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他应该是庆幸的(1 / 2)
地府人口日益增多,阴魂往往要先在下面住上几十年才能排进投胎队伍,为了方便管理,孟医生专门熬制出洗忆汤,饮下之后不会忘记阳间事,但能断去心中诸多较深的牵绊。
方音记得自己还故意弄洒两口,被孟医生发现后盯着他补了半碗。
喝完之后他脑子里最深刻的回忆淡了许多,却还没到想不起来的地步。
后来考上地府的公务员,入职前又被逼着喝忘情汤,忘记了生前最浓烈的情感。
可能因为他天生缘浅,拥有亲密关系的只有那几个人,每一个都在他心里占据了很重的分量。
所以亲情、友情、爱情,他没有一样记得的。
只有“升职”这件事,像是刻进了他灵魂深处,压根不用刻意回想,上班第一天就自动记起来了。
能想起那位关系好的堂哥,还是因为每年清明与忌日雷打不动的问候,不仅送来许多金银财宝,还有一封家书,信上简单写了一些家里情况,爷奶没什么大毛病,大伯与伯母身体健康,堂哥与他的妻子和小孩也都好。
第一次收到信时方音很是奇怪,为什么信上没有父母的消息,通篇是大伯一家的日常。
想了很久才在被扫洗一空的脑子里抓到真相——他父母早逝,从小在爷爷奶奶身边长大,高中去城里上学不得已才跟大伯一家住在一起,但伯父伯母对他很好,几乎是把他当亲儿子看待,堂哥也很照顾他,好吃的好玩的都带他一起。
但更详细的就记不得了。
孟医生的汤特别管用,如果有一天他不干公务员了,且仍在地府的居住年限内,说不定会去买一碗清醒汤,把该想的都想起来。
见方音沉默着不说话,寇洺没多待便穿上衣服走了。
下午刚上班,五楼的吊死鬼来办退租。
他身上溢满了兜不住的阴气,不过颜色浅淡,缺边缺角,红肿淤紫的长舌头耷拉在胸前,泛着青红血丝的死白眼珠整个凸出来,盯人时直叫人心底生寒,说话声音有气无力,像是跟人打了场狠架泄了劲似的。
方音不敢多看,只低头迅速办理手续。
这个吊死鬼他知道,在楼里住了四年,也是个撵都撵不走的钉子户,之前他上门催了两次都没见到人,平时也没见出来过,这会儿突然来退租,又是这副模样……
应该是寇洺走后就去替他赶人了。
方音对着吊死鬼踢踢踏踏走远的背影发呆。
直到早上起床,他都完全沉浸在意乱情迷的氛围之中,把这场一开始就很明确的床上交易忘得一干二净。
没想到寇洺一直都记得。
是该松口气庆幸选对了交易对象,还是该失落自己受大雾影响比恶鬼还深呢?
左思右想后,方音遵从心底的意愿,选了前者。
他应该是庆幸的。
任务稳步进行,用不了多久,楼里的钉子户就全走光了,搬走率直线上升,相应的,他的升职率也会大大提高,这样看来,两年内他必定能升职走人。
运气好点,说不定能直接升进公务员大楼!
