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1 / 2)
草木第八 7
阿箐似乎呆了一下,这才道:「是、是啊!」
晓星尘道:「那你慢些,不要走这么快。再撞到人就不好了。」
他隻字不提自己也看不见,牵着阿箐的手,把她引到了路边,道:「这边走。人比较少。」
他的言语动作,都温柔又小心,阿箐的手伸出去又犹豫了下,最终,还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腰间的钱袋飞速捞走了,道:「阿箐谢谢哥哥!」
晓星尘道:「不是哥哥,是道长。」
阿箐眨眼道:「是道长也是哥哥呀。」
晓星尘笑道:「既然叫我一声哥哥,那就把哥哥的钱袋还回来吧。」
阿箐这种市井混混儿手脚就算再快十倍,也瞒不了修仙之人的五感。她一听不好,持杖拔腿狂奔,没跑两步就被晓星尘单手擒住后领提了回来:「说过不要跑这么快,再撞到人怎么办?」
阿箐又扭又挣,嘴唇一动,上齿咬住了下唇。魏无羡心道:「不好,她要喊『非礼』了!」。正在这时,街角匆匆拐出来一个中年男子。他一见阿箐,眼睛一亮,骂骂咧咧地走过来:「小贱人,逮着你了,把我的钱还过来!」
骂着不解气,挥手一巴掌就朝她脸上扇来,吓得阿箐连忙缩脖子闭眼。岂知这一耳光没落到她面颊上,半路就被人截住了。
晓星尘道:「阁下稍安勿躁。这样对一个小姑娘,不太好吧。」
阿箐偷偷张开眼瞄了瞄,那中年男子明显使了大劲儿,手掌被晓星尘看似轻巧地托着,却不能再前进半分。他心中犯怵,嘴硬道:「你这半路杀出来的瞎子,枉作什么英雄好汉!这小野贱人是你相好啊?你可知她是个贼!她扒我的钱袋,你护着她,你也是贼!」
晓星尘一手抓着他,一手擒着阿箐,回头道:「把钱还给人家。」
阿箐连忙从怀里掏出那一点小钱递了过去。晓星尘放开那中年男子,他低头数了数,没少,瞅瞅这瞎子,知道不好对付,只得讪讪走了。
晓星尘道:「你胆子太大了。看不见,竟然还敢偷东西。」
阿箐一蹦三尺高:「他摸我!掐我屁股,掐得可疼了,我收他点钱怎么了。那么大一个袋子就装了那么点,也好意思凶巴巴地要打人,穷缞鬼!」
魏无羡心想:「分明是你先撞过去要下手的,倒变成他不对在先了。好一手偷樑换柱。」
晓星尘摇摇头,道:「既然如此,你更不应该去招惹了。若是今天没人在场,一耳光可解决不了这件事。小姑娘好自为之吧。」
他说完,转身往另一方向走去。魏无羡心道:「没要回自己的钱袋呢。我这个师叔,也是位怜香惜玉之人。」
阿箐捏着她偷来的那只小钱袋,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忽然把它塞进怀里,敲着竹竿追了上去,一头扎到晓星尘背上。晓星尘只得又扶住她,道:「还有什么事?」
阿箐道:「你的钱袋还在我这里呢!」
晓星尘道:「送给你了。钱也不多。花完之前都别去偷了。」
阿箐道:「刚才听那个臭缞鬼骂人,原来你也是瞎子啊?」
听到后半句,晓星尘的神情瞬间黯淡下来,笑容也一下子消失了。
天真无忌的童言,最是能致命。小孩子什么都不懂,而正是因为他们不懂,所以伤人心才往往最直接。
晓星尘缠眼的绷带下,一缕血色越晕越浓,几乎透布而出。他举手虚掩其上,手臂微微发颤。挖眼之痛和挖眼之伤,不是那么容易就痊癒的。阿箐却以为他只是头晕,喜滋滋地道:「那我跟着你吧!」
晓星尘勉强笑了笑:「跟着我做什么?你要做女冠么?」
