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风起16(1 / 2)
烧了一夜的炭火熄了大半,恹恹地躺着,时而闪出一阵微弱的火光。
房中气息微凉,清晨的寒意成股地从夹缝之中涌进来,骑坐在韩修腰上的季知遥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寝衣,半挂在肘间,忽然打了个喷嚏。
韩修便伸手揽着他的腰,用力往下一摁,让两人湿黏的腹部紧紧贴着,翻了个身。
他将身边的被褥拉过来盖着,整个人罩住了季知遥,抓着膝弯将那两条腿夹在自己腰间,往前耸了耸。
原本骑坐时深深插着的阴茎在刚才的动作里撤出了一大截,现在又重新被韩修刻意捅了进去,一插到底,季知遥忍不住轻哼一声,攀着那副肌肉坚实的肩,推了一下,皱眉浅浅地喘着气,道:“慢点……”
韩修气息粗重地喘着,低头埋去季知遥颈窝里,一边喘着气,一边挺腰往里撞着。
他紧紧抿着嘴,不像平常那样做爱时不停喊着季知遥的名字,只是眯着眼,将人抱在怀里,一言不发地挺腰操着。
韩修操得用力,重而急促,交合之处的肉体拍打声闷响在被子里,季知遥在寒凉的冬日早晨被捂出一身热汗。
他腿根酸软,双腿圈在韩修腰上,脚踝绞在一起,被操软了身子,舒服得眯起眼,微微仰起脖子,抓着韩修阔背上的肌肉,指腹划过那一块块凸起的脉络,有些无力地抓着,然后腹部痉挛地流了出来。
季知遥的叫声突然止在嗓间,然后绵绵地喘出来,肩膀不停抖着,又颤颤地喊了声“慢点”。
韩修置若罔闻地托起他的肉臀,往上一抬,将龟头又往穴心深处狠狠插了一截,濒临顶点的快感占据了他的脑子,他胡乱地亲着季知遥的脖颈,一路吻到耳垂,急促地喘着。
季知遥一声高叫,浑身抽搐,又在韩修背上留下几道抓痕,蹬着腿,轻声骂道:“唔……狗东西,别咬。”
韩修闻言,伸出舌尖舔了舔季知遥耳垂上浅浅的牙印,忽然闷声开口道:“哥哥,我想射里面。”
季知遥喘出一口气,感觉自己整个人热得从内到外都烧了起来,他抹掉额间的汗,用那双水润的眸子看着韩修,薄唇轻启,毫不留情道:“不行。”
韩修眯眼,又掰着臀瓣狠狠插了一会儿,然后掐着季知遥那具快软成一滩水的腰,沉默地翻了个身。
粗长的肉棒在那张温暖湿腻的小穴里转了一圈,而后缓慢又用力在深处反复抽插起来。季知遥屈膝跪趴在床上,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敏感之地被反复碾压,差一点又高潮了。
韩修又将两掌覆在他的脊背上,指节上的薄茧刮磨着敏感的皮肉,一路从耸起的蝴蝶骨,沿着两侧肌肉挤出的那条诱人的沟线,细细地摸索到尾椎,指腹按压在那处异常敏感的骨节上,来回摩挲。
那处细微的摩擦让季知遥感到发狂,不同于性交那样猛烈且直接的快感,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难以忍受的细密酥麻感。
他伸手去抓住韩修的手腕,仰起头,颤声道:“别……”
韩修垂眸看着季知遥脊背上挤出的漂亮线条,反手拽着他伸过来的手腕,猛地抽出阴茎,在季知遥还来不及反应时,便将肉棒塞入那只无措的手里,快速抽插几下后射了出来。
几股黏液射在腰间,而后又顺着尾骨缓缓淌入臀缝里,韩修看着这具白里透红的身体,被他弄得一塌糊涂,许多地方泛起一层绯糜的红,正止不住地轻轻抖着。
他俯下身,紧紧贴上季知遥塌软下去的腰,双手摸索到胸前环着,轻声喊道:“知遥哥哥……”
季知遥忍着浑身的黏腻,推了推压在他身上的韩修:“射了就起来。”
韩修却贴上他的耳朵,一边继续不依不挠地喊着哥哥,一边就着阴茎刚好压在他股沟处的位置,挺腰又蹭了起来。
季知遥感觉到那根才软了一些的玩意又慢慢硬了起来,正由慢到快地在他尾骨上来回摩擦,虽然并不意外韩修再起的速度,却也依然有些愣神地眨了眨眼。
他被尾椎处酥麻的感觉磨得有些受不了,忍不住偏过头,正好接上韩修伸出的舌尖,又被勾着舌头深吻了一番。
不知道何时硬起的男根随着韩修的动作,龟头一下一下点在身下的床上,说不出的难耐,在韩修突然握住后,季知遥便浑身绷紧,撸动几下后就浑身颤抖地射了出来。
“哥哥,”韩修疯狂蹭着他的鬓发,哑声喊着,“你理理我。”
季知遥带着鼻音,轻“嗯”了一声,抬手掐了掐韩修腰上的软肉,道:“别蹭了,想射就快点射。”
韩修微微眯眼,顺势抓着那只掐他的手,带着依次抚过自己的腰臀,贪恋至极,满足地低喘几声,将彻底硬起的阴茎又重新塞回湿软的穴中,插了一阵后才把最后那点精液射了出来。
他将季知遥翻过身抱在怀中,又不知餍足地亲了一会儿,才去命人把热水弄好端进来。
收拾好后,韩修搬来一堆书,摊在案桌上,将季知遥圈在怀里,问道:“看哪本?”
