心算计,见到如此惊心动魄的场景,还是令人神魂激荡不能自已。萧凤洺缓了许久,方才平复心情。

只是,那清雅隽秀的眉宇间,仍带着几分消不去的愁容,青年神色复杂地望向山下的某个方向,轻叹一声道:“大师兄,凤洺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些了。至少三十年内,虞师弟不会来打扰你。盼你与尊夫人……新婚快乐,一切顺遂。”

当日,聂书延的确被削去根骨,散尽修为,连元神之中也被下了束缚之咒,不得泄露半点本门功法及门派秘密,否则顷刻之间便会魂飞魄散。但,掌门此举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使他重获自由,不必夹在正道与魔道之间两面为难。

因此,聂书延虽感伤痛,却并未到心灰意冷一心求死的地步。只是来落鸿峰将那柄本命法宝天衍刀扔进了陨仙瘴,以示终身不再修行清河道法的决心。

清河派上下弟子都为他求情,师门长辈也默许了弟子在他下山时暗中护送,最终他得以安全离开九峰。

但他终究已经是个废人,又曾经树敌无数,不知有多少仇人在打听他的去向,他那夫人又是否能否护得住他?出了清河派的地界,外面仍是危机重重,萧凤洺不放心,暗中又跟随了一段,才发现除了自己还有好几位同门在暗中护送。

为了安全起见,萧凤洺暗暗出手甩掉了一些修为较低的同门。他的行踪,最终只有自己等少数几个峰主知道,并且不约而同守口如瓶,将之视为秘密。

如今,得知大师兄过得很好,他也就心满意足了。至于虞师弟,如此偏执之人,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为好。

过长的玄袍几乎曳地,衣摆被山风吹得飘飘欲举。萧凤洺缓缓走下射雁台,抬起手掌,一只全身翠绿,玲珑精致的鸟儿忽然飞来,停在他的手背上。这只传讯的音符鸟为他带来了远方的消息。

神魂稍一探知,便能看见:此刻,天涯之远,万里之外,那人与他的夫人一起生活在属于两人的小屋里。房间内陈设极少,简朴而洁净,却有种格外温暖的感觉,饭菜香气伴随着袅袅炊烟升起。

两人养了猫狗,又在屋外种了桃树、梨树,树下埋了几坛清酒。

现在,大概是有客人来访,他走到桃树下,挖出一坛桃花酿。

已是暮春,阵阵暖风吹过,摇落了满树红红白白的花瓣,落在他肩上发上,又被一只素手轻柔地拂去。

岁月静好。

此刻永恒。

距清河派万里之遥的随州东南,瑶山山脚下某个不知名小村落。聂书延偕妻子隐居于此已五年有余。

离开清河派后,为躲避追杀,两人只能日夜兼程不停赶路。经过这里时高倚月怀有六甲身孕,又被魔功反噬,元气大伤。他见此地群山环抱,地气温润,山明水秀,适合休养,便决定在此停留。

某日,丈夫外出打猎,迟迟不归,妻子怕出意外,拖着身子出门寻他。刚走到湘水之畔就动了胎气,躲在山洞里艰难诞下一个女婴。托水神庇佑,这孩子天性乖巧,不哭不闹,又生得天庭饱满,脸颊红润,玲珑可爱,颇有福相。

聂书延以地为名,合瑶山湘水之意,为她取名瑶湘。

聂瑶湘生来聪慧,才五岁时便能背诵千字长文。聂书延闲来无事,便教她一些修真界通用的基础道法。

这五年里,聂书延除了相妻教子别无余事可做,终究感到些许寂寞,于是在村子里当起了教书先生。

村民们感念他的恩德,合众人之力在村子中间建起了一所学堂。他教得好,不只孩童,大人们有空了也愿意来听听。一群三岁到三十岁不等的学子,每日都在学堂里安静等候先生教自己读书写字。

琅琅的读书声如同大珠小珠落玉盘,一直响彻到傍晚。

聂书延正在检视众人的练字情况,一回头,却发现女儿扎着羊角辫的小脸出现在学堂后面那扇并未糊纸的破窗外,踮着脚,抬起手,一脸严肃地叩了叩窗扉,童声清脆稚嫩,喊了句爹爹。

“湘儿。”聂书延微诧,走到她跟前,摸了摸小童的脑袋,“什么事?”

