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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拾叁 存问(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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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没有要停的趋势,泱泱没了,失路迷楼,通行不便。离此处最近的是应传安的寝室。

她寝室还没有外人进过,但夜深雨寒,霜流横行,实在冻人,怎么也不好把金枝玉叶的亲王往外赶,不出意外陈禁戚在她这儿是住定了。纵是万般变扭,应传安也只好把人往房里带。

她先一步进去,把桌上的蜡烛点亮,倚在榻边把手边窗户的帘子放下,遮挡徐徐飘进来的雨。看着站在门口迟迟不动的陈禁戚,歪头笑问:“殿下还站在那儿作甚?”

她其实当然知道为什么。好端端的怎么还羞涩起来了。

听到她的催促,陈禁戚终于抬脚进门,很不自在地停在案边,眼睛不好意思乱看就目不斜视地盯着应传安,应传安支着下巴,也直直看着他。

看了不到两眼,她就立马把视线收回来,凝视桌上的烛火。

今夜无月,本就晦暗,现下更是只有一只孤零零的烛火晃荡,微光摇曳,暗影晃荡,雨声急躁,叫人心神不宁。

方才耳鬓厮磨的两人此时相对无言,应传安不知道陈禁戚此时在想什么,反正她是没在追念不久前的温存。实话实说,她现在反倒为之心烦意乱。

把今日的事情理了一遍,应传安窘迫得脸上烧红。她是失心疯了才会突然剖心剖肺的,郁结了失意了忧虑了就去找人云雨,这叫什么做法。她这是把他当作什么人了,这是把颍川王当作什么人了。

陈禁戚站在案前,似乎在等她说些什么。火光幽微,一切都模糊不清,他又只静静立在哪里,一言不发,应传安被他居高临下盯得发毛,她将烛火往他那边移去,开口:“殿下何不言语。”

“……”他再是默了良久,摇头道,“不是不言语。”

他终于被笼进光亮中,应传安才能看清楚。他神情格外深沉,甚至有些惘然。

她正琢磨,同陈禁戚对视上了,二人互相凝视许久,陈禁戚道:“应传安,你要我怎么说?”

莫名其妙被喊全了名字,应传安正坐以待:“殿下想如何说便如何说。”

“我此时想说的,早在之前就说过了。”

闻此,应传安睫毛猛颤了下,便唯恐他再说一遍,赶紧掐断,“既然如此,殿下此时就不必再重复了。”

“应知县又知道我要说什么了?”

如此情境,能说的不过那些事,她现下着实没有精力去探讨什么人之本性人之常情。

她叹气,言它:“诸事有时,现在是该就寝的时辰了。”

陈禁戚发出了很不爽的声音,突然就在对面坐了下来,和应传安两相对望。应传安招架不住,率先低下头。

“殿下去睡吧,”她欲盖弥彰地转过头,看向自己垂了织金梨花帷幔的红木拔步床,再看看眼下积压满桌的文牍书卷,胃疼道,“我今夜处理公务,案牍积久,难以招待。”

“应知县倒是劳苦。”陈禁戚瞥了眼案牍,神在在地说,“不知要处理到几时?”

“这要依情况而定,彻夜不眠说不定也是有的。”

应传安有气无力地回答,把他手肘下压着的卷宗勾过来,却被陈禁戚一把按住,两相对望僵持不下,陈禁戚幽幽松了手。

“多谢殿下。”应传安展开书卷逼自己马上读起来,还没来得及看清上头的字,眼前的烛光被遮了个彻底。

她抬头,看着面无表情坐在案上挡光的人无语凝噎。

冷冰冰的书案是要比卧榻坐着舒服些吗。应传安头也开始疼,“还请殿下坐回去。”

陈禁戚单手撑着桌案,听她此言依旧稳坐如山,只是手上把烛火往她那边推过去,侧头看她面前的卷宗,“应知县继续,我不过想看看我大郢的国情。”

“……”再这么玩下去你大郢就该没了。

亲王发话,官臣无言,她没再驱赶他的理由,倍感不自在的开始务公,没看进去几个字,光听到头顶上方传来轻轻的咋舌。

应传安干脆投笔,把卷宗转过去推到陈禁戚面前,“殿下觉得郧阳这两年的治理有何疑义之处?”

