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法六 烦闷(2 / 2)
索里尔单手掐住加百列的脖子,长长的黑指甲刺进软肉,鲜血顺着指缝流淌。“你对他们做了什么?”他敢保证,只要加百列的回答有半点闪失,眨眼间他就能掐断面前人的脖子!
“汝……冷静点……吾没有……伤害他们……”加百列的衣领已浸满鲜血,窒息感逼得他话不成句,痛苦至极。
“当真?!”索里尔血红双眸如利刃,从加百列身上剜下一片片肉来。手里力道又重了几分,似乎能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
说不出话的加百列,只得眨眨眼回应。
往日片段在脑海里闪过,心里泛起圈圈涟漪,朝夕相处的情谊令索里尔的怒气消了半分,缓缓放开加百列。“本王相信你……你不要辜负本王的信任……”
索里尔的弦外之音,加百列了然,于是平复了一下呼吸,忍着疼痛慢慢地说“吾只是去告诉他们,汝很快就会回去。希望他们不要急躁,以免惹出事端。”莹莹绿光在颈间缠绕,骇人的血口渐渐愈合,脱力感袭来,加百列倚着墙闭上双目,皱着眉头补了一句“吾知道汝心里一直想着魔界,可惜不方便回去。吾也知汝担心私自回去,神降罪于吾,所以迟迟不动,既不与吾说,又想不到办法解决,独自煎熬……”
冷静下来的索里尔,立在寝居角落,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你若出事,本王难辞其咎。盟约尚未实现,本王不允许你有任何危险。即便盟约达成,本王也不准你……身陷险境……”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些许暧昧,索里尔抿抿嘴,用咳嗽掩饰尴尬。“本王问你,你是如何得知魔界的秘密的?”
“吾的父亲……”
“父亲?天界的生命怎会知道魔界死守的秘密?”
加百列咬咬唇,金色双眸蒙上一层厚厚的悲伤“天界的生命不全是生命之树孕育的……早些时候,天界与人界、魔界一样,为保血缘会族内通婚会绵延子嗣。后来某一天,天界突然失去了所有女性天使,连生命之树也不再诞下女性婴儿……如汝所见,现在天界只有男性天使……这个谜底至今没被解开。”
索里尔从黑暗中走出,望着温暖绿光中,虚弱无力的加百列,情不自禁地靠近。挑起一缕银丝,感受它自指尖滑过的感觉,凉凉的,滑滑的,像条细蛇迅速掠过。一股冲动被撩拨出窍,索里尔喉结滚动,继续问“你说的这些和魔界的秘密有何关系?魔界的秘密,只有忠于魔界,绝无背叛之心的生灵才会知晓,一旦动了异心便会被秘密所带的诅咒反噬,化为污血,成为三途川的养料。”
力气渐渐回笼,疼痛慢慢消失,加百列深深地望了索里尔一眼,坐直身体“汝不是见过吾的另一副模样吗?”
“你的父亲是恶魔?!”过于惊讶差点咬到舌头,一记炸雷在索里尔脑中响起,轰退一切阴霾。“原来如此……”
“吾把最重要的秘密告诉汝,汝觉得吾对得起汝的信任吗?”加百列见索里尔面色缓和了许多,魔气也收敛起来,于是邀他一同坐下,心平气和地谈“吾打算过几日送汝回魔界,天界终是天界,天魔有别,汝不能一直呆在异乡。”
“计划呢?你与本王之间的盟约呢?”
望着索里尔握紧的双拳,加百列回道“人界出了事,乌列尔与米迦勒又全无消息。吾不能坐视不理。计划……先搁置吧。”
“不是还有你的挚友吗?有他在不需要你操心。”索里尔就是讨厌加百列什么事都想揽到自己身上,好像花开花败,枝叶凋敝,他都有责任,万事万物与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你明日去上殿汇报完情况,就去勘星馆,本王在那等你。看一看你的挚友传回什么消息,再做抉择也不迟。”
加百列低着头思考,似在权衡此举利弊。
“此事处理完,本王就依你所愿与神谈判。”索里尔见他犹犹豫豫,下不了决心,于是又往前推了一把。“力求……实现你我所愿。”
“吾还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让神同意,再等等……”
索里尔抓住加百列双肩,拔高音量“纸是包不住火的!你的秘密,魔界的秘密,被揭发是迟早的事。”
“三途川的恶魔在等待的是他们至高无上的王!不是吾的辅佐!吾要想办法保住汝!死在吾手中的恶魔成千上万,吾无法赎完满身罪孽……至少完璧归赵……汝要先保全自身,才能守住魔界。”不知怎么回事,心里莫名烦躁,加百列觉得气血逆流,直冲天灵盖。
“抱歉,吾太激动了……”加百列仰面躺下,背对床边的索里尔,语气尽显疲惫“到此为止吧,吾要睡了。”逐客令一下,索里尔不得不离开寝居。
朵朵白莲在池中摇曳,细碎的银白色光辉为满池清冽镀上银边。索里尔立在池边,胸前的月桂叶闪着白光。得益于此物的守护,索里尔不再因天界的空气而辛苦,不必对圣莲敬而远之,习惯了这里的生活。
“拉斐尔一走,他的身边只有本王了……若再遇到旁人发难,可就无法轻易脱身了。”清雅莲香无法驱散索里尔心中苦闷,无奈地叹气“加百列说的本王都明白,正是因为明白,才觉得气愤。真的没有两全之法吗?”
