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贪婪(虐待的另有其人)(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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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觉得年春花很奇怪,在原身的记忆中,这位奶奶尖酸刻薄,从来不正眼瞧大儿子一家,恨不得把大儿子墙缝里的每一粒米都扫出来。

她不是个善人,之前养福团也是三推四阻直到看到好处才愿意养下。

后来,见到福团带来所谓的“福气”,这位奶奶拍着大腿说福团有大造化,她不舍得小儿子出钱供,闹死闹活逼着大儿子出钱供福团。最后福团、小儿子一家扶摇直上,大儿子一家被吸血吸得家破人亡,年春花只撇撇嘴说谁叫她们没福。

这样一个人,现在这么积极地要养福团,能正常吗?

楚枫看向年春花,也许,因为穿越者的出现,这个世界为了“保护”福气女主,让年春花也重生了?

年春花的古怪之处,别说楚枫发现,就连李秀琴也发现了。

但她心里更多的是着急,家里也不是多富裕,她自己还要天天累死累活赚工分,娘怎么忽然那么积极地要养一个外人?

趁队长们商量福团的归属时,李秀琴猫着腰和一个队员换了座位,开口道:“娘,我们怎么养得起?我们家里还有二儿一女……”

年春花本来想骂这不懂事的儿媳妇,连福气都要往外赶?

但转念一想,李秀琴到底是志业的婆娘,她要是没长脑壳,抓不住福气可是志业的损失。

年春花便扯着一张老脸,以过来人的口吻教训道:“你知道个屁?!我们福团可不是一般娃娃,是福娃!她进了你家,是给你家招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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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枫耳聪,听着年春花的话也想笑,年春花果然是重生者。

年春花压低语气,高深莫测地说:“你想,当初福团是在冬天被送来我们公社的,大冬天的公社上积雪,换成一般没得福气的娃儿,早都冷死了。福团没受一点影响,就是福团福气重。”

难道不是队长发现得及时?李秀琴心里说,但她也不大敢反驳年春花。

年春花又道:“你再看福团的长相,白嫩圆润,又笑呵的,一看就是有福的长相,瞧着,就不是队里能长出来的,再则说,陈容芳今天刚不要她,我今天就恰恰来要她,福团是一天的苦都不会受,这还不叫大福气?”

年春花声音压得再低,也有离得近的队员隐约能听到。

她们拿眼角余光去看福团,的确白嫩圆润,看起来确实像年春花说的有福。

但她们马上想到楚志国、陈容芳一家的遭遇,有些心背发冷起来,陈容芳一家饿得面黄肌瘦,病的病瘸的瘸,米缸没米了才把福团送来,一家子病残弱,一个锅里吃饭的偏偏福团白嫩圆润,不管有福没福,都叫人觉得发寒。

她一个人是有福,一天苦都不受,养她的陈容芳不只被队上检查了有没有虐待她,还差点被冤枉。

按年春花说的她的这种福气,令人觉得有些害怕。

退一万步来说,她们宁愿要所谓“福气”没那么大的楚枫楚深当儿女,也不想要福团这样独自白嫩圆润的当儿女。

就在年春花教训李秀琴时,书记和各队长已经开完会。

当洪顺说出“福团由楚志业家抚养,由队上负责办理抚养手续”时,年春花的一颗心终于落地。

福气进家门了,她浑浊昏黄的眼珠转了转,看向刚才让她被队长教育的楚枫、陈容芳,扯着嗓门说:“书记,刘队长,当初陈容芳抚养福团可是得了五十斤红薯,现在她不养福团了,这些粮食是不是要让他们还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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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春花是泼妇中的极品,楚志业家算上她总共三个劳动力,却要抚养加上福团在内的四个孩子。

他们的压力不小,所以年春花每一次耍浑都是要抠楚志国一家的钱粮来缓解压力。

她够浑够泼,用血脉孝道来压榨楚志国一家,屡屡得手。

但现在不可能,楚枫看向黑着脸的洪顺、刘添才,现在楚志国一家饿得揭不开锅的事摆在明面上,队长们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队员饿死?

刘添才率先一步开口:“年春花,你到底怎么想的?你不是不知道楚志国家已经揭不开锅了。”

陈容芳抱着两个孩子,紧紧咬着牙齿,平时有再多龃龉,看在她是婆婆的份儿上,她都忍了,现在,她还想逼死她们一家?

年春花板着一张老脸,平时她不敢和队长起冲突,但这可是粮食啊!

年春花昂起头:“队长,当初他们家养福团才被分了粮,现在他们不养了,这些粮食还给我不是天经地义?”

