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2 / 2)
江澄森然道:「他敢!」
顿了顿,江澄看他一眼,又道:「不过,原不原谅也不是你说了算。谁叫姐姐喜欢他?」
魏无羡登时哑口无言。半晌,挤出一句:「怎么就偏偏喜欢这个……」
他扔了梨子,道:「师姐在哪儿?」
江澄道:「不知道。还不是那几个地方,不在厨房,就在卧房,要不然就在祠堂。她还能去哪儿。」
魏无羡离开试剑堂,先去了厨房,火上煨着半罐子热乎乎的汤,人不在。再去江厌离的房间,也不在。最后去祠堂,果然就在了。
江厌离跪坐在祠堂里,一边擦拭父亲母亲的牌位,一边小声说话。魏无羡探进一个头,道:「师姐?又在跟江叔叔和虞夫人聊天呢?」
江厌离轻声道:「你们都不来,只好我来了。」
魏无羡走了进来,在她身边坐下,跟着一起擦牌位。
江厌离瞅他一眼,道:「阿羡,你这样看我干什么?你是不是要跟我说什么事?」
魏无羡笑道:「没什么事呀。我就进来打个滚。」
说着,真的在地上打了个滚,江厌离问道:「羡羡,你几岁啦?」
魏无羡道:「三岁啦。」
见逗得江厌离笑了,他这才坐起,想了想,还是道:「师姐,我想问你一件事。」
江厌离道:「问吧。」
魏无羡道:「人为什么会喜欢另一个人?我说的是那种喜欢。」
江厌离微微一怔,奇道:「你问我这个干什么?你喜欢了谁吗?是怎样的姑娘?」
魏无羡道:「没有。我不会喜欢任何人的。至少不要太喜欢一个人。这不是自己往自己脖子上套犁拴缰吗?」
江厌离道:「三岁大了点,一岁吧。」
魏无羡道:「不,我三岁了!三岁的羡羡饿了!怎么办!」
江厌离笑道:「厨房有汤,去喝吧。不知道羡羡够不够得到灶台呀?」
「够不到师姐就把我抱起来就够到了……」魏无羡正胡说八道,江澄刚好迈进祠堂来,闻言啐道:「又说这些混话!本宗主给你盛好放外边了,快滚下来感谢然后滚出去喝你的汤。」
魏无羡颠出去一看,折回来道:「江澄你什么意思,排骨呢?」
江澄道:「吃完了。只剩下藕了,你爱吃不吃。」
魏无羡一肘子捅去:「把排骨吐出来!」
江澄道:「吐就吐,有本事我吐出来你吃下去!」
江厌离听他们又开始了,忙道:「好啦,多大的人了争几块排骨,我再做一罐就是了……」
魏无羡最喜欢江厌离熬的莲藕排骨汤。
除了味道真真鲜美可口,还因为他总是记得第一次喝到时的情形。
那时,魏无羡才刚被江枫眠从夷陵捡回来不久。他一进门,看到一个神气的小公子牵着几条小奶狗在校场上跑来跑去,登时双手捂脸大叫一声,嗷嗷地哭了起来,扒在江枫眠身上一整天,怎么也不肯下来。第二天,江澄养的这几条小奶狗就被送给了别人。
这件事气得江澄大哭一场,就算江枫眠好言好语温声安慰,让他们两个「好好做朋友」,他也拒绝和魏无羡说话。过了好几天,江澄的态度软化了些,江枫眠想趁热打铁,便让魏无羡和他住一个屋子,希望他们能增进感情。
原本江澄已彆彆扭扭要答应了的,可坏就坏在,江枫眠一时高兴,把魏无羡托了起来,让他坐在了自己手臂上。江澄看着这一幕,整个人都呆住了。虞夫人当场冷笑一声,拂袖而去。因夫妻两人各自身有要事,匆匆出门,这才没来得及又多口角。
当天晚上,江澄便把魏无羡关在了门外,不让他进去。
魏无羡拍门道:「师弟、师弟,让我进去,我要睡觉啊。」
江澄在屋子里,背抵着门喊道:「谁是你师弟!你还我妃妃、你还我茉莉、你还我小爱!」
妃妃、茉莉、小爱,都是他原先养的狗。魏无羡知道江枫眠是因为自己才把它们送走的,低声道:「对不起。可是……可是我真的很怕它们……」