聂瑶湘一本正经地传话,粉雕玉琢的小脸上表情沉稳,搭配那奶声奶气的语调,很是可爱:“娘娘让我来找你,说家里有客人来了,叫爹爹赶紧回来。”

聂书延略一思索,点了点头,又对翘首以待的学堂众人道:“今日不巧,聂某家中有事,诸位就提早放学吧。”

不管怎么说,提早结束功课和考校总是令人心情愉悦的。学生们欢呼了一声,齐齐站起身来向老师鞠躬问好,然后就三三两两散出了学堂。只有少数几个学子还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没动。

聂书延走到学堂最后面时,那个瘦小的少年还在忘我而沉浸地奋笔疾书,只是握笔的姿势有些僵硬和笨拙。他看了眼对方的字迹,摇摇头:“不对。”

感觉到那人正站在自己身后,少年浑身一僵,随即就被一只宽大的手掌握住了整只手,带着手中那支炭笔,不由自主在石板上笔走龙蛇地动起来。

过了一会儿,聂书延点点头,惜字如金地赞道:“这才像样了些。”

又不无遗憾地评价道:“可惜没有一枝好笔,否则前途无量。”

说罢,负手而去。

少年看了眼手中所剩无几的炭笔,又看了眼被熏黑的手掌心。手上仿佛还残留着刚才的几分温热触感。

喃喃道:“先生……”

他听说,最好的笔是用狼毛或者羊毛做的,笔尖是软软的一簇,蘸饱了墨,写起字来,不知是什么感觉。

就像此刻心上这种仿佛吸饱了水一般柔软的,涨涨的,又像是被羽毛拂过,胸口处有点痒的感觉?

从学堂到家门口不过百步之遥,聂书延很快带着女儿回到家中,出乎意料的是,高倚月并未在家。

桌上的饭菜冒着热气,厨下的火堆也还没有熄灭,锅里熬着鲜香浓美的肉汤。女主人却不知去了哪里。

聂书延心中升起一丝不详,问女儿看没看见那客人长什么样。

聂瑶湘认真回想着那人的样貌。她虽然早慧,却毕竟只有五岁,描述起来前言不搭后语,有种童稚的恐怖感:“他穿着红色的衣服,跟新娘子一样漂亮,但是脸上好白,冷冰冰的,像个死人。”

能找到这里来的人,非恩即仇,聂书延只能预先往最坏的方向考虑,心中大概有了几个猜测对象。他蹲下来将女儿抱起,摸了摸她的头,想到五年平静生活,此刻便将付之一炬,心口微微作痛,怜爱之心大起,柔声问:“湘儿,怕不怕?”

聂瑶湘摇摇头,双眸清澈明亮如寒潭映月,以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概,大声而清脆地回答道:“不怕!”

聂书延便笑了笑。

倚月让湘儿来找自己,应该是为了把她支开,独自对付那个不速之客。但以她如今的修为能否应对强敌?

这几年里,在两人共同的钻研和探讨之下,高倚月暂时遏制了体内的隐患,痛下决心,散去所有魔功。可惜那功法的反噬刻在灵魂深处,并未随之消失。

她按照从前搜集来的玄门正法从头开始修炼,因为根基还在,进境依然飞速,也算有了一定的自保之力。

但那点修为在境界稍高一些的修士面前完全不够看。

聂书延抱着女儿,进入了传闻中凶险莫测的神秘后山。

随州远离玄门正道,瑶山又在更偏僻的崇山峻岭之间,地广人稀,交通不便,与外界绝少来往,因此民风淳朴而蒙昧。百姓大多信奉巫鬼之术。

以聂书延的眼光看来,那些巫祝神婆倒也的确有几分道行。

他如今所在的大野坪村就有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巫,但深居后山,极少露面。初来村里时,村民们曾千叮咛万嘱咐,让他绝对不要独自去后山,不管是碰上大巫,还是碰上别的什么,都极其危险。

里面有什么?聂书延曾以望气之术观察过,那片不见天日的深山密林里总是云雾缭绕,瘴气终年不散。

而透过瘴气,却依稀能看见一层极其纯净的淡金色光芒笼罩其间,那分明是有灵物法宝降生于此的象征。

入林越深,瘴气越重,空气也好像变得稀薄起来。好在聂书延即便修为尽失,却也并非凡躯。湘儿从小被母亲用天材地宝温养体魄,同样不受瘴气侵染。

两人来到密林深处,分枝拂叶,顺着一缕若有若无的气机感应,走到一个被青萝和老藤缠满的洞穴前。那淡淡的金色辉芒便是从这洞穴里散发出来。

聂书延正要拔出匕首斩断树藤,湘儿从他怀中跳下来,嫩白手掌握住其中一枝较粗的藤蔓用力一扯。泥土和石块簌簌落下,灰尘满天,在巨大的摩擦和撕裂声中,竟然将洞口树藤全部扯落。