“那你先把从我们家挑走的粮食还给我们!什么你都要抠,你怎么不把我这条命也给抠走?你从我家挑走的粮食不只五十斤,完全能抵福团的五十斤粮!”陈容芳怒红着眼睛。

要是别人,陈容芳愿意还粮,哪怕是打欠条,但是年春花不行。陈容芳之前懦弱过,但在亲眼见到她两个孩子哭成这样后,一颗心不由硬起来。

刘添才也不忍,陈容芳在本队一向老实本分,她这么生气实在因为年春花太过分,逼别人一家都活不下去。

年春花泼惯了,指着陈容芳骂回去:“那是你们孝敬我的粮食,给都给了还有要回去的道理?你们孝敬我的粮食是一回事,把养福团的粮食给我又是另一回事。”

刘添才和洪顺对视一眼,年春花太混,他们都鄙夷她的做法,但是她确实是楚志国的娘,如果真一口咬定那是孝敬、赠予她的粮食,想吃双份粮,队上就很难调解。

正在此时,楚枫不轻不重说了句:“奶奶,你为什么总要拿走我们的东西,我们吃不饱、穿不暖,我们不是你的孙子孙女吗?你为什么要虐待我们?”

年春花真想一口呸过去,这两个丢人现眼的配做她的孙子?

她狠狠剜了楚枫一眼,楚枫也不在意,刚才那句话本来就不是说给年春花听的。

洪顺经常出去学习,听到楚枫说虐待后,心内一动。

他威严道:“年春花,你和楚志业他们抚养福团,由队上拨五十斤粮食给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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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春花虎着脸:“谁虐待他们了?队长他们不清楚情况,他们自己穷,关我什么事!”

最后,在洪顺的安排下,年春花终于不敢狮子大开口,让楚志国“还”粮食回来。但同样,被年春花咽到肚子里的粮食,她也死活不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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懒骨头们没事儿做,最喜欢看热闹,当即嗑着自家晒的南瓜子,揶揄年春花:“婶子,你也真是,都是你生的儿子,你把楚志国一家虐待得饿死了,你之后怎么下去见三根叔?”

年春花立马不干了:“书记,你可不要瞎说!我哪点虐待他们了?他们冻了饿了关我什么事?”

她听洪顺这意思,她来告陈容芳虐待不成功,反而她有虐待楚志国他们的嫌疑。

洪顺是个务实的人,不会瞎喊口号,他知道清官难断家务事,哪怕是法律也有约束不到的盲点。对待年春花这种人,不可能队上让还粮就能解决问题。

他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年春花太咄咄逼人。每个队里都有这么几个搅屎棍,要么极端重男轻女,要么极端爱幼欺长。

在原身的记忆中,别说楚影楚深,就连两个大人有时也会偷偷抹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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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面黄肌瘦,一阵风都能吹倒,年春花嘴唇一努,有些不自在。

“你乱举报你儿媳妇虐待福团,其实你自己才是虐待楚志国他们,你这么做有啥意义?”

年春花接受完教育出大会堂时,大会堂门口只剩下领着福团等她的儿媳妇李秀琴和少许几个爱偷懒的懒骨头。

懒骨头们笑了笑,都不屑于戳穿年春花的算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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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关你的事,你是楚志国的妈,楚深楚枫的奶奶,你们是直系血亲,是共同家庭成员。你刚才来告陈荣芳虐待罪,说明你知道虐待罪是指经常以打骂、冻饿等方式对家庭成员进行迫害的行为。”

楚深楚枫可是她们看着长大的,本来多么活蹦乱跳,愣是被亲奶奶虐待成这个样子。

洪顺更黑了脸:“这还不叫虐待叫什么?你明知道他家有这么多张嘴要吃饭,你挑走别人的粮食,不是故意要人挨饿受冻是什么?”

洪顺脸颊抽搐。

“楚志国不能给你粮食。首先,这粮食不是他们欠你的,而是队上给他们的,他们抚养了福团一年半,这一年半他们有粮食损耗,一年半一个人吃粮食怎么也超过五十斤了,队上不会追究。第二,我知道你想追究,但你已经挑走了他们家大半粮食,这大半粮食我知道叫你还你也不想还、不会还。”

对非常人要用非常规的手段,洪顺半是骗半是威胁:“原本,楚志国已经成年了,但现在楚志国断腿,无劳动能力,你拿走他们的粮食直接影响了楚深楚影这两个孩子。”

楚枫适时幽幽道:“奶奶,你挑走我们家的粮食后,我们有半年没吃过干饭,稀饭红薯也只有小半碗,爸爸妈妈经常不吃,我和哥哥都饿哭过几次。”

“就是天生没福的穷命!”