在江澄的记忆里,江枫眠把他抱起来的次数加起来也不超过五次,每一次都够他高兴好几个月。他胸中一股恶气憋着出不来,满心都是「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突然,他看到原本只属于自己的屋子里多出了一套不属于他的卧具,那股恶气和不甘霎时冲上脑门,驱使他将魏无羡的席子和被子搂了起来。魏无羡在门边巴巴地守了半天,忽然门开,还没来得及面露喜色,就被一堆被一股脑扔出来的东西砸得险些仰面摔倒。木门再次重重关上,江澄在里面道:「你到别的地方去睡觉!这是我的房间!连我的房间你也要抢吗?!」
魏无羡那个时候根本不明白江澄在生气什么,怔了怔,道:「我没有抢,是江叔叔让我和你一起住的。」
江澄一听到他还在提自己的父亲,简直就像是故意在炫耀,眼眶都红了,大喊道:「走开!再让我看到你,我叫一群狗来咬你!」
魏无羡站在门口,听到要喊狗来咬他,心中一阵害怕,绞着双手,连忙道:「我走,我走,你不要叫狗!」
他拖着被扔出来的席子和被子,飞奔着跑出长廊。来到莲花坞没多久,他不敢这么快就到处上蹿下跳,整天只乖乖窝在江枫眠让他呆的几个地方,路和房间都不识得,更不敢随便敲门,生怕惊了谁的梦。想了一阵,走到木廊没风的一个角落,把席子一铺,就在这里躺下了。可是越躺,江澄那句「我叫一群狗来咬你」在他脑海里就越是响亮,魏无羡越想越害怕,拱在被子里翻来覆去,听什么风吹草动都觉得像是有一群狗悄悄围过来了。挣扎一阵,觉得这个地方呆不下去了,跳起来将席子一卷,被子一迭,逃出了莲花坞。
他在夜风中气喘吁吁地跑了好一阵,看到一棵树,不假思索便爬了上去,手脚并用抱着树干,觉得很高了,这才心魂略定。不知在树上抱了多久,忽然,魏无羡听到远远有人软绵绵地在叫他的名字。这声音越来越近,不多时,一个白衣少女提着一盏灯笼出现在树下。
魏无羡认出这是江澄的姐姐,默不作声,希望她不要发现自己。谁知,江厌离道:「是阿羡么?你跑到上面去做什么?」
魏无羡继续默不作声。江厌离举起灯笼,道:「我看到你了。你的鞋子掉在树下了。」
魏无羡低头瞄了一眼自己的左脚,这才惊道:「我的鞋!」
江厌离道:「下来吧,我们回去。」
魏无羡道:「我……我不下去,有狗。」
江厌离道:「那是阿澄骗你的,没有狗。你没有地方坐,一会儿手就酸了,要掉下来的。」
任她怎么说,魏无羡就是抱着树干不下来,江厌离怕他摔了,把灯笼放在树下,伸出双手站在树下接着,不敢离开。僵持了一炷香左右,魏无羡的手终于酸了,鬆开树干,掉了下来。江厌离赶忙去接,可魏无羡还是摔得一砰,滚了几滚,抱着腿嗷嗷叫道:「我的腿断啦!」
江厌离安慰道:「没有断,应该也没折,很疼吗?不要紧,你别动,我背你回去。」
魏无羡还惦记着狗,呜呜咽咽道:「狗……狗来了没有……」
江厌离再三保证道:「没有的,有狗我帮你赶走。」她捡起魏无羡在树下的鞋子,道:「鞋子为什么掉了?不合脚吗?」
魏无羡忍着痛出的眼泪,忙道:「没有啊,合脚的。」
其实是不合脚的,大了好些。但是这是江枫眠给他买的第一双新鞋子,魏无羡不好意思麻烦他再买一双,便没说大了。江厌离帮他穿上鞋子,捏了捏瘪瘪的鞋尖,道:「是大了一点呀,回去跟你改改。」
魏无羡听了,总觉得自己又做错了什么,有些惴惴不安。
寄人篱下,最害怕的就是给人添麻烦。
江厌离把他背了起来,一边深一脚浅一脚往回走,一边道:「阿羡,无论刚才阿澄跟你说了什么,你不要和他计较。他脾气不好,自己经常一个人在家里玩,那几条小奶狗他最喜欢了,被阿爹送走了,他心里难过。其实多了个人陪他,他很高兴的。你跑出来半天不回去,他担心你出了事,急着去摇醒我,我才出来找的。」
