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温泉aly(1 / 2)
一场鹅毛大雪不期而至,折戟山白雪皑皑,独领风骚的明月峰滴水成冰。
唯有一处温泉水得天独厚,寒冬腊月温度宜人,热气腾腾。
此时,水汽弥漫的泉水中,一人影绰约,那人浸泡水中,无瑕疵的白臂搭在岩石边,蒙蒙水汽里,脊背腰线分外含蓄。
他一双凤眸紧闭,长眉微蹙,似有不适,一件雪白的中衣湿答答的粘在身上,像一层包裹荔枝的胎衣,晶莹剔透的果肉隐约可见,冷清中无端旖旎。
正是颖半夏。
自上一次的那场荒唐事过后,颖半夏便一直觉得小腹坠坠,不时作痛,他粗通医理,可自己的脉象却十分古怪,不过他向有暗疾,沉思一会儿,忽然记起附近的一处温泉有强身健体之效,加之山上天寒地冻,近段时间常来此药泉疗养。
不过,大半个月温泉泡下来,伤势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唔…”
光洁的额角滑下一滴汗珠,眉头皱得更紧了,颖半夏只觉腹中翻江倒海,正想起身查探一番,忽听一声冷哼自自己身后传来。
一听见这个声音,他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冻结住了。
卓松泉!
颖半夏目眦尽裂,猛地回身,水面随着他的动作剧烈搅动一下,“哗啦”水响。
“我看你过得还挺舒服的。”
高挑的青年玄衣如墨,两条手臂抱在胸前,在距泉水尚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好以整暇的盯着他。
脚掌撑了一下,本想站起,一低头却突然发现此情此景是多么尴尬,颖半夏略略矮身,漆黑的发丝如一滴墨落入水中,徐徐泅染,水底下的身子朦胧一片。他不甘示弱,冷冰冰地与那人对视,“你来干什么?”
干你…
下意识的两个字在口腔里转悠一圈,“咕咚”一声吞下肚。
该怎么说呢?
保持倨傲风貌的新庄主暗自思索。
要过年了,请你吃汤圆?
…什么汤圆?
一口两个的那种吗?
滚吧…
越描越黑了。
卓松泉沉着脸,半真半假道:“寒冬腊月,瞧瞧你还活着没。”
其实,腾云楼一行后,他就一直觉得胸口堵得慌,新官上任除了三把火,自然还有数不尽的大小事务,为摆脱那股烦腻感,他将自己投入到忙碌的庄务里,闲暇之余倒不忘精进修行。
尽量控制自己不要去想不该想的人。
今日原本同往常一样在演武场练刀,忽一片雪絮颤巍巍飘落刀尖,才陡然惊觉时光易逝,转眼间已是隆冬时节。
当时脑海中出现的,承载着痛苦与荣耀。
幽深的眼眸眨也不眨,安静又专注的嵌入他的模样,高温的皮肤里渗出男性的麝香,宛如一只蓄势待发猎豹。
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一个男人”。
年轻、强壮、野心勃勃,他该是天生的掠食者。
两个男人衣裳凌乱的出现在同一张床上,实为竞争。
敌强我弱,是为刀俎鱼肉。
那股强烈的压迫感就这么铺天盖地袭来。
“不…不行!”
小穴感受到男人挨近的灼热的那一瞬间,颖半夏仿佛被雷电击中,他大吼一声,用力推开男人!
慌乱中他跌落摔倒在地,昏沉的大脑像要炸开一般,而他此刻却顾不得疼痛,竭力平复紊乱的呼吸,单手撑地,腕线泛出青白,视线正因为血管中不断翻涌的热度变得模糊不清。
颖半夏一刻不留,起身就朝门口方向奔去,迫切得犹如要逃离虎头铡的死囚。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打得男人措手不及,他望着那个由于手脚打颤而几次摔倒的人,怒不可遏。
“我有那么可怕吗?!”
目前,狂暴的怒吼带给颖半夏的刺激不亚于厉鬼索魂,他如同一个做了亏心事惨遭鬼敲门的罪人,根本不敢回头,一个不小心,掌心再次印到冰凉地面。
外面一阵脚步声,却停在了门外,颖半夏像是见到了绝地逢生的希望,拼了命的大喊,“救命啊!救…”
求救戛然而止,“鬼爪”扼住喉咙,上面青筋暴起:“滚远点!!”
咆哮杀气腾腾,震耳欲聋,可止小儿夜啼。
外面静默一秒,旋即响起匆忙的脚步声,想来逃得飞快。
“你给我过来!”