阿箐道:「你是大瞎子,我是小瞎子,咱们一起走,刚好有个照应。我没爹没娘没地方可去,跟谁走不是走,往哪儿走不是走?」她十分聪明,生怕晓星尘不答应,看准了他是个好人,又威胁道:「你要是不带上我,不答应我,我花钱很快的,一下子就花光了,到时候又要去偷去骗,被人打老大耳刮子,打得找不着东南西北,多可怜呀。」
晓星尘笑道:「你这么鬼灵精怪,只有你把人骗得找不着东南西北,谁能打得你找不着东南西北?」
一阵看下来,魏无羡发现了一个神奇之处。
有了晓星尘本尊作为对比,他发现,薛洋扮演的冒牌货,真真是神似!除了相貌,一切细节都活灵活现,说是当时的薛洋被晓星尘夺舍上身了,他也能相信。
阿箐又缠又赖,又装瞎装可怜,一路巴着他。晓星尘说过好几次跟着他很危险,阿箐就是不听,连晓星尘经过一个村庄去除了一头多年成精的老黄牛也没吓走她,仍是一口一个道长,牛皮糖一样地黏在他周身附近一丈之地。跟着跟着,也许是看阿箐聪明喜人,胆子大,不碍事,又是个看不见的小姑娘,孤苦无依,晓星尘便默许她跟在身边了。
魏无羡本以为晓星尘应该有个目的地,可几段记忆跳过,根据当地的风土和口音判断,他们所到之地根本连不成一条线路,杂乱无章。不像是冲什么地方去,更像是在随机夜猎,听到哪个地方有作祟异事便前往解决。他心道:「也许是栎阳常氏一案给了他太大打击,从此不想再混迹于仙门世家中,但又放不下心中抱负,这才选择流浪夜猎,能做一件是一件。」
这时,晓星尘和阿箐正走在一条平坦的长路上,道路两旁有齐腰高的杂草。忽然,阿箐「啊」了一声。晓星尘立刻问道:「怎么了?」
阿箐道:「哎,没什么,脚崴了一下。」
魏无羡看得清楚,她叫根本不是因为脚崴了,她走得好好的,若不是要在晓星尘面前装瞎子,好让他没法赶自己走,她跳一步能飞上天。阿箐惊叫,是因为她刚才随眼一扫,看到了一个黑色人影,躺在丛生的杂草里。
虽然不知是死是活,但大抵是觉得死活都很麻烦,阿箐明显不欲让晓星尘发现这个人,催促道:「走吧走吧,到前面个什么城去歇脚,我累死啦!」
晓星尘道:「你不是脚崴了?要不要我背你。」
阿箐喜出望外,竹竿打得砰砰响:「要要要!」晓星尘笑着把背转向她,单膝跪地。阿箐正要扑上来,忽然,晓星尘按住她,站起身,凝神道:「有血腥气。」
阿箐的鼻子里也闻到了若有若无的一股淡淡血腥味道,但夜风吹拂,时弱时现。她装糊涂道:「有吗?我怎么没闻到?是这附近哪里人家在杀猪宰鸡吧?」
话音刚落,就像天要和她作对一般,草丛里的那个人咳了一声。
虽然是极其微弱的一声,但逃不过晓星尘的耳目,他立刻辨出了方向,踏入草丛,在那人身边蹲了下来。
阿箐见还是被他发现了,跺了跺脚,装着一路摸索过去,道:「怎么啦?」
晓星尘在给那人把脉,道:「有个人躺在这里。」
阿箐道:「怪不得这么大血腥味。他是不是死了呀?我们要不要挖个坑把他埋了?」
死人当然比活人的麻烦少一点,所以阿箐迫不及待地盼着这个人死了。晓星尘却道:「还没死呢,只是受了很重的伤。」
略一思索,他轻手轻脚地把地上那人背了起来。
阿箐见原本是自己的位置被一个浑身血污的臭男人占了,说好的背她进城也黄了,撅起了嘴,竹竿在地上猛戳几个深洞。但她知道这个人晓星尘是非救不可的,不好抱怨。两人回到路上,沿着道继续走。越走魏无羡越是觉得熟悉,忽然想起:「这不是我和蓝湛来义城时经过的那条路吗?」
果然,道路尽头,义城巍巍地耸立在此。
