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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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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因目标国家的恶性社会新闻惶惶不可终日,而那受害人照片寻常得找不出错处,既非浓妆艳抹,也非穿着暴露,如果这样都能大白天遭遇不测,那闻又微呢?她过去了,是在什么样的环境里生活?她是那种听劝的人吗?她不会把自己藏起来的,她到哪里都要活在人群关注中心,她就是那样招摇,要到处结交朋友,要到处去玩。可是……万一呢?

这件事上他罕见地不退一步,两个犟得要命的人碰上,谁也说服不了谁。

暑期将至,闻又微铁了心不回家。她自觉也气得有理,以为这项目很好争取吗?她一路过关斩将,最后拿到交流资格以为父母会跟她分享喜悦,没料到受了好一顿挤兑。她心里一直对父亲充满感激敬重,如今他那些摆权威的话,说一句就让闻又微的敬重减去一分,她理解不了,也不愿再听,沟通进度算是彻底僵住。

周止安也还在学校,他原有些课题扫尾。加之母亲秦臻常年不在家,就算回去也是自己一个人过,在哪儿区别不大,索性留下来跟闻又微一起。

知道她这两天跟家里闹了不痛快,此事周止安不便发表意见,只能无声陪着。

他从图书馆过来,在操场上找到了正坐在台阶上生闷气的闻又微。她胳膊肘撑在膝盖上,耷拉着脑袋,像一朵郁闷的蘑菇。周止安迈步走过去,闻又微听到动静头也没抬。

周止安打量她一会儿,在她身边坐下,陪着并肩无言好半晌。最后闻又微似乎终于沉默够了,喉咙里发出小狗被踩住尾巴的声音,用脑袋去撞他的胳膊。

周止安禁不住笑了起来,抬手欲摸她的头发。

闻又微依然愤愤,扭头一把捉住他的胳膊,她心中恼怒不知如何消解,最后一撸他的袖子,找准位置在他胳膊上狠狠咬了一口。周止安疼得下意识一缩,但很快反应过来,克制住动也没动,伸着胳膊任由闻又微咬他。

咬完闻又微又觉羞愧,她为徐明章所说感到愤怒,可这愤怒冲着周止安去,又好似周止安承受了无妄之灾。她没滋没味地讲:“这没道理,不该是这样的。”

愤怒使得她的表达无比流畅:“他觉得我就是你的一挂件儿,如果他有你这么一儿子他就开心了。我???实在不懂,他养我十几年,看着我长大,却好像根本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他那么说的时候考虑过我的感受吗?这是什么心血来潮就能跟团去的周末两日游吗?是我辛辛苦苦准备了半学期,好不容易拿到的机会。”

周止安收回胳膊,不动声色把衬衣的袖子拉下来盖住牙印,平和道:“他或许只是担心。你们信息不对称,你知道的是有老师,有同学陪伴,活动范围也在学校附近,是安全的交流项目。但他看到的是你孤身去国外半年,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去那里,总要多想。”

闻又微遇到愿意跟她吵架的就比谁都会吵架,听周止安柔柔说话反而没脾气,也和缓下来:“我说了。架不住他听不进去。其实我知道他人很好,也只有我一个孩子,他除了为我考虑还能为谁考虑呢?可是……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反常,这次连我妈都劝不住。”

她看到了周止安盖住牙印的小动作,一把握住他那只手的手腕,轻轻把衣袖拉上去,原本咬得发白的地方开始转红,闻又微懊恼地想,我不该冲他去的。

她拉住周止安:“洗一下弄点碘酒,你可别破伤风了。”

周止安说没破皮,不要紧。

闻又微听得心里一惊,伸手轻轻碰那处牙印,小声嘟哝道:“对不起。”拉着他去冲洗过,又从包里掏出碘酒棉棒,还是给他处理了一下。周止安看她又怂又闷的模样,带着笑安慰:“没破”,闻又微小声嘟哝:“那可不好说,我这牙尖嘴利的,万一是个肉眼不可见的小伤口呢。”碘酒涂完她稍稍放心,然后半晌低头不语。