赶走苏锦后,卓松泉不顾颖半夏的反抗,将他一把从地上抄起。
“我他妈裤子都脱了,你跟我说你不行!”
颖半夏只凭直觉行动,才不管他说什么,一个劲的踢打,全无章法,卓松泉几个要紧的地方都被蹭到,额角突突直跳,“老子忙活了这么久,今天你他妈的不行也得行!”
他们一起跌入床榻,卓松泉找到那销魂窟窿所在,三指并拢,一举捅进。
“相公弄得你爽不爽!”
“唔!唔!”
世界仿佛颠倒,颖半夏眼角泅红,虎牙刺破脆弱的唇瓣,渗出血,腰腹猝然一阵激疼,针扎一般,由里到外开始扩散至全身,随后倏然消失,周而复始。
“卓松泉!”情欲的潮水中挣扎出一丝清明,“你给我住手!”
“哟,醒了?”卓松泉并不意外,苏锦给他说过“庄周梦蝶”的效果因人而异,一些心志坚定受到强烈的刺激就会犹如梦中一脚踩空,惊醒过来。
不过,这会儿“庄周梦蝶”的药效正浓,颖半夏顶多清醒一阵。
你就那么讨厌我吗?
能够光凭自己的意志挣脱天下排名法,顶得颖半夏几乎咬不住下唇,几缕细细呻吟从齿缝间泄出。
“诶…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好像是有点…”
两人的交谈由远及近,颖半夏的大脑“轰”地一响,血液一股股往上涌,他什么都顾不得了,哭道:“求你了,快放开…”
男人充耳不闻,越弄越狠,“咕啾咕啾”地水声只怕连巷子外都能听见。
逐渐的,灯线已经照到了转角,他试图维护的自尊可笑得仿佛一层廉价的窗户纸,只需轻轻一戳,便再也别想捡起来。
颖半夏脱力般垂下双臂,这个人就是故意的,故意的要把他这条开膛破肚后的鱼放在太阳底下曝晒,供所有人观看。
他懒懒搂住男人的肩项,扬起皙白脖子迎合男人的动作,流香涨腻,唇间一点嫣然如凝血,百转千回,媚态毕现。
那两人走进巷内,面面相觑。
霜冬腊月,他们却在这空寂无人的小巷中嗅到了一股别样幽芬。
“还跑吗?!”
颖半夏早被扒了个精光,脊背赤裸,腰窝深陷,雪臀上盘踞的五指红痕格外扎眼。卓松泉扣着他的窄腰,贲张的巨物自上而下贯穿湿润新嫩的后穴,一点红腻的肠肉跟着他越发用力的动作颤颤巍巍,像一截蜡烛燃烧后半融不融的红蜡,温热且柔滑。
“嗯额…”
大片黑暗侵蚀着他,颖半夏感觉身体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了,身上的人随便一个动作都能在他体内掀起惊涛骇浪,自己仿佛是一片桑叶,由春蚕啃食。
滚烫紧致的内壁吮吸男根,细小的电流四处流窜、层层堆叠,他哽咽着,拽住床单的手指骨节屈起,想从这具狼狈的躯体里解脱出来。
他似乎被一种名叫“手铐结”的绳结绑缚着,越挣扎越会收紧,直至他放弃抵抗。
“还跑吗…”
随即而来的就是鞭驽策蹇般的深捣,薄嫩的腺体根本经受不住如此结实的捅弄,充血敏感的媚径一阵阵痉挛,颖半夏低泣一声,似乎突然被抽了走脊椎,身躯如春泥般瘫软下来。
一记重击之后,卓松泉将还未发泄的阳具从后穴中拔出,里面又热又紧,比缺水的鱼还饥渴,脱离那口胭脂肉洞,颇废了些力气。
卓松泉搓揉了两把丰满的臀肉,勾过那人光滑的腰腹,令他赤裸瘫软的身躯翻过来正面仰躺对着自己,居高临下地审视自己的猎物。
颖半夏眼睑低垂,一动不动地躺在他面前,眼角泪痕点点,颈下锁骨蜿蜒,湿透了的肌肤脂光水润。
胸前两枚红果许是在被褥间摩擦过久,顶端肿胀非凡几欲滴血,发泄过太多次的性器此时安静地卧在稀少的体毛中,其下玲珑的莲唇水光泛滥,原本包裹住的肉蒂肿得有小拇指高,像蚌壳磨砺的珍珠,俏生生地探出唇瓣,仍旧残留牙印。
被发带绑起的乌发由于激烈的情事披散蔓延至整榻,几缕打湿的发丝如黑蛇般贴在他柔韧的酮体上。
像只慵懒惑人的海妖。
“跑吗?”卓松泉问。
跑吗?
