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我”(1 / 2)
记不清这是第多少次蜕壳了,我感到越来越挤,而体内积聚的力量越来越厚重。身上的这层壳曾经在我看来坚硬异常,如今却觉得脆薄如纸。
嗯,纸这种东西是小时候妈妈给我讲过的。
他喜欢阳光,白天经常会离开巢穴到地面上,然后给我带回各种小礼物。有天他带回来几张皱巴巴的东西,宝贝似的铺平向我展示。
那种脆弱的破纸,我一戳一个洞,两口就能吃光,搞不懂怎么就得到了妈妈的欢心,明明我特意为他逮回来的猎物更好吃……
他说这可以用来记录,于是兴致勃勃地碾碎几根树藤和几朵花,用丝布挤压出深色的汁液收集在一起,然后抓着我的后腿沾上汁液在上面写写画画。
我不理解,但我喜欢和妈妈做游戏!
在其他虫子破卵而出前,我把那几张纸埋在了某个隐秘的地方,不是我小气不愿意分享,我只是想好好保存它们!
但不久前我发现那些纸烂掉了……烂掉了?
我好懊恼,恨自己什么都不能留住,我讨厌自己!
我只好把破烂的纸和那个地方的植物、土和石头全部吃掉,让我和妈妈的回忆永远地成为我的一部分。
褪下旧壳也被我吃了,我舒展着新的身体,继续向丛林深处觅食。上一代虫族的尸体已经被吃干净了,初代虫族的“化石”也已经被吃了大半,幸好听其他虫子说在某片地下区域找到了更好的食物……
妈妈,等我变得更强大吧。
我从出生起就没见过母亲。
其实我们之中几乎所有的虫子都没亲眼见过妈妈,除了最幸运的那一个。
而我又比大部分虫族更惨一些——
我是妈妈受惊后产下的卵之一,不仅发育不成熟、生长缓慢,在我隔着厚厚卵衣无知无觉的时候,他就悄悄离开了,所以我其实对妈妈没有多少印象!
虫族也是会做梦的,其他虫子还能凭记忆在梦中再见的人,在我的梦境里却模糊难辨。
我们这群可怜虫只能通过其他虫族共享的记忆来窥见他。
但不够清晰,不够真实……我更不能够满足。
我嫉妒每一只见过他的虫子,嫉妒每一只听到过他声音的虫子。
而所有虫族共同嫉妒的那个,我们之中最强大的虫王,它肯定有私藏的记忆碎片没有共享给我们!如果不是忌惮它的强大,我肯定要把它撕碎,然后细细品尝它的头……
不能再想了,不然又该气得睡不着了。我已经发育得够慢了,至今还是柔软的虫体而没有硬壳,不能浪费宝贵的睡眠时间!
我曾在记忆海洋里听到过,他说宝宝要每天睡够10小时才能长身体,所以一直都有好好坚持。今天也不例外,我回忆着妈妈哼过摇篮曲入睡,希望醒来后的我能长出硬壳。
……
我醒了。
我就知道!我还是那个软趴趴的蠢样!
别的虫子不管之前什么样,成蛹成茧后都能大变样,只剩我们几个完全没有进入蛹期的兆头……或许我是天生残疾?
如果我的虫生注定不能完整,如果我进食再多也不能成虫,那我想去做一件事,一件我无时无刻不在渴望的事情,即使要我死在路上。
因为我实在是太想妈妈了。
说句实话,树叶真不好吃。
树枝也不好吃,藤蔓也不好吃,石头也不好吃,也就花勉强能入口,不过菌类是真不错。
不能理解那些喜欢啃叶子的虫子,难道它们也想光合作用?还有那些啃木头啃石头的虫,也太粗暴了吧?
