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人家(1 / 2)
两人肩并着肩躺在床上。
季天与问起在他失去意识的期间发生了什么,宋雪英告诉他,当桀无千拿出避雷珠的时候,就如传说中的一样,靁牛前来寻仇,加之桀无千被其术法反噬又遭天谴,才给了他们逃离的机会。
桀无千被天雷当头一劈,想是必死无疑。而万俟行,宋雪英走的时候他还活着,许是桀无千念着那点师徒情分,到底没有杀他。
但万俟行活着,迟早会生事端,宋雪英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只知道他厌恶人身,又不肯安安分分地修行,总想弄出点事来。
如今他们已经没了这可笑的同门关系,还是不要再遇见的好。
至于季家那,万俟行和桀无千的阴谋已败,季家亦无可用之处,想来万俟行也不会再做无用之事。
一直听到被这户人家所助,季天与微微撑起上身,问道:“那他们所在何处?我应该当面谢过他们才是。”
“今日一早,他们就离开了。”宋雪英把他轻按回枕上,“说是一年只回一次。”
“一年一次?”季天与奇道,怪不得他发现这屋里的东西都十分陈旧,不像是平日里有摆弄过的痕迹。
“嗯,其实我在想,他们或许不是寻常人家。”女人手上不似常人的温度和灶房内腐朽的柴禾都让他有所怀疑,但在他们身上,又没有像藏阴山上的阴气和怨气。
他将这些说给季天与,季天与短暂地想了想,觉得这户人家不出意外就是鬼魂了。
宋雪英问他为何如此肯定。
“因为许久前我遇过。”灯火照亮了房梁的暗处,季天与陷入回忆,“不像他们那样,而是实实在在见不着的鬼。我问它是谁,无人应我,但放在桌上的笔自己动了。”说着他突然停住,偏头对宋雪英道,“说来也巧,它在纸上写下的字与你的姓一样,都是‘宋’。”
这世上同姓的人很多,两人未有多想。
“之后我翻阅鬼魅之类的书籍,想找到让它现身的方法。后来知晓,因前世的经历与福报不同,鬼也有很多种。有的鬼能托梦,有的本就心善,死后就算变成鬼魂也少有怨气缠身,再经过一番修炼,就可维持形体,乍一看也分不出是人是鬼。”
“何况还是一年一回。”季天与没有说下去,他相信宋雪英已经想到了。
“昨日正好是中元,中元……托梦……”宋雪英恍然道,这一天经历了太多的事,他居然把这给忘了。
听闻七月半,鬼门开,没有去处的孤魂野鬼会在外飘荡,有些则会回到亲人身边探望。
那昨日,他被泥沙掩埋的时候,不让他踏上那条黄土路的他们,会不会也不是梦?
“没错,就是中元……雪英?”宋雪英说完那句话就静了下来,季天与奇怪地往旁边侧头,宋雪英直愣愣地盯着上空,眼尾流下一滴泪。
刚才还好好的人居然哭了,季天与想不通自己是哪里说错了话,他挪过脑袋,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怎么了?”
“无事,我只是……忆起了以前的事。”宋雪英用手遮住眼,抹去眼角的泪,袖子一抬,熄去了此刻会让他无所遁形的油灯,“你伤还未好,还是早些休息。”
季天与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挨着的不断颤抖的肩膀昭示着他极力想要隐忍的情绪。
季天与沉默了一会,在黑暗中侧起身,按住他想转过去的肩膀,轻声道:“想哭,那便哭。人的心太小,承受不住那么多。”
按在肩膀上的手被抓住,却迟迟未被推开,手下的身体在细微地颤动。
熹微的晨光接替月色洒进屋内。
手臂上传来轻微的凉意,宋雪英眼帘微启,季天与坐在床上,拉过他受伤的手臂在那看。
昨夜宋雪英在溪边的时候草草清洗过,他伤口愈合得一向比较快,便忘了上药,现在手臂上清凉的触感,应是季天与给他敷过药了。