他跑得掉吗?
帷帐温暖如春,似要将靡靡兰麝糅入他的骨髓,颖半夏勉强睁了下双目,往日清冽纯澈的眼波荡然无存,像起了蒙蒙白雾,望向卓松泉的眼神茫然浑噩,“…我跑不掉…”
“那就留在我身边吧。”卓松泉不以为意,将他的双腿分开抬上肩头,扶住自己的宝贝疙瘩,倾入红莲两瓣中,“我干过的坏事不少,说不定哪天就走你前面了。”
宛如破开鱼肚,随着红腻皱褶一圈圈碾平,滋滋的水声响起,“到时候我的小金库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嗯…”颖半夏情不自禁地挺起腰,腰眼发麻,尖锐的快感一波波涌来,冲击感官,“…我说‘不’…嗯…有用吗?”
“当然…”卓松泉后撤一点,旋即挺腰狠狠一撞,只听一声“噗嗤”锐响,尽根没入。
“啊!!”
太痛了。
即使过了这么久,他仍是不习惯男人这般蛮横到不讲道理的进犯。
猩红的肉膜撑到极致,犹如一朵雨中怒放的红花莲,颖半夏压抑杂乱的呼吸,抬手拽住男人垂落的头发,使出了吃奶的劲。
豆大的汗珠从卓松泉额角滚落,他明显也是痛的,却坚持接完刚才的话,“没用!”
“须作一生拚,尽君今日欢。”
“啊…嗯嗯…啊!”
月色昏沉,一间客房的床榻抖如筛糠,淫靡的水声绵绵不绝。
清晨,雪声索索。
店里自然没什么客人,掌柜托着腮打盹,正昏昏欲睡时,一条人影跨了进来,冷风穿堂。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掌柜醒醒睡眼,定睛一看,“鬼啊!”
他失声道。
“青天白日哪儿来的鬼。”
卓松泉没好气道。
不怪掌柜惊讶,他目前的形容的确狼狈,外面风雪夹道,来不及融化的雪花披挂满身,便如行走的雾凇,又很快因为他高于常人的体温而热气腾腾。
他一身玄衣,店里光线又暗,一不留神很容易联想起黄泉河畔的无常。
且,颖半夏下手利落又狠辣,一锭子下来,大庄主喜提食铁兽同款黑眼圈…甚至发青带红。
右眼高高肿起,再多情的眼波都泛滥不起来。
“客官…你这…”掌柜对这位原本风貌伟俊,举止奇诡的客官有点印象,昨天夜里他抱着自己的夫人一起来住店,出手阔绰,直接就甩下了一粒金镙子,“是给尊夫人买的药吗?”
掌柜注意到他手里提着一个包袱,昨天那位夫人一直窝在他怀里,露出的小半张脸红得不正常,似是抱恙在身,这位客官估计是一早起来给夫人买药去了,怪不得如此狼狈。
不过,这年头的郎中起床气都这么大吗?怎么还打人呢?!
掌柜狐疑道:“客官,你这怕是要搽点药膏。”
“没事。”卓松泉掂了掂手里的包袱,嘴角浮现一丝意味不明的怪笑,“我夫人打的。”
“哦…”掌柜,“啊?”
卓松泉两步跨上二楼,指尖包袱悠荡,他溜溜哒哒走一圈,像豪门贵女炫耀自己精致的首饰,又如打了胜仗的大将军在耀武扬威,“他嫌我不中用!”
掌柜满头问号,搞不懂现在的年轻人在玩什么奇怪的东西。
“货带回来了吗?”