江厌离其实也只比他大两三岁,那时才十二三岁,明明自己也是个孩子,讲起话来却很自然的像个小大人,一直在哄他。她的身体很瘦小,很纤弱,力气也不大,时不时晃一晃,还要停下来托一托魏无羡的大腿,防止他滑下来。可是,魏无羡趴在她背上,却感觉无与伦比的安心,甚至比坐在江枫眠的手臂上还安心。
忽然之间,一阵呜呜的哭声被夜风吹来。江厌离吓得一抖,道:「什么声音?你听到了吗?」
魏无羡手一指,道:「我听到了,从那个坑里传出来的!」
两人绕到坑边,小心翼翼地探头下望。有个小人影趴在坑底,一抬脸,满面的灰泥被泪水冲出两道痕迹,发出哽咽之声:「……姐姐!」
江厌离松了一口气,道:「阿澄,我不是叫你喊人一起出来找吗?」
江澄只是摇头。他在江厌离走后,等了一会儿,坐立难安,干脆自己追了出来。谁知道跑得太急,又忘了带灯笼,半路摔了一跤,摔进一个坑底,把脑袋也跌破了。
江厌离伸手把弟弟从坑里拉起来,掏出手帕敷在他流血不止的额头上。江澄神情萎靡,黑眼珠偷偷瞅一瞅魏无羡。江厌离道:「你是不是有话没有对阿羡说?」
江澄压着额头的手帕,低低地道:「……对不起。」
江厌离道:「待会儿帮阿羡把席子和被子拿回去,好不好?」
江澄吸了吸鼻子,道:「我已经拿回去了。」
两人的腿都受了伤,行走不得,此时离莲花坞尚有一段距离,江厌离只得背上背着一个,怀里抱着一个。魏无羡和江澄都搂着她的脖子,她走了几步就累得气喘吁吁,道:「你们这让我怎么办呀。」
两人眼里都还含着泪花,一齐委屈地把她的脖子搂得更紧了。
最终,她还是走一步停一步地把两个弟弟运回了莲花坞,轻声叫醒了医师,请他给魏无羡和江澄包扎治疗。之后连道数声抱歉和谢谢,再把医师送回去。江澄看着魏无羡的脚,神色紧张。如果被其他门生或者家仆知道了这件事,传到了江枫眠耳朵里,江枫眠知道了他把魏无羡的席子丢出去,还害魏无羡伤了腿,一定会更不喜欢他的。这也是他刚才为什么只敢自己一个人追出去,而不敢告诉别人。魏无羡看他一副很担心的样子,主动道:「你放心,我不会告诉江叔叔的。这是我夜晚忽然想出去爬树,所以才伤了的。」
闻言,江澄松了一口气,发誓道:「你也放心,今后看到狗,我都会帮你赶走的!」
见两人终于说开了,江厌离高兴地道:「就是应该这样嘛。」
折腾了小半晚,两人也饿了。江厌离便到厨房去,踮着脚尖忙活一阵,给他们一人热了一碗莲藕排骨汤。
香气萦绕心间,至今不散。
魏无羡蹲在院子里,把喝完汤的空碗放到地上,望了一会儿稀星点点的夜空,微微一笑。
今天他和蓝忘机在云梦街上偶遇,忽然想起了当年求学云深不知处的许多事。
他一时心血来潮叫住了蓝忘机,原本也想把话题往那方面引的。可蓝忘机提醒了他,所有的东西早就和当年不一样了。
可是,只要回到莲花坞,回到江家姐弟身边,他就能有一种仿佛什么都没改变的错觉。
魏无羡忽然想去找找当年那棵被他抱过的树。
他站起身来,朝莲花坞外走去,沿路的门生向他恭恭敬敬地行礼点头。都是陌生的面孔,他熟悉的那些猴子一样不肯好好走路的师弟们、那些会挤眉弄眼不肯老实敬礼的家仆们,早就一个都不在了。
穿过校场,迈出莲花坞的大门,便是一片宽阔的码头。无论白天黑夜,码头上总有卖吃食的小贩。锅里的油一炸,香味四溢,魏无羡忍不住走了过去,笑道:「今天料很足嘛。」
小贩也笑道:「魏公子来一个?这个当我送的,不用记帐上了。」
魏无羡道:「来吧。帐还是照样记。」
这名小贩之旁,蹲着一个浑身脏兮兮的人,魏无羡走近之前,正抱着膝盖哆嗦,似乎又冷又疲倦。听魏无羡说了两句话,这人才猛地抬头。
魏无羡双目微睁,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