两人都被呛得咳嗽几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湘儿重新回到父亲怀中,撅着嘴奶声奶气地反省道:“应该用除草术,那样就不会弄脏爹爹的衣裳了。”

聂书延怔了怔,失笑道:“你倒是个体修的好材料。”

两人进入洞穴,打开火折子,沿着湿滑的石壁摸索深入。里面常年封闭,看不出生灵活动的迹象,倒还算干净。越往里走越见宽阔,石壁上簇生着许多钟乳石,一柄柄倒悬的尖刺正缓慢往下滴水。

进入山洞腹心时,空间已经宽广得足以容下一座大殿了。周围山壁上也有了人工打磨的痕迹,穹顶上点缀着数颗夜明珠,发出柔和而明亮的光辉。

“大殿”中央有个形似祭坛的高台,用白骨堆起一丈来高。中间立着三座骨碑,以重重铁链束缚着三个人。

……那还能算是人吗?手足皆被连肢砍去,剥下皮肤毛发,只剩下血淋淋的红肉包裹着一副骨架。

聂书延深深蹙眉,捂住女儿的眼睛不让她看见这血腥一幕。

这时,身后传来诡异的声响,像是有什么重物被拖在地上移动,锁链摩擦之音混合着簌簌的拖曳声,在这寂静的山洞里突兀响起,令人毛骨悚然。

那声音突然停了下来。对方在他身后几尺之遥站住脚步,许久,才响起一道酥软入骨的声音:“公子?”

果然是他。聂书延心下微松,转过身与那人对视,一身红衣似火,赤足散发,容貌绝美,面颊却毫无血色,苍白肌肤上清晰地透出淡青色的血管。眉心有金色花纹,时隐时现,光辉流转。

凝视着面前的人,眸光迷离缱绻,笑意轻盈流美,全然忘记一切不快之事,又轻轻唤了声:“公子……你看,我又替你做了一件好事,攒下功德。”

“这东西竟敢在此擅自行人祭之举,不知残害了多少生灵。我便让他也尝一尝被剥皮削肉的滋味。”

聂书延看了眼他手上提着的那团已经不成人形的血淋淋物事,心情复杂,叫出青年的名字:“赫丹。”

聂瑶湘趴在父亲怀里,默默攥紧他的衣袖,遏制不住地打着颤。这个人的气息好可怕。她想告诉父亲,他便是那个来家里做客的人。却不敢出声。

像是只幼弱小兽在散发着蛮荒之气的巨物面前被迫伏地颤抖。

她正努力对抗那股可怕的压迫感,却被轻轻拍了下肩膀,听见爹爹用哄孩子的语气淡淡道:“别吓到我女儿。”

青年微微一怔,收敛了自身气息,含着笑温声道:“抱歉。”

魔门并不如玄门正道那样按资排辈,条理井然,大大小小的宗门至少有上千个,杂乱无序,谁也不服谁。但天下魔修至少有七成愿意听从炼魂宗。

而面前这位,正是炼魂宗圣子,目前暂代宗主掌管教务。

宗主以下,除了两位护法,便以圣子圣女为尊,通常只有门派中最有天赋之人才能领受这个封号。若是男子,则为圣子,若是女子,就称圣女。

圣子圣女地位超然,不需要管理门中事务,却能得到最好的修行资源,习练最高功法红莲焚心诀或太阴种玉功。若两种魔功任意一部能突破到七重境界,便有继承下代宗主之位的资格。

两门功法彼此抵触,往往只能修炼其中一部。但修行太阴种玉功需要特殊体质,根骨与资质缺一不可。魔门中已经许久没有出现适合修行这部功法的弟子,因此实际上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另一功法。

上任炼魂宗圣女高倚月,练的便是红莲焚心决。修炼此门功法,需要时刻忍受神魂灼烧的痛楚,因此越到后期,便越难克制自身的魔性与杀意。只有在杀戮和鲜血中,才能得到片刻的宁静。

赫丹是个极少数的例外。

因为自身体质特殊,他可以同时修炼两门功法,虽然目前进速稍缓,但后期必将成就非凡。然而这也意味着他将会承受双倍的折磨,冰火两重天,那种能将灵魂撕裂的痛苦绝非常人能够想象。

但他却极能忍,也极擅长伪装自己真实一面。就如此刻,行走间衣摆窣地摇曳,艳红软绸映衬之下,修长莹润的足弓宛如美玉雕成,毫无瑕疵。腰肢纤纤摆动,看着竟有几分弱不胜衣的柔弱美感。

青年将手上的锁链扔开,也不去管锁链那头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烂肉。手腕灵巧地一翻,掌心里突然多出一枝金色莲花,讨好地捧到聂书延面前,笑意盈盈问道:“公子是来取此物的么?”