冷冷的人声从帷帐里传出,卓松泉屏息,神情肃穆,“带回来了,在这里。”
房间静了一瞬,在这诡异的沉默中,似乎连空气里翻飞的尘埃都突然变得小心翼翼。
此情此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谋反的乱党在接头。
许久,一只肤色冷白的手从帷帐中探出,“给我。”
卓松泉盯着那只手,颖半夏的皮肤很敏感,稍一用力就会留下痕迹,这次也不例外。
冷白的肌理间夹杂着绯红,指痕沿清瘦的腕蔓延,深浅不一,恍若缠缚的红绳,是他织就的锦绣山河,是剪不断理还乱的缘。
他克制住自己想拽住那只手腕,然后一把将他的主人拉入怀中的念头,将东西递了过去。
碍眼的帷帐里人影恍惚,刻意压低的衣料摩擦根本逃不过卓松泉的耳朵。
他想象着那个人悲愤无奈的委屈模样,屈起食指,用骨节搔了搔鼻尖,掩住因愉悦不自觉勾起的唇角。
那包袱里面的可不是什么治病的药材,而是裤子。
昨晚颖半夏的裤子先是被他撕成了“开裆裤”,然后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又变成了一块块碎布,反正最后的结果就是那条裤子没法穿了。
为此,颖半夏赏了他一拳,卓松泉很郁闷,说:你不觉得其实人穿裤子是一件非常不合理麻烦的事嘛,你看啊,它夏天没法防蚊子咬,冬天臃肿跑不动,办事也很不方便。
颖半夏差点又给他一拳。
老实说,平时的卓松泉其实挺正常的,要不然早送他出殡好几轮了,哪还能容他如现下这般活蹦乱跳,但在对待颖半夏的方面,他实在是厚颜无耻到了一种匪夷所思的地步。
大概真如颖半夏所想的那样,他是生来克他的。
世人遇上难缠的事或人常说:我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吗?
扪心自问:你既然都已经惹不起了,居然还妄想躲得掉?
他就在那里,无论你在意或不在意,他屹然不动。
卓松泉一点要走开的意思都没有,拖了把椅子坐起,双臂抱胸,雄赳赳气昂昂状若催收的债主,火辣眼神一刻不离,流露出鸡鸭鱼看家狗锅碗瓢大瓷盆一个不留的贪婪,紧闭的帐帘几乎被他的视线洞穿。
透光的布料后面,颖半夏默不作声地整理形容,皙白的颈子乌发交叠,如沁水的黑珍珠流动淡淡的光泽,他像一块玉,玉质清透;十指穿插进发间将三千乌丝拢到脑后,发带用嘴叼着,眉睫低垂,眼底是疲惫的青黑。
卓暝有一套属于他自己的生存理论,你敬他一寸,他占你一尺。
他是不可能说动他的。
敢留他一人在客栈,说明他压根不怕他再跑。
卓松泉熟悉锦阳城如同熟悉自己家的后花园,每一条街道,每一个转角,每一处房屋都是各司其职的苗圃花朵。
反观颖半夏,于他而言,锦阳城的构造复杂程度不亚于人脑神经。
颖半夏不想为难自己。
“对了,半夏。”卓松泉突然出声道:“我出门一趟,带回来两个消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他身子向前探一点,“你想先听哪一个?”
“坏消息。”颖半夏回答道。
“诶?为什么?”卓松泉奇怪道。
“我之砒霜,你之蜜糖。”
玉质五指拨开雾纱,撩在眉间,现出斜坐的挺秀身姿,颖半夏眼眸平静,几乎与卓松泉鼻尖对鼻尖,彼此气息交融,“反之亦然。”
“哦。”
卓松泉尴尬地揉一揉鼻子,收回要再往前探的动作,道:“坏消息就是昨夜大雪封山,咱们暂时回不了山庄了。”
“不过,想不想知道好消息是什么!”卓松泉眨眨眼,依稀可辨飞扬神采,真难为他被揍成这副尊荣,居然还有心思孔雀开屏。
心态真好。
颖半夏凉飕飕地想。
他道:“你如果能不说,当然最好。”
卓松泉自动忽视他的冷言冷语,道:“我突然想起来我在这附近买过几间宅子,我们可以先去住一段时间,等山路通了,我们再回去。”
“随便,你开心就好。”
犯人哪有资格去辩驳牢头的决定。
颖半夏淡淡地想,他不大喊大叫,也不争论什么,他只是审时度势。
目前的现实是,自己打不过卓暝,说不过卓暝。
直觉告诉他,若自己和这个人较真九成会被活活气死。
带着空白的记忆奔赴黄泉,判官无从下笔,这是一个糊涂鬼。
余光扫到旁边,卓松泉的黑眼圈既标志又立体,没几天功夫消不掉,颖半夏的心情总算明亮了一点,他摸索着下榻,鞋子东倒西歪,他伸长足尖去勾,像半轮月弧。
“我帮你穿。”在颖半夏来不及捕捉的瞬间,卓松泉已经蹲到他身前,一手执起一边脚踝,一手拿过软底长靴,继而为他穿上,动作轻柔得像是午后的鸟类拂弄毛羽。
“你用不着这样。”颖半夏睫毛微微扇动,凝视他一举一动,“我有手有脚,虽然有点残,但我不是废物。你做了额外的事。”
“你的厉害还需要我多说吗。”
卓松泉为他穿好最后那只鞋,扬起笑脸,顶着黑咕隆咚的眼圈,灿烂无比,“是我恬不知耻,上赶着巴结你好不好。”
“半夏,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放心我们真不是什么仇深似海的死敌,你没有杀我全家,若是有机会我倒是挺想认识认识你全家…诶?别生气啊,我开玩笑的…你相信我我是真心的…”
这家伙太狡猾了,明明昨天还一副恨不得弄死他的恶犬样,今天却摆出了小狗崽般讨好的嘴脸。
“是吗?”