要是奶奶虐待孙子孙女…

洪顺冷着脸道:“法不容情,你在我们这儿好说,去派出所和法院没那么好说。我也不知道你到底属于什么情况,要不我们现在去派出所走一趟?”

年春花可不想去坐牢,之前队上有人说隔壁大队有儿子虐待父母,被送到法院前在派出所就被打了很多次。

楚枫在心里给洪顺点了个赞,这几个干部真给力。她这具身体太小,暂时很多事都不能做。

年春花想着想着又看到了福团,她喜笑颜开把福团搂到怀里,福团的福气可是大得不得了,样样都是最好的。

“做人要端正,缺德事不能做!”这位政/治队长也忙着去上工分,对耽搁了自己时间的年春花万分不满。

“家和才能万事兴,手心手背都是肉。”

年春花果然像是滚刀肉一样别开脸,孝敬她的,她还什么?!

他们自己没什么本事,便只能靠疯狂剥削被轻的那头,补贴重的那头。年春花就是这种搅屎棍。

年春花打了个哆嗦,她没什么文化,心里也知道自己抠楚志国他们太过,被洪顺这么一吓,彻底怕了。

年春花却道:“那楚志国家那五十斤抚养福团的粮食仍然得给我。现在给不起,以后也得给,否则,他们没有养福团,岂不是白得这么多粮食了?”

年春花看着东边楚志国一家的方向,恨不得狠狠吐上一口唾沫。这次被思想教育,年春花不敢恨刘添才洪顺,只敢厌恶陈容芳她们,尤其是楚枫,这个丫头片子上辈子活该被别人磋磨。

年春花一双手都在发颤,福气都进家门了,她还没来得及享受:“书记,我……”她哆嗦道,“我可是楚志国的妈,楚深他们的奶奶,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咋会虐待他们……”

现在,大多队员都已经离开去上工分,但还有些队员没来得及走,带着异样的眼光看向年春花。

“但是。”洪顺尘着声音,半是威胁:“你也知道,楚志国瘸腿一段时间,目前丧失劳动能力,楚深楚枫都还小,也没有劳动能力,剩下一个陈容芳,你看她的样子也几天没合眼了,他们一家都没有多少劳动能力。”

年春花想开了,对那些人道:“你们再看就知道了,山不转水转,他们之后还有得穷,他们是我儿子孙子,我肚子里爬出去的,有多大福气我还不知道?”

年春花哪儿知道这些,她只是找个由头来抢福团。

她心道福团真是个福娃娃,队上这五十斤粮食加上志国的那五十斤粮食,乖乖,她什么都没做就有一百斤粮食入账!

“这关我什么事?”年春花问,她一直就觉得大儿子一家没福没出息,活该穷饿。

几个队长讽刺地笑起来,一个妇女队长更是刺道:“刚才要粮时想不起是一家人,现在就想得起来了。”

她全没刚才的撒泼样,垂头丧气听着政治队长给她做思想教育。

其实洪顺只是去学习时听过虐待罪,他不是律师,无法界定这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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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楚枫看来,现在穷,不代表将来也会穷。

楚志国、陈容芳都勤劳、有骨气,要不是原生家庭不好,摊上年春花那样吸血的妈,楚志国他们早就富裕起来了。

在原身的记忆里,开放后,楚志国抓准时机去山西矿洞打工,本来是敢想敢干出去闯荡的第一批人,能完成金钱的原始积累。

可惜,他赚来的钱被抠去给福团上市里的中学,他不忍自己的两个孩子去上差的学校,也把楚枫和楚深送去。

一份工资养三个孩子,楚志国一直没攒下积蓄,只能在矿洞打工,直到遭遇矿难。

楚枫察看原身的记忆,楚志国并非是一味愚孝的男人,他心疼老婆孩子,不让陈容芳去做重劳力,发了工资会给她买首饰。哪怕是年春花每次抠走他的粮食,他被孝道压着,反抗不了,也尽一切所能去挖山珍、找木材给妻儿赚吃的。

在原身的心愿中,就有一条是要爸爸好好活着。

楚枫垂眸,要想救楚志国,先一步的就是让楚志国学会彻底反抗“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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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下,楚志国在账本上记账,他只有小学学历,字迹歪歪扭扭,却写得很认真。

刘队长他们借粮来给他们家渡过难关,是天大的情谊,他将来一定要还回去。

“容芳。”楚志国说,“明天你上工回来,顺便给我带点稻草或者蓑草。”

陈容芳疑惑:“你要稻草来做什么?”