闻又微彼时二十出头,极有主意的行事作风使她看起来比同龄人处事成熟,此刻敛去所有锋芒,瞧着有几分可怜可爱。周止安愣愣看了她一会儿,没忍住伸手戳她的脸,闻又微刚把人咬了,此刻正心虚,任由他多玩了一会儿也不动,一本正经叹道:“这算新仇旧恨吧,气他不信我。做什么都一定得加上你他才放心。”

周止安猝不及防背上共犯名声,一时无话。闻又微仰头看天:“其实……我可以不管他想什么,甚至我就这么不交代地出国他又能怎么样呢?可那是我爸爸,他对我很重要,我希望他能支持我。”

“可我时常不能理解他。他好像一面觉得我很有出息,让他很有面子,他为我骄傲;一面又觉得我怎么都不是一个能独立自主的人,最好的结果就是成为一个有人看管的女的。”

周止安陪她静静坐着,过了好一会儿开口:“你需要……我去跟他说点什么吗?”这语气极为斟酌,都知道这句话在此处不够恰当,如同反例,可惜谁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硬从“不合适”的解决方式里挑拣出一个更有效的。

闻又微压下心里那种无力感:“如果他找你你就说吧,不然他在家可能急疯了。但我不会改变我的想法,暑假也不会回去。”

闻又微铁了心不向这毫无道理的“不准”妥协,不再跟徐明章说话,还给自己找了一份一周出席四天的小实习,把不回家这件事落实得板上钉钉。

长这么大没和家里闹过这样的矛盾,闻又微心里不好受,父母想来亦然。徐明章在家如何焦灼不得而知,闻小小则是拣了个周末,直接过来了。

闻小小年轻时走南闯北去过不少地方,没要闻又微安排,自己定好酒店,还在点评软件上找了一家评分高的小茶室,给闻又微发去定位。

陡然在此处看到母亲,闻又微实在想念,先前还是硬气小将,那一腔无论如何不会低头的倔强将她撑得斗志昂扬,见到母亲,诸多委屈却一齐涌上心头,她一头钻进闻小小怀里,喊了声“妈”。原有许多铿锵有力的话能掷出去,随时可以展开一段慷慨激昂的演说,此刻却终于只剩下在母亲面前因感到安全而柔软的那一面。表达起不满来也很孩子气,重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开口道:“我爸可气死我啦。”

闻小小笑起来眼尾已有皱纹,这但无损她那浑然天成的生命力带来的美丽。她始终活得有劲儿,蓬勃而舒展。闻又微有很多次遇见自己觉得过不去的事情时,但只要看到母亲便觉得一切都能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

闻小小将她上下打量一番,轻快道:“挺好,妈一见你就知道你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妈妈很放心你。”

闻又微那时总觉得自己是很特别的,她自信于自己应对生活的方式,自诩不需别人肯定,可闻小小这番话依然叫她开心。她正处在急切获得成长的阶段,离开家,初入社会,很希望自己快一点、再快一点融入其中,迅速把自己打磨出一个优秀的大人该有的样子来。

母女二人就这么在同一边坐下,竹帘放下来,将此处隔绝成一方小小的私人空间。

闻小小重重揽了揽女儿的肩膀,而后像下了什么艰难决定,缓缓开口:“你知道你有一个姑姑吗?”

“姑姑?”

闻又微心里过了一遍超市前摇摇车上听过的东西,“爸爸的姐姐叫姑姑”,她困惑:“我爸有姐姐?他不是家里老来得子,老徐家独苗吗?”