所幸颖半夏很会抓重点,“那我们之前是什么关系?”
“我们是…”
他的直戳了当向来是卓松泉喜欢且头疼的一个点。
于是,卓松泉一脸欠揍道,“天雷勾地火的关系。”
“嘭”地一声后,大庄主的眼睛终于对称了。
待到风雪稍歇,卓松泉便马不停蹄携了颖半夏赶往宅院,客栈老板与他一个照面,恍惚间似乎瞧见眼前飘过一本“佳肴的一百种烹饪方式”,不禁瞪大双眼,怀疑自己是不是已老眼昏花到神志不清。
宅子位于一处名为“南柯巷”的深处。
院门修得十分高大,环绕的院墙规整,不难猜出以前是何等气派。
不过,须知每个黄脸婆都是从十八岁过来的。
耐不住岁月寂寞,主人久不着窝,门楣上一顶四角灯早被折腾得只剩一层油皮,枝头丰腴的红梅活生生蹉跎成了梅花干。
此时总算归来的卓松泉好比沙漠里的杨梅林,妖精面前的唐僧肉,寡妇门前的精壮汉。
率先见着的四角灯未语涎水先哗啦流一地,谄媚地笑出一嘴参差不齐的豁口,两侧门枢慢了一拍,瑟瑟发抖,犹如老太太唱双簧,没个讲究,吱呀作响,活像一对红白喜事一起办的缺心眼。
门不用推自己就开了,里面貌似有个聂小倩。
不出所料院内是闹市难得一见的荒郊野外景致。
白皑皑的积雪完全覆盖院落,天光素白,踩上去脚底残竹落叶泥泞一片,四周恣意生长的野草静默着,如同夜幕里蛰伏的哨兵,过于僻静的环境叶面雪块滑落的细小动静被无限放大,尤为清晰,仿佛无数的生灵窃窃私语。
若是到了大晚上,不闹个鬼该是对不起它这兼义庄之神韵并兰若寺之姿容的卖相。
“如何?”越是幽静无人的地方,卓松泉越是中意,因为无论是干正经的坏事还是不正经的“坏事”都十分方便:“我的品味不错吧!”
颖半夏看着脚边那几个可疑的凸起,挪了挪腿,生怕打扰到地底仁兄的清梦,“确实别具一格。”
别的不说,在接地府这一块的确十分方便。
依他所见,此地徒有聊斋而无艳谭,且合理怀疑此处其实是卓松泉埋人的老窖,“晚上估计会很热闹。”
院子这么宽敞,大半夜都该起来嗨了。
“好啦好啦。”尽管卓松泉脸皮自诩万里长城永不倒,可也难保匈奴掠境有长矛,颖半夏的冷笑话他哪有听不懂的,“是我失算了,我发誓我买的时候它真的还好好的,谁知道不过才一年它就混成这副德行了。不争气啊!”
“相信我,它一年以前真的是貌美如花!”
“只可惜美人迟暮。”颖半夏平淡地陈述道。
他身无长处,除了一副古怪的身子,他想不出自己还能有什么别的东西能吸引到这个人。
啧,也是。颖半夏心底一哂,男不男女不女的,多新鲜啊。
衣袖下的手指收紧又缓缓松开。
现在还不行,他们的实力差得太远了。
“半夏?”五根手指在眼前晃了晃,“你在想什么?”
但凡他有点风吹草动,卓松泉就跟个哨兵似的,草木皆兵。
颖半夏闻言面不改色:“在想你是不是要拿我做花肥。”
卓松泉挑起一侧眉毛,“花肥应该是我才对。”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那可不就是做了花肥吗。
说完,也不管颖半夏如何脸黑,他径自扣住那双温润手掌,沿路去瞧这院子的其他景观。
“记吃不记打”是人的劣根,他早该意识到的,颖半夏可不是那种随随便便就能任人搓扁拿捏的对象,他做任何事都有自己的理由和决断,他所有的退步和忍让都是为下一步计划做准备。
所以,卓松泉始终不太想面对一件事,那就是颖半夏留在卓销身边未必是被强迫的。
这个可能性像是一把寒冰做的刀刃,捅进他胸膛的一瞬间,无孔不入寒气将他四肢百骸一并洞穿,抽刀时,明明连一滴血都没流出来,而人却是要死了。
杀人不见血,最是要人命。
但话又说回来,他真有必要计较那么多吗?卓松泉自我检讨一番,发现自己真没必要想太多。
煮熟的鸭子都炫进嘴里了,还矫情个屁啊!