楚志国弯腰从蛇皮口袋里拿出一摞东西,陈容芳一瞧,眼就红了:“你咋编了这么多草鞋?”

她接过这摞编得齐整的草鞋,胸口有些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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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志国说:“我之前在床上下不了地,闲着也是闲着,就编了这些草鞋,还打了些草绳。容芳,你拿去供销社的收购站换点钱,你就能不那么辛苦。”

编草鞋和打草绳,是冬天农闲时村里人爱做的东西,可以拿去供销社收购。

在这个穷乡僻壤还没被当成“资本主义的尾巴”割掉。

现在编草鞋的人少,在农忙时,大家都想去赚更划算的工分,也就没人编草鞋、打草绳,一是没有时间,二是给供销社收购不上算。

供销社和黑市不同,供销社渠道正规,但价格压得非常低,对草鞋的质量要求也高得离谱。

要是楚志国腿好了,也许能去黑市闯闯,但现在,他不愿意陈容芳去冒险。

陈容芳攥着草鞋,鼻子发酸:“一点草鞋能值几个钱,你本来就病着,怎么不好好休息?我可以赚工分,年底就好过了。”

陈容芳身体不好,楚志国一直对她呵护备至,要不是因此,她也没法忍受刁蛮的年春花。

楚志国不想看妻子难受,笑着:“我现在天天休息,躺久了不活动也不好。”

他病着也在打草绳、编草鞋,陈容芳也不怕苦不怕累,尽力赚工分。

这家人的勤劳努力,在整个公社都数一数二,却因为是衬托女主福气的对照组,加上年春花的吸血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楚枫早有思量,她坐在凳子上:“妈妈,你明天不用带蓑草回来,我和哥哥可以去找。”

她放下空空的碗:“我和哥哥也可以编草鞋、打草绳,替家里分担。”

楚深比她慢一步,也仍然重重点头:“对,我和妹妹都可以!”这个年代上学晚,楚深和楚枫都没来得及上一年级。

楚志国下意识道:“不用你们,你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多休息。”

他的话没说完,楚枫便微含落寞道:“不要,爸爸,我和哥哥也想多给家里做点事。”

“爸爸,我和哥哥真的很没用吗?今天在大会堂,奶奶骂我和哥哥是秧鸡崽子,说我们没福活该三病两灾,好多人都听见了。”楚枫睫毛轻颤,“我想多帮帮家里,证明我和哥哥有用,想让奶奶别再骂我们。”

别说她一脸害怕,就连楚深想到凶神恶煞的年春花,都打了个冷颤。

楚志国一颗心凉下去,手指轻颤:“容芳,我早就提醒过娘,她骂我无所谓,不要这样对我的孩子。”

孩子是一张白纸,是他和陈容芳的结晶,本来该无忧无虑长大,可他娘居然毫不避讳在众人面前羞辱他们,真的不怕给孩子留下心理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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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志国红着眼:“按她的性格,她是不是还当着队员的面骂了你?”

陈容芳没说话,楚枫却认为对楚志国要下猛药。

必须让他现在就知道,他的老娘对他妻子儿女的生产空间造成了极大伤害,他再没一丝端水的可能性后,楚志国才有可能因为对妻子儿女的爱,变得敢彻底反抗。

这是逼他,也是救他,否则他们一家都会成为年春花的血包。

楚枫借着年纪优势,道:“爸爸,奶奶骂了妈妈,还对队长说妈妈虐待福团,想把妈妈抓起来,哥哥,你说是不是?”

“是。”楚深点头,“奶奶还想逼我们家再给她好多好多粮食,最后队长没答应,奶奶才消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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虐待?现在有流氓罪、虐待罪,执法力度非常严,如果年春花告陈容芳虐待罪成立,陈容芳这辈子都毁了。

“她说妈妈虐待别人,是为了什么?”楚志国问,他了解年春花,无利不起早。

楚枫说:“奶奶说福团有福气,有大造化,要养福团。”

福气?福团有福气,他的家人就该被践踏?

楚志国笑得悲凉,他娘一向迷信,说出这话来既意外又不意外。

楚志国看向灯下温婉的陈容芳,她一点口风都没朝他露,是怕他担心吧,他娘为了弟弟、为了福团一而再再而三伤害他的家人,他的家人却怕他伤心,忍了这些磋磨。

楚志国现在有数不清的歉意和决定想对陈容芳说。

他还没来得及张口,外边传来砰砰砰的拍门声,半点不客气。

楚枫知道来的是谁,她几步跑去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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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啐道:“我骂她们咋个了?你脑子笨不清楚,我给你说,你那两个娃儿就是比不上福团,以后就连读书都会被开除!我骂她们又咋了,还有陈容芳,她就是个克夫的狐狸精,早晚要克死你!”