季知遥满头雾水地看着他:“什么?”
“这几日没事,”他将下巴搁在颈窝,轻轻吐着热气,低声道,“哥哥你陪着我好不好?”
季知遥懒得去细究韩修到底有没有事,随手拿过一本书翻了翻,挑眉问道:“这么几天都呆在这儿看书?”
韩修毫不犹豫道:“你还想要什么,我去给你弄来。”
季知遥闻言,轻瞥一眼,顿感无趣地将书丢去一旁,回道:“没什么想要的。”
说罢,他挣扎着站起来,又被韩修拉住,便甩开手,有些不耐烦道:“我去院子里走走。”
韩修见状,“哦”了一声,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院中此时草木凋零,本就没什么看头,韩修看着季知遥无趣地蹂躏着那些半死不活的花草半天,抬头望了一眼天,问:“知遥哥哥你饿了么?想吃什么?”
季知遥头也不回地摇了摇,垂眸发起神,半晌后回过神来,见韩修已然端着东西从院外走了过来。
他将吃食放在院中石桌上,走去拉着季知遥过来坐下,道:“吃点吧,你昨天到现在就没吃过东西。”
季知遥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那些精致的吃食,随口吃了点后就放下了碗筷。
韩修见状,起身站到季知遥身后,又夹了一些菜过来,轻声劝道:“再吃点吧。”
“没胃口。”季知遥淡淡回道。
就这么推拒几次,饭菜便凉了大半,韩修见此,也不想让季知遥再吃冷掉的东西,便只能作罢。
他看着季知遥被冻得发红的指尖,刚想说回屋,便听见季知遥突然说道:“这几年你有学什么武功么?”
韩修一怔,随后点了点头:“学了点。”
季知遥问道:“学了什么?”
韩修想了想,说了几个,季知遥便让他就在院子里练来看看。
当初韩修被季珉带回候鹿山庄后,也并未安排什么,把一个五岁的孩子丢在一旁就没再管过,于是众人便把他默认成一个杂役,欺骂打压,本来是没人教他功夫的。
后来被季知遥随手救下,早就懂得趋利避害的他就一直跟去季知遥身边,再后来才被季知遥给了几本简单的武学功法,只是他已然过了开蒙的时候,又无人引导,学的只是皮毛。
季知遥便是突然想起这个,虽说如今的候鹿山庄几乎已成了一副空壳,但韩修到底是一门之主,只有一些皮毛功夫也不像话。
他接过韩修拿来的披风,盖在被冻透的身上,扬了扬头。
韩修便听话地走去空地上,拿着随地捡的一根枯枝,练了起来。
半个时辰过去后,韩修抬袖擦了擦脸上的汗,走到季知遥身边坐下,眨着眼睛,见季知遥愣愣的似在发神,便喊了一声:“知遥哥哥。”
季知遥看了他一眼,神色一动,抿嘴道:“早知道你天赋这样好,当初该多教你一些东西。”
韩修睁大眼睛,有些欣喜地靠向季知遥,弯眼笑着道:“哥哥教我的已经很多了。”
当时的季知遥也还年幼着,被季珉没日没夜地安排着修习武功,空闲时间本就不多,再后来长大了些,便开始被派出去做事,更是没空了。
对于季珉来说,季知遥不像是他的孩子,更像一个候鹿山庄的普通弟子,精心培养之后,便成了一个工具。
季知遥神色不挠,说了几本他曾经学的较为晦涩难懂的功法,将困难之处依着记忆挨个说出来,又因为身体上已经无法亲自演示,便说得极为详细,甚至让韩修拿来纸笔一一记下。
他说得忘我,韩修也听得认真,小院又无人打扰,两人竟然就这样在院子里从天亮坐到了天黑。
季知遥揉着酸涩的眼睛,见韩修记了好几页纸的东西,无声地笑了笑,道:“我累了,回屋用膳去吧。”
韩修愣愣地点了点头,同手同脚地走出去吩咐膳食。
晚膳过后,季知遥躺在榻椅上,从桌上捡了一本,百无聊赖地看起来。
收拾好东西的韩修推门进来,见状便亲热地靠过去,非常自然地脱了鞋子,挤进了本来只能容纳一人的卧榻。
季知遥皱着眉将他推开,见韩修脸上神情兴奋异常,便一掌别开他的脸,懒懒道:“等会儿再做,让我把这本看完。”
韩修一怔,眨了眨眼,又贴过去,笑着道:“不是……我是高兴。”
季知遥抬头看了他一眼,莫名其妙道:“高兴什么?”
