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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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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金凌,魏无羡无声地叹了口气,蓝忘机道:「怎么了。」

魏无羡道:「含光君,你有没注意到,金凌每次出来夜猎,都是独来独往。别跟我说江澄跟着他,他舅舅不算。十几岁了,身边居然没有一个平辈的同龄人跟着前呼后拥,咱们以前……」蓝忘机眉尖微微一挑,见状,魏无羡改口道:「好吧,是我,我以前。我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蓝忘机淡声道:「那是你。并非人人都如你一般。」

魏无羡道:「但是小孩子都是喜欢热闹喜欢人多的嘛。含光君,你说,金凌这孩子会不会是特别不合群,在家族里一个朋友都没有啊?云梦江氏不提,我看兰陵金氏的小辈,好像没有一个跟他玩儿得来的,刚刚还打了一架。难道金光瑶就没个差不多大的儿子女儿跟他亲近的?」

蓝忘机道:「金光瑶曾有一子,为人所害,幼年夭折。」

魏无羡奇道:「那可是金麟台的小少主,如何能为人所害?」

蓝忘机道:「瞭望台。」

魏无羡道:「怎么说。」

原来金光瑶当初为修建瞭望台,反对者自是为数不少,也得罪了一些家族。反对者中有一位家主辩论不胜,竟是恶向胆边生,杀害了金光瑶与其夫人秦愫的独子。此子性情温顺,夫妻一向疼爱有加。悲怒之下,金光瑶将该家族连根拔起,为子復仇。但秦愫伤心过度,自此以后,再未能有所出。

沉默一阵,他道:「金凌这个脾气啊,张口就得罪人,出手便捅蜂窝。你家景仪说他大小姐,真是没说错。前面好几次要不是你我护着,他现在哪里还有命在。江澄根本不是个会教孩子的人,至于金光瑶……」

想到他们这次是为什么来金麟台的,魏无羡又是一阵头疼,按按太阳穴。那边蓝忘机一直静静看着他,不出声安慰,但始终在听,有问必答。魏无羡道:「不提了,咱们先回房吧。」

二人回到兰陵金氏为他们安排的客居中,房间极为宽敞奢华,桌上还摆着一套精緻温润的白瓷酒盏,魏无羡在一旁坐下,赏玩几把,直深夜,才开始有别的动作。

他翻箱倒柜,翻出一迭白纸和一把剪刀,三两下剪出一张纸片人。这张纸片人只有成人一指之长,圆圆的脑袋,袖子剪得宽大异常,仿佛蝴蝶的两隻翅膀。魏无羡又从桌上取了笔,画了几画,把笔一扔,提起酒盏喝了一口,倒头便往榻上一躺。而那纸片人则忽的一震,抖了抖,两片宽大的袖子羽翼一般带着轻飘飘的身躯飞了起来,翩翩然的,落到了蓝忘机肩头。

蓝忘机侧首去看自己肩头,纸片人一下子扑到他脸颊上,顺着往上爬,一路爬到了抹额上,对它爱不释手一般,拉拉又扯扯。蓝忘机任由这张纸片人在他的抹额上扭了半天,伸出一手,要取下他。纸片人见状,赶紧哧溜的一下滑了下来,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在他的嘴唇上撞了一下头。

蓝忘机动作顿了顿,两隻手指终于捻住了它,道:「不要闹。」

纸片人软绵绵地把身子一卷,卷上了他纤长的手指。

蓝忘机道:「此去千万小心。」

纸片人点点头,扑扑翅膀,扁扁地贴到地上,爬过门缝,鬼鬼祟祟溜出了客居。

金麟台守备森严,一个大活人自然无法出入自如,好在魏无羡曾研习过一门邪术:剪纸化身。

此种术法好用是好用,然而限制颇多,非但有严格的时效,而且纸人派出之后必须原样归位,不得有分毫损伤。如若途中被人撕裂或者以任何形式毁坏,魂魄也将受到同等损伤。轻则失去意识一年半载,重则终生痴呆,须得千万小心。

魏无羡附在纸人身上,时而贴在一名修士的衣摆下,时而压扁身体穿过门缝,时而展开双袖,伪装成一片废纸、一隻蝴蝶在夜空中飞舞,俯瞰下方。忽然,他在半空中隐隐听到下面传来哭声,低头一看,下方是金光瑶的一处别馆,绽园。