我还在发育,需要吃很多很多有营养的食物,不过奇怪的是,我的情况似乎和传承记忆里的不一样……
我和另一只虫迟迟没有进入成蛹期,我的身体越来越软,可以随意延伸变换出很多触手。其他虫族成熟后也能有限地从关节处延伸出一些触手来,但远没有我的多,没有我的灵活,而我的发育似乎被按下了暂停键。
很明显,是我们出现了异变。
想明白后,我准备去和另一只同样情况的虫族交流情况,却发现它不在虫巢里,那里残留的信息素告诉我,它离开了,他要离开这片森林。
这很麻烦,作为唯二变异的虫族,我认为我们还是一起观察变异和发育的情况比较好。
我沿着痕迹去寻找它,在繁密的树枝间穿行。不知过了多久,当树木越来越稀疏低矮的时候,我碰到了人类,和母亲一样的,人类。
他们驾车而来,为首的男人看上去很憔悴,但仍带队搜寻着什么,另一个异色瞳孔的人满眼血丝,状态并不比带队男人好多少,可能他们弄丢了很重要的东西吧。
或许是刻在基因里的本能,在看到他们的一瞬间,我便知晓了自己异变的能力。
虫母的状态很不好,这里的环境并不适合它,我们必须给它找到更好更多的食物。
新生虫族的成活率越来越低了……
有生物入侵了领地,不能让他们威胁到母亲,我们必须杀掉他们。
轰——
轰,轰——
那是黑暗中,一颗巨大的燃烧着的火球,它在被四面而来的陨星撞击着。
就让我最后再看它一眼吧。
四围很黑,我蜷缩着被包裹着。
泥土挤压在周围,我能闻到一股湿润的土腥气,我知道,成熟的时机就要到了。
撑开坚硬的蛹壳,顶开头上的泥土,第一眼,我看到那铺满黑暗天空的绿色极光。
条带样的极光在不断变化形状,不变的是温温柔柔洒下的绿光,我停止动作,静静感受这安静美好的时刻。
我知道,这是所有虫族都不会忘记的景象,是会刻进传承记忆的独特印记……
房间里,睡梦中的男人在轻声呢喃什么,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身体也轻轻颤抖起来。
一双深绿的眼突然睁开,林墨粗喘着坐起,感受到脸颊的凉意,这才发现自己满脸泪痕,甚至枕头都被沾湿。
他摸着脸上的泪痕,眼里闪过困惑——他记得自己做梦了,却只记得梦中铺满绿色极光的天空,但不知为什么,胸口就像被压了一块巨石,感觉莫名的哀伤和难过。
他吐出一口气,不去管还在无意识流出的泪水,下床径直走向阳台。
拉开窗帘,一轮圆月挂在天边,温柔地俯视着黑暗中的世界,皎洁的月光渐渐平复了林墨的心情。
“已经两年了,该回去了……”
“林墨,”桌子后的男人低头扫了扫手中的资料,“在营地,有人目睹你被虫族重伤并带走,你是如何从虫族手中逃脱的?”
“我没有立刻被吃掉,而是被带去……”
“获救后,在虫族袭击营地那晚你失踪了,你去了哪里?”
被审讯的人面色苍白,仿佛仍沉浸在恐惧中:“当时很混乱,我看到虫族袭击营地,就跑进丛林里……”
“阿玛逊雨林环境复杂,即使你躲过虫族的猎杀,你是怎么在雨林里存活的?怎么走出这片无人区的?”
“……我很害怕,那段时间我记不清了……我后来失足掉进河里,被水冲走,等醒来就在国边境……”
“……”
审讯室外,皮乐隔着玻璃看向已经两年没见的好友,心中感慨万分。
在营地目睹林墨被袭击后,他就以为再也见不到对方,万幸的是林墨命大,竟然两次死里逃生!
在联合会召开的全民通告大会上,基地已将他列入遇难人员名单,谁知两年后“遇难者”竟然活生生地回来了!
