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冻晕街头(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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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块五的纸壳,四块九的易拉罐,给你凑个整好了,七块五,拿好。”废品站的妇人递出一叠毛票。

岑末接过钱,仔细清点后,把多余的一毛抽出来,放到一旁的桌子上。

“谢谢。”岑末鞠了一躬,转身跑开。

还有一个月就要进入1980年,东城今年入冬早,漫天的飞雪飘扬,地面上的积雪已经能淹没脚踝。

岑末的身上还穿着单衣单裤,衣裤是他捡来洗干净的,对他来说尺寸太大,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

废品站妇人指着岑末的单薄背影,教训自己围着火炉的儿子。

“你看那孩子,估计也是个beta,跟你一样十一二岁,比你瘦一圈呢,可怜得很呐,你一天天吃饱穿暖的,可得知足了。”

火炉边裹得严实的男孩不以为然,敷衍地点头。

寒风凌冽,清冷的桥洞底下,草丛掩盖住了岑末的“家”。

两层大纸壳上铺着一床棉絮,棉絮叠成四方块。

“床尾”有个大塑料瓶,里面装了大半瓶清水。

还有一些零碎物品,缺了盖的锅,破了角的碗,都规整地放在空地。

太冷了。

岑末哆嗦着脱掉鞋子,坐在纸壳上,用棉絮裹住自己。

但他依旧是兴奋的。

加上今天的七块四毛钱,他已经攒够一百块了!

一百块,一毛两毛五毛,一块两块,好大一把钱。

他有钱了,他还能捡废品挣钱!

今夜风雪加急,不管岑末怎么裹紧棉絮,都止不住浑身哆嗦,这是他来东城过的第一个冬天。

天还蒙蒙亮,岑末起床,把一百块钱放进贴身口袋。

洗了脸,理顺了头发,呼出的白气氤氲。

装在盆里的水冰沁,岑末细致地把手脚指甲都洗干净,一遍两遍三遍。

往银杏林荫小道走去时,岑末脚步有些发飘,他后知后觉自己身上很烫,他可能是发烧了,但那不要紧。

叶载曲习惯在清晨去市场买菜,那时候菜新鲜,人也不多。

从出租屋到菜市场这段路,路两旁载种了不少银杏树。

秋天明黄的落叶褪去,现在光秃秃的枝丫上蓄着积雪。

脚踏雪发出吱嘎声,今天有些不同寻常。

空寂的长路边上,蜷着个什么。

可能是只猫儿或者小流浪狗,它们在冬季总是很难熬。

叶载曲走近了,才发现是个人,一个小男孩。

路上偶尔有其他行人,路过这男孩大多叹息后离开,也有停留下来说声可怜人的。

叶载曲蹲着,手掌抚在男孩的脸上,“能听见我说话吗?”

人是活着的,只是浑身滚烫,却又在打着哆嗦,身上单薄的衣裳被融雪侵湿。

“哥哥。”男孩含糊地嘀咕,眼睛只睁开了一条缝。

这男孩看着不过七八岁,薄衣下的身体骨瘦如柴,手和脚腕都冻得发紫,脸颊上泛着异样的红。

在这样冰天雪地的天气下,没人帮他,活不过明天。

叶载曲刚一看见这男孩的脸就觉得有种熟悉感,好像在哪里见过,听到这声“哥哥”倒是想起来了。

原来是他。

脱了自己的棉大衣,叶载曲把虚弱的小孩全须全尾地裹住,抱着回出租屋。

等到岑末再次睁开眼,入眼不再是四方漏风的桥洞。

身下床铺柔软,深蓝色的被子干净暖和,脸颊上有毛喇喇的触感,是只大胖橘猫在舔他的脸。

岑末有种半梦半醒的迷糊感,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你醒了,来把姜汤喝了吧。”