魏无羡飞到屋檐下,看见三人坐在会客厅里,聂怀桑一手抓蓝曦臣,一手抓金光瑶,醉得晕晕乎乎,也不知在哭诉什么。会客厅后是一处书房,魏无羡趁书房里没人,进去看了看。桌上铺满了有朱笔注释的图纸,墙壁上挂了春夏秋冬四景,魏无羡原本没打算细看,可一眼扫过,忍不住为作画者技艺拍案叫绝。落笔用色尽皆温柔,却是一派开阔之境。纸上分明一处风景,却似有万水千山。魏无羡心道,此般手笔,可以与蓝曦臣比肩了,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谁知一看之下才发现,四景的作者,竟然真的全都是蓝曦臣。

飞出绽园,远远的魏无羡看到了一座宽广的五脊殿。殿顶铺着灿金琉璃瓦,殿外设有三十二金柱,美轮美奂。那里,应当就是整个金麟台守卫最严的地方之一,兰陵金氏历代家主的寝殿,芳菲殿。

除了身穿金星雪浪袍的修士们,魏无羡还能感觉出芳菲殿地上和天空中都设满了密密麻麻的阵法。他飞到金星雪浪柱础旁,休息片刻,废了一阵力,才从吭哧吭哧地从门缝里钻了进去。

与绽园相比,芳菲殿才是典型的金麟台建筑,雕樑画栋,富丽堂皇。寝殿之内,层层迭迭的纱幔垂地,香几上的瑞兽香炉轻吐兰烟,奢华之中带着一股慵懒又甜腻的颓靡之感。

金光瑶在绽园会见蓝曦臣和聂怀桑,芳菲殿里没人,恰好方便他在这里仔细察探。纸片人在芳菲殿内飞来飞去,搜寻可疑之处,忽然,看到了桌上的一隻玛瑙纸镇,纸镇下压着一封信。

这封信已经被人拆过,信封上没有写任何人的名字,也没有任何纹章,但看厚度,明显又不是一隻空信封。他扑扑袖子,落到桌边,想看看这封信里究竟放了什么东西,但他双「手」拽住信封边缘往外拖,拖了好一阵也纹丝不动。

他现在的身体是一张轻飘飘的纸片,根本挪不动这只沉甸甸的玛瑙纸镇。

纸人羡绕着玛瑙纸镇走了好几圈,又推又踢,蹦蹦跳跳,奈何它就是岿然不动。无法,只得暂时放弃,查看还有没有其他的可疑之处。正在这时,寝殿内一道侧门被人推开了一条缝。

魏无羡倏地掠下了桌子,贴着桌角一动不动。

进来的人是秦愫。原来芳菲殿里并不是没有人,而是方才秦愫在里间没有作声。

金麟台的女主人出现在芳菲殿里,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然而,此刻看上去不正常极了。因为她的脸色雪白,毫无血色,人也摇摇欲坠,仿佛刚刚早过重击,从昏迷中醒过来,随时能再昏迷一次。

魏无羡心道:「怎么回事?她方才在宴厅里分明还气色很好。」

秦愫倚着门,发呆半晌,这才扶着墙壁慢慢向桌边走来,望着玛瑙纸镇压着的那封信,伸手似乎想拿起它,最终却又缩回。灯火之下,能清晰地看到她嘴唇不住颤抖,而那张原本端庄秀丽的脸,已经快要扭曲了。

突然,她尖叫一声,一把抓起那封信扔到地上,另一隻手则痉挛着抓紧了胸前的衣衫。魏无羡眼前一亮,却忍住了立刻飞出去的衝动。若是只被秦愫发现他尚可应付,但万一秦愫大喊大叫召来了其他人,这张纸片若是有半点损伤,他的魂魄也会遭受波及。

忽然,一个声音在寝殿中突兀地响起:「阿愫,你在干什么?」

秦愫猛地回头,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就站在身后几步之外,那张熟悉的脸也与往常一般地正在对她微笑。

她立刻扑到地上抓起了那封信。魏无羡只能紧紧贴着桌角,眼睁睁地看着那封信又脱离他的视线。金光瑶似乎走近了一步,道:「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他的语气温柔可亲,仿佛真的什么异样也没觉察到,没看到秦愫手里那封古怪的信,也没看到秦愫扭曲的面孔,只是在问一件添衣加食般无关紧要的小事。秦愫手里抓着信,没有答话。金光瑶又道:「你神色不太对劲,怎么啦?」