听闻这件奇事而来聚集的人有很多,不乏林墨曾经的朋友和同事,当然,也包括加文·琼斯。
这两年里,加文·琼斯越发沉默,除了训练,就是借由各种原因前往阿玛逊地区。
一次次无功而返后,就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竟然听到林墨的消息,于是他立刻结束外出训练,连夜赶回来。
皮乐看到加文·琼斯脸上藏不住的喜悦,想到林墨如今的状态,心里闪过不忍,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审讯室的门终于被打开,无关人员被清散,只留下与林墨熟识的人。
自从数周前联系上基地后,他就被秘密接回,确认身份。之后就是慢无休止地询问,倒不是真像审犯人一样拷问他,主要是他的经历实在是离奇,基地负责人想确认细节,相关研究人员则希望通过他更进一步地了解阿玛逊地区和虫族的情况。
林墨从门内走出来,苍白的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他环视一周,在看到皮乐的瞬间松了口气。
加文·琼斯眼神一亮,快步上前,却被他飞速躲开。
看着躲在自己身后的人,皮乐面露尴尬:“那个,说来话长,简单说就是墨墨之前受到惊吓,失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前不久断断续续恢复一些记忆,才重新联系上基地,回到这里。”
林墨紧张地攥着皮乐的袖子,看着面前男人的脸越发阴沉,忍不住向后退一步。
加文·琼斯缓缓吐出一口气,扯出一个难看的笑:“没关系,你还活着就好,还活着就好。”
他随即调整状态,轻声安抚对方:“别害怕。”
停顿一下,他又补充道:“我们是朋友。”
皮乐也轻声安抚道:“墨墨别怕,他是加文学长啊,你还记得吗?”
但林墨只是不停地摇头,执意要好友送自己回宿舍,加文·琼斯只能站在原地看二人越走越远。
林墨的安置决定很快就下来了——他将作为正式研究员留在基地,继续研究。
按规定,他本该继续做助手,但因其能力出众,再加上这次探索让基地损失许多顶尖人才,正值用人之际,于是基地决定让他破格晋升。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
他的导师,本森·史密斯不知在何时留下遗嘱,如果自己去世,那他个人的s级实验室将留给林墨继承。
此刻,林墨轻轻抚摸实验室里的各种器材,难以抑制脸上的笑容——本森的实验室不仅配备了顶尖精密仪器,还自带一个很大的生活区,各种功能齐全。只要他想,完全可以整天窝在里面,甚至一个月不出来!十分符合他现在不想和别人过多交往的心情。
林墨摩挲着手中的茶杯,轻轻笑道:“小老头还挺养生。”
说罢,他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沉默下来,独坐半晌后,又想起已经两年没见的小乔。
从回到基地,他就被严密管控着,不能自由行动,可小乔竟然也没来看他。皮乐说林乔最近生病了,怕传染就谁都没见,只在通讯器上托他带话,说等他恢复马上就去找林墨。
对此林墨很担心,他了解小乔,知道除非是实在不能行动,不然他就是爬也会爬着来找自己的。
于是在通讯器被还回后,他忧心忡忡地拨打林乔的号码,忙音响了很久,对面无人接听。
就在林墨准备去宿舍找他时,叮咚一声收到信息。
【师兄!你结束管控了?】
【对,才恢复自由。你身体怎么样了?我现在去看你。】
【不不,师兄别来了,我怕传染给你。】
这么坚定地拒绝?林墨挑了挑眉,直觉有问题。
【你得了什么病?】
【……水痘。】
林墨觉得莫名其妙,继续编辑。
【没事,我得过,不怕传染。】
这次对面沉默好几分钟,林墨勾起嘴角,歪头等他接着编。
【好吧,其实是我现在太难看了,实在没法见人。】
接着发过来一张小狗委屈的表情包。
这下林墨是真的笑出来,又打趣他好久,但总归是没再提去看他。
“有自己的小秘密了,”放下手机,林墨呆愣了好几秒,“真的比来看我还重要吗……”
厚重的窗帘遮挡住正午的烈阳,黑暗潮湿的房间内,不时传来几声痛苦的呻吟。
叮咚——
微弱的屏幕光亮起,一双手拿起通讯器,自顾自地回复起来。
“他已经结束管控,恢复自由。”
一道轻快的声音响起,床上沉重的身影突然挣扎起来。
“你动不了,我就替你回复吧。”隐隐带着笑意的嗓音让床上的人更加生气,从喉咙里发出不似人类的吼叫声。
这人就真的专心回复信息,全然不理会床上的动静。
等他终于不舍地收回落在屏幕上的视线,发现床上的人已经没了动静。
他略嫌麻烦地轻啧一声,借着还没熄灭的屏幕光走到床边。
微弱灯光的映照下,床上的东西勉强可以看清轮廓——
那是一个人和触手的结合体,四肢已经变成不断分岔的触手,末端简直像扫帚一样,腹部鼓囊囊的,有东西在里面蠕动,把衣服撑得一鼓一鼓的。最可怕的是,他嘴里伸出的花瓣状触手伸进耳朵里,钻进了眼眶,还在努力向里挤压。
“停,”黑暗中的人伸手揪住那些钻进耳朵和眼睛的触手,略感无奈的开口,“再深一点脑子该搅碎了,你还怎么得到他的记忆?”