门外果然是年春花,她领着福团,一双阴沉的吊三角眼打量楚枫,冷冷道:“我来拿走福团的衣服。”

没想到一向孝顺的大儿子居然这样忤逆自己,年春花气恨道:“就为了几个崽子和一个狐狸精,你要赶妈走?妈说了,她们没得福!早晚害死你!”

“你觉得我没有出息,不如弟弟,我的老婆不如弟媳,我的孩子不如福团。我们无论怎么孝顺你,你都不会正眼看我们。妈,你的心我捂不热了,我需要为我的妻儿负责,当初娶容芳时,我承诺过一定对她好,现在我的妈去诬告容芳虐待儿童,我的孩子没有吃的,连晚上都要编草鞋。”

楚枫点头:“妈妈早就把福团的衣服包好了,我去给奶奶拿。”

他脸红脖子粗,福团害怕得直往年春花身后躲,年春花心疼福团,骂道:“你干什么?别吓到我家福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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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春花越说越气,想到今天在公社上丢了脸,还想扑上去厮打母女二人。

上辈子,楚深楚枫丢人现眼,哪里有福团的造化?志国看不透啊!

他抬起手,忽然重重扇了自己一耳光!

幸好,楚枫让他看清楚,年春花宁愿捧着毫无血缘的福团,也要压榨他的妻儿,这成了压垮楚志国的最后一根稻草。压得他从痛苦中新生。

他本也喜欢福团,但不代表他可以任由他娘用福团来糟践自己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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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志国从未有一刻,这么清楚地觉得自己是个废物,连妻儿都不能保护,让她们连受辱骂都觉得习以为常。

年春花哪儿受过这个待遇,连福团都吓得贴在她的脚上。

年春花第一次看到这个儿子这么愤怒,她一瞟差点摔倒的楚枫,不只没有内疚,反而觉得楚志国敢忤逆自己这个娘?

出乎年春花的意料,楚志国目眦欲裂,不容分说地指着门:“滚,给我滚出去!”

楚枫敛目,楚志国胆大心细不糊涂,之前的一切,是因为难舍母爱,才会双眼蒙尘。

除开觉得不破不立的楚枫,其余人都吓了一跳,陈容芳默默流泪,连地上的年春花都在想,本就没用的大儿子不会被骂傻了吧?

楚志国满脑子回响着年春花尖锐的辱骂,看向自己的妻儿,她们的脸上一片麻木。

一个人要历经多少磨难,才能看透生养自己的母亲其实瞧不起自己,嘴里偶尔的甜言都只为剥削自己?

楚志国登时气血上涌,听说是一回事,亲耳听见他的娘糟践小枫又是另一回事。

“小枫体贴懂事,上上下下帮家里分担!她好得很,她是我最骄傲的女儿!”楚志国眼里全是血丝,“白天,你在公社骂小枫小深,诬陷容芳虐待福团,这是一个奶奶应该做的事?”

重生的年春花知晓未来,却把一切都怪在了楚志国他们没福、陈容芳克夫身上。至于她自己,当然是个好母亲。

楚志国目带悲哀:“你不用再说。容芳很好,不是什么狐狸精,唯一的错是容芳嫁给了我,小枫小深的错是成了我的儿女,因为这,才给了你糟践她们的机会。你看不起我,连带着也看不起我的妻儿。”

年春花道:“志国,你到底是妈肚子里爬出去的,只要你听妈的话,对你弟弟好,对福团好,将来你有着落……”

她嫌弃地瞧了眼粗陋的环境,跨进门槛:“水沟容易开,穷坑难得填!鬼晓得你们会不会把福团的好衣裳扣下来。”说完,嫌楚枫挡住了福团的路,嫌弃地掀她一下。

年春花撇嘴:“楚枫能和福团比?福团的福气,她能比得了?看看福团长什么样子,她长什么样子?”

虽然不痛,但她本就瘦弱,被成年人推一下,看起来也惊心动魄。

她故意唉哟一声,楚志国却没去扶她。

没想到,楚志国哪还有之前的温驯模样:“妈,东西给你了,我让你走。”

楚志国的声音透着疲惫和坚定:“这种日子我过够了,我要担负起人夫人父的责任,之后该养你的那份我不会推脱,但我的妻儿你再别想欺负。你走吧。”

年春花双手发抖:“我不走!你们给的衣服不够!我不晓得你们是不是把福团的好衣服昧下来了,我要自己去找!”