忽略掉心里一点小小的不对劲,方音心情重新变得美好。
当晚,方音如约去了安青青的房间里,在一旁指导她操作,与她作伴。
入梦的时间档次不同,功能也不同,十五秒见面并且可以说话这档需要五万块钱,而见面不说话才一万,这是对阳魂伤害最小的一档。
身份确认之后,壁橱打开,竖直放置的人型棺木也向两边打开了盖子,安青青进入棺木之中躺好,棺盖自动合拢,一旁的机器随即开始摄像头记录会面情况。
一般需要等待一会儿,确定亲人陷入睡眠状态后再以魂入梦。
但安青青进去了很久也不见机器屏幕上显出图像。
方音检查了两三遍都是正常的,他看了看腕表,距离开始连接已经过了半个多小时,现在正好是半夜一点整,这会儿还进不去,说明安云云确实有极大可能也死了,阴魂真的在地府里。
回头再拜托巡逻队的聂队长找一找,看看能不能找到不知所踪的安云云。
方音刚想提醒安青青还剩二十分钟等待时间,可他刚张开嘴,面前两个手掌大的机器屏上突然闪出了画面。
背景是大片黎明时深蓝色泛着黑的海洋,滚滚浪花扑打在并不柔软的沙滩上,将嵌在沙子之中的贝壳、碎石冲刷得亮晶晶的。
背对着海的安青青此时变成了生前的模样,个头矮小面色苍白,梳编整齐的马尾辫静静地搭在她肩上,粉嫩的公主裙有些旧,但还算光鲜,四周海风呼啸,却吹不动她的裙摆。
对比鲜明的,是她对面长手长脚却十分纤瘦、脸蛋干巴巴的苦瓜脸女孩子。
那女孩穿着宽大的洗得发白的蓝校服,头发干枯发黄,海风刮得她几乎坐不住,衣裳发丝被吹得凌乱,可她却岿然不动,趴在她面前的小写字桌上认真地写着作业,连头都不抬,也没发现不远处多了一个人。
安青青没有走近,她忍住抽泣,声音被风吹得飘忽不定:“云云。”
安云云疑惑抬头,看到前面比她还矮上许多的女孩,随即一把推开了书桌:“姐姐?!”
她一站起来更觉校服空荡荡,像麻秆套了层衣裳似的,她几乎是瞬间落了泪,向好久未见的姐妹伸着手跑过去。
“姐姐……”
“你没死……太好了,你没死……”安青青哭得嘴唇都在抖,“云云,你怎么在这儿,你怎么还在这个海边?”
安云云跑得很快,却总也缩短不了她俩之间的距离,她意识到什么,停下了脚步,抬起糊满泪水的一张脸,喃喃自语道:“我?我在写作业啊……我把弟弟哄睡了才坐下写作业,明天要交的,写不完会叫家长……我没有家长,我在等姐姐……”
十五秒时间稍纵即逝,“啪”一声,机器停止了计时,画面消失,重现操作界面。
棺盖自动打开,里头的安青青早就哭得不能自已。
安云云还活着。
可是过得一点儿也不好。
继母依旧会欺负她,父亲依旧做家里的伥鬼。
她像是困在了与姐姐一同寻死的那天,哪怕是写作业时打个盹,也会梦到永远没有太阳升起的海边。
第二天一早,安青青来找方音道谢,手里拿着刚取出的五万现金,说一定要还给他。
经过昨晚一遭,她平日里身上的俏皮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不合年龄的成熟,好似见过妹妹之后,一夜之间长大了一样。
安青青把身上所有的存款都花了出去,换来半个月后三分钟的入梦时间。
如果不是地府有规定一个月最多入梦两次,她肯定今天就要再预约。
接下来的几天方音没再见过她。
据陆奶奶所说,安青青是打击太大,不愿出来走动。
说来也奇怪,自从那天吊死鬼退租之后,再也没有钉子户搬走了,整栋楼都变得安静不少。
方音去二楼找过寇洺几次,想再做场交易,却次次没有应声,房间里根本没人。
脖子上挂的铃铛也联系不到对方,急得他盯着名单恨不能看出朵花来。
他给自己定过每月指标,一个月至少搬走五位,可这月已经过半,钉子户才走了三位,他怎么可能不着急?
于是升职心切的方音又开始新一轮的口舌之战了。
劝说比武力震慑的效果差了不是一星半点,看着软和好拿捏的方音一上午吃了好些闭门羹,甚至有些鬼一听他又是来劝搬走的,一句废话不说,立马抬手轰人。
当然他们也听说过方音与二楼那只恶鬼有点关系,虽然恶鬼最近频繁出门碰不到,但方音可是会告状的,万一回头恶鬼记住他们,再把他们啃食得残缺不堪,不就得不偿失了。所以精明的钉子户们做得并不过分,连句狠话也没说,直接锁门装听不见。
方音对此十分挫败。
正沮丧着,之前被拘留的外国人艾德里安来办入住,认出他后兴奋的与他打招呼。
“你……”方音打量一阵,惊讶问道:“这么快就出来了?”