“疑义无有。”陈禁戚指了指卷宗上某处,“光明正大的造假倒不少。”

应传安顺着他的指尖看过去,赫然是郧阳武备,兵马甲胄等守防之具的运输供给。甲胄刀兵之类管辖严谨,民间不能私有,这些要紧的东西走的自然是官道。然而哪怕是从天子手上的直道过的,都明晃晃的货不对板。

“我还道为何前些日子上报,御史台却迟迟不受理。”应传安笑了,“原来是蛇鼠一窝,连官家之下都有涉及此事的人。里应外合沆瀣一气,若非我机缘巧合任职于此,怕是真能瞒天过海。”

谈及此事,应传安突然觉得自己忘了些什么,她正回忆,房门被轻轻叩响。

“……”应传安警觉地看向陈禁戚,示意他莫出声,嘴上回应道,“何人?”

“姑娘。”门外是律钟的声音,听起来略显焦急,“姑娘可已就寝?”

“未曾。小钟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县尉裴阕来访,说是依令办事,来引还两匹骏马。”

应传安霎时惊起。要死,经过街上哪出乱子一搅和,这事她忘得一干二净。郧阳末班的城防换守在丑时,夜深人静,放在平时也还好,两人宦海沉浮之人,也不计较晚归,相约府上彻夜长谈是自然而然的事。

然而好巧不巧,谁能想到偏偏今夜骤然大雨瓢泼。竟然还要裴阕上门来赴约,实在是难为人。

“快将裴县尉请进内院。”应传安推门,律钟站在门前,似乎就等她这句话,匆匆行了一礼就急步离去。

应传安站在门口思索了片刻,愈发头疼,转头看到案上坐着的大活人更是心梗。

“殿下。”她道,“还要劳烦殿下避一避。”

陈禁戚挑眉,等她说明缘由。

“唯有我这间寝室离门廊最近。裴县尉已然来此,总不好意思让她多淋一路雨,自然是要在这里落脚的。”

“然后?”陈禁戚看着她,“她来这,我为什么要避一避?”

“……”

现在可是孤男寡女大半夜共处一室,她们二人可以是什么很密切的关系吗?怎么就不用避一避呢。

“殿下。”应传安镇重地喊,看他没有反应,她笑了笑,走到书案边上,放轻语气柔声道,“殿下,权当是为了我的名声,行不行?”

“我是会对你的名声造成什么不良影响吗?”

这死孩子。应传安气结,笑得更厉害,她转而道,“好,那殿下可别躲着人。”

陈禁戚还未明白她转变态度的缘由,人先被她抓住,他抽手,手腕被抓得死紧挣脱不得。感受到他有逃跑的意图,应传安干脆将他压在案上。陈禁戚逃脱未遂,盯着应传安冷冰冰问道:“你干什么。”

应传安神色如常,眼中含笑,端是体面,手却去扯他衣服,把他腰带捏在指尖绕了几圈,薄衣散开,几乎瞬间从肌肤滑落,应传安也没想到这衣服掉得这么利索,微不可察地愣了会儿,又兴致勃勃地去摸他大腿,要干什么不言而喻。陈禁戚踹了她膝盖一脚,咬牙切齿道:“你疯了,等会裴関进来你怎么解释?”

“无妨,无妨。裴县尉进来看到,一定会感慨于我大郢君臣之融洽,鱼水之相安,上下之同心。”

“有伤风化!”陈禁戚又踹了她一脚,应传安闪身避开,陈禁戚不想跟她扯东扯西了,坐起来要走,应传安从背后揽住他的肩膀,硬生生给他再拽回到榻上。

“殿…”应传安还要再多说几句,却见怀里的人面上通红,紧抿薄唇,见她还看过来,转眸瞪了她一眼,眼睫又垂下去,不知道看什么去了。

要死。什么反应。她松了手,陈禁戚立马正坐,低头整理衣衫,一连打了十几个结,很快就整理好,神色如常道:“我自然该见避。然而知县这房中哪有藏人的地方?”

应传安随即起身,笑吟吟地扶上他的腰肢,推着他往前走,刚走没两步,陈禁戚急停,回头看向她:“应知县这是什么意思?”