“哥哥上一次跟我这样促膝长谈这么久,还是我十岁生辰那天。”
季知遥皱眉想了想,回道:“不记得了。”
韩修认真道:“我记得。”
他记得,从来没人关心他的事,更别说生辰,来到候鹿山庄后,他见季珉和季知遥也不在意生辰这个东西,待了快五年,庄内的人竟连节也不过。
他本都以为这些东西是理所当然地不用在意,也就不去想了,却在一天突然被季知遥问生辰是哪天。
他语无伦次地说了好几次才说清楚,又小心翼翼地问了季知遥的生辰,然后在那一年里分别后就断了联系,再也没见过面。
莲花门建派时间也不长,似乎也在那段时间。
叶碧云和陈一啸同为“魔教余孽”,自然也有几分见过面的同门情分,齐子骞说他能坐上这个长老之位,也是有这么个缘故。
陈一啸现如今的作为,是想重整旗鼓地回来干些什么事,只是参加这次的武林大会的决策……与他这么多年来低调的行事格格不入,显得突兀。
季知遥隐隐觉得,若是让他如愿带着莲花门这帮人去了武林大会,结果会变得不可控。
这对那些名门正派来说是一个变数,可是对候鹿山庄也是一个变数。
季知遥拧起眉头,有些烦躁地想着:为什么偏偏这次要定在候鹿山庄。
末了,他翻过身,睁开浅淡的眸子,静静看着房中漆黑的夜色,无声念道。
得想办法阻止他们去武林大会。
……
三日之后,季知遥将这个念头告诉了齐子骞。
齐子骞颔首回道:“好。”
距离武林大会只有两个月了。
自前段时间,门中访客骤然剧增之后,季知遥又忽的发现,门中弟子似乎也在变少。
随之而来的,是每天都能看见多了许多新面孔。
因为这一时的剧变,莲花门原本死气沉沉的气氛忽而也跟着变了,太多的新人涌入,无力管辖,便只能由得他们去讨论,只要不越线。
那颗丹药便是众人心知肚明又讳而不言的“线”。
门中热闹起来,季知遥能浑水摸鱼的机会自然也多了,闲暇时间便四处闲逛,大致摸清了莲花门的地形。
除去他那个磨药粉的院子,另外还有六七个同样作用的院子,分散在门中各个角落,相离甚远,互不见面。
进出院子要上交木牌,而每个人的木牌都记在自己名下,不出疏忽的话是没人能进其他院子的。
这几个院子就是在准备制作丹药的原料。
而莲花门的中心,便是门主陈一啸的书房,所有的东西会在当天晚上送去他院中,倘若没有别的事,他几乎一整天都待在里面,不许任何人打扰。
这一点倒是跟季珉有些不谋而合的相像。
又几日后,门中弟子终于发生口角,两人在膳堂大打出手,却没有一人上前劝阻,待他们打到鼻青脸肿,互相无力反击之后,霍慈才带着人姗姗来迟,敷衍地说了几句,便将两人带走了。
当天晚上,后门便拖了两具尸体出去。
消息并没有被刻意隐瞒,反而被人有意宣扬出去,地安排人把它挖出来。
况且前几年里,莲花门一直行事低调,也就是临近武林大会的这几个月里忽然变了。
这几日待在陈一啸的身边,虽说也并未接触很多,但是季知遥却能很明显地感受到,这个人已经有了油尽灯枯之兆。
他的目的也就忽然明朗了。
将死之人是最没有顾忌的。
那些没了“药人”的假丹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一个月前,还是更早?