艾德里安往常耀眼的黄色头发这会儿干枯许多,看样子在拘禁处呆得并不舒服,他表情萎靡,语调依旧奇奇怪怪:“要不是联系上我家乡的人,恐怕这会儿还出不来呢。”
方音利索给他办好居住手续,“那怎么还来短租楼?你们国家的地府没来接你吗?”
“没有,”艾德里安老实摇头,他也很奇怪:“电话里那人说转移安置权什么的,我中文不好,正好问问你他是什么意思?”
安置权,是指安置阴魂全权处理后续的权力,也就是说,除了回去投胎,艾德里安一切生活起居都要在这边的地府里,跟本土阴魂一样,该住房住房,该打工打工,地府不养吃白饭的鬼。
艾德里安听完解释之后难得乐观:“没事,就算在这里投胎我也愿意。”
方音笑笑没说话,把他的证件递回去,眼尖地看见他另一只手提着的水晶球,大约是一半篮球的面积,因为不好拿,还特意用网兜兜住了。
“你那个……真的能找人吗?”或许能用它找一找寇洺?
“当然是真的。”
见他好奇,艾德里安干脆把水晶球掏出来,放在管理台上,有些骄傲道:“我跟你有缘,所以这次不要钱,你在心里默念你想问的问题,然后闭上眼睛把手轻轻放在上面,不出五秒,它就会给你想要的答案。”
“好,好,谢谢。”
方音惊喜地闭上眼,想了想,然后默念着“寇洺是否有危险”,手心覆盖水晶球表面。
水晶球感应了一会儿,给他一个“否”的答案,还浮现出一个向后的箭头。
这是寇洺的行踪方向?
他与艾德里安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艾德里安尝试说:“可能在后方最近的地点,不然水晶球不可能出现方向。”
后边地方可多了,街市、店铺,甚至是小区花园,谁知道寇洺去了哪里。
方音没再过多思索,没遇到什么危险就成,反正办完事肯定会回来。
当然,如果他顺着方向往后看一眼,说不定能意识到,离他最近的其实是他的房间。
下班后,方音走进屋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空气里好像多了股陌生的气息,但小客厅里的东西也没丢,都在原处好好放着。
视线一转,卧室的床铺上居然有个鼓鼓囊囊的人影。
那人侧身背对着房门,被子拉到头顶,盖得严严实实的。
方音下意识把手搭在门把手上,忽然又想到寇洺之前来过一次,会不会是他?
“寇洺?”他壮着胆子犹疑地喊了一声。
几秒后,除了他自己浅而快的呼吸,没听到任何动静。
方音扭头找了半天,没看见有趁手的棍子木棒,便抓起手边厚厚一本《地府法规》举过头顶,随后蹑手蹑脚进了卧室。
等他攥住被角,准备一把掀开砸下去时,一只手从被子底下突兀地钻出来,并用力握上他的手腕——“方音,是我。”
是寇洺一贯低而哑的嗓音。
方音双眼不可思议地瞪大,连忙把沉重的法规放到一边:“你怎么会在这儿?”
寇洺打着哈欠半坐起身,后背放松地倚在床头,困得睁不开眼,“有事找你,看你在上班,直接从窗户翻进来等你了。”
“……顺便在我床上睡了一觉?”
寇洺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困了,借用一小时。”
“……你开心就好。”
方音心里有一堆问题想问,他这几天去了哪儿、为什么神出鬼没不见踪影、什么时候能再帮他赶人走……但都没好意思开口。
他看着床脚被褥的褶皱,干巴巴问道:“找我什么事?”