应传安放开他,笑盈盈地打开梨木衣柜的柜门,五尺高的衣柜虽然委屈了点,但勉强能躲人。

“…成何体统!”陈禁戚甩袖就要走,气冲冲道,“我不信让那裴阕看到了本王天能塌下来。”

“殿下…”应传安放柔了声音跟上去,陈禁戚雷打不动,看到窗前隐约闪过的身影,似乎是律钟领着人来了,应传安收了笑,心一横,拽住陈禁戚的腰带不管不顾一阵攘,给人丢进衣柜,陈禁戚被按进柜子里,脸上分明茫然一片,从里头看她,宛如林猎时那些从树丛里探头的什么,看见他如此,应传安心头闪过一丝不忍,转而心下一横,猛地关上柜子,还听见里面的人痛哼一声。

“……”还没来得及呼出一口气,门外传来律钟的声音。

“姑娘。裴县尉到了。”

“进。”应传安指节扣了扣柜门,暗示完后,静声坐到榻上,整顿神容,沉静地看茶,只等来人推门。

“姑娘…”外面却是听起来有些状况,“这…啊!县尉!”

听到律钟的惊呼,应传安起身,开了房门查看情况。只见那不久前威风凛凛的人正面色苍白的跪坐在地上,衣服透湿,发丝还滴着水,虚弱地半靠在律钟怀里,左手捂着小腹,眉头紧锁。

应传安看得心头发虚,正要俯身搀扶,刚探手,就被裴阕轻轻推开,只是倚着律钟站了起来。

“……”

“不劳知县了。”裴阕看过来,眼神沉着,看不出什么。

应传安收回手,示意律钟继续。律钟犹豫地看了她一眼,把一瘸一拐的人先扶了进去,又匆匆从房中退了出来,向应传安行了一礼,赶忙离去了。

这是什么情况。房内,裴阕半伏在榻上,脸色苍白,状态未有好转,应传安站在门外揉了揉眉心,大步走了进去,在她对面坐下。

裴阕霎时正坐起来,艰难地支起身体,仿佛每一个动作都叫她精疲力尽。应传安制止道:“裴县尉不必如此,今日所邀并非官事,惟我耳闻县尉慧心明睿,想夜语二三事宜,不想逢上县尉身体抱恙,竟使冒雨而至,实为我考虑不周。”

“知县何必歉疚,倒是我身子误事。”裴阕貌似当真不在意,拢了拢湿透的外袍,道,“若为公家之事,还请知县陈言。”

看着她如此形容,应传安倒是有些不知如何开口,“自然。只是现下,我先为县尉取件衣物罢。”

没等裴阕应话,应传安已走到衣柜前。怕她冻着是真,怕陈禁戚闷着了也是真,她把衣柜打开一条缝,又回头确认下裴阕没在意这边,才把柜门全然打开。陈禁戚半眯着眸子,颊上绯红,此时朦胧地看来,看清她的那一刻如梦初醒般瑟缩了下,若无其事地转开视线,呼吸渐渐从沉重恢复到了平静。

“……”

这又是什么情况。生气了?

这离裴阕不过几步远,应传安也不好问什么,只好从边上拿了件未收起的披肩离去,顺手给柜子留了道缝隙。

“多谢。”裴阕接过披风,顿了下,突然小声念叨了一句,“好香。”

“……”

裴阕后知后觉失言,把披风搭到肩上,清了清嗓子,肃声道:“知县先讲正事吧。”

“说来也不过是裴县尉职务相关之事。”应传安权当没听到,“前些日子余氏商行小公子生辰宴上发生的事,县尉想必有所耳闻。”

“当然。”裴阕点头,“知县就此时调动县内防备,是我一手落实。”

“既然如此,其中末节想必该略知一二。”

“愿听知县详叙。”

二人就此事周旋了片刻,终于差不多把事叨清楚,应传安看时机正好,止住话头,为她添茶,便道:“天道纷扰已然明矣,适时合该拨乱反正。”

裴阕接过杯盏,看着飘荡的茶叶,“拨乱反正?”