这莲花显然是集地气之灵而生,散发着异常浑厚纯净的灵力。

见聂书延不答,赫丹笑容未减,又伸出一只手,掌心躺着一枚朱红果实,鸽子蛋大小,其上凝结着极为浓郁的血煞之气。“那么是来取这个了?”

聂书延看得分明,这是颗以无数血气和怨魂滋养出来的果实。

涌金莲,血婴枝。这两样灵物单独列出来都是品阶极高的天材地宝,会被无数人争抢。而放在一起时,更是能令人联想到某个价值连城的丹方:结婴丹。

据说足以让金丹后期大圆满的人一举踏入元婴境界。

当然,炼制结婴丹的的天材地宝远远不只这两味,还需要更多、更贵重的灵物,足以让一个元婴修士倾家荡产。

赫丹两只手分别拿着两样灵物,捧到聂书延面前,像是在求他收下。而后者却不为所动,反而微微拧眉:“此等宝物,少宗主为何不留作己用?”

红衣修士眸色微暗,露出失落至极的神色,长长叹了口气,似哀怨似缠绵,半真半假道:“公子又为何不信,赫丹是真心想讨你开心,为你重塑根基呢。”

这两样灵物若用作药材,除了可以炼制结婴丹外,还可以炼制一枚回天丹。哪怕只是小回天丹,也足以治愈修士肉体和元神上的诸多暗伤,大回天丹更是可以修补破损经脉,恢复上等根骨。

赫丹收回涌金莲,只将那枚血婴枝拿在手里抛上抛下地接着玩,幽幽道:“只是若我当真把这两样东西给了你,怕是你根本不会去寻找更多的药材炼就大回天丹,而是会直接炼制小回天丹,然后给你夫人服用。我猜得是否不错?”

聂书延颔首道:“不错。”

见他承认得如此爽快,赫丹抛接的动作倏然停下,五指微微用力,那鲜红果实被他捏得几欲爆裂开来,竟发出婴孩啼哭般的声音。青年又是一声叹息:“公子这样说,就不怕惹我不高兴么?”

聂书延神色坚定如石,不为所动,只眼底残留着一丝恻然,缓缓道:“少宗主何必执着于一个废人?”

他拒绝得太过直白,毫无回旋余地,赫丹屏住呼吸,定定看向他,忽然又笑了。那笑意有些冷漠,有些神秘,也有些飘渺的美丽。眉眼间丝毫不见哀伤的意味,沙哑的嗓音里却又凝出极度的苦涩:“公子为何不问问我尊夫人的下落?”

聂书延静默了几息,道:“你与她有何恩怨,那是你们的事。我与你有何牵扯,也是我们的事。不该混为一谈。况且,你也未必会知晓她的下落。”

顿了顿,又道:“我是该问问,阁下今日找上门来,所为何事。”

“呵……”赫丹低低笑了起来,那笑容已有些扭曲,神色说不清是悲苦还是欢欣,柔声道:“公子一片至诚之心待我,我又怎可欺瞒。不错,高倚月的确伤在我手下。她勾引你叛出玄门,修行尽毁,又害你四处颠沛流离,难道不该杀?只是我没想到,她如今那样低微的一身修为,倒也有几分本事,竟能从我手里逃脱。我也是一路追至此地,才发现了这个魔窟。”

聂书延听他说完始末,沉吟不语,一颗心却微微沉落了下去。她受了多重的伤?是如何逃出的?现下又在何处?她来这里是为了取那两样灵物么?

尽管心中忧虑,面上却波澜不惊,继续与对方周旋:“少宗主并非冲动之人,贸然动手的理由恐怕不只上述这些。可否请你将详细情形一一告知?”

赫丹坦然道:“公子若是想听,丹儿自然知无不言。只是这里血气太重,久处下来对身体有益无害,不如换个地方再聊。我也好从头细细说来。”

聂书延正要点头,一只白皙、秀气、柔软而泛着冰冷之意的手掌忽然伸过来,轻轻握住了他的手。随后那人半边身子几乎是柔若无骨地靠了过来。聂书延不得不伸手扶住他的腰,微微用力,想要推拒,却在他颈间嗅到一股熟悉的,淡淡的,清甜好闻的樱桃香气,一时有些失神。

赫丹趁他没注意将人抱了个满怀,笑得眉眼弯弯,极其满足,声音柔腻如春水漫过平湖,涨起一溪的桃花瓣:“我带公子回含桃山,好不好?”