陈容芳和楚志国看到这一幕,两人浑身冰凉,都没想到年春花随随便便对小孩儿动手,陈容芳过去抱住楚枫,楚志国瘸腿过来,一把按住年春花的手,怒道:“妈!你推小枫做什么?”

楚枫原本有无数机会可以躲,但她只装作被吓傻,故意一下被年春花推到门上。

楚枫不会因一个无知的年春花而生气,反而认为年春花表现得不错,她越寒楚志国的心,对楚枫越有利。

之前她挑走大儿子家的粮食时,大儿子也生气过,但没这么平静。这个平静的样子,倒像是看淡一切,让年春花心慌神乱。

年春花想强闯进去,楚志国虽暂时瘸腿,气力还在,一把把她夹在臂弯下送出门外,再砰一声关上门。

楚志国抓着她的手,一把把她推开,年春根本没想到楚志国敢反抗,一下没站稳,摔倒在地上。

年春花哪里肯?之前别说卧室,就连米缸她都可以随便翻!

在这种文里,福团身为女主,自然和队里所有女孩都不一样,圆润可爱让人打心眼里喜欢。因为“福气”,年春花对她的一切偏心、对别的女孩的一切鄙视,在这种文里都是理所当然。

年春花知道她们家穷,一张脸耷着:“我自己进来拿!”

年春花以往哪儿被大儿子这样吼过?

“我最后说一次,给我滚!!”他低吼道。

楚枫营养不良,像个冻猫子。

楚志国看着白嫩圆润的福团,再看看羸弱仓皇的楚枫,扯出一抹讽刺的笑:“妈,你把小枫推来撞倒,你不心疼,反而怪她没福气。福团好好的站在这儿,你心疼得不得了,福团是宝,我的小枫就是草吗?!”

“拿上东西走。”

楚志国一瘸一拐,把福团的衣服递给年春花,把门大打开。

再温驯的兔子,活不下去时也会搏杀老鹰。

年春花倒不全是觉得他们昧了福团的衣服,更多的是宣誓主权,证明她还能做楚志国家的主。

她眼一斜,不悦起来:“她挡到福团了,我随便掀一下,她自己站不稳。”说完,瞟了眼楚枫,想到上辈子她的穷酸现眼,讽刺道,“人穷灾难多,自己没得福气怪哪个?”

年春花气得手掌发抖,心里还有点慌。

他的眼神寒凉、愤怒,如在泣血,一时间年春花都有些被吓到了。

要是哪个女孩儿妄想和福团比,就是妥妥的恶毒女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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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干嚎着,嘴里一直呢喃着没福、大儿子没福啊!

要不是没福,他怎么会鬼迷心窍,为了一个克夫的狐狸精、两个没福的崽子,把她推出门?她都再活一辈子了,大儿子再木讷没用,也是她的儿子。

只要他听她的,好好对福团,养育福团的过程中他多出点力,纵然福气赶不上志业,但总比上辈子死在煤堆底下好吧!

“奶奶,起来。”福团小胳膊小腿的,去扶年春花。

她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甘美滋味。其实,到了楚爸爸楚妈妈家后,福团一直不大自在。

楚爸爸和陈妈妈对她都不是最特殊的,福团隐隐又知道自己和楚深楚枫的区别,她一直就觉得,他们对她早晚会不好。现在的新奶奶对她最好,认为别人都比不过她,福团这才有安全感。

年春花一下宝贝似地抱住福团,被儿子赶出来的委屈怨恨让她眼角多了一滴泪:“奶奶的乖福团,你说,这种忤逆不孝的混账,会不会有好下场?”

福团眨巴着眼,她还不大听得懂这些话。

年春花已经哭嚎下去:“这些短命杂种!他们不会有好下场!要遭天打五雷轰!”

福团虽然听不太懂刚才那句话,但她也是个聪慧的姑娘,见对她好的奶奶是这个态度,就在心里一想,奶奶那么难受,那,奶奶说得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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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志国和陈容芳持手静默着,顿了一会儿,楚志国充满痛苦说:“容芳,都是我的错,我醒悟得太晚,才让你和孩子们受了委屈。”

楚志国紧紧捏着陈容芳的手,既像要给她安全感,又像想从自己妻子身上汲取温暖,他说:“我楚志国发誓,以后一定要让你和孩子们过上好日子……”

这话没说完,楚枫就察觉到头上隐隐落了些灰下来。

她一向细致,抬头一看,横梁上一块晒得干透的松木毫无征兆地摇摇欲坠,积灰簌簌落下。

农家烧柴,横梁上常年堆着些晒干的木头,要用的时候抽下来用。本来堆叠得好好的木头,怎么忽然就会掉下来?