他的声音关切无比,秦愫把信举了起来,哆嗦着道:「……我见了一个人。」

金光瑶道:「什么人?」

秦愫恍若未闻,道:「这个人告诉了我一些事,还给了我这封信。」

金光瑶哑然失笑,道:「你见的是什么人?难道对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吗?」

秦愫道:「他不会骗我的。他绝对不会。」

魏无羡心道:「什么人?」虽然听到了「他」,但也不知是男是女。

秦愫道:「这上面,写的是不是真的?」

金光瑶道:「阿愫,你不把信给我看,我怎么知道上面写什么?」

秦愫把信递给他:「那好,你看!」

为了看清那封信,金光瑶又往前走了一步。他在秦愫手里一目十行、走马观花地扫完了这封信,神色没有任何变化,连一丝阴影也看不出来。而秦愫几乎是在尖叫了:「你说话啊,说话吧!快说,这不是真的!全都是骗人的谎话!」

金光瑶语气笃定地道:「这不是真的,全都是骗人的谎话。无稽之谈,构陷之词。」

秦愫哇的哭了出来:「你骗我!事到如今了你还想骗我,我不信!」

金光瑶叹了一口气,道:「阿愫,是你让我这么说的。我真的这么说了,你又不信。真叫人为难。」

秦愫把信扔到他身上,捂起了脸:「天哪!天哪天哪天哪!你——你真的……你真的太可怕了!你怎么能……你怎么能?!」

她说不下去了,捂着脸退到一旁,扶着柱子,忽然呕吐起来。

她吐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内臟都吐出来。见此剧烈反应,魏无羡为之瞠目,心道:「恐怕她刚才在里间也是在吐。那封信上到底写了什么?金光瑶杀人分尸?可金光瑶在射日之征里杀人无数,谁都知道,而且她父亲手上人命也不少啊。难道是莫玄羽的事?不对,金光瑶没可能真和莫玄羽有什么,没准莫玄羽这个私生子被赶下金麟台就是他一手策划的。总之无论如何反应都没可能这么激烈,噁心到吐。」他虽与秦愫不熟识,但同为世家之后,也见过几次。秦愫是秦苍业的掌上明珠,为人单纯,但养尊处优,家教极好,从不曾作此种撕心裂肺的疯狂之态,真是哪里都不对劲。

金光瑶听着她的呕吐之声,默默蹲下去,把散落在地上的几张纸捡了起来,随手一举,在一旁的九盏莲枝灯上一点,让它们慢慢地烧了起来。

看着灰烬一点一点落到地上,他略带忧伤地道:「阿愫,你我夫妻多年,一直琴瑟和鸣,相敬如宾。作为一个丈夫,我自问待你很好,你这样,真的很伤我的心。」

秦愫呕不出东西了,伏在地上,呜咽道:「你待我好……你是待我好……可是我……宁可从来不就认识你!难怪你自从……自从……之后,就再也不……你做出这种事,还不如干脆杀了我!」

金光瑶道:「阿愫,你不知道这件事之前,我们不是过得好好的吗?今天你知道了,你才呕吐,觉得不适,可见这其实并没有什么,根本不会对你造成什么实质性影响,只是心里作怪而已。」

秦愫摇了摇头,脸色发灰道:「……你实话实话。阿松……阿松他是怎么死的?」

阿松是谁?

金光瑶怔然道:「阿松?你为什么要这么问我?你不是早就知道吗?阿松是被人害死的,害死他的人我也已经清理掉为他报仇雪恨了。你忽然提他干什么?」

秦愫道:「我是知道。可我现在怀疑,我以前知道的,全都是假的。」

金光瑶脸现疲倦之色,道:「阿愫,你在想什么?阿松是我的儿子,你以为我会做什么?你宁可相信一个藏头藏尾的人,一封来历不明的信,也不肯相信我么?」

秦愫崩溃地扯着自己的头髮,尖声道:「就是因为是你的儿子,所以才可怕!我以为你会做什么?你连这种事都干得出来,你还有什么事不敢做?!你现在还要我相信你!天哪!」

金光瑶道:「你不要胡思乱想了。告诉我,今天你去见了谁?谁给你这封信的?」

秦愫抓着头髮,道:「你……你想怎样?」

金光瑶道:「那个人能告诉你,就能告诉其他人。能写第一封信,就能写第二封、第三封、无数封信。你打算怎么办?任这件事被人捅出去吗?阿愫,算我求你了,求你无论是看在什么情分上,你告诉我,信里这几个人现在在哪里?叫你回来看这封信的人,是谁?」