季知遥缓缓闭上眼,细细梳理了一番,无声念着。
三天后的武林大会……
陈一啸是想让莲花门弟子前去大闹一番吗?
又如何能确保他们能闹起来?
药……
那药是能控制心智么?
想到这里,他睁眼望向旁边床上躺着的那几个人,眼底闪过一丝杀意。
不过只是转瞬即逝罢了。
法的出招,招招狠辣,往着命门刺去。
虽说这人并没有什么大的威胁,解决得快,但季知遥无法动用内力,力气也不如从前,还是不慎被砍了一刀,伤口位置有些隐蔽,在腰后,不太明显。
只是一个人就让他有些吃力了,剩下的这七个还是尽量不要交手为好。
季知遥强忍着腰后伤口在石壁上摩擦而加剧的痛感,走到了外屋,静静看着前面那一大坨窜动的黑影,将刚才拾起的一截木棍往前扔去。
木棍撞上牢房的铁杆,发出几声闷响后滚落在地,那几个人便瞬间发疯地冲了过去,又在那里打了起来。
季知遥偏头看了一眼,见俞元已走到他旁边不远处站着,便又扔了一根木棍,从牢房门一直落到了里面。
季知遥看着那群人一路从角落厮杀到了牢房门口,然后踩着那些尸体跌落下去,又在里面打了起来。
俞元这才反应过来,快步走过去,与季知遥一起抓住牢门,毫不犹豫地将这些人关在了里面。
季知遥又将锁上铁链绕了几圈,死死扣住,才放下心地后退几步。
里面的人似乎毫无察觉,依旧打着,直到壁灯再次被一一点亮,他们个个浑然成了血人,满脸鲜血,已然杀得只剩下三个了。
俞元呼吸一滞,看着他们被砍得露出白骨的手臂,还有那一具具鲜血淋漓的尸体,颤抖问道:“他们……到底是怎么了?”
“你现在知道那些尸体是怎么来的了吧。”季知遥淡淡道。
俞元难以置信地看着牢中那些尸体,还有仍旧在自相残杀的那三个人,上前走了几步,又忽然顿住,摇着头道:“是那些药吗?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季知遥抬手砍掉了一人伸出来的那只手,两刀下去后,断肢滚落到地上,还流着新鲜的血,却并未听见尖叫声。
他头也不回地反问道:“为什么?”
季知遥面无表情地转过身看向俞元:“你要是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又为什么会来莲花门?”
细算一下年纪,俞元的父母很大概率也参与了当年那件事,甚至还好端端活到了现在才开始被人追杀。
季知遥一点一点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在逆着光的模糊视线中,那张俞元熟悉至极,却异常冰冷无情的脸,终于缓缓展露了出来。
“俞元,”他薄唇微启,声音轻柔却又毫无波澜,“你从你父母那里都知道了些什么?”
俞元愣在原地,手中钝刀“哐当”一声落在脚边。
季知遥身后的动静已经完全消失了,活到最后的那人也很快便支撑不住地倒了下去,只剩下成片的鲜血从他们身上涌出,再缓缓从牢房淌了出来,沿着石砖的勾缝流到了俞元脚下。
他之前接过的那把布满铁锈的钝刀,本来片血不沾,如今终于还是染上了。
“我先前以为你上次夜闯候鹿山庄,是因为当初天汇堂带头讨伐时,俞家庄也在其中。”季知遥看向俞元。
“可是现在来看,”他轻轻眯起眼,抖了抖聚到剑尖的血,抬手指向俞元,“似乎并不是这么回事。”
“我不清楚陈一啸特意让人放出‘移花接木丸’的消息,是为了引谁过来。但好像……有别的小鱼上钩了。”
“对吗?”季知遥轻声问道。
俞元看着他似笑非笑的脸,沉默良久才咬牙回道:“季珉本就不是什么好人,他犯下的罪桩桩件件都铁证如山,长孙堂主没有冤枉他。”
“嗯,自然,”季知遥回道,“我滥杀的人也不少,你要不要现在就为民除害?”
