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祈愿(1 / 2)
二十一
封刀大典后不到三日,纵横堡翻天覆地,风云色变。
因火药之事牵连到秋如星,叶斯大典叛乱一事,被交予齐衍查办。
新任的锏殿殿主雷霆手段,短短十几个时辰,一切水落石出。叶斯被斩,其同党一个不漏,被连根拔起。秋如星难引其咎,辞去堡内管事一职。
母亲一向晓得顺风转舵,此种形势,再是不愿,也只能交出财库、锏殿管控之权,以作妥协。
而同时,有关纵横堡堡主嗜血成性、已臻疯魔的流言蜚语传遍了武宗与各诸侯国。
一石三鸟,一举三得。从头到尾,整件事情的每一步的发展都很顺利。除了最后那场本不该发生的屠戮。
夏日傍晚,山谷里的空气沉闷而厚重。偶得一丝微风,却丝毫不带凉意,反而让人感觉更加粘腻不适。
浮光阁侧殿,啸影昏睡在床铺间,汗水从他额头浸出,流过他意外平静的面庞。没有紧皱的双眉,也无抽搐痉挛的肢体,他躺在阴影中,宛如一具从未拥有过生命的石像。
我在他的身边坐下,望向窗外。
记不清何时开始,我极其讨厌太阳落山、沉闷而潮湿的傍晚时分。天将暗未暗,风似起又无,一切都被裹在暧昧不清的昏黄中,表面上无波无澜,实则暗地里躁动不安,无声无息地发生,转眼间便物是人非。
此次啸影受伤,乍看是意外,实则是必然。它像落入我心中的碎石,一声接一声,震耳欲聋,让我再一次看到,过去这段时间的我,有多么的自欺欺人、胆怯软弱。
当年九龙事变,我们母子仓惶出逃,一路不知牺牲了多少条人命,才得以安全返回纵横堡。
厚重的大门紧紧关闭,尖刺铁栏重重包围,铁甲武者全天警戒,没有硝烟,纵横堡却已成为固若金汤的碉堡。
不见阳光的塔楼内,母亲从落灰的铁匣中拿出一册残破的书册,放到我的手心。
绝情心法。若要报亡父之仇,须借此物之力。母亲说。
从小,父亲就对我讲,人要察觉心中局限,万不可执着。执着是逃避,逃避又会强化局限。
沉迷武力、权力、美色、财富,都是徒劳无益之举。
十三岁,我不及弱冠,但也早过了蒙昧的年纪。而我于武学一向上心,这本心法的名字,我在父亲的故事里听过几次。
一个沉迷武学之道的奇才,搜罗天下武学珍本秘籍,妄图跨入无人抵达的八候之境。绝情心法是他坚信的抵达之道。
某个狂风大作的雷雨夜,他狂性大发,屠戮数十门派近千人,包括自己妻儿。事后不久,他在黎明破晓时爆体而亡,全身化作糜烂肉泥,一片完整指甲都不曾留下。
他是我的曾祖父。
孩儿……必须修行这本心法吗?我的疏远借口。我应该肯定他的猜想。然而我只是站在那里,什么也说出口。
“不。不是这个原因。”
等不到我的回应,男人自顾自地摇头,否认,他一步步向我靠近,双眼亮如狼眸,含着某种执着和希冀:“您说过,喜欢我的身体。您也并不在乎虚名。”
“为什么您要避着属下?”
啸影用双手按住我的肩,脸庞一寸寸贴近。他炽热的鼻息拂上我的面颊,双手的力道越来越大。我被他抵上床柱,而他贴近我,倾身向前——
我转头避过他的吻,强压住那窜过全身、因他粗鲁野蛮的行为引发起的狂乱颤抖。
“我没有。”我直接了断地否认他的质疑,将他推开,“只是近几日事情较多,抽不出身去看你。”
“您在撒谎。”男人眼中闪过一丝受伤。可他仍抓住我的手,执着地追问,“您每晚都会在属下入睡后过来,这也是抽不出身吗?”
他竟然知道!
惊慌之下,我感觉自己的胃在收缩,似已将呕吐。
“啸影,你病糊涂了?”我沉下脸,冷冰冰看他:“你在质问我?以什么身份?”
强烈的痛苦如闪电降临,击中男人的高大英武的身躯。那双绿眸中的光瞬间黯淡,抓得我发疼的手指颤巍巍松开。
他眨动睫毛,嘴唇微张,冷硬的面庞上有几瞬孩子般的无助,然后他颓然垂头,默然无语,沉重的呼吸声更加急促,仿佛落水之人,即将窒息般地绝望喘气。
我用和话语一样尖锐的目光无声地注视着他。看着他整个人像是泄了气的球,突然从里到外变成空的,干瘪起来。
我的胸口跟着一起绞痛。
我忽然想念起片刻前肌肤相贴的那一瞬,想象我曾碰触过的这具躯体沾满水珠而闪耀的样子,想象他濒临高潮时迷乱的双眼和低哑的呻吟,以及一再圈紧我的手臂所带来的痛感。
沉默在我们之间散开。
错误的期待,虚妄的希望,进一步的危险,都像剑刃一样突兀迅猛。既然已下了决定,便无须如此牵扯不清,害人害己。
我绕过啸影,手触上横插的门闩。就在此时,背后的男人忽地冷笑,嘶哑的声音含着凄凉。
“从一开始,这些就是您布下的局。”
“您以属下为名,除了叶斯的殿主之位。又以属下为遮掩,假装沉迷情欲,无心管束堡内事物。您暗中着人鼓动他起事,给了叶斯机会,还为他选好了舞台。”
“只要一切按计划进行,您便可顺理成章地除去叶斯,还可借此重整纵横堡,警告如夫人,威慑秋如星。”
一句一句,啸影像掷剑般抛出这些话语。我感觉身体薄如纸片、支离破碎,思维却变得迟缓凝滞,仿佛被置于一道无形的屏障之内,与周遭一切隔绝开来。
“你挺聪明。”
我闭上双眼,并没有多少意外。我本就没想瞒着他,也早知道会有这一刻。可预想千百遍,也无益于消除此刻漫过喉咙的苦涩和刺痛。如此荒谬、可笑。
我等待着他被欺骗的怒火,他被做棋子摆布的不甘,以及他的仇恨和嘲弄。但他的下一句,却让我的心直坠足底。
“为什么不告诉属下?”