“醒了?”季天与见人醒来,松了那只手,帮他把袖子拉下,“我发现那药还挺有用,你看,我身上是不是好多了。”他解开外衣,那些被一针针缝上的地方,昨日还微微发红,今日都淡了下去,想必不出半个月便会好全。
恢复得如此之快,宋雪英觉得有用的不是那盒膏药,而是季天与本身有特殊之处,毕竟若是寻常之人,也不会被桀无千盯上。
这些也只是他的猜测,他并未说出口,坐起身从桌边拿过开着的膏药,笑了笑,“那便再抹些。”
他声音带着点鼻音,眼角的红还未消散,面上的笑却是发自内心的纯粹。
季天与见他心情变好,不由跟着愉悦,任由他帮自己上药。
十天半个月的日子很快过去,季天与早就躺不住了,伤口刚不疼的时候,他就想下床和宋雪英一起探探出山的路径,结果被宋雪英不赞同地制止了,只让他在院内走动。
而现在,他拍拍光洁的腹部,“可算是好了,再这样躺下去人都要僵了。”
宋雪英仔细看了看,那晚女人不知用的什么线,要不是缝过伤口时沾上了血,他还真看不出它的存在。
伤好时缝线也仿佛被吸进了体内,曾经布满血洞的腹部如今看不到一丝伤痕。
“走,我们回离火城。”季天与穿戴整齐,眉间难掩勃勃兴致。
“好。”宋雪英眉眼一弯,应道。
至于季天与到家后,他该何去何从,他暂时不愿去想。
离开前,两人把生活过的痕迹都清理了,空寂山谷中的木屋,就像从未有人停留过,散发着寂寥与沉静。
徐风吹过,院角处那株点满绿叶的柿子树沙沙晃动,扎在绿荫下的秋千轻轻摇摆,两人停下,对着院落略一致意,朝着远方山色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周围的景色都别无二致,看着无论往哪个方向走,都紧密环绕的高大林木,季天与确定,他们是迷路了。
他自幼在植被甚少的离火城长大,很难见到一大片郁郁葱葱的林木,更何况身入其中。
虽然知道可以根据太阳的方向辨位,但周围的树干极高,表面也极为光整,只有在快到顶端时才冒出一层又一层遮挡阳光的枝叶,完全找不着方向在哪。
宋雪英仰头看了看层层树冠,他虽自小生活在山村中,可走的都是村里人踩出来的路,偏僻的地方家里人是不会让他去的。
两人就这么无言地对着树影婆娑的林空望了一阵。
“看来回去也不是这么容易。”季天与感慨一声,面上无半点慌急之色,他都经历过一次生死,与之相比,迷路也不算什么大事。
清风拂面,季天与闭起眼,正想感受一下与离火城的燥热截然不同的凉意,忽听宋雪英道:“附近似是有溪水。”
被柔风吹得泛起倦意的季天与,顿时来了精神,“在哪?我们快过去。”养伤的这段时间,为了避免伤口沾到水,他一直没沐浴过,好些的时候不好意思让宋雪英帮他,便自己擦了身,总觉得没有沐浴来得干爽。
宋雪英闭上眼,顺着参杂在风中的水汽感受了会,看向林木更加密集的一处,“在那。”
“走!”季天与毫不迟疑地快步往前,不问缘由,不带怀疑。宋雪英微愣,唇边弯起自己都没察觉的弧度,跟在季天与身后。
越往里走,杂草越盛。未见溪流,已有溪水拍过岸沿,越下山阶的潺潺流水声。
拨开面前的杂草,两岸横空突出的岩石下,一条清丽澄澈的山涧溪流映入眼帘。
溪流清可见底,碧绿如翡。
水绿则深,季天与选了个水浅的岸边蹲下,掬起一捧溪水,沁凉透澈,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他捧起水,浅浅尝了一口。
山风吹得林叶簌簌作响,除了涓涓水流,四周一片寂静,仿佛这里的活物只有他们二人。
宋雪英听见声响回头,岸边的岩石上放着衣物,季天与已经下水了。
寻了个离他不远的岸边,宋雪英也坐了下来。