粼粼波光映在索里尔布满阴云的面庞,折射出双眸微小的晶莹。“相处了这么久,他的事情本王知之甚少……他倒是对本王和魔界了如指掌,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索里尔独自在莲池旁苦恼,胸前的月桂叶突然暗淡,而后迸发出道道红光,似跳动的火焰在熊熊燃烧,连同一池圣莲跟着不安,疯狂晃动。
索里尔心下一惊,羽翼猛挥,旋起一阵狂风,扬起片片白羽与花瓣。还未等它们落下,索里尔已飞至加百列寝居。
床上的加百列红发冲天,杀意蒸腾,巨大黑翼遮天蔽日,在索里尔刚刚踏进寝居的那一刻,闪电般袭向他的要害处。
索里尔堪堪躲过一劫,可进攻如狂风骤雨,猛烈密集,令他难以招架。若是旁人如此对他,他定会百倍偿还!可那是加百列啊……
“加百列!”不管索里尔吼得多大声,哪怕喉咙喊出血来,加百列全然不应,进攻仍旧招招致命,不减半点狠戾气势。一声巨响,索里尔重重撞上墙壁,顿觉眼冒金星。巨大的黑翼死死按压索里尔血迹斑斑,伤痕累累的身体,恨不得把他嵌进墙里!
“加百列!你看清楚!是本王!!”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处于极度悲伤的索里尔大声嚎叫。
失控的加百列忽然静止,血色双眸划过半点迟疑。
“冷静下来……本王帮你恢复……啊!”一阵剧痛袭来,虚弱的索里尔低着头看向自己被加百列黑尾捅穿的腰腹,正汩汩的流着鲜血。“你……”索里尔苍白双唇刚刚张开,加百列的黑尾已经紧紧勒住他的脖子,迫使他发不出声音,只能默默忍受痛苦。
黑尾用力一拉,将遍体鳞伤的索里尔摔在床上。再经不起折腾的索里尔,大口大口的呕血。向来威风八面的他此刻狼狈至极,凄惨模样宛如瓢泼大雨中,无家可归的流泪狗……
两颗尖牙狠狠刺进索里尔跳动的血管,贪婪地吸食着。有一瞬间,索里尔差点昏死过去。仅存的意识告诉他,他不能抛下这种状态下的加百列。假如索里尔弃暴走的加百列于不顾,不出片刻,整个天界都会被惊扰。届时,加百列一直深埋于心的秘密,必当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揭开,进而引来杀身之祸……
欲望得到满足,加百列渐渐从失控中平复,进食的速度有所减慢。杀心虽已消散,但理智尚未恢复……
索里尔强撑着精神,一下又一下,轻抚加百列火红的长发,有气无力地说“没事的……慢慢喝……本王不会伤害你的……”
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这样?许久没有复发,还以为已经好了,没想到反而更加严重了。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发疯?为什么连本王也认不出来?为什么……
诸多疑问已经由不得索里尔细想,失去意识的他,缩成小小的一团,窝在加百列脚边。身上的伤口,还有脖子上的血洞仍在往外冒血……
饱餐一顿后,一脸餍足的加百列舔舔红唇,心满意足的睡下。
了吗?汝的出现真的不在菲克的计划中吗?或者,汝来求救也是菲克的一步棋呢?金星天的牢狱戒备森严,岂是汝想走就走的?更何况汝只有一半的翅膀,还带着沉重的镣铐,是怎么飞到月球天的?可疑的地方太多,吾信不过汝。”索里尔话音刚落,残翼天使腾地站起,大声否认“不可能!吾知辅佐官对吾早前的冒犯仍然心有不快,吾不奢望辅佐官宽宏大量,一笑而过,但请辅佐官相信,吾绝不会与菲克同流合污!”残翼天使深呼吸,压下因情绪激动而涌上的心急“今日一个天使被带出去的时候,誓死不从,引发暴动。他们像发疯的野兽,冲出牢房,向守卫们飞扑。塞西思带着援兵赶到,把还有服从性的留下,彻底疯了的直接砍头,镇压他们的反动。吾趁乱逃走了……”
等了一会儿,残翼天使发现索里尔审视的目光仍旧停留在自己身上,问了一个他无法没回的问题“汝为什么没有和他们一样变疯?”