他说罢,剑又往前推进几分,握着剑柄的手轻轻一松,挽了半个剑花,剑柄被他虚握着垂了下去,递到俞元跟前。
俞元一怔,猛地抬眼看向季知遥,被吓得后退一步,又紧紧抿唇,一言不发地偏过头去。
“不想杀?”季知遥轻笑一声,“也不想说?那我先说。”
说罢,他将剑放下,走到一旁靠着墙盘腿而坐,余光落在俞元身上,缓缓道:“三十年前,花宫以活人为药,修习‘移花接木’的邪功。事情败露后,被天汇堂带头讨伐。时至今日,这件事却销声匿迹,已经不为人所知许多年。”
他看着神情复杂的俞元,继续道:“当初讨伐魔教花宫时,江湖上叫得出名号的门派都参与了。候鹿山庄是,俞家庄也是。你觉得那些追杀你们的人,是昔日的魔教余孽前来报复,而这个新冒出来的莲花门,就是那些魔教余孽重建的第二个花宫。”
“俞元,你不是为药方而来,对吗?”
“当然不是,”俞元闻言皱眉,几乎是毫不犹豫反问道,“我要那种伤天害理的东西做什么?”
“你来这里,也不是为了把莲花门的人除而后快,对吗?”季知遥又问。
俞元被问得一愣,不是被戳穿的慌乱,而是被这句话给吓到了。
他几番眨眼,话到嘴边又迟疑许久,才颤声反问道:“你……你是想杀了他们吗?”
季知遥观察着俞元脸上几次变化的神情,忽而冷笑出声:“他们杀人偿命,不应该么?”
“可、可是……”
“没那么多可是,江湖不就是你来我往地争个快意恩仇吗,”季知遥说着,拾剑起身,走到俞元面前,将剑架到他颈侧,低声接道,“比如说我现在就可以看你不爽杀了你。”
俞元一动不动地站着,定定看着季知遥上挑的眼睛,窥探不出多少情绪。他回道:“我这条命本来就是你救的,你现在要拿回去也可以。”
季知遥看着眼前这人认真且又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样,顿感无趣地撤下剑转身走开。
他背身冷冷道:“我早说过,我们两清了。”
俞元抿嘴回道:“我知道,我……”
他话音刚起,还来不及说出后半句话,就被视线中季知遥腰后那道伤口给引去了全部的注意。
那个“我”在半路变了音,语气一顿,转变得急切起来:“你什么时候受伤的?”
此话一出,季知遥下意识便伸手想去挡住伤口,却是为时已晚。
他刚转过身,便看见俞元已经一个箭步冲了上来,隔了一步之遥时又顿住脚步,对上视线后就尴尬地偏过头去了。
俞元用余光又看了一眼,抿嘴问道:“是…之前与那个人打斗的时候吗?”
季知遥平静回道:“他砍我一刀,我要他一命,也不算亏。”
“伤口就这样放任不管的话,会……”
“我知道。”季知遥打断道。
话音刚落,季知遥就侧身走去前面的石桌,翻了翻那堆杂乱的草药,许久后勉强挑出几株。
然后他又将之前被人抢来抢去的药方拾起,铺平在桌上,对上面的血迹视若无睹地将那几株草药放了上去,而后拿着木棍就开始研磨。
片刻后,季知遥拿着磨好的草药,手在腰间迟疑之时,便听见俞元忍不住开口道:“我……我来帮你。”
察觉到手上东西多了另一股力量后,季知遥便松开手,头也不回地淡淡回道:“好。”
得到这句回应后,俞元便一边拿着草药,一边手嘴同用地从衣摆上撕下一条长长的破布,裹着草药敷在了那个血肉外翻的伤口上。
因伤口有些撕裂得厉害,稀疏的草药根本无法完全盖住,俞元低头捣弄许久,正纠结出一头大汗之时,忽然听到头顶传来了季知遥平静的询问。
“好了么?”
他闻言一怔,不知为何,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半夜出来偷油的贼鼠,莫名地心虚害臊起来。直到季知遥第二声询问之后才开口回道:“药……太少了。”
“就这样,没有了。”
季知遥说着,便丝毫不给机会地双手伸来接过了俞元手里的布条,在腰上缠一圈后潦草地打了结,然后起身看着还没反应过来的俞元,轻声道:“多谢。”
俞元闻声抬头,顿了顿回道:“没事。”
说完之后两人突然陷入了沉默,季知遥不说话,俞元又不敢说话。他眼神飘忽不定地看了许久,几次略过季知遥腰间那条有些滑稽的“腰带”,终于忍不住开口接上了之前的话。
“其实……当初俞家庄在名义上并没有参与围剿花宫。”
季知遥听后,终于转过身看向俞元,追问道:“什么意思?”