季天与站在及肩的溪水中,从头到尾好好地擦洗了一番,觉得自己算是磨蹭了,正打算回岸上,结果宋雪英还穿戴整齐地坐在岸边,只卷起了裤脚踩在水中,弯着身细细揉搓着发丝。
他算是知道宋雪英那头顺滑细腻的青丝是怎么来的了。
之前在木屋的时候,夜间两人躺在床上闲谈,他有时会无意地绕起宋雪英的发丝把玩,宋雪英也从最开始的略带疑惑,到后来随他把弄。
身上滴着溪水,季天与随手套上衣物,三两步走到溪边,跨过浅水,蹲在宋雪英面前的一块溪石上,伸出双手,“来,我帮你。”
“不必,我自己……”
“无妨。我养伤的时候,你不也帮我洗过。”
宋雪英刚要再说,季天与往前挪了一步,挽过他垂落的长发,浇起溪水打上,手指穿过发间,学着他一缕缕地从发根揉搓到发尾。
季天与看起来乐在其中,不像觉得麻烦的样子,宋雪英便顺着他的动作,低下头。
季天与也是第一次给人洗发,并且不是像在家中因着“兄长”身份的照顾心理,而是完全出于本意,因此心情愉悦,手上格外认真。
揉搓在宋雪英发上的手不疾不徐,力道轻柔又仔细,自从家人离世,他许久未有这样的感觉了,不免又往季天与那边靠了靠。
看着默默把脑袋往这边凑的人,季天与勾起唇角,难得见到宋雪英这样的一面,他忽然想到,“雪英,我还不曾知晓你的年岁。”
太久没记过时间,宋雪英在心中算了算才道:“今年应是十三,冬至过后就满十四。”
“当真?”季天与诧异道,手上的动作也停了。
宋雪英还在想他为何吃惊,就听头上的声音道:“我与你同岁,就连生辰也在那日。”
他们竟是同年同月同日生。
这下别说季天与,宋雪英也有些意外。
世上与自己三同的人虽说不会没有,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遇上的,何况他们还一起经历了那么多,这可真是难得的缘分。
两位少年都为这意外的发现感到欣喜,季天与甚至都在想两人一起的生辰要怎么过了。
但他们现在还身处陌生古怪的寂林,不敢停留太久。
两人清理完休整了一会,沿着溪边继续赶路,水往低处流,应该能带他们走到山脚。
约莫下了一两个山坡,周围的景色依旧没什么变化,季天与忽地皱了皱鼻,宋雪英也闻到空中传来一阵,像是死了许久的鱼虾发酵而成的腥臭味。
继续走了一段路,两人寻到了气味的源头。
前面低洼的地势里,顺流而下的溪水,像是堵滞了般,清水变浊,溢满溪边草地,连同水面上翻着白肚,腐烂了不知道有多久的死鱼,形成一滩黑黢黢的臭水滩。
这里离他们先前休整的地方不过几里,清澈透亮的溪水就成了污黑恶臭的死水,但这周围看着没有什么变化,除了莫名变质的流水。
一想到看起来澄净的流水可能本身就有问题,而他还饮过,季天与蹙起眉,表情似在忍耐,忍了又忍,最终忍不住跑到一旁,扶着树干干呕几声。
如今正是炎热的夏季,腐烂的气味被密林封闭,十分浓郁,宋雪英以为他是被熏到了,忙掏出从换下的衣物上扯来的布帕,让他掩住口鼻。
季天与摆摆手,稍微缓过来才接过。但愿是他想多了,不然,他们还用它沐浴过……
季天与把宽大的布帕扯成两半,让宋雪英也蒙上,两人一起靠近水边查看。
忽略那些漂浮在水面上腐烂发黑的鱼尸,底下那滩黑水似乎另有玄机。
凑近了看,黑水表面还留有层淡淡的清水,而让水流发黑的,是在那层清水下滚动漫延的黑雾。
宋雪英捡起一根带有绿叶的树枝探入水中,再拿出来时,绿叶仿佛被侵蚀般发黑蜷曲。
“水中有妖息。”枝叶上散发出来的污浊的气息和魔瘴一样令人不喜。
叶面上覆了一层淡淡的黑雾,季天与按耐住想伸手触碰的好奇,思忖道:“莫非流水变黑,是妖的缘故。”若是这样,就能说明流水本身没有问题,他顿觉胃中好受不少。
只是从这望去,水滩往下的溪流都呈黑色,想来妖气是从下游漫延而上,这意味着再往下走可能会遇到麻烦。
“妖息尚只存于水中,还未影响到岸上,大抵是水中的妖怪。”将树枝放回水滩,宋雪英看向周边葱郁的林木道。