一眼望去,庭院深远,几棵梅树穿插掩曳,漆黑的枝干吐出红蕊,卓松泉与颖半夏并肩而行,皆是高挑挺拔的身姿,若忽略周围流氓般疯长的野草,不深究他二人之间的波涛暗涌,倒真有几分古人踏雪寻梅的韵致。
“属下严海椒。”
“属下干将豆。”
院中,两名身高相仿的少年异口同声道:“见过庄主、公子。”
空荡的空气中,六个字掷地有声。
仿佛把生冷的食材下入一口大锅热油当中的一刹那,滋啦震耳。
当真是熟悉又陌生的两个名字,颖半夏受到冲击,两位是认真的吗?
恕他孤陋寡闻,长腿的辣椒和豇豆真的不多见。
它们应该在锅里,不应该在这里。
两名少年皆作暗卫打扮,穿黑衣,口鼻蒙住,仅留下四只乌亮的眼珠在外头,右边的“干将豆”双目圆润如雨燕,而左边的“严海椒”则细长似柳叶,不由得使人联想到诗中二月春风,几乎能想象他们黑布下面青涩的面孔。
他将目光移到卓松泉脸上,你当时是怎么想的?
世上缺心眼的父母不少,但两对父母不至于都缺心眼到一块儿地去,所以这两个名字只能是卓松泉给起的。
卓松泉努努嘴,“当时我已经连吃三天干粮了。”想加盘咸菜有什么错?
即使在他们最亲密的时候,卓松泉也很少向他提及自己的过去。
颖半夏与人相处一向有分寸,他不提,自己自然不会去多问,不过从零碎的只言片语中颖半夏推断他幼年生活多半是不太好的。
隐隐的,有些心疼,虽然不合时宜。
“半夏不是外人,你们不用对他隐藏真容。”
说完,卓松泉就跟个大地主一样,矜傲的冲主屋一扬下巴,“太阳下山之前让我看到你们的实力。”
“是!”
“屋顶修起来会很麻烦,要不我还是去找个泥瓦匠?”颖半夏问。
术业有专攻,一般人培养暗卫多是去替自己做些送人登极乐的事,修房子打杂未免屈才了些。
“放心啦!”大眼睛的干将豆全然没有暗卫的阴沉之气,他大大咧咧地拍胸脯说道,“我家祖上三代都是泥瓦匠,专业的!用过的都说好!”
严海椒听完,眼神复杂。
颖半夏:…
既然是专业的,那他便没什么好说的了。
那二人步态轻盈似猫,犹如太阳底下铺上的一层阴影,又快又轻地掠上屋顶,颖半夏不免有些艳羡,攥紧手心,力量从手臂涌出又到腕间截断,乏力感穿行筋脉。
紧接着颖半夏看到他们纷纷掏出各自工具,显然要大干一场。
说干就干,只见干将豆雄赳赳气昂昂,单手抡起一把大锤,严海椒发现不对,电光火石间伸手去抓他手臂,扑了个空。
“轰隆!”
俗言道,富不过三代,想来专业户最多三代。
当晚,颖半夏同卓松泉躺在一张床上,夜观天象。
他们都睡不着。
卓松泉睡不着是因为颖半夏不给他抱,颖半夏睡不着是因为卓松泉老想抱他。
“半夏,你冷不冷啊?”边说便往床内挪。
“不冷。”颖半夏生硬地贴到墙壁,“我困了。”
黑暗里,一条手臂揽到腰间。
颖半夏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了。
“那睡吧。”卓松泉把头埋进他的颈窝,贪恋上面温暖干净的气味,迷迷瞪瞪道,“不冷就好,我很怕冷的。”
是真的不冷——即使外头阴冷如乱葬岗。
卓松泉体温比常人略高一些,雄浑的内力伴随他的呼吸起伏散发热意,与他相拥,像抱着一个暖乎暖乎的火炉。
“…你图什么呢?”细长密黑的羽睫垂落,颖半夏打量怀中眉眼平和的青年。
他必须承认,卓松泉长得非常好看,首屈一指的那种,眉俊目秀,鼻梁高挺,下颚的线条丝毫不含糊,干净而清晰,展开两排齐整如扇的睫毛后是一对璀璨如星的眸子,眉眼含笑时不知会误了多少闺阁的终生。
以及,苏锦的伤药效果是真好,颖半夏盯着合拢眼帘的卓松泉,目光突然变得不善起来。
他那么费力打出来的食铁兽同款,现在愣是连点影子都找不到。
可到底,身体慢慢放松了下来。颖半夏平躺在卓松泉身边,侧过脸。
你图什么呢?