“你身体不太好,我找了点药。”寇洺长腿一跨翻身下床,取出外套里密封好的中药包似的草绿色液体,“先试试,管用再去找。”
方音一头雾水:“我身体哪儿不好了?”
寇洺静静看了他好一会儿,把药塞到他怀里,言简意赅道:“脑子坏了,补脑。”
“?”
方音满脑袋问号,寇洺却一句话也不多说,跟在自己家似的,趿拉着鞋,连件衣服都不穿,光着上半身去客厅找蜡烛吃了。
“等等,”方音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难道你消失这几天是去找药了?”
“算是。”
寇洺一眼就看到桌上吃剩的半块香烛,他也不嫌弃,捞过来就啃。
方音阻止都来不及:“哎,那是我吃过的!”
这话说着有点见外了,毕竟俩人都是互相吃过口水的人,所以方音话音刚落便忽地想起这事,暗自红了脸。
寇洺看着他没说话,面无表情用力嚼着香软的蜡烛,黑眼眸里一片幽深。
后背寒毛警觉竖起,方音讪讪一笑,讨好一般举着药晃了晃:“是直接喝吗?”
寇洺点头之后,方音撕开包装,将散发奇怪味道的药汤一饮而尽,喝完之后一股浓浓的苦涩之味涌上来,从喉咙一直蔓延到整个口腔,他的脸顿时皱作一团。
“张嘴。”
方音下意识张开,然后被寇洺塞了一口甜甜香香的香烛。
大意了。
药效发挥作用,晕晕乎乎倒在恶鬼身上的方音后知后觉——自己怎么被寇洺牵着绳儿走了?
让干嘛干嘛,这还是平等的交易关系吗?
寇洺这次真的过界了。
方音凭着最后一丝意识拽着寇洺的裤腰带,有气无力道:“请……假。”
寇洺:“……放心。”
他一把抱起晕过去的方音,放去床上好好睡,接着转身出门去管理台提交一张请假条,回来后脱了衣裳径直躺在方音身旁,握着他的一只手闭眼放心睡去。
方音久违地陷入一场沉沉的睡眠,还罕见地做了梦。
梦里白茫茫什么的都看不见,但四周全是玫瑰花的清香,嗅一口都恨不能沉醉。
还有一个男人,在床上拥着他听他叽叽喳喳地说话。
说到开心处,他激动地搂着男人又亲又啃,男人低声笑着让他在自己身上撒欢。
……好熟悉。
方音清醒着错愕。
——如果不是他的错觉,男人怎么那么像寇洺?
方音一阵羞恼,肯定是寇洺给他喝的药有问题,不会是跟大雾的性质一样,能挑起什么什么欲望吧?
果然,跟寇洺做久了,心就脏了。
如他所料,床上的俩人逐渐往少儿不宜的方向发展。
方音忍着羞耻闭眼不看面前那张熟悉的脸,强装镇静地忽略在他身上色情抚摸的两只大手。
偏偏梦里的寇洺嘴巴也不闲着,比现实里的还会调情:“你身上好烫,这里又硬又烫……要舔舔吗?”
胸前的乳粒被手指搓捻着,痛意、痒意如浪涌般袭来,突然带给他巨大的空虚感。
方音受蛊惑似的,手肘撑着床,把胸膛往上挺了挺,几乎快要送到男人的嘴边,“舔。”
收到指令的男人温柔、不可抗拒的将乳珠整颗衔入嘴里,急促地舔舐啃咬,连周遭白皙乳肉也不放过,唇舌过处红嫣嫣一片。
本来意识还算清明的方音此时也丢了魂,梦里梦外分不清了。
鼻腔里发出难耐的呻吟,他一手撑床,一手按住胸前毛茸茸的脑袋,像对待小孩儿一样,抱着寇洺的头喂奶。
他低喘着:“寇洺……进来吧,痒了。”
“好。”
寇洺与他十指交握,指间的冰凉器物相撞,“叮”一声清脆悦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