“我有一事想讲给县尉听。”应传安不急不慢,“我前些日子行江步漘,见渔船往来,本该是河清海晏,繁荣富足之态,却见渔民皆面丧气衰,不知罹遭何难。”

“近来漕运停运,或是生意受了影响。”裴阕边说边看她。

应传安摇头,“我上前询问,不等开口,就见一皂衣人赶来,怀揣纸笔,腰挂官印,赫然是我郧阳署中官吏。其人自称事郧阳盐酒税,来税豚鱼。语罢,截渔舟,拦渔人,称量货行,一斗豚鱼要征半斗税,渔人面愈凄苦。我问,天子定法,渔户没户年税一石二斗,作何还要拦路津口,日日征受散税杂赋。县尉猜其人如何作答?”

裴関不答,只是道:“我业掌武备军事,对税收并不熟悉。”

“其人曰:我为孟氏门下人。”

“……”

应传安失笑,“我继而问:孟氏如何。其人以眼白之,转而对渔人收税入囊,扬长而去。”

“……”

“这就是我今夜寻来县尉的原因。连权轻位薄的小吏都能仰仗宗族行劫匪之事,罔顾天子赖令,何况我等命微之人的吩咐。只能略尽肝胆,聊以资事。”

裴関听完,面上依旧风轻云淡,“自是如此。”

“当时山匪一事,我已上报朝廷,现下陛下已然知晓,拨兵暗行郧阳,意在突击彻除。与我私书,不日将至,该陈兵北容山南,攻伐其地,除匪歼贼。”

裴阕低头沉默半晌,末了抬头直直看过来,问,“知县要我做什么?”

“我闻县尉精通兵道,又驻守郧阳多年,想来对地势布兵之事该有所见解,便欲共步北容山下,勘其地势,谋划一二,稍作布施,以待王师。”

裴阕眉头紧锁,貌似沉思,并未立即应声,而是问道:“应知县说,兵马要从北容山南过道?”

“是。不止,若局势使然,在其地就开始攻伐。”

“……”裴阕搁下茶杯,“怕是不妥。北容山南下村庄合居,人丁兴旺,农田广布,若兵马践踏,起戟交戈,奈村中百姓何?”

“这就是我邀县尉的缘由。”应传安看她作这般反应,愈发心安,笑道,“说起来,我还有一件事想问。县尉不曾觉得,近来河水涨得太猛了吗?”

“…涨潮?”裴阕一愣。

“我前些日子下乡,见北容山周遭的丹江直流水湍流急,想来恐是水患,设想过疏散民众修漕分流,现下碰巧,正好一举两得。”

“如今才五月,从来不是郧阳的汛期。况且自当今统领郧阳之处,便大修水利,北容山南更是治理重点,自漕坝建起,我不曾闻过再有水灾河患。”

“……”

两人相视一眼。事出反常,应传安头疼道:“那这河水涨得实在蹊跷。看来事不宜迟,我明早动身,再去一趟山南。”

裴阕摇头,“我与知县同去,料想或能尽一二微薄之力。

“既然事不宜迟,那便早作打算。”应传安转头看了眼帘外透彻的黑夜,大雨不止,溅迸如雷,忧心忡忡道,“也不知到了晨间,这雨能不能停。”

**

唤人安置好了裴阕,应传安匆匆闭上房门。终于清净了…等等。

她此时恨不得自己抹了脖子长眠去算了,很可惜,柜子里还有个大活人等着放出来。应传安走到柜前,门刚开一条缝就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劲,她试探道:“殿下?”

陈禁戚抿了抿唇,往柜里藏得更深。莫名其妙的,他衣领尽然散开,甚至出了些薄汗,发丝胡乱粘在脖颈上,还一同遮去了大半张脸,仅露出的一只眼睛看起来也是水雾横天,眼眶通红,总觉得随时就要哭出来。他就这么静静跪坐她的衣物堆里,衣上的丝带绫罗垂落到他衣襟中和脸颊上,实在迷乱得宛如勾栏里馆。看清楚来的是谁后,他才转过头,但状态依旧不对劲。

这情况叫应传安很难不怀疑他是不是对自己的衣服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好吧更像她的衣服对他做了什么不好的事。但是几件衣服能怎么他了?

无论如何,现下这个场景确实是她逾越,哪怕把随便一个谁关怎么久她也是罪该万死,何况这位……现在说什么都是废话。

应传安试图牵他出来,然后就听到陈禁戚碎碎念道:“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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