仿佛一桶冰水,当头浇下,残翼天使又惊又怕,心里一咯噔。寒意彻骨,恐惧万分,残翼天使屏着呼吸,双拳紧握,浑身发抖“吾不知……但吾说的都是真的!”索里尔没有追问,只当他的异样是吓破了胆“看来,塞西思对他们的操控并不稳定……”索里尔心想,这不失为一个机会,也许可以借此设局。
“汝曾经说过,吾见过那么多灵魂,有没有发现他们的相同之处,是什么意思?”残翼天使没跟上索里尔跳跃的思维,一时间呆滞茫然,根本没反应过来。索里尔不悦地啧舌,又说了一遍。
“啊!吾是想说,那些灵魂被情爱二字折磨得遍体鳞伤,竟仍然舍不得魂飞魄散,永不想见。吾好奇,如果是辅佐官会做出怎样的选择……也会念念不忘吗?”残翼天使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微不可闻。
“和汝无关。”寥寥四个字,便把这个话题掐灭了。“吾不能收留汝……或者汝不应该觉得吾会大发慈悲可怜汝……吾不是加百列,有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怜爱。”索里尔转身走到两扇门的中间,长袖一挥,殿门大开,刺骨的寒气刹那间奔进内殿。“辅佐官就不怕吾饮恨背叛?供出汝的真实身份?”残翼天使一见索里尔下了逐客令,彻底慌了神。不得已亮出自己最后一张底牌,卑鄙的威胁。
殿门一开,索里尔便立在门旁,冷漠的眼神钉在残翼天使不完整的后背。背影是那么的落寞无助,孤单寂寥,仿佛全世界只有他,形单影只,在黑暗中度日……饶是如此,索里尔也没有动容。残翼天使欲言又止,眼里的希冀慢慢变成绝望,艰难起身。
离开月球天,吾大概撑不到日轮转到阳面。残翼天使苦笑一声,脑海里不断浮现他的思念,具象化的思念,形影不离,百般呵护……可惜,马上,连回忆的权利也要被剥夺了……对不起啊,一声不吭的离开,又一声不吭的死去……好想回家啊……无家可归的吾好想回到汝的身边……
眸中噙满热泪,残翼天使倔强地咬牙,绝不掉下一颗晶莹。却在与索里尔擦肩而过的一刹那,潸然泪下,无法抑制。
“伊凡……”
索里尔和残翼天使俱是一愣,不可思议地看向闪着光芒的月桂银叶。是加百列的声音,像母亲轻唤归家的孩子那般,温柔又动听,饱含疼惜。
伊凡像一只断了线的木偶,浑身僵硬,无法动弹,唯有泪水涟涟。“留下……伊凡……别怕……别怕……”
索里尔生怕加百列怪罪自己冷血无情,开口安慰“行了行了,别哭了,再哭月球天都被汝的泪水给淹了。既然加百列心疼汝,见不得汝担惊受怕,那吾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自己找个不起眼的角落,躲着吧。”
压根不在意伊凡的反应,索里尔取下月桂银叶,急急忙忙回到寝宫,一屁股坐在床上,比得了心爱玩具的三岁小孩还要高兴。可索里尔的开心还没来得及表达,耀眼的光芒瞬间熄灭,月桂银叶像块石头,冷冰冰的,静静躺在他的手心。
……
一个背靠阴冷的墙壁,抱着膝盖,缩成小小的一团。闭上眼睛,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那人对他的珍惜。“伊凡……”“伊凡……”记忆里,那个人也曾如此温柔的呼唤过自己……想念比豺狼虎豹还要凶猛,比诡秘无边的大海还要静默,像蚕吐出的丝,一根一根,作茧自缚。
另一个仰躺在床,一手压在脑后,一手举着月桂银叶,不厌其烦地看,不知疲倦地唤……
无眠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