湘儿安安静静伏在怀中,不知何时已经睡着。聂书延回过神时,已经被人用缩地成寸的术法带到了千里之外。那座山头原先并没有名字,只是座寸草不生的荒山,不知何时被人种下了一片樱桃林,四季如春,枝头总是挂满了成串晶莹剔透的朱红果实,如玛瑙珠串,似鸽血宝石。

那大概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在蓬莱君的山海之宴上,聂书延受邀赴此盛会,却姗姗来迟,最终于贵客之席落座。彼时,如今的炼魂宗圣子只是一个青衣小童,侍立在宗主姜静海身侧,垂着眼脸,不敢直视在座的大人物们。还因为紧张不小心打碎了一只青玉碗,吓得脸色苍白。

那青玉碗里装的,恰好是要敬奉给聂书延的浮雪酥酪茶,材料名贵,制作不易,只此一盏。聂书延虽不甚在意,蓬莱君和炼魂宗主却皱了眉头。

赫丹以前自然听说过天衍刀的大名,却从未见过此人,如今见他姿态端正地坐在上位,气度渊深,身形秀拔,眉眼英俊得十分凌厉,容色却是含笑而温文的,眸光柔和得甚至有些散漫了。实在猜不透他会是个怎样的人,不由心下惴惴。

聂书延见气氛紧张,便自顾自地打了个圆场:“岛主盛情款待之意在下心领,但聂某一向不喜以外物增进修为,此番只好教蓬莱君败兴了。我饮下这杯银海花露,就当是向你赔罪,如何?”

他果然饮了一杯酒,又看向姜静海,玩笑般问道:“姜宗主,你这个童儿生得这样讨喜,此前怎么没见过?”

姜静海面色稍霁,轻哼一声,道:“千阙从无尽海捡回来的,娇惯得紧,非要我收作徒弟传他功法。就连此番赴宴,也求着我带他来见见世面。”

听完这番话,聂书延颇为惊奇“哦?”了一声,感叹道:“没想到左护法也有如此平易近人温情脉脉的一面。”

姜静海倒是毫不掩饰语气中淡淡的得意之色:“如此绝佳根骨,千年难遇,也不怪千阙那般激动。”

说罢看向蓬莱君,眼底的笑意顷刻间荡然无存,敷衍致歉道:“劣徒不知礼数,让诸位道友见笑了。”

蓬莱君也不再做出一派宾主尽欢的和乐氛围,冷冰冰答道:“既然聂道友都不放在心上,我又何须为此生气。”

聂书延丝毫没察觉到二人之间暗流涌动以至于几乎剑拔弩张的气场。他酒量本就不高,又饮下整杯银海花露这等烈酒,此刻已有三分朦胧醉意,本就温存柔软的眼底一片粼粼波光,教人沉溺。

他以手支颐,坐姿松散,半阖着目看向那粉雕玉琢般的小童儿,抬手招他近前,然后随手从案上拿起一串饱满熟透的朱红果实递给他,微微笑道:“初次见面,聂某没什么礼物可以送你,吃几颗樱桃吧。你的脸蛋怎么像樱桃一样红?”

他说话时眼角眉梢唇畔皆染了笑意,端的是风流无限,却又不含丝毫亵意,只是纯然地欣赏赞叹着。但那个瞬间,赫丹却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寂寞。

他不懂,为什么高朋满座,知己好友遍天下,受众人称赞爱戴的人,也会流露出这样寂寞的神色?

就像他不懂,为什么聂公子和师尊明明私交甚笃,形同挚友,转瞬却又打得不可开交,甚至欲置对方于死地,仅仅只是为了正邪不两立的规矩教条?

那日赴宴之前,宗主将他叫到身侧,眸色沉凝得如同无月之夜,淡淡问道:“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了?”

赫丹不敢与他直视,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又嗫嚅着问道:“那位……那位公子是个怎样的人呢?”

宗主颇为不耐地挑了下眉,冰冷的目光扫向他,好像在看一件价格昂贵而脆弱的灵器,怕它太轻易损坏,无法给自己带来应有的价值,于是耐着性子勉强解释道:“你不必担心自己的后路,世上比他更心软多情的人恐怕还没有出生。”

说到这里,又是一声冷哼,却似带了些不平之气:“就算你将他得罪狠了也未必会有危险。只需要按我说的做便是。引起他的注意,伺机接近他。”

赫丹微微点了下头,又咬着唇问:“接近了……然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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