是谁?魏无羡也很想听到秦愫说出来,究竟是谁。一个能接近仙督夫人并使她信任的人,一个揭穿了金光瑶某种不可告人之秘辛的人。信中所写一定不会是单纯的杀人放火之类的的恶事。能够令秦愫看了之后噁心或者恐惧到呕吐,并且难以启齿到就算在场的只有他们两个人,依旧连质问都只敢断断续续的不敢明言。但若是秦愫真的老实交代了送信人是谁,那就太蠢了。因为一旦说出来了,金光瑶除了会去对付那个人,同时也一定会不择手段地封住秦愫的口。

好在秦愫虽然从年少时就一派天真不谙世事,甚至有些傻乎乎的,现在却已经不再信任金光瑶了。她呆呆凝视着正襟危坐在桌边的金光瑶,万人之上的仙督,她的丈夫,此时此刻,在烛光之下,依旧一派眉目如画,神色冷静。他站起身来,似乎要附身去扶她,秦愫猛地一把打开他的手,忍不住伏地又是一阵剧烈的干呕。

金光瑶的眉尖抽了抽,道:「我真的这么让人噁心吗?」

秦愫道:「你不是人……你是个疯子!」

金光瑶看她的目光之中,充满了一种悲戚的温情。他道:「阿愫,当初我真的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原本我也打算瞒你一辈子,不让你知道这件事的,现在已经彻底被告诉你的那个人毁了。你觉得我脏,觉得我噁心,这都没什么,可是这件事如果传出去了,你是我的妻子,别人会怎么说,怎么看你?」

秦愫抱头道:「你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不要再提醒我了!!!我真恨不得从不认识你跟你没有半点关係!你当初是为什么要接近我?!」

沉默片刻,金光瑶道:「我知道现在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了,但是当初我是真心的。」

秦愫呜咽道:「……你还在花言巧语!」

金光瑶道:「我说的是实话。我始终记着,你从不曾对我的出身和我的母亲说过半点什么,我这辈子都感激你,也想敬你,怜你,爱你。可是你要知道,别人不害阿松,阿松也必须死。他只能死。如果让他再继续长大,你跟我……」

提到儿子,秦愫忍无可忍,举手扇了他一耳光,道:「那这一切究竟是谁害的?!你为了这个位置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金光瑶不闪不躲,生生受了她一耳光,白皙的脸颊上立刻浮现出一个殷红的掌印。

他闭上眼,片刻之后,道:「阿愫,你真的不肯告诉我?」

秦愫摇头道:「……我告诉你,让你好再去杀人灭口?」

金光瑶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看来是病糊涂了,岳丈已经外出云游修养了,这段时间我就把你也送去,和岳丈共用天伦之乐吧。我们快点处理完这件事吧,外面还有很多客人,明天还有清谈会。」

到了这种地步,他竟然还惦记着外边的客人和明天的请谈会!

他口里说着要送秦愫去休养,手上却无视秦愫的推拒摔打,将她扶了起来,不知动了什么手脚,秦愫瞬间瘫软无力,他便这样从容不迫地,把自己的妻子半抱半拖进了层层纱幔之中。纸人羡蹑手蹑脚地从桌子底下钻了出来,跟了进去。只见金光瑶把手放在一面巨大落地铜镜上,片刻之后,他的手指竟然穿进了镜子,仿佛穿透了水面。秦愫的双眼睁得大大的,还在流泪,眼睁睁看着丈夫把自己拖进了镜子,却说不出话也喊不出声。魏无羡心知这镜子一定只有金光瑶本人才能打开,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粗略一估算时间,猛地蹿了进去。

铜镜之后,是一件密室。在金光瑶进入之后,墙壁上的灯盏自燃,幽幽的光照亮了四面墙壁上形状不一的多宝格,格子里有书册,有卷轴,有宝石,有兵器。还有几样刑具,黑黝黝的铁环,尖锐的倒刺,银色的钩子,造型奇特,但光看样式,便觉森然。魏无羡心知,这多半是金光瑶的手笔。

岐山温氏家主温若寒性情残暴,喜怒无常,极为嗜血,有时以折磨罪人为乐。金光瑶当初就是因为投其所好,总能做出一些五花八门,残忍又有趣的刑具,这才入了温若寒的法眼,渐渐越爬越高,直至成为心腹。