卓暝。
又或者…我是谁?
旁边呼吸悠长而平稳,颖半夏起身,跨过卓松泉,披衣下床,当然不可能是要跑。
他关心的是那两位被卓松泉倒吊在偏院的少年。
天寒地冻的,更何况附近说不定还潜伏着个吸人精气的“聂小倩”,纵是知道那两位少年不是一般人物,颖半夏也实在有些放心不下。
“妈蛋,烫!”还未走近,干将豆中气十足的骂声就传了出来。
偏院中,一面容清俊的黑衣少年蹲到雪地上,面前是仍冒着火星的木炭,手里举起一只热气腾腾的红薯正往另一名少年嘴里送。一听见动静,齐齐甩来锐利的视线。
颖半夏发现自己有那啥大病,老是去操一些多余的心,是因为年纪大了吗?
一见是他,干将豆和严海椒顿时松懈,紧接着便是手足无措,他们可都在受罚啊,人赃俱获有木有啊,严海椒想放下手中的“罪证”,树上的干将豆估计吊得太久了,血脉逆流导致脑袋不太灵活,条件反射地一口叼住红薯,被烫得龇牙咧嘴。
“下来吃,我什么都看见了。”
干将豆和严海椒悻悻,这种时候人若通情达理一点,不应该都说“我什么都没看见吗?”
“庄主有令…”严海椒白皙的脸皮涨红,此情此景,不怪他底气不足,越说越小声,“…我们二人…二人…”
“佛前分赃,不如不拜。”颖半夏一语戳穿。
“他若是真的想罚你们就该吊到自己房外,”他动作轻柔,拿出干将豆嘴里的烤红薯,“这样谁也别想救。”
“不是的!”干将豆大概脑子里倒流的血着实不少,他斩金截铁道:“庄主其实纯粹是嫌我们太碍事,会打扰他办你!”
严海椒以手掩面,不语。
颖半夏:“…”说得挺好,下次别说了。
他把烤红薯重新塞了回去,嘴巴是样好东西,可以不用。
“我们是庄主从人贩子手里买来的。”严海椒拨弄火堆,用一种回忆的口吻说道,“天灾人祸,地里长不出庄稼,爹娘就把我卖了…”
他顿了下,“本来是要和他一起送到店里做‘米肉’的。”
米肉…
他说得隐晦,但颖半夏焉能不知‘米肉’为何物?
心下不免晦涩。
严海椒看了眼身旁吃红薯吃得不亦乐乎的干将豆,半无奈半苦涩地笑,“他嘛,应该是太能吃了吧。”
“然后我们遇到了庄主。”严海椒的眸子微微发亮,“不过当时我们并不知道他是谁,他那时的状态不比我们好多少,胸前似乎受了伤。”他陷入沉思,“血都渗出来了…”
那年,是一个酷暑。
饿死的人和枯死的庄稼犹如万里河山的装饰,细节纤毫毕现,关心的人却很少,无他,太过于千篇一律。
它一直存在,不值得细究。
身形尚且单薄的少年行走在古道上,每一个从他身边经过的人都能嗅到一股怪异的气味,就像是某种腐烂的臭肉,路人嫌恶捂住口鼻,愈发行色匆匆。
一切都预示着一件事——他胸前伤口正在化脓。
他笑了,笑得很开心,当他路过一个小栅栏的时候,嘴角的微笑张到了最大,如同饥肠辘辘的秃鹫发现合适的腐肉,连胃囊都在痉挛。
他蹲到那两个紧挨一起的瘦小身影面前,“我的钱只够买一个人。”指尖悬飞的一吊钱于阳光下闪闪发亮,如皇宫深藏的夜明珠,又如屠夫磨刀霍霍的尖刀。
他那么小,媲美玛瑙的瞳孔里尽是孩子的天真与冷酷,“只够买一个人哦。”
房间没有任何变化,床上卓松泉安安静静地躺着,颖半夏却能察觉到被子盖的位置变动了,只怕他再晚回来一会儿,那两位少年的红薯就保不住了。
颖半夏有条不紊地脱鞋除袜,做完这一切后,躺回先前的位置。
果然,不过两息功夫,温热的胸膛便凑了过来,卓松泉一手揽着他,一边问道:“怎么去这么久。”
…因为烤红薯挺甜的。
颖半夏侧过身,面向他。
卓松泉也睁开了眼睛,被他盯得有点起鸡皮疙瘩,刚清下嗓,想说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件冷冰的事物贴了过来,“你怎么…嘶!”