那些触手不断汲取血肉的营养生长,又不停地在血肉中“溶解”,二者之间的转换越来越慢,看样子竟然快达到某种平衡。
一旁的人饶有兴致地观察这种自己也不曾见过的奇特现象:“不是寄生取代,而是融合吗?”
原本那股快要放弃的微弱人类意识在得知某个消息后,竟然爆发出惊人的意志力,甚至隐隐有盖过入侵者的势头,二者相互纠缠,彼此拉锯,最终竟然完美融合在一起。
“拥有相同频率的意识才有可能融合……原来你有和我们一样的心思啊。”
挥舞在空中的触手逐渐服帖受控,床上的“人”边坐起来,边将形态恢复成人类。
黑暗中,一双异色瞳孔猛然睁开。
直到林墨回归基地的日常生活,他才切实感受到皮乐口中的“基地才刚刚结束停摆”是怎么一回事。
两年前探索无人区的行动伤亡惨重,光是诊治幸存者,处理遇难人员后事就忙活小半年。之后因为人员不足和拨款困难,基地又关闭一年多的时间,直到前几个月才重新开放,召回相关人员,如今整个基地都弥漫着一种人气不足的冷清感。
今天,基地组织了一场动员大会,林墨坐在角落里看着不同的人上台发言,或是声泪俱下地痛惜基地的人员和经济损失,或是鼓舞人心,展望未来,对于这些,他的心里并没有多少触动,一旁的皮乐倒是听得很认真,眼眶红红的,看得他心里暗笑。
视线慢慢扫过大堂中的众人,林墨目光一滞:“小乔?”
“什么?”皮乐闻言顺着林墨的视线看过去,“还真是他!”
在大堂另一个角落,林乔一身黑衣,戴着口罩,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他身旁坐着位高个子的长发女生,正凑在他耳边笑盈盈地说着什么。
“这小子不是说得病不能出门见人吗?原来是……”
林墨难以形容此刻的感受,耳边皮乐的话语声渐渐低下去,他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凉了,昨天晚上还“不能”来看自己,并百般阻挠自己去找他的人,此刻出现在一个无关紧要的会议上,和别人相谈甚欢。
皮乐看到林墨难看的脸色,目光在这二人之间不断徘徊,干笑两声:“呵呵,那个,年轻就是病好得快哈……”
他编着自己都不信的理由,心里苦叫连连,天知道林乔怎么回事,以前要死要活地跟去无人区找师兄,现在人回来了反而急着陪女生,或者女朋友?怎么分不清轻重呢?
“嗯,”林墨面不改色地收回视线,“反正我也没什么事,不着急。”
话是这么说,皮乐明显感觉到,林墨生气了。
会议结束后,院内又组织部分研究员开小会,林墨目不斜视,不去管身后有没有人叫他,快步随人员离开。
这次小型会议的参会人员是几位昆虫研究方向的专员,阿玛逊雨林里蹦出那么多奇形怪状的巨型虫族,各国研究员都想把它们研究明白,基地更是如此。
会议的主持人是基地下属研究院的院长约翰·库克,约翰先是在光屏上展示基地在两年前的探索中收获的“战利品”——几具虫族的尸身,许多失去活性的卵,以及数不清的残肢断腿。
“这些都是可供申请研究的材料。”在一阵惊叹声里,约翰微笑开口。
已经有人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争相开口预定材料。林墨平静地扫过一张张或惊喜、或势在必得的面孔,不发一言。
“别激动,都别激动,”约翰脸上的笑容更加明显。“每个人都有,按实验室评级来确定挑选顺序。”
就在这时,角落里传来反对的声音。
“院长,这不太合适吧?有的人虽然有s级实验室,却不一定有匹配的研究能力。”
这句话的指向性太强,众人都噤声将目光转向林墨。
他看向说话的人,是一位颇有资历的研究员,拥有两间a级实验室和一间b级实验室,想来反对的理由也很明了。
“您说的对,”林墨没有丝毫难堪,反而表现得相当从容,“不过在结果出来前就下定论,未免太草率。”
这时约翰出来打圆场:“林墨虽然还年轻,但却是本森最看重的学生,而且他在雨林生存过一段时间,对虫族的了解远超旁人,我觉得他有优先挑选研究材料的资格。”
见多数人都认同自己的观点,约翰当即敲定这个决定,又开启下一个话题。
这次会议室里的讨论就和谐多了,众人互相交流着拟定的研究方向,林墨也加入其中,和几位关系好的前辈请教。
后来不知是谁开的头,众人开始讨论j国对无人区的几次探查和公布的报告,听着听着,林墨却皱起眉头,忍不住出声打断。
“姜老师,您是说j国探查认定虫族已全部灭绝?”