这时的城门还没有那么破败,角楼完好,城墙上也没有涂鸦。进入城门,雾比外面浓一些,可比之后来的妖雾重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两侧房屋门窗里有灯火透出,还有人语传来,虽然较为冷僻,但至少还有几分人气。
晓星尘背着一名重伤浴血之人,肯定清楚哪家店都不会收这种客人,于是没有求宿,直接询问迎面走来的打更人城中有没有閒置的义庄。打更人告诉他:「那边有一间,守庄的老汉刚好上个月去世了,现在那里没人管。」他看晓星尘是个瞎子,找路不方便,主动带了他过去。
正是晓星尘死后,放置他尸体的那间义庄。
谢过打更人,晓星尘把那受伤的人背进右侧宿房里。房间不大不小,靠墙有一张小矮床,锅碗瓢盆等物一应俱全。他将这人小心地放平,从干坤袋里取出丹药,推入他咬得死紧的牙关里。阿箐在房中摸了一阵才喜道:「这里有好多东西!这有个盆!」
晓星尘道:「有炉子吗?」
「有!」
晓星尘道:「阿箐,你想办法烧点水吧。小心点别烫着自己了。」
阿箐扁了扁嘴,动手干活。晓星尘摸了摸那人的额头,取出另一枚丹药给他吃下去。魏无羡很想仔细看看这人的脸,可阿箐明显对他不感兴趣,烦躁的很,一眼都不多分给他。烧好水后,晓星尘把他脸上的血污慢慢擦干净,阿箐在一旁好奇地瞅了一眼,无声的「咦」了一下。
她「咦」的是,这人擦干净脸了,居然长得很不错。
看到这张脸,魏无羡的心沉了下去。
果然不出所料,是薛洋。
他心道:「冤家路窄,晓星尘啊,你真是……倒楣到家了。」
这个时候的薛洋看起来完全就是个少年,七分俊朗,三分稚气。可谁知道,这样一个笑起来会露出一对虎牙的少年,会是一个丧心病狂的灭门狂人。
算算时间,此时应是在金光瑶上位仙督之后。薛洋眼下如此狼狈,一定是刚刚从金光瑶的「清理」下死里逃生。金光瑶没把人打死,自然不好意思声张,又或许是相信他活不下来,便对外宣称已清理掉了。偏偏祸害遗千年,薛洋奄奄一息之际,却被老对头晓星尘救了回来。可怜晓星尘根本不会想到要仔细去摸这个人的脸,阴错阳差地救了把自己害到如此境地的仇人。阿箐虽然看得见,但并非仙门中人,不识薛洋,更不知他们之间的似海深仇,她甚至连晓星尘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魏无羡心中又是叹气。真是不能更倒楣。仿佛全天下的霉气,都被他晓星尘一个人沾了。
这时,薛洋皱了皱眉。晓星尘正在给他检查和包扎伤口,感觉他似乎要醒来,道:「不要动。」
薛洋这种人,干的坏事多了,警觉性自然非比寻常,一听这个声音,猝然睁眼,立即坐起,滚到墙角,姿态戒备地盯着晓星尘,目露凶光。这眼神犹如困斗的恶兽,丝毫不掩饰其中的残忍和歹意,看得阿箐阵阵头皮发麻。这感觉也传到了魏无羡的头皮上,他心中喊道:「说话!薛洋的声音,晓星尘肯定不会不记得!」
薛洋道:「你……」
这一开口,魏无羡就知道,完了,开了口晓星尘也发现不了。
薛洋这时候连喉咙都受伤了,大量咳血之后,嗓音沙哑,完全听不出来是同一个人!
晓星尘坐在床边,道:「让你不要动,伤口要裂了。放心,我救你回来,自然不会害你。」
薛洋应变极快,立即猜出晓星尘十有八九没认出他,眼珠转了转,咳嗽几声,试探道:「你是谁?」
阿箐插嘴道:「你有眼睛不会自己看啊,一个云游道人啰。人家辛辛苦苦把你背回来治病救命,给你吃灵丹妙药,你还这么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