楚枫瞳孔一缩,来不及多说什么,一把推开楚深,再朝楚志国和陈容芳扑去。

楚志国瘸腿,本就不大站得稳,陈容芳也没防备,三人朝旁边摔去,咣当一声,灰尘四溅,松木正好砸在刚才几人站着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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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四口劫后余生,都惊魂甫定,陈容芳最先反应过来,一把拉过楚枫,上上下下把她连看三遍,确认她没有出事,对面吓懵了的楚深也好端端的时,她才像是卸了大包袱,肩膀无声耸动起来。

一家四口,先是险些饿死,又差点被木头砸死,她怎能不哭?

她们做错了什么?她们从没做过坏事,如果说是福团,他们养了福团整整一年半啊。

屋内寂静时,衬得外面年春花的叫骂声更加尖锐。

“楚志国,你们一家都是没福的瘟鸡,放屁都要砸脚后跟的背时鬼!”

楚志国一家死里逃生,听着这么凉薄尖利的赌咒,别说陈容芳,楚志国的心也冷得更透了。

他环视屋内面黄肌瘦的妻儿,拄着拐杖把她们从地上扶起来,弯腰捡起那截松木,扔到灶前,再一瘸一拐走到门口,打开门。

昏黄的光陡然透出,年春花眯了眯眼,伸长脖颈,想看刚才那声巨响之后,大儿子家发生的倒霉事儿。

是不是碗柜倒了?还是两个崽子摔了?

然而,年春花绷紧的老皮一拉,失望地发现,屋内任何东西都好好的,碗柜桌子都没烂,陈容芳好好地坐在桌子旁,戒备地看着她,就连两个崽子,也好好地朝他望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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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志国冷冷道:“妈,你在看什么?看你没有咒死我们?”

年春花老脸上挂不住,怎么会这样?上辈子,哪次大儿子家闹出动静,不是坏事儿?

怎么刚才那么大的动静,不是他们倒霉呢?

楚志国把年春花脸上的不自然看得清清楚楚:“妈,你要是真咒得到人,当初日本鬼子打过来时,你就该去咒日本鬼子,你当时怎么没那么大的本事?现在是新社会,主/席也说了反封建反迷信,你咒得到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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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队长说这话,年春花会害怕被说思想有问题,但是大儿子说这话,就让年春花觉得一向木讷的大儿子能懂什么?

年春花瞪着眼:“咒不到你?志国,你们一家就是没福!你们现在没倒霉,那是因为福团留给你们的福气还没散哩!”

福团给的福气没散?

楚志国看着紧紧贴着年春花的福团,今天他听容芳说了,妈说福团长得白嫩圆润,又笑呵的,一看就是有福有造化的长相。

可是,再有福和他有什么关系?再有造化,难道他楚志国还沾着半点了?

楚志国问:“福团给我们什么福气了?这些日子,我摔断腿,容芳差点被蛇咬,孩子们也都病了,家里都是容芳操持着,孩子们病着也给家里分担,我编点草绳维持家里的生活,我们一家吃饭从来是靠自己,不靠别人,最难的时候是队长帮了我们一把,难道福团来一趟,功劳就成她的了?!”

“你说,我们家究竟靠福团什么福气了?!”

楚志国这句话倒不是冲着福团,而是对着年春花不平。年春花对他的一切嫌弃,他都能忍,可他不能忍因为嫌弃他,而嫌弃他两个孩子。要是胡乱认了他妈说的他们家靠福团的福气,那岂不是也认了他妈骂小枫小深是瘟鸡崽子?

容芳里里外外的操持,更是比不上所谓的福气,成了一场笑话!这话是不能认的,楚志国穷,但穷得有骨气。

楚志国全程对着年春花说话,没多牵累福团一句,然而福团却低下了头,玩起了白嫩的手指。

黑黝黝的眼睛扑闪着,果然,她就知道,楚爸爸还是偏袒陈妈妈她们,还是奶奶最好了,最喜欢她,最维护她,觉得她命好有福。

宋二婶也是好意,如果两家闹得水火不容,吃亏的不还是福团吗?但福团咬着唇瓣,低着小脑袋,怎么……别人吵架还关她的事呢?

楚志国也道:“对!”

退一万步说,以福团的天资,将来去市里读书,还要志国掏钱呢!

楚志国冷冷说:“妈,你觉得我们一家都倒霉,你快点回去吧,免得碍到你的运气。”

楚深被楚枫这么一望,挺起胸膛,妹妹都不会被影响,他当然也不会被影响。

“你的福气我们不稀罕,你快走!”