若是这样那便好办。
两人绕过黑水滩,在岸上与溪流隔得远远地行走。
难闻的腥臭味远去,两人解下蒙在脸上的布帕。
不知不觉间,围绕在两旁的荫绿褪去,化成稀稀落落的枯黄,被阻挡的视野逐渐开阔。
没有了树影的遮挡,在黄昏下悠然前行的两人,被镀上了一层落日余晖。
季天与仰起头,吸了一口凉风,呼出肺中残留的腥味,转头瞥见宋雪英头上落了几片枯叶,跟着他边走边晃,忍不住笑了出来,伸手帮他拂去。
宋雪英没留意他的动作,而是看着前方,眼底浮现几分凝重,季天与随他的目光看去。
远方橙红的天际下,被夕阳斜照的岸边,出现了一条平坦宽阔的河流。
长河沉黑如墨,墨黑的水面连夕光都给吞噬,如同一条染了夜色的绸缎,紧紧地缠绕在山脚。
“那只妖难道就藏在这河里。”季天与抬手挡住略微刺眼的夕阳,眼前这怪异的河流,也就只有这一个解释了。
宋雪英稍稍点头,他还记得女人叮嘱他的话,有怪鱼的河,应该就是指这条了。
只要渡过面前这条河,他们就能离开此地,但河中存在怪鱼。要是折返,他们又要穿过原来的那片森林才能走出,林中还不知有多少危险在等着他们。
想到这,宋雪英飞快地瞥了眼没注意这边的季天与,腾出手掌,掌中凝出一团黑气。
可没一会,他视野周边不断漫出黑色,那些被他吞噬的魔瘴仿佛不甘被他控制,在他的体脉中四处冲撞,叫嚣着想要反噬他的心神。
宋雪英脸色一白,飞快收手。
“雪英你看,那边有座吊桥。”
在他思虑的时候,季天与注意到河畔边散落着一截截木舟残骸,这里在以前应是一个人来人往的渡口,右侧的山岸离对面的山不远,要是有人来往,说不定会有桥。
毕竟离火城座于群山顶上,他见过以桥代路。
往前走了几步,季天与抬眼看向两座山壁中间,果然架有一座吊桥。
他喊了一声,仍不见宋雪英到他身旁,纳闷地回过头,却见宋雪英嘴唇苍白,像是在忍受什么。
努力将体内躁动的魔瘴压制,宋雪英把微颤的右手掩于袖中,状似无事地走到季天与身边,看向他指的地方,“既然有桥,我们便不用折返了。”
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握紧,他到底是没有足够的能力保证季天与的安危。
察觉到宋雪英不想让他担心,季天与刚到唇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暗自对人多留意了些。
两人从山脚绕上山崖,走在依稀能看出山道的密丛间。
暮色降临,弯如峨眉的弦月带着柔和的光辉挂于夜空,季天与眼尖地瞥见山崖边有什么在反光。
反射着冰冷月光的,是穿在崖边两根木桩上的细铁链,底面的铁索链上铺着一块块木板,一直延伸到隐在黑夜里的对岸。
这便是在下面看到的吊桥了。
疾风穿过峡谷,悬于崖间的吊桥一阵晃动,季天与踩上吱呀作响的木板,用力跺了跺也没有断裂后,让宋雪英跟着他,自己率先走了上去。
冷寂的林间,昏黑的峡谷,耳边回荡着深渊中呼啸的风声,宋雪英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那一晚。
那时的绝望与疲惫还清晰地刻在脑海里,还有他最后做出的决定。
一时间他有些出神,接着,一只手划破眼前的黑暗,伸到他面前,“害怕的话,可以牵着我。”季天与见他望着峡谷,以为他是害怕这个高度。
今晚的月光格外淡,披在季天与身上却像是泛起了柔光,映满宋雪英漆黑的眼眸,让他无法再注意周边的黑暗,眼中仅有这个对他伸出手的人。
最后两人还是没牵着过桥,因为桥面太窄,木板也没有全部铺满,块与块之间留有间隙。
为了方便过桥,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几片落叶随着山风飘过峡谷,落在河面上,被漩涡卷入河底。