“如果早些时候知晓,属下可更好配合,会有更周密的计划,您也不必将自己的千金之躯当做诱饵,更不会有那场意外。”
“您不告诉属下,是因为在您眼里,属下如此不堪重用。”
“您不想要属下的身体,属下的忠心亦毫无价值,既如此,属下亦没有存在理由,求您赐属下一死,解了属下所受的折磨!”
啸影嘶吼道,黑发凌乱,肌肉颤抖。砰的一声,他以头磕地,发出重响。
“狂妄!”
我冷喝出声,待我回神时,我已狠狠掐住他的脖子。鲜红瞬间浸透那些绷带,滴滴答答地流入我的指缝间。我抵上他的额头,瞪视着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齿:
“以你现在所剩无几的修为,你还想要什么?护卫?暗杀?别说笑了!”
“你是不是觉得你比纵横堡其他刀更有能耐,每件事都能比他们做得更好?我这个堡主需要你豁出性命保护,我的计划需要你来把握全局。没有你,我是不是什么都做不了?!”
“如此,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积压已久的愤怒以意想不到的方式爆裂而出。这把刀,从头到尾都不明白他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他将自己当做工具,做好了随时被牺牲被舍弃的准备,兀自卑微着,自愿奉献着,以忠心为名,却从始至终只在奉行自己的道,顽固地拒绝任何新的可能,根本看不见我对他的祈愿与渴求!
铁锈的腥味侵入我的鼻腔。啸影脖子的伤口裂开了。他艰难地呼吸,脸色铁青,神情极为痛苦。
愧疚和窘迫像石头轰然砸落。我陡然松开手,向后狼狈退开。
“啸影,我带你回堡,不是让你如此求死的……”我喃喃自语,怒火的浪潮从我体内褪去,无尽的疲惫取而代之。
“咳、咳咳……那、那是为了……咳咳什么?”
男人的嗓音那般沙哑、可怕。他单手撑地,缓缓直起身子,眼中充满哀伤和脆弱,仿佛正站在悬崖边缘,而我的回答,是拉着他的最后一条线。
“我对您,算是什么?”
他仰头注视着我,鲜血从额头蜿蜒而下,划过他的颧骨和下颌。在最后一抹余辉落成的稀薄光影中,他的双眸呈现出浓郁的蓝绿色,宛如在水面下泅泳时仰望的天空颜色,似乎触手可及,却又遥不可追。
我无法移开视线,也无法回答。
我的咽喉已被堵塞,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二十二
“我对您,算是什么?
揭开问题,并不代表就会得到答案。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半晌,我在袖中攥起手指,缓缓开口:
“啸影,你明明不蠢,却非要我把话说得那么明白?”
“你既入了我纵横堡,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你都是我纵横堡的刀。我身为你的御主,我想让你舒服点,你便舒服点,我若要让你日夜煎熬,你就别想得一丝喘息。”
“你的生死荣辱,都在我一念之间。至于如何使用、安置你、乃至我现下就废了你,也不必向你解释,受你质问。你……清楚吗?”
男人望着我,他艰难地喘着粗气,呼吸困难到似已跌入深渊,那片绿开始模糊、黯然、虚化、撕扯,被阴影吞吃,却仍在兀自挣扎奋抗。
“我、我……我不信。您说过,属下是名刀,名刀便要物尽其用……”
“呵。”我缓缓摇首,拂袖轻笑,“你喜欢男人,正常。惑于皮囊,也正常。而我,将你从那种境况救出,你对我有点什么念想,再自然不过了。”
“但我没想到你会如此天真痴傻。不过一场演给旁人看的戏,你竟如此轻易入了局、不辨真假,甚至一再沉迷、不愿醒悟。”
“你的空虚寂寞,宛如黏液,一碰就要沾得全身。如此,我哪敢再用你?!——”
我不敢再看啸影的表情,话一说完,便大步走开、转身,准备离开,而正在此时,一阵疾风从身后扑来,下一瞬,一道掌风击向我的背部!
我抬臂格挡,啪的一响,粉末飞扬。原来那招只是佯攻。飞身而上的男人松手,一包纸团飘落在地,粉末飘入眼里,带着一股浓烈的香甜。
迷魂散!辨出那包事物时我身子已倒地。制迷魂散的药材加点其他东西就可以用来做止痛剂。川海得我口谕时,一定没想到这东西会用到我身上。
啸影将我拖上床,又从角落那团黑衣中翻出什么东西,手脚并用的爬上来。他利落地剥去我的外衫,解开我的亵裤。然后抬起我的双臂,并到一处,用藏起的那截软绳,将手腕紧缚于床头木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