颖半夏居然把手伸进了他的衣服!
这种流氓事不都应该是他来做的吗!
卓松泉霎时大脑一片空白,像是踩到尾巴的狗,电流滋滋交过尾椎,一身筋骨酥得外焦里嫩。
“还疼吗?”颖半夏问,脸上的神情是恬静的,不沾一丝一毫俗世的欲,双眸安静宛若冬湖水。
冬天湖面底下的水其实是暖的。
卓松泉这时才发现颖半夏摸的是他胸前的一块肌肤,上面有一道疤痕。
“陈年旧伤。”卓松泉满不在乎道,“最疼的时候早过了。”
自然是疼的,只要我记得它有多疼,这就足够了。
他接受一切苦痛,并拒绝原谅。
胸前那只冰软的手掌顺着疤痕抚去,指尖不经意间落下蜻蜓点水般的触弄,像一片风吹起的鸿羽,似乎想通过这种方式将它抚平。
“半夏,你弄错地方了。”卓松泉忍无可忍,迎‘男’而上,“我不疼,我的兄弟疼!”
卓松泉低头吻他,从他的气息里吸吮那点蜜薯的甜味。
冬日里暖和的炭火气揉作一团,于齿舌间相濡以沫。
颖半夏心里始终记挂着先前所闻,无心纠缠,几息后唇瓣与他错了开来。
轻浅的喘息拂过卓松泉的发稍,“你那时候几岁?”
“啊?”卓松泉手下正忙着解他的衣带,那该死的衣带居然系成了一个死结,他有贼心没贼胆怕挨揍,不敢直接扯掉,于是头也不抬道,“什么几岁?”
“怎么受的伤?”
卓松泉总算明白颖半夏说的是哪件事了。
“记不清了。”垂落的长睫自鼻侧两翼打下深邃的阴影,愈发显出他五官英朗,轮廓深隽,“人在江湖漂,哪儿能不挨刀。”
他得找个黄道吉日把别院的那两个别致玩意套麻袋里揍一顿。
撒谎…
“为什么要帮他们?”颖半夏推开他宽阔的胸膛,拉出一点距离,坐起身,“另外一吊钱怎么来的?”
看这架势今晚是很难实现生命的大和谐了,卓松泉很郁闷,忍不住贫嘴道:“卖身。”
颖半夏的目光带上了怜悯。
…你还真信啊…
就听他无不叹息,“居然一吊钱。”
“你呢?”卓松泉有些期待,“你准备给我多少?”
“最多两枚铜板。”颖半夏一脸木然。
“不至于吧?!”
“一枚。”
……
“十五岁。”月色从渺远的夜空中降下,畅通无阻地透过房顶,如曳舞的薄纱,曼妙空灵。“没想到吧,人家十五岁忙着勤学苦读考取功名,我十五岁在给别人当爹。”卓松泉得意的比了个数字,“俩!”
“你真厉害。”颖半夏又道,“别乱摸。”
接着便是“啪”地一声脆响,像敦厚的猪皮摔到了地上。
“色胚。”
“哈!”卓松泉收回咸猪手,半点不恼,笑道,“半夏我跟你说,食色性也。色胚这东西真是天生的。人不好色那还叫人吗?”
“我好色又不是一天两天的。我坦白,我承认。两三岁就特别喜欢黏着那些长得漂亮的哥哥姐姐,十二岁左右脑子里就开始思考怎么娶媳妇了。当然,咱们可以说得有内涵一点,那叫思考人生大事。”
“志向远大,我辈中人望尘莫及。”
我十四五岁的时候又在干些什么呢?颖半夏想。
“你拿什么娶,脸皮?”他双手平放腹部,放匀呼吸,一双清湛的眸子盯着房顶上的大洞,夜空晴朗,顶空的月亮是极其清透的白,像嵌入蓝幕的夜明珠,焕发蛊惑的朦胧。
此情此景,似乎更能牵起人的探知欲。
若有江畔,试问:
江畔何人初见月?
江月何年初照人?
像林雾一般深邃,满是未知的变数,他正顺着朦胧的记忆藤蔓摸索过去与未来,“拿什么喂,喂草吗?”
“嘿!你还真猜对了!我小时候真就说要割草来喂媳妇儿!”
“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