清冷的声音让岑末清醒了大半,身体不由自主地收紧。

但在看到叶载曲的脸时,警惕的神色一下子就松懈下来。

大橘猫跳下床,高扬起尾巴围着叶载曲的裤脚亲昵地打转。

“哥哥。”岑末轻声叫人。

叶载曲穿着黑色的裘皮大衣,内搭雪白毛衣,嗯了一声,把装了半碗热腾姜汤的碗递给岑末。

在满大街的人们都穿着非黑即灰衣裳的年代,叶载曲的穿着无疑是时髦的。

岑末想到自己不合身的脏衣脏裤,头一回觉得羞然,哪怕花一两块钱买套合身的布衣也好啊。

“我的衣服?”岑末猛地发现,身上穿的不是自己那身。

“你发烧了,衣服湿了不能穿,我帮你换了我的,是干净的。”叶载曲拉了凳子坐在床边,把橘猫抱在怀里撸,回答道。

换了衣服?换了衣服!

岑末不安地观察叶载曲脸上的神色,叶载曲帮他换了衣服,那一定也看见了他畸形的身体。

好在叶载曲神色平静,并没有探究或者嫌恶的意思。

岑末想到自己衣服内里口袋的一百块钱,有些着急,在不大的卧室里扫视了一圈,并没有看到自己的衣服。

“你的衣服我放脏衣篓里了,是在找这个吧。”

叶载曲从自己衣兜里拿出一卷钱,都是些毛票,叶载曲找了根发带,给钱整齐捆了两圈。

叶载曲把钱递给他,岑末伸出手接过。

叶载曲手指修长白净,而他的双手青紫肿胀,冻疮交加。

岑末涨红了脸,手里的一卷钱还没焐热,就被他双手举着递给叶载曲。

岑末今年十二岁,流浪街头衣不蔽体时他没胆怯过,跟一群乞丐小孩抢纸壳抢垃圾时他也没觉得羞涩。

但在这个当下,他为自己突兀的动作和言语深感忐忑和羞耻。

因为他想要缠着这个跟他毫无关系的哥哥。

叶载曲愣了一瞬,还是先接过了男孩双手捧着的钱卷。

岑末提着的一口气总算松缓,继续捧着放在床头的姜汤小口地喝。

他低着头,不敢看叶载曲的反应。

“你叫什么名字?”叶载曲问。

“岑末,我叫岑末,末尾的末。”岑末小声回答。

“小末,我们之间见过,你还记得我吗?”

岑末不好意思地抬头看了一眼叶载曲,还有他怀里打瞌睡的橘猫,为这样略显亲密的称呼而高兴,他怎么会不记得呢。

那是春初,他刚逃到东城,浑身脏污,快要饿死街头,是叶载曲给了他两个包子。

热腾腾的两个包子啊,他狼吞虎咽地吃完,吃的太快,哽得喉咙发紧,叶载曲把自己的保温水壶递给他。

那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在这样一个干净温和的人面前,是何等狼狈。

他没有接那个纯白色的保温水杯,甚至没有说声谢谢,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他在附近的桥洞安了家,也经常在这条银杏路上看见叶载曲,看他不疾不徐地行走,偶尔停下来喂喂小猫小狗。

观察叶载曲成了岑末每天都要做的事情,如果哪一天看不见,岑末就会失魂落魄。

在有一次看见叶载曲抱走了受伤的大橘猫时,岑末的心脏在砰砰直跳,他在想,自己能不能也被这个温柔的哥哥捡回家呢?

