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我不信我(1 / 2)
在道观又被留住了几日,实感心里揪得紧,忙推辞好意,想重新上路,那镇元大仙喜怒不形于色,似是早已料到我心中所想,也不强留,备了盘缠行李与我们师徒四人。我粗略一看,竟是细心到连铜镜都有,错愕间瞥见他眉眼弯弯瞧着我,我回过神来连忙道谢,拜了又拜。
这一遭也不知是福是祸,或许福祸相依亦未可知。
在山脚下拜别了他,我重新坐上白龙马,紧了紧这几日来被剥去数次的袈裟,不禁开始怀疑是不是不应该穿着这么贵重的物件招摇过市,就跟倒霉鬼附体了一般,一桩桩一件件扑面而来。我心中思忖,不知不觉间又翻过一座山,被陡岭阻住,不能前行。
前方层峦迭翠,遍地獐怪野兽,灌木丛密密麻麻,看不清去路,绿萝挂满了山壁,叶不似叶,花不像花,莫名透着古怪危险。我凛凛心神,勒马停驻,悟空拎着棍子上前开路,又把那群野兽赶跑,我咽了咽口水,“有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没有。”他冷冷回答,双手搭在金箍棒上,吊儿郎当走在前头,我只得又驱马跟上,坐了一整天,腰酸腿软腹中饥饿难堪,我闷闷不乐,指示猴子去化斋来。
“师父,你可是为难我,这荒郊野岭,哪来斋饭与你吃?”
我真是在五庄观被越发养废了心性,听他反驳我,怒从心来,指责道:“你莫不是要饿死我罢!我辛苦把你从五指山下救出,收你做徒弟,现在让你给我找点吃的都不乐意!”
行者掏掏耳朵,不耐烦道:“知道了知道了,一天到晚就是这几句,听得俺老孙耳朵都要起茧子。”他扶着我下马,吩咐另外几位师弟,“师父脑子不好使,别把她弄丢了。”
我一听,举起手就要拍他,他灵活躲开,冲我做了个鬼脸,一翻筋斗云就溜了。
气死我,我骂骂咧咧盘腿坐下,边揉腿腹边心里咒那猴子别从祥云上摔个倒栽葱,悟净递来竹筒给我喝水,悟能凑过来帮我捏腿。
“师父莫气,”悟净收回竹筒,劝慰道:“大师兄只是嘴硬心软。”
“我管他个死猴子怎么想!”
要不说,人倒霉喝口水都会塞牙缝,我们正在原地休整,不远处婷婷袅袅走来个人影,纤细高挑,远看肤色胜雪,眉如青黛,行至身前了,作揖一拜,当真一个娇娇绕绕。
得亏我是个女儿身,不然还真不好说,我忙起身也鞠了一躬,谨慎地问:“女菩萨,可有什么事?”
那女子粉面花颜,唇红齿白,一双剪水秋瞳冲我眨了眨,无端带着几分俏皮,我心神一紧,又问了一遍。她举起手中的竹制饭盒,应声道:“长老,我是来斋僧的,在家中见到诸位行路辛苦,特取饭食前来,不过是些简单吃食,万望各位长老莫要嫌弃。”
哪有这么凑巧的事情,刚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我心里不信,嘴上却推脱道:“这也太过费心,我等只是路过,等那大徒弟化了斋食来,用过就走,女施主不必忧心费神。”
“长老,可是嫌弃奴奴?”她音色如巧燕莺语,珠落玉盘,敛了竹篮,掀开一角布面,露出其中色香俱全的素粥来,香味扑鼻,我很没出息地胃中作响,反应过来后羞臊不已,咬着嘴唇面色通红。
“女菩萨莫要误会,我只是、只是……”我不停后退,缩到两个徒弟身后,也顾不上什么礼数了,只怕再聊下去,馋虫就要占据我的意识。
那少女探着身子越过悟能和悟净,桃花眼勾人心魄,笑盈盈地看着我。分明是头次见面,她却带上了我无法忽视的熟稔自在,越靠越近,激动得指尖轻颤。
她身上有奇异的香气,像是药材,且是新鲜的和炮制过的混合在一起的那种,我细细闻着,分辨出几种药方,恍惚间,她已拉上了我的手,好生奇怪,我这才发现这女施主虽说是纤细秀美,可骨架和个子都要较我多上不少,一双柔荑白生生又修长。
悟能那厮还在调笑:“师父,你这女人缘真是不错啊,徒弟我都嫉妒了。”
碍着有外人在场,我不好斥责,只瞪着双圆眼威胁他别乱说话。
女子笑得花枝乱颤,香帕捂着嘴,“圣僧,可是从东土大唐而来?”