随便哪个仙门世家都会有两三个藏宝室,因此,芳菲殿里有这样一间密室,并不稀奇。

密室里除了一张书案,还摆着一张黑黝黝、冷冰冰的长方铁桌,可以躺人。桌面上似乎有些凝固的黑色痕迹。魏无羡心道:「在这张铁桌上杀人分尸,再适合不过了。」

金光瑶把秦愫轻轻地扶到这张铁桌上躺好,秦愫面如死灰,金光瑶给她理了理微微凌乱的髮丝,道:「别害怕,你现在这个样子,不方便到处乱走,这几天人多,你就休养一下吧。只要你告诉我那个人是谁,你就可以回来了。肯说的话你就点点头,我没有封住你身体的全部经脉,点头你还是可以做到的。」

秦愫的眼珠转向她依旧如此温柔体贴的丈夫,目光里满是恐惧、痛苦和绝望。

正在此时,魏无羡忽然发现,有一间格子被一道帘子挡住了。那道帘子上画满了血红的狰狞咒文,是一种极其霸道强劲的封禁纹。

一张纸片人贴着墙根,慢慢地往上挪去。半寸半寸,挪得极慢。那头金光瑶还在温声软语地求秦愫,突然,像是觉察到什么,警惕地回头。

密室内除了他和秦愫,再无第三人。金光瑶站起身来,仔细地四下察看一番,并未看到异样,这才走了回去。

他自然不会知道,方才他回头时,魏无羡已经爬到了一格书册之前。他一见金光瑶颈部微动,就倏地把自己薄薄的纸片身躯插了进去,像一片书签一样,扁扁地夹在一本书里,眼睛紧贴着前后两张书稿的纸张。万幸,虽然金光瑶警觉性非比寻常,却也没警觉到要翻翻这本书、看看里面有没有藏着个人的地步。

忽然间,魏无羡觉得眼睛所见的这几个字好生熟悉。使劲儿瞅了半天,心里骂了一声:能不熟悉吗,这是他的字!

江枫眠对他字的评价,是「潦草轻浮,但有秀骨」,这绝绝对对就是他的手迹。魏无羡再仔细看,大概辨出了「……异于夺舍……」、「……復仇……」、「……强制结契……」还有一些破损和模糊之处,最后终于确定了,他把自己夹进去的这本书,是他自己的手稿。手稿所记内容,是他当年四处搜集整理资料,再加上自己的推断后写的一份关于献舍禁术的文章。

当初他写过不少这样的手稿,都是随手写随手扔,丢在夷陵乱葬岗上他睡觉的那个洞里。这些手稿有的在围剿之中被战火销毁,有的则像他的佩剑一样被当作战利品被旁人收藏了起来。

他原先疑惑过莫玄羽是从哪里学来的禁术,现在有答案了。

既然是禁术手稿残本,魏无羡绝不相信金光瑶会随随便便让閒杂人等看到这种东西。看来,原先金光瑶和莫玄羽就算不是那种关係,也绝对不差。

正想着,金光瑶的声音传来:「阿愫,我时间到了,要去主持场面了,之后再来看你。」

魏无羡已经从他自己写的那迭手稿里一点一点扭了出来,闻声又迅速插了回去。这一次,他看到的却不是手稿了,而似乎是两张……房契和地契?

魏无羡觉得十分奇怪,房契地契这种财物,有什么特殊之处值得和夷陵老祖的手稿放在一起保存吗?然而看来看去,这的确是两张毫无特殊之处的房契和地契,规规矩矩,没有机关暗号,纸张发黄,还有墨渍。但他不觉得这会是金光瑶随手放进来的,于是记下了地址,位于云梦的云萍城,心想着日后若有机会,说不定能在那里探查到什么。

好一阵没听到外面的声音,魏无羡这才继续贴墙上行,终于爬到了那间被封禁咒帘挡住的格子里。可他还没看清这间格子里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忽的眼前一亮。

金光瑶走了过来,掀起了帘子。

有一刹那,魏无羡以为他暴露。可是,微弱的火光从帘子外透进来后,他发现自己被笼罩在一片阴影里。前方有个圆形的东西,刚好挡住了他。

金光瑶定定地不动,似乎在与这间格子里装的东西对视。

半晌,他问道:「刚才是你在看着我么?」

当然,不会有任何回应。静默一阵,金光瑶便放下了帘子。

魏无羡消无声息地贴上了这个东西。冷冰冰,硬邦邦,似乎是一个头盔。他转到前方,意料之中的,看到了一张惨白的脸孔。封印者要叫这颗头颅看不到、听不见、说不得,因此,这张脸苍白的皮肤上画满了密密麻麻的咒文,双目和口耳都被牢牢封住。

魏无羡心中默默道:「久仰了,赤锋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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