深不可测的黑河底下,一块几乎占据了整个河道的黑色“巨石”缓缓动了。
两侧有如车轮大小的灰白眼珠僵硬地转了转,除了蕴含能量的银色月辉,它似乎还感受到久违的活物气息。
“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季天与收回踏向前一块木板的脚,往两边看了看。
“像是水声。”宋雪英收回跟随的视线,停住仔细听了听。
水面上,一个巨型黑影悄然浮出。
两人寻声往下看去。
漆黑的木板间隙中,夜风扑面而来,而在这风中,夹杂着轻微的空气摩擦声,像是有什么往桥上急驰而来。
“不好……”宋雪英话音未落,桥索猛地一震,连带着吊桥剧烈摇晃。
“怎么回事……雪英,你身后!”季天与抓紧两边震颤的锁链,不让自己被晃荡下去,动荡间,他往身后一瞥,一片巨大的反着鳞鳞月光的黑色尾鳍,打在了宋雪英身后的桥索上。
那鱼尾发现没有命中目标,松开被卷得变形的铁链,缩回下方的峡谷间。
铁链上嘀嗒地滴着黑色河水,不用想也知道是河里的怪鱼在作怪,季天与极快地往前跃了一步,“快跟着我。”
宋雪英稳住身形,在鱼尾第二次拍过来时,矮身躲过,跳到季天与让出的位置上。
鱼尾薄而透,深黑的峡谷是它绝佳的掩护,若不是它甩起时带起的腥味,两人都无从判断它会从哪出现。
他们在晃荡的吊桥上小心又快速地前行。
甩了几次都落空,怪鱼似乎不耐起来,狭长的尾鳍往两旁张开,像一张巨大的网,对着桥上奔逃的两人扑散而去。
头顶飞来一片阴影,挡住了月光,眼看就要落在两人身上,身后被蓦地一推,季天与猝不及防往前跨了一步,堪堪躲过腥滑的鱼尾。
宋雪英把季天与推开后,扑倒在桥面上,拍向他的扇尾被两边的桥索挡住,挂在了上面,季天与将他从鱼尾下拉出。
那扇鱼尾就这样披在桥索上,居然也没动作,两人不敢掉以轻心,趁着这时跑向对岸。
只走了几步,安静的鱼尾突然发力,将桥索和下面的木板一同裹住,一声声“嘎啦”的声响从被卷住的地方传来。
吊桥被鱼尾一个劲地卷着往下扯,那怪鱼抓他们不成,竟然想将整个吊桥扯断!
索链紧紧绷弹着,桥面被卷得“嘎吱”作响,终于,吊桥承受不住,“嗡”地一下,整座桥从中间断裂!
离得最近的宋雪英瞬间失去平衡,往后倾倒,千钧一发之际,季天与一把拽住他的手,另一只手牢牢抓着连接对岸木桩的索链,吊桥已毁,两人被断开的锁链带着往对岸的崖壁上撞去。
季天与双腿往前一屈,踩在了崖面上,没让两人撞上去,等稳下来,他往下看了看,“你怎么样,雪英。”
“我没事。”宋雪英应道,那怪鱼不知是不是以为他们掉入了河中,一时没了动静。
他们吊在崖壁上,离崖边有一段距离,但只要爬上去,就能远离怪鱼。
季天与一手拽着索链末端,一手拽着他,似乎担心他掉下去,拽得很紧。
深黑的峡谷下传来水浪翻涌的声音,那怪鱼应是发现了他们并不在河中。
宋雪英望向在往上看的季天与,他无力护他,至少也不能将他拉至深渊,何况季天与还有亲人在等他。
轻扯出一个笑,宋雪英缓缓松开握着季天与的手。
崖壁上的一处反光吸引了季天与的注意,弧光的末端消失在岩壁中,像是有一把弯刀插在了壁上。
疑惑间,手中拽着的人在往下滑,季天与吃了一惊,以为是自己手上脱力,立马更用力地握紧,然而掌心里的手却挣了挣,他低下头,“雪英?”
月亮升至高空,月光变得明亮,宋雪英在看着他,映着月色与他的眼眸如此柔和,开合的唇却在说:“爬上去。”
夜风将这温和又决绝的三个字送到季天与耳边,在他还没反应过来,宋雪英毫不犹豫地挣脱了他的手。
正在这时,底下“哗啦”一声,一张布满利齿的巨口在宋雪英下方张开,随着两声“扑通”的闷响,宋雪英和怪鱼一同坠入河中。
“宋雪英——!”