岑末回过神,回答叶载曲的话,也把那声迟来的谢谢说出口。

“哥哥,谢谢你给我包子,你救了我的命。”

岑末手指紧扣着被面,害怕自己剧烈的心跳声被叶载曲听见。

他终于鼓足勇气抬头,跟叶载曲对视,他居然被叶载曲抱回家了,岑末知道这是他为数不多的机会。

“怎么了?别害怕,我不会赶你走,你生病了,这几天可以在我这儿先休养。”叶载曲安慰,男孩的紧张焦虑肉眼可见。

岑末掀开被子下床,扑通一声跪在了叶载曲面前,结巴但坚定地表达心愿。

“哥,哥哥,我会,捡废品,我能挣钱,我吃的也不多,我不会花你钱的,你能不能,我能不能,”

岑末知道自己完全是在无理取闹,他对叶载曲来说最多不过一面之缘的陌生人,但他想试一试,他想给自己找一个家人,万一呢。

他实在说不出那句“你能不能收留我,就像收留大橘一样。”,那太不要脸了。

岑末跪在地上,窘迫地想要哭泣,生理性的眼泪蓄满眼眶,他努力抑制住哭腔,不想让叶载曲觉得他在故意装可怜。

身体一空,一双有力的手臂掐着咯吱窝把他抱起来。

岑末坐在叶载曲的腿上,叶载曲像撸大橘猫一样温柔地摸他的头发。

岑末呆住了,这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你想让我收留你,对吗?所以每次你都在那段银杏路上观察我,今天也是专门在那儿等我的。”

不然叶载曲也实在解释不了,为什么男孩对他没有丝毫戒备心,还把积攒的一百块钱双手捧着递给他。

一百块,对他来说算不上什么,但现在普通人的工资一月就那么几块钱,这也算是别人大半年的积蓄了。

岑末还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原来早就被发现了。

他点头承认了叶载曲的话。

隔着这么近的距离,岑末连叶载曲的睫毛都能清晰看见。

根根分明的浓长睫毛,像一把蒲扇盖在眼睛上方,叶载曲又是习惯笑着的,让岑末下意识想跟他更亲近一些。

他是有机会了吗?岑末因为激动,身体不由自主地小幅度战栗。

“别怕,跟我说说,今年几岁?原来的家在何方?家里几口人啊?”叶载曲轻抚男孩的背,聊做安慰。

“我今年十二岁,家,没有家,家里人都没有了。”

岑末吞了口水,他还是撒谎了,他不敢,要是说出实情,没准会被送回那个家里去。

但他不知道他的眼里明晃晃写着心虚。

屋里也冷,岑末虽然穿着加绒的里衣,但到底只有一层。

叶载曲横抱着他起身,重新把他放进被窝里,声音不疾不徐。

“看着才七八岁的模样,原来都十二了,是个大男孩了,分化了吗?”

“没有分化,我是个beta。”

beta没有腺体,也不会分化。

叶载曲肯定是个alpha,在夏天穿短袖的时候,岑末看见过他后颈的腺体。

oga和alpha都有腺体,但oga的腺体更脆弱,需要时刻保护,一般都会贴着一层保护纸隔着。

而且叶载曲很高大,抱着他的手臂很有力气。

可惜他只是个beta,不能闻见叶载曲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但那一定是很温柔的信息素,就像叶载曲这个人一样。

岑末期许地看着叶载曲,仰着头,眼里的情绪跟小狗一样毫不掩饰。

撒谎时是这样,表达爱慕时也是这样。

叶载曲忍不住在他天然卷曲的头发上揉摸,笑着给了岑末最想要的答案。

“我可以收留你,但是,不可以对我说谎哦,我会很不高兴。”

“哥哥,我错了,你别生气,我什么都跟你说。”

岑末对自己的善做主张后悔得厉害,怕叶载曲因为他撒谎而不要他。

没有人会喜欢满嘴谎话的流浪小鬼。

可他那个“家”真的太烂了。

亲娘去世,继母带着alpha儿子随后进门,那个男孩还大他三岁。

可爹说那是他的种,他的alpha儿子。

故事就跟童话一样老套,他被继母排挤,被那个alpha男孩欺辱。

在继母对他起了杀心的时候,岑末沿着村道儿逃了出来。

他没日没夜地跑,直到东城,奄奄一息,碰到了叶载曲。

“他们为什么会想要杀你?”