“当时整个俞家庄里,只有我娘去了。也不是特意去的,而是……正好碰上了,”他顿了顿,接道,“并且我娘从未透露过她是俞家庄的人。”
俞元话音刚落,季知遥便接着说道:“所以从‘名义’上来说,俞家庄并没有参与三十年前的那件事。”
“那为什么你还要来莲花门?”他又皱眉反问道。
“因为……我爹…曾是花宫的弟子。”
季知遥听后尚未做出什么反应来,只是沉默一阵,而后忽然笑了一声。
“魔教花宫销声匿迹快三十年,怎么如今随手一抓就是个昔日的魔教余孽。”
陈一啸是,齐子骞的娘叶碧云也是,现在连俞家庄的现任庄主也成了魔教余孽。
季知遥笑声还未落音,便听见俞元又补充道:“不是的,我爹早在事发之前就离开花宫了。而且……后来的那些‘魔教余孽’,根本就不是花宫的弟子。”
“因为……花宫当时满门被屠,没有活口。而后来被称作‘魔教余孽’的人,其实是……”
“是被救出来的,花宫养的‘药人’。”
那时本应该是最无辜的一群人,他们熬过了花宫惨无人道的折磨,最后却又被扣上了魔教余孽的帽子,死在了当初把他们从魔窟中救出来的那群人手里。
原来此间快意疏狂的江湖,容不下的不仅仅是那些所谓的邪魔外道。
季知遥听后垂眸静静看着前方,并没有多问什么。
他只是跟着轻声念道:“所以陈一啸也是花宫的‘药人’。”
俞元沉默着点了点头。
季知遥微微眯眼,皮笑肉不笑地又补充道:“那这么说,也算冤有头债有主了。”
俞元立刻反驳道:“那也不能因为自己有冤,而去滥杀无辜。莲花门的那些‘药人’,那些孩子,也是无辜的。”
季知遥应着“哦”了一声:“那你想怎样呢?”
俞元眨了眨眼,不解道:“什么……怎样?”
“怎样处置莲花门的人。”
“我?”他在季知遥的注视下,缓缓抬手指了指自己,“这……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没想处置他们。”
季知遥静静看着俞元手忙脚乱的样子,嘈杂之中忽然听见了几声响动,便抬手止住了俞元的动作,扭头看向了那道一动不动的石门。
下一秒,一顿一顿的脚步声便从寂静的环境中漏了出来,逐渐清晰地朝着他们这个方向靠拢。
片刻后,那扇沉重的石门终于再次缓缓开启。
映入眼帘的是一地的血迹与脚印等打斗痕迹,腐尸的恶臭之中还混杂着颇为新鲜的血味儿,痕迹一路延伸到了里面的牢房之中,没入暗影中没了踪迹。
而在石门开启之后,站在门前的陈一啸便瞬间被季知遥和俞元拿着刀一前一后架住了脖子。
他面露诧异,着实没想到这里还能留有活口,却并没有惊慌,反而仍旧笑眯眯地看着两人,惊奇道:“你们竟然还活着。”
季知遥手中的剑往前推了一分,生锈的剑刃深深压在那截干枯的脖颈上,他正欲开口问话,却猛地怔住了。
他们被关在这里许久,虽说暗室处在地下,温度较于外面偏低,可今年开春有些晚,即便是春末了,白日里还常常透着寒气,正午也不见热得多少。
但是石门打开之时,却迎面扑来一股极浓的热气。
季知遥抬头看向那道石阶,见地道口已被陈一啸关上,当即暗道一声“不好”,朝着俞元甩了一句“看好他”,便匆匆走着石阶上去了。
越靠近地面,那股热气便越盛,季知遥紧紧抿唇,在地道口两侧的石壁上摸索一阵后才找到开关。
打开之后,头顶瞬间猛地撩过一撮火苗,堪堪略过他的发顶划了过去。
季知遥擦掉额间冒出的那层热汗,转身朝着俞元喊道:“出来。”
正板着脸架着陈一啸的俞元听后,便一边看着陈一啸,一边抬脚准备带着此人走过去,却不想才动身就突然被一把拽住。
陈一啸依旧笑着,那笑容如今看来却阴恻恻的,让人不敢直视。
他问:“小兄弟,你既然不吃‘移花接木丸’,又为什么要来我这里呢?”
“我……”
俞元张嘴正想说什么,却被不知何时回来的季知遥拽开了。
只见季知遥冷眼扫了过来,二话不说地砍向陈一啸,刀刃又在即将落下来时顿住,刹那间,他又抬起另一只空手砍向了陈一啸的颈侧。
然后又在俞元还来不及反应时,将陈一啸甩在了俞元的背上,转过身边走边说:“别磨蹭,快点。”
俞元赶忙“哦”了一声,背着昏迷的陈一啸跟了上去,走到口处才反应过来外面起了火,惊呼道:“怎么回事?”