“是的,”被打断的女人没有不悦,耐心解释道,“在联合会做出警告后,只有j国仍数次派人前往无人区,这两年里他们做了很多探查和尝试,认为无人区里已不存在活体虫族……”
对于这个结果,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看到林墨奇怪的神情,一旁的院长忍不住开口:“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原本以为已经过去很久,久到他平时根本想不起来在雨林里发生的一切,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可如今再提起,又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他的脑海里闪过的一幕幕画面都是那么清晰。
他记得密林里参天大树的纹路,记得上面攀附的柔软藤蔓和盛开的小花,记得巢穴里湿凉的空气和散发莹莹绿光的菌菇。
他也记得自己是怎样被凌辱,记得总在他怀里撒娇的那只幼虫,记得离开时狠心举起的石头……
巨石落下,却只擦着卵衣的边砸裂——在最后关头,莫名的不忍让他偏了准头。他不去看巢穴里的卵,仓促离开,就让它们自生自灭。
但当他离开无人区,在他可以理智地审视自己的行为时,他又开始后悔没有杀死那些卵。
虫族的可怕和强大他深有体会,如果这些卵真的发育为成虫,恐怕又会给人类带来恐慌和灾难,到时候他这个各种意义上的罪魁祸首可就真的该死了!
林墨为此愧疚担忧了很长一段时间,每天封闭自己不敢上网接触信息,却又忍不住从母亲那里打听消息,直到很久都没有相关消息后,他才渐渐安心,只当那些卵都没能成功发育。
可今天听说j国的探查结果后,林墨却再次感到不安,就像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在给出预警。
“我只是觉得,”林墨组织着语言,“那些虫族诡异至极,而雨林里情况复杂,或许在某个角落……在地下,还有它们遗留的后代,我们不能掉以轻心。”
“放心吧,”约翰笑了笑,“基地已经吃过教训,一定会做最严密的防备,我们也会提醒其他各国,但采纳不采纳就不是我们可以控制的了。”
天边的太阳即将落下,橙红的光斜斜照进连廊,散会后林墨慢悠悠地走向宿舍,却在拐角看到一道身影。
加文·琼斯靠在窗边,低垂目光,夕阳在他背后镀了层金边,背光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林墨若无其事地认真走路,但加文·琼斯没给他糊弄过去的机会,开口叫住他。
“林墨。”
林墨的身影一僵,转身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是加文学长吧?你好。”
随着加文·琼斯慢慢走近,林墨脸上的笑也越来越僵。
对方停在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盯着林墨的脸轻声开口:“我来是想和你告别。”
林墨突然抬头,撞进对方温柔的目光里。
“这次回来本就是特殊情况,我应该在极地训练半年,现在心愿已经完成,该回去把之前欠下的一齐补上。”
林墨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加文显然也看出他的无措,轻轻笑出来:“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在通讯器上聊天,嗯,其实我们以前关系还不错。”
林墨看上去放松了很多,不再那么拘谨,也鼓励起对方:“好,学长训练加油。”
这样温情的氛围很快就被一声哀嚎打破。
“师兄——”
林乔像一枚小炮弹,直直射入林墨怀里,还把旁边的加文·琼斯撞得后退两步。
乔把头窝在他颈侧蹭来蹭去,把他蹭得连连后退,连加文是什么时候告别的都没顾上。
“停!”
林墨像小时候那样,在林乔犯错时伸手捏住对方的后颈,把人从自己身上扯下来。
“好好说话,你都多大人了?”