叶载曲仔细听完了岑末的话,从凳子移坐到床边,揽着岑末单薄骨感的脊背,问题却尖锐。

“诚实的孩子才会得到奖励。”叶载曲温柔地道。

这已经是第二次,叶载曲告诉他,撒谎会惹他生气,但诚实会得到奖励。

岑末太想要那个奖励。

“因为我报复了那个alpha。”岑末说着,身体深处泛起细密的恐惧,其中又夹杂兴奋。

爹让他把继母的儿子叫哥哥,但那个alpha想要强暴他。

趁家里没人把他关在房间,撕他的衣服。

他挣扎不过,被那个alpha按着分开腿。

alpha满嘴污言秽语,肆意调笑辱骂着那本不该出现在他身上的器官。

在alpha把那根丑陋的东西往他嘴里塞时,岑末用了所有的力气,双手死命捏紧alpha那根。

被打被揣被踢也不松手,压抑的愤恨和耻辱给他力量,他恨不得把手里的东西捏成一滩碎泥。

凄厉的尖叫声响彻整栋屋子,门是alpha锁的,外面的人进不来。

他把那个alpha弄废了,把他爹视若珍宝的alpha儿子废了,从此不能行人事。

一堆不光彩的破烂事说完,岑末不眨眼地看着叶载曲,忐忑地等待审判。

半边脸颊被覆上来的手掌轻抚,睁得泛酸的眼睛由大拇指轻轻一抹,岑末忍不住眨眼时,睫毛上下扫着叶载曲的指腹。

“我说过了,诚实的孩子会得到奖励。”叶载曲缓声道。

他平静如初的神色安抚了岑末的不安。

“你应该得到一个奖励,你可以随时告诉我你想要什么,只要我能,都可以给你。”

岑末眼瞳微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小流浪汉突然被天降的黄金馅饼砸中,一时间傻愣着做不出反应。

“哥哥。”岑末抹了一把眼睛,生怕叶载曲反悔,“我现在就想要这个奖励,我想,一直跟着你,可以吗?”

“不想要别的什么吗?”叶载曲没急着答应。

“我可以直接给你十万元,你拿着钱,干什么都行,自己也能活得好。”

“或者你想要家人的话,我可以帮你找很好的领养家庭,他们不能生育,会把你当自己的孩子一样疼爱。”

叶载曲很认真地看着岑末,“我不会骗你。”

岑末迫不及待要给出自己的答案,叶载曲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不要急着给我答案,多考虑几天,三天后再告诉我。”

尽管着急,但岑末还是乖顺地点头,不能用嘴巴直说,他就用眼睛,希望叶载曲能看到他眼里的坚定。

岑末脸瘦得只有巴掌大小,偏生眼睛很大,因为方才的惊喜和激动,眼底还湿漉漉的。

天然卷的头发虽然不知怎么剪得跟狗啃一般,但很柔软干净。

叶载曲摸摸他的发卷,岑末就会舒展眉眼,期待又含蓄地回看过来。

生命力顽强又努力的乖小狗,谁会不喜欢呢?

客厅有两扇半圆形的沙发,围着中间的炉火桌子。

炉膛里的木头正烧得旺,排烟的管道顺着墙壁的开孔向外延伸。

外面落雪飘飘,客厅却一片暖和。

墨蓝的绸布沙发干净柔软,吃过晚饭后,岑末就挨着叶载曲坐在沙发上。

一条毛毯子盖着他们的腿,大橘懒洋洋地缩在毯子中间。

叶载曲在看报纸,岑末不认识几个字,但也跟着叶载曲看得津津有味。

密密麻麻的字里行间,岑末连蒙带猜,辨识自己能认识的词语。

“企业”“发行?票”“房价上?”“拆?”

实在太多字了,岑末刚吃饱,又喝了一碗中药汤,手脚暖呼的,忍不住靠着叶载曲眯眼打瞌睡。

叶载曲身上总有股药草的香气,岑末偷偷地嗅闻。

就在岑末昏昏欲睡的时候,开门咔哒一声惊醒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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