季知遥走在前面,忽然转过身来扒掉了陈一啸的外衣,连带着自己身上的也脱了。
他将衣服铺开扔出去盖去了周围,勉强止住了一点火势,然后便扭头看了看俞元一眼,又喊了句“快走”。
两人走出暗道后才发现,这间屋子已经烧得半塌,门口处的房梁与门架都跌落了下来,熊熊火声噼啪响着,疯狂舞动敲击着他们的耳膜。身边也没了退路,几乎已被封死。
季知遥低头扫视了一圈,看见旁边突兀地立着一个暗红色的砂罐,忍不住低头去看了一眼,然后便瞧见了十分恶心的一幕。
那里面躺着数百只数不清的白色小虫尸体,各个米粒般大小密集地挤着,砂罐之中没有水,干涸尽了,只有内壁还挂着几道红色的丝状物,像是干透的血迹。
万幸的是这些恶心虫子已经死了,若是它们在眼前一齐蠕动、翻滚……季知遥咬牙呼了口气,忍住了脑中即将出现的画面。
俞元背着陈一啸走了几步,又被火势逼了回来,视线转了一圈,见季知遥一直站着不动,只能出声道:“走不出去了,我们还是回暗道里吧。把地道口封死,等火烧完了再走。”
季知遥头也不回道:“你回去,好好看着陈一啸。别让他跑了,更别让他死了。”
俞元皱眉:“那你呢?”
季知遥这才抬头看向他,五官不似之前那样冷硬了,神情柔和了些,甚至有了几丝难以察觉的波动。
“我要出去。”
俞元闻言,一把拦下想往大火里冲的季知遥,吼道:“你疯了?这么大的火出不去的。”
季知遥望向门口,语气并无太大起伏:“这里离门不算远,出得去。”
出得去,却肯定会被烧掉一层皮。
“你等等!”
俞元死死抓住季知遥的手,用力往回拽着,却依然止不住季知遥往前走的步子。
拉扯之间,他也看见了那只砂罐,看见了那里面密集的小虫尸体,忽然愣神了一下。
这一愣神,再眨眼,季知遥便已挣开他走了两步出去,再往前就是被塌落房梁挡住的去路。
俞元慌张伸手,失声喊道:“阿遥,你快回来!”
也许是这句久违的称呼喊得太过自然,季知遥果真回头看了俞元一眼。
那双浅色的眸子本来平静无波,此刻在熊熊大火的映照之下忽然沸腾起来,火光照在季知遥的眼中,依然看不出多少情绪。
他并没有说什么,甚至没有停顿多久,就又转身转身往前走了。
周遭陆续落下挡路的木梁桌椅,他举剑劈开一条路,火须从他肩头滚过,烧焦了衣摆,那抹消瘦的身影瞬间被大火吞噬了进去。
俞元背上还躺着一个人,他早已大火烤得满头大汗,后背湿了一大片。在周遭火势疯狂的炙烤之下,太阳穴突突地疼着,有些精神恍惚。
可看见季知遥在乱舞的大火中忽然被淹没又时隐时现的身影,他心中忍不住慌乱起来,背着陈一啸就也跟着走了过去。
好在外屋的火并未像他们想象中烧的那么大,起火处应该是在里屋,所以暗道附近才烧得那么厉害。
走出去后,透过门口隐隐可见外面天色已晚,院子里也烧了起来。
俞元不由得思考起外面的火势又是如何,抬头间便看见季知遥已经站在了门口,半只脚踏了出去,侧身站在似是在等他。
他赶忙抬脚跟上前去,快到的时候,头顶忽然砸下一截烧的正旺的木梁,只感到一阵灼烧之气袭来,来不及反应之时,便看见季知遥过来替他挡了这一下,然后一言不发地拉着他赶快走了出去。
终于逃出那间火屋到了院中空旷地带后,俞元将背上的陈一啸放下去一旁,想要伸手去拉过季知遥看看伤势,伸到一半的手忽然被一股强劲的力道挡了回来。
他抬头一看,才发现本应该在候鹿山庄参与武林大会的齐长老竟然回来了,还将一旁有些站不稳的季知遥给拽进怀里,神色阴沉地看着他。
俞元张了张嘴,却发现一时间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只模糊地吐了几个字:“你……什…”
齐子骞低头瞥了一眼还倒在地上不知死活的陈一啸,然后转头看起季知遥右肩上的伤。
他拨开那层被烧焦的衣服,只见那片伤口处已经被烧得鲜艳粉红,透着一层薄薄的水光,贴身的衣物被紧紧粘黏在上面,碰也不敢碰。
季知遥对着齐子骞低声道了句“没事”,然后扭头看向一旁的俞元,对上了他有些无措的视线。
见俞元几番张了张嘴又抿上,季知遥便开口道:“我又救了你一次。”
俞元点头接道:“是…是……你又救了我一次。”
季知遥平静出声:“那你便帮我一件事。”
俞元一怔,问:“……什么事?”