喊声回荡在寂静的峡谷中,河面平静得仿佛从未泛起过波澜。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季天与不可置信地望着那深不见底的黑暗。
握着索链的手猛然收紧,他立刻做出了决定,仰头看向那把弯月一样的刀,他攀着索链往上爬,爬到那把弯刀旁,握住刀柄,咬牙将嵌在岩缝中的弯刀整个拔出。
他不值得宋雪英为他这般,用宋雪英性命换来的活路,他也走不起。
手中的弯刀极长,刀刃锋利,刀身却没什么重量。在他拔出的那一瞬,刀柄上延伸至天际的,常人无法看到的丝线轻轻地颤了颤。
望着下方的黑暗,季天与深吸了口气,毅然松开索链。
河水十分冰凉,一落入水中耳边的风声都被隔绝,眼眶轻微地刺痛着,他忍住眼中涩意,渐渐适应幽暗的水底。
水中漆黑一片,手放在眼前都只能隐约看到一个黑色轮廓。
眼睛看来是不怎么靠得住了,季天与闭上眼,在黑暗静谧之中,前方的水流似乎存在波动。
季天与立即游了过去。
宋雪英游在一片漆黑之中,身后的黑影越来越接近,肺中的空气逐渐消耗,可他不能停下,他必须把怪鱼引到远离季天与的地方。
那怪鱼扇动两只大如翅翼的胸鳍,身边顿时卷起一阵漩涡,宋雪英侧身躲过被水流卷动的石块,那怪鱼似乎打定主意不让他再逃,不过这里也足够远了。
既然终是一死,那他也不再有所顾忌,任由体内被压制的魔瘴重新涌入心涧。
随着流水飘动的黑发下,宋雪英的双眸里,沿着黑瞳蔓延出雾状般的黑纹。
突然,流水中出现一丝异样,那带有特殊气息的血融在水中,渗进他的眼里。
体内的魔瘴如遇仙露般骚动起来,尚存一丝理智的宋雪英顿时停下。
这道气息,是季天与!
宋雪英恍然回神,猛地眨下眼,眼中魔纹被强制褪去,神志恢复些许清明。
身后没有动静,跟随他的怪鱼显然被这味道吸引了过去,他必须得跟上,不能让季天与出事。
季天与往前游了好一段,河水越游越深,他浮出水面续了口气。
黑茫茫的河水,完全找不到宋雪英和那条怪鱼的踪影。他心中甚至冒出一个可怕的猜想,宋雪英该不会已经被那条怪鱼吞食了。
握着弯刀的手紧了紧,若是如此,他便手刃了这条怪鱼,以慰宋雪英之灵。
假若不成,他就与宋雪英同走黄泉路。
只是,但愿他远方的双亲不要难过才好。
季天与望了望月朗星稀的夜空,不过有季水成在,他们应该能有所安慰。想到这,他眼中划过一丝黯淡,手上却决然地落下弯刀。
他记得桀无千说过,自己的血似乎能吸引阴晦之物,不知对妖是否有用。
划出血痕的手臂放入水中,没过一会,远处的河面在月光下泛起涟漪,河水涌动,那怪鱼果真被吸引过来。
季天与将被河水泡得无知觉的伤臂背于身后,弯刀立于身前,眼瞅着涌动的河水越来越近,手中的弯刀突然自己动了一下。
那跳动十分明显,就像是有人在往上拉扯,季天与惊诧万分,使出全力把弯刀往下压,一时忽略了变得平静的水面。
那怪鱼也是机警,担心前方可能会有陷阱,悄悄潜入水底,打算从下方突袭。
目光锁住上方晃动的季天与,怪鱼正欲仰头咬上,结果头顶劈下一刀,还在与弯刀较劲的季天与手上一阻,像是砍中了什么东西。
头顶正是怪鱼最脆弱之处,被这么一砍,霎时流出大量黑血,季天与闻到鱼腥味,猜想那怪鱼就在他下方,立马往旁边游了开去。
那怪鱼吃了这一痛,当即发怒地紧追上去,没想到鱼尾像是被扯住了般,纹丝不动。
它那极长却不怎么好使唤的鱼尾,在它悄然停下盯住季天与时,被宋雪英绑在了河底发现的一块巨石上。
怪鱼勃然大怒,疯狂甩动长尾,那巨石居然也被它甩了起来,好几次差点打到宋雪英,不过成功让怪鱼把目标换成了他。
季天与见怪鱼调头游了回去,不再追他,仿佛被其他的吸引了注意。
这水里能引起它兴趣的,只有他和宋雪英了,万一是宋雪英还活着。
想到这种可能,季天与顾不上不知怎么突然安分下来的弯刀,紧跟着游在怪鱼身后。
碧天白云旁,一簇簇桃花纷繁迷人,一枚花瓣飘落在繁花上,漾起细微的波纹,原来不过是一水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