两年不见,林乔又长高几公分,肌肉更加紧实,少了些青涩,添了几分成熟。
但成熟是不可能成熟的,不让蹭他就瞪着湿漉漉的眼睛哼哼唧唧的撒娇。
林墨又想伸手拎他时,感受到身高的差距,突然意识到对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小鸡崽了,捏后颈这个行为对alpha来说也是既危险又暧昧,况且对方现在疑似有了女朋友……
于是他又想起另一件事,突然有点笑不出来。
看到林墨突然不开心,乔内心警铃大作,急忙开口解释:“师兄,我不是不着急见你,我昨晚没骗你,是真的没法见人,今天好一些才敢出门找你!”
他掀开口罩的一角,露出下面的皮肤——满是血痂和红疹。
“其实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总之就是难受又不好治,直到昨天用了别人的药膏才不那么刺痛了。就是上午开会我旁边那人的,但我们其实不熟……”
一见到乔脸上的红疹,林墨哪还有气,简直心疼的不得了,拉着对方嘱咐了好多,还执意送对方回宿舍。
此时暗蓝的天边已经亮起几颗星星,乔不自觉地挤着林墨走路,两人越走路线越歪,只能靠林墨不断修正。
“师兄,”他迟疑着开口,“你是不记得一些事,一些人了吗?”
林墨的视线移向路边的花花草草:“记不太清了,我也不执着于想起来。”
林乔在暗处裂开嘴笑了,转头认同地宽慰起对方。
等回到宿舍打开灯,林墨看到桌面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他的实验申请表和新做出来的工牌。
他拿起那张小小的金色硬卡,上面有他的大头照、名字,还有“正式研究员”的字样。
天已经全黑下来,但这一室的光却很明亮,他把工牌贴近额头,轻轻闭上眼。
一切都会回归正轨的。
日子单调却让人投入,林墨早就有一些想法急需证明和实践,为此一头扎进实验室里,不闻窗外事。
如果不是有人强烈表达见不到人的不满,他还没有意识到,已经过去两周多的时间。
骤然从专注中脱离,他才后知后觉地感到身体上的不适,算算日子,距离下次发情期也没有几天了。
林墨举起手中的试管,看着里面淡蓝色的液体随他的转动缓缓流淌,这是他这些天初步改良的抑制剂。
这是他回到基地的一个原因——他需要基地的材料和实验室。
离开阿玛逊地区后,他的精神状态很差,害怕见到任何人类,只能四处辗转。
在此期间,他发现自己竟然出现了发情热!
这是oga才会有的生理现象,在有伴侣前,发情期很短,情热的情况也很轻微,但在拥有伴侣,体内成结过后,发情期会延长,情热也会变得难以忍受。而他出现的情况明显是后一种!
为此林墨的精神变得更混乱,他一边怀疑自己身为alpha的记忆是否正确,一边使用oga抑制剂来缓解体内涌起的一阵阵热潮。
没过多久,联合会公布了遇难人员名单,他在里面看到自己名字时,并没有联系基地澄清自己还活着的想法,只是想到妈妈如果看到这个消息,肯定会很难过。
在他小学的时候,父母就已经离婚,林晚独自抚养他长大,这么多年还是一个人,如果得知自己的孩子遇难,林墨不敢想象她会怎样。于是他强压混乱的思绪,调整状态,悄悄回国给她报平安。
再后来,林晚害怕精神错乱的林墨继续受刺激,便在山里给他租了一个小院子,只定期去探望他。
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事,他甚至想就这样过下去,只当“林墨”这个人已经死去,自己会换一个身份生活,远离过去的一切。
可事情总不能如意,当林墨的发情期从不定期变有规律时,他发现oga抑制剂渐渐对他不起效了。无论是更换品牌,换用更高浓度都没用,后来他甚至用了alpha抑制剂,但效果总是越来越差。
那段日子,他总会做噩梦,梦到自己身处虫巢,他拼命地逃,四肢并用地爬,等他终于得见天日,却在水面倒影中看到自己硕大的复眼,铁青色的巨大虫身。
梦仿佛在预示着什么,就好像,好像人类的制剂对他不再起效,而他也渐渐不再是人类。
迫于无奈,林墨只能联系基地,寄希望于回到实验室,研究出对自己起效的抑制剂,也想搞清楚身体的情况。
“希望改良的抑制剂能有些作用……”
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林墨将抑制剂保存起来,又拿出通讯器看起未读消息。
加文学长发来几张照片,是极地里盛开的一簇小花,白色的花瓣边缘染上淡红。
它的学名是极地冰花,不过人们都更喜欢另一个名字——情人眼,这是源于某个凄美的爱情故事。大概就是相爱的人被迫分开,一方远赴战场,一方苦苦等待,每天流泪眺望远方,直至眼睛流出血泪,爱人也不曾回来。这花据传就是被血泪染上颜色的,人们相信它象征着爱情,代表永远的等待。
很难想象,在冰天雪地里还能有这样柔弱的小花存在,不过林墨却是认识这种花的,以前也向别人讲述过。
他看着对面发过来的一段段熟悉的介绍,还有爱情传说,犹豫很久,决定无视其中似有似无的暧昧,正常又认真地欣赏这些小花,和对方讨论花卉的移植培养问题。末了,他闭起酸涩的眼,将通讯器贴近胸口。
过了一阵,感受到手中的震动,林墨打开通讯器,是小乔发来的消息。
【我到啦!】
与此同时,实验室的大门叮咚一声被打开。
“……你都打算直接进来,干嘛还给我发消息?”