“正是。这……”
“奴奴家中都是礼佛之人,最是尊崇各位法师长老,常以斋饭招待附近僧侣,听闻有那大唐的高僧,决心去往西天去取佛经,这是造福世人的好事,奴家心中敬佩不已,只想表表心意,万望长老理解一番好心。”
听她解释,我才知道原来我的事迹都已经飘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了,当下也有些激动,神采飞扬,“不敢不敢,众生皆苦,我只不过是个取经人罢了。”
这一番有来有往,倒让我放下不少戒备心思,犹豫着招呼她一同坐下,少女喜不自禁地取出一碗碗斋饭,娇声唤了句:“圣僧——”
这时再推脱就有些不识好歹了,我不好意思地接过,新鲜蔬菜的香气钻入鼻腔,尝了一口,满足得几乎落泪。
野果虽清甜可口,毕竟吃多了也水得慌,空空落落不太自在,哪有这加了些许粗盐的清粥舒适。
美食入口,我自觉彼此也算是半个友人,便也就与她交谈,得知这女子正是住在白虎岭的群山之中,名唤白棋,父母都是广施好善的人,只这一个独女,万般宠爱打算招个上门女婿。
这都是些家里长短的小事,但事无巨细却能让我渐渐地放下警惕心,饭后没多久,我有些困倦,打了个哈欠,白棋立刻提议是否要去她家中歇歇脚,待休息完毕再上路也不迟。我其实有些心动,毕竟数日来睡草埔和大马路实在难受,但悟空还没回来,我不好擅作主张,打量了一番两名徒弟,都说要等大师兄做个定夺。
原本是没什么的,可不知怎么我就来了火气,那猴子日日与我作对,反骨横生,缘何各位甚至连我自己都如此惧怕他,做什么事都要问过他意见才好动身。
“走吧走吧,他不是能耐嘛,等他回来自行寻我们便是。”
我收拾行囊跟在白棋后头,她走两步回头看我一下,生怕我跟丢了似的。
“从前都是我这般对你,到如今却反过来了。”她没头没尾说了句话,我还未听仔细,却又不提了。
说来也巧,走了没两下,孙悟空腾云而来,怀里抱着些粉桃子,虎皮裙上也兜了几个,我见他就没好气道:“怎么这么慢!你不是日行万里不在话下嘛?”
他没回我,目光一凛,撇下桃子举着金箍棒就要打来,我吓得落荒而逃,以为这孽徒今日就要取了我性命为自己报仇。
“不就说了你两句,何故这么大火气!”
“你这小和尚,傻的!看看你身旁的是人是妖!”
他不由分说就骂我,指着那吓得花容失色的白棋,我鼓起勇气挡住她,“不尊师父,还敢骂我,这就是个普通人家的小姑娘而已,什么妖怪不妖怪的,你莫不是痴狂了罢!”
“呆和尚,”悟空骂个不停,急得抓耳挠腮,“分明是个男妖精,说甚么小姑娘?”
我大惊失色,又回头看了看,仍旧是那桃花面,哪有半分男人样?
“你瞎说八道!”我护着白棋,不让他打。
“好你个和尚,怕不是见他颇有姿色,动了尘心!”孙悟空火气上来,口无遮拦,指着我俩目光似要喷火,“你要真这么急,不如我这就搭个简陋床铺,再拉个帘幕,你俩就地圆房罢,也别取甚么西经,别当甚么和尚!”
“你你你!”我气个倒仰,险些厥过去,悟能悟净都搀着我,连连劝哄。
白棋轻巧一笑,也不知为何非要在这等情况下惊喜不已:“果真如此,奴家也没什么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