“老徐家独苗”从她口中说出,含一种微妙的讥讽意味。徐家爷爷奶奶观念传统,却只有徐明章一个儿子,儿子之后一心想要孙子。可惜闻又微不是,闻小小也没再生。于是二位老人为了有后,干亲认下好几个。逢年过节闻又微能在徐家见到一堆跟二老没有血缘关系的干孙,这些不知道哪里来的哥哥弟弟会走到她面前,有的说“我是你哥哥,你叫我哥哥”,有些说“我是你弟弟,姐姐发红包”,闻又微就会战术后仰,恨不能把脸上五官都抹去,只挂上表示惊异的两个大字,“你谁?”

因此她对徐家实在难以生出好感。

闻又微从不委屈自己,何况这世界上有捧着她长大的父母,不缺人爱她,她也不去讨瞧不上她的人喜欢。于是从不试图亲近徐家爷爷奶奶,礼节勉强做到七分,真情实感就没有了。一直令她有些意外的是,徐明章这种她眼里的古板人似乎不介意她跟自己父母辈的疏离。她哪怕把这份“懒得理”做得再明显一点,徐明章都恍若不见。

闻小小今日忽然这么一问,闻又微有点懵,她除了知道她爸姓徐,徐家算上干亲人丁兴旺,对徐家了解真不多,更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姑姑,印象里也没人提起过。

闻小小细细叹出一口气,像拎起什么重物前的深呼吸准备,她说:“你爸有个姐姐,大他两岁。很早就投湖死了,你不知道也正常。”

闻又微微微张口,满眼写着“我没懂”。

闻小小把碎发别到耳后,动作幅度小而缓慢,眼里原有怨愤和嘲讽,却又因一层浓厚的悲悯,将之过滤成更为柔和与无奈的东西,最终只剩一种悠远的惆怅,她道:“她叫徐招君,招来的招,君子的君,你爷爷奶奶,想要儿子呢。”

他怕呀

徐家父母会觉得徐招君这名字起得好,因为徐招君两岁时,徐家就得了个儿子,徐明章。因父母忙碌,徐明章几乎可算是姐姐带大。徐招君个头还够不到灶台的时候,就已经学会踩在矮凳上给一家人做饭,做家务的时候用包被和布绳把弟弟背在身上,走到哪儿带到哪儿。

徐家父母的旧有观念之下,徐招君在家何种处境可想而知。徐明章呢?父母常年因忙碌而缺席,名义上的“母亲”的位置空悬,真正像他母亲的是他叫做姐姐的人。

他对徐招君诸多维护还有一个原因,这一点徐明章跟妻子提起的时候都觉得难以启齿。他和姐姐的长相有七分肖似,在徐明章个头追上之后,姐弟站一起如同双胞胎。徐明章因这稍显“女气”的长相,在村中受了不少不清不楚的调侃,有人将他和姐姐称为一对姐妹花。种种环伺的不平之下,他自觉与徐招君的命运绑定更紧。

徐招君十五六岁头上就有人要给她说亲,对象是村里游手好闲的二流子,平素不仅言语骚扰徐招君,连他也一起出言轻侮,徐明章气得把想说亲的媒人往外撵。父母倒不在乎,笑骂儿子几句了事,十五六岁说亲在当地不算太小,谁都有这么一遭的事,有什么不能聊呢。

徐招君的初中读完,留给她两条路,去城里打工或者嫁人,当然也可以并行。徐明章彼时在学校受了教育,知道那都不是向上的路,徐招君想学,于是徐明章拉上她学校老师上门游说,硬撑着说怎么都得让姐姐把高中读完。徐明章是姐姐在父母面前的代言人,哪怕同???样一句话,从他口中说出来的才会被听到。

家里经济情况不好,徐明章自知每一点他索取的东西,最后往往会落在徐招君头上,变成需要她向外掏的。当时徐明章头脑也还活泛,在老师帮忙下,申请了隔壁县里一所公办寄宿学校,靠奖学金和助学金生活,不多花父母的钱,这样算起来家里也只像养了一个孩子。中间虽有诸多争吵,好赖徐招君是进了村里高中。那个满是男孩的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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