林乔笑嘻嘻地往他身边贴,拉长声音:“因为我是一个有礼貌的小孩~”
林墨嫌肉麻地把他挥开,笑着敷衍道:“好好好,你最有礼貌了。”
乔满意地点头,随后好奇地在实验室里左看看,右戳戳。
“师兄,你什么时候能晋升职称啊,然后把我调过来做你的助手。”
在本森·史密斯去世后,除了林墨,其他学生和助手都被分配给其他研究员。乔对不能再和师兄一起学习工作表示强烈不满,但无用。
“那你可等着吧。”林墨一副摆烂的样子。
林乔一边哼哼,一边观察反应皿里的物质变化,突然想起什么:“师兄,你做实验的时候要小心,之前基地停摆了一年多,很多装置和设备没有及时维护,可能会出问题。”
“嗯,我会去催的,”林墨轻轻抚摸那些贵重仪器,“最起码得把实验室的仪器维护一遍,这比我十年的工资都贵。”
晚饭吃得比较随意,林墨在宿舍煮了两碗面条,又简单炒道菜,两人在露台边喝果汁边吹风。
一顿饭的时间,乔的通讯器不停地响,他看着消息愈发不耐烦,最后干脆静音,当做无事发生。
屏幕上是一条条已读不回的消息——
【不是说怕他受刺激先不去打扰吗?结果你自己偷偷去?】
【我就想看看你还能编什么理由……】
“怎么了?一晚上消息就没停过。”林墨挑眉,一副你有问题的样子。
林乔心里烦的不行,但还是装得一脸平静:“没什么,诈骗信息。”
他看着最新一条消息心头一跳——你再不想让我找他,我也可以自己去。
与此同时,实验室的大门叮咚一声响铃。
林乔的脸在一瞬间显得有些扭曲,他抢在林墨之前走向门边,在对方略感好奇地目光中磨磨蹭蹭地打开门。
看着乔在门口立定不动,林墨更加好奇:“是谁?”
门外的人一个丝滑的动作,长发在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把林乔不着痕迹地挤开。
“您好,我叫米艾尔,冒昧打扰,希望您不要介意。
那人捧着一大簇玫瑰花,另一只手提着装满水果和坚果的漂亮礼盒,在林墨诧异又惊吓的目光中缓缓单膝下跪:“请接受我的谢意。”
这架势倒像是来求婚的。
“你……我……”
林墨显然被这阵仗吓住了。他瞪大眼睛,目光在自己和下跪的人之间徘徊,不确定自己要不要转头就跑。
见他有退缩的趋势,那人面上闪过不解,但依然满眼柔情,铿锵有力地重复道:“林墨,请接受我的谢意。”
门因为突发情况而没有及时关上,此刻走廊路过几位同事,瞥见敞开的门内是如此情景,顿时有人晕在路上,其他人嘴里心疼道怎么又低血糖了,随即慢吞吞地开始在身上找食物,一副我们真的很忙都别管我们的样子。
门内门外是两种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