“你现在带着陈一啸离开莲花门,随你去哪儿。不要被人找到,更要保住他的性命,”季知遥抬眼看向俞元,“七日之后,你带上陈一啸,来当初那座山里找我。”
“能办到么?”他轻声道。
俞元沉默许久,视线几次对上季知遥那双映着火光的眸子,依旧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成拳,沉声回道:“好。”
季知遥听后朝他露出浅浅一笑:“多谢了。”
然后他便拉上一旁脸色阴鸷的齐子骞,转身走了。
“莲花门四处都烧了起来,不宜久留,你也赶快离开吧。”
俞元最后只是在月夜的满天火星里,听见了这句轻飘飘的告别。
夜色正浓,本是万籁俱寂的时候,可今夜却又不太安稳。
前去候鹿山庄的路途中,齐子骞一声不吭地将季知遥身上的几处伤处理好了,然后又一声不吭地带着人赶路,从头到尾除了必要的话以外,什么也没说。
季知遥平常本就话少,也跟着沉默起来,甚至不见得有什么拘谨,满脸淡然地与明显生气的齐子骞一起赶着路。
直到入了临江,离候鹿山庄不过十几里远,眼看着就快到了的时候,齐子骞才梗着脖子,目不斜视地突然开口道:“遥遥当时不用替他挡那一下。”
他心急如焚地解决掉身边的麻烦,不顾一切千里迢迢赶到莲花门,看见那满门大火时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结果却刚好撞见了季知遥赶去替俞元挡下那截砸下的木梁一幕。
如何不气。
季知遥轻“嗯”一声,一样目不斜视淡淡回道:“小伤而已,不碍事。”
齐子骞听后不再说什么,只是默默攥紧了手,扣着季知遥的五指,死死不放。
赶到候鹿山庄后,季知遥才清楚直观地感受到了这次麻烦如何之大。
饶是他早就想到,前来参加武林大会的那百名莲花门弟子,会同暗室里那几个人一样到处发疯砍人,互相残杀。
尽管他早就看惯了血腥场面……
也被一袭黑衣的韩修伫立在血流成河的尸堆上的样子吓住了。
那张已长开了眉眼的俊阔脸庞上的表情麻木,浑身都是温热的血与伤口,让人分不清是人是鬼,仿佛发疯的不是别人,而是尸堆里活着的青年。
韩修闻声抽出剑,半张脸被喷涌的热血染红,他扭头看向赶来的季知遥,咧嘴一笑,轻声喊道。
“知遥哥哥。”
“我没让你失望,把候鹿山庄守住了。”
还没到候鹿山庄时,季知遥就远远看见正有人从大门跑出来。
背后血流了一地,那人疯疯癫癫踩着一地的血印,看也没看走过来的季知遥与齐子骞两人一眼,仓皇逃窜着消失在了幽暗的夜色中,不见踪迹。
而朱红的大门之后,半掩的门缝中还依稀能够窥见有人正在打斗。
季知遥见状皱起眉头,一步也不停地进了门,踩着一地的血迹,躲开那些互相残杀的人群,穿过数道桥池走廊,才终于到了候鹿山庄的正堂门口。
正赶上天光破晓,头顶天空露出灰蒙蒙的光线,却还未出太阳。
而韩修站在正堂前的阔院中,周身躺着一圈又一圈的尸体,他抽出插在最后一人胸口上的剑,浑身是血地看向门外的季知遥,咧嘴一笑。
在红与白的唇齿之间,无声无息又缓慢地从他嘴角溢出一道鲜艳夺目的血,悄然滚去下颌。
韩修眼底泛着红光,近乎疯狂地深深望着季知遥,一字一顿喊道:“知遥哥哥,我没让你失望。我把候鹿山庄守住了。”
他每吐出一个字,血便又添一道,不受控制地从他雪白的齿间挤出,沿着嘴角猖狂流下。
季知遥毫不犹豫地闪身跑过去,接过韩修手中落下的剑,同时双臂圈住了韩修摇摇欲坠的身体。
他抬手覆上那双死死攥在他臂上的手,隔着湿滑的血液紧紧相握,轻声应道:“嗯,我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