多久没碰到不捧着她和福团的人了?

曾经,福团就一丁点儿委屈都不能受,谁敢和福团比较,那都是要被打脸的。现在,楚枫爸妈不愿意承认自己孩子不如福团,那就是被打脸对象。

年春花红着眼睛,就想说是非:“她二婶,你是不知道,我这心里苦啊,我辛辛苦苦把儿子抚养长大,现在大了不要我这个亲娘,我自己的肉不要我了啊!”

宋二婶听到她吞吞吐吐的声音,觉得福团这个态度有哪点奇怪,但也没多想。

楚枫说:“我知道,奶奶只是骂我们,但她骂不到我们,我们会努力。”

也许是巧合吧。

陈容芳听她们离开后,对两个孩子道:“你们别听你们奶奶的,你们不比任何人差,爸爸妈妈都觉得你们很厉害。”

他心灰意冷关上门,年春花有点慌神,虽然她刚才赌咒发誓地咒楚志国,但那是她的习惯,楚志国再木讷没福蠢笨,再比不上志业,也是她大儿子。

楚志国见年春花这没理也要强辩三分的模样,忽然就觉得没意思。

福团看出奶奶是觉得她最好,听着奶奶对她的夸奖,她心里比喝了蜜还要甜。

楚深道:“我和妹妹一样。”其实,刚才楚深被掉下的木头吓到,也很想哭,但他听见奶奶的咒骂,反而死死咬住牙关不哭,他虽然小,知道奶奶看不起自己家,反而更要做好。

但是,他们没福啊!穷鬼的孝顺有什么用?人啊,就得认命。

宋二婶看着白嫩圆润的福团,摸摸她的头:“福团,你也这么大的人了,自己怎么不点点衣服数呢?快劝劝奶奶别生气。”

但她词穷,木讷的大儿子这次说起话来,好像还有理有据,年春花都找不出福团给他们带来的福气在哪里。她搜肠刮肚地想啊、找啊,就想找出大儿子家占了福团福气的事情。

屋内。

楚枫不会被影响,她担心的是楚深,楚深是真正的小孩子,才八岁。

年春花一下抱住她,又是感动又是愤懑地对着楚志国一家的门口:“福团乖,你是有大造化的,将来叫那些人后悔!”

说着又锤了几下门。

年春花赶紧扯开嗓子:“你敢!妈说你都是为你好,你怎么这么犟!给你福气你都往外赶!”

年春花叹了口气,又换了种说法:“他们偶尔也是孝顺,但是,他们的心太凶了!福团一个小孩子,他们都要欺负她,我这次来拿福团的衣裳,我就说清点一下有没有少衣服,缺了什么我好拿布票去做,他们就不给我看,唉,你说说,对孩子都这么狠的心肠,以后我老了动不了,我怎么指望得了他们?”

她觉得奶奶是再给她撑腰,对她好哩。

没人给她开门,楚志国根本不信福气那套,什么福气还得要自己妻儿都靠后?

年春花气得直哆嗦,福团那么大的福气,志国怎么可能没沾着?

陈容芳和楚志国看两个孩子都这么懂事,一时又是欣慰又是难受。

要是别人,还真会信,但宋二婶和陈容芳他们挨得太近,最明白他们夫妻到底是什么人。

福团不懂,还是照着说奶奶别生气了,她打开小包裹,支支吾吾说里面的衣服没有少。

年春花搁这儿正咒骂呢,生产队家家户户挨得都不远,年春花今天晚上的泼皮声传了大半个山头,惊扰了不少人的清梦。

他妈要辩的不是道理,而是要她强、她赢。她心底里觉得自己比不上弟弟,觉得自己的孩子比不上福团,这是她固有的认知,没法改变

可是,哪里找得出来?

楚志国一家吃的穿的都是集体经济下国家发的,或者自己赚工分换钱去供销社兑物品,这是这个年代普通农民的生活,和福团的福气没有半点关系。

年春花这下可没了说法,领着福团,往家走去。

“奇怪。”陈容芳道,“这些木头堆得齐齐整整,一点也没松,怎么刚才突然掉一根下来?”

年春花怄得心里难受,福团眨巴着黑漆漆的眼睛:“奶奶别难受,奶奶有福。”

宋二婶有些厌恶,表面还是劝道:“春花儿,你这是咋啦?这么晚了还不睡觉,咱们明天还要上工呢。”你不睡别吵着别人也不睡啊。

在这本福气文里,作者以赞美、警告的笔触道:对福团好的都能沾光,对福团不好的都要倒大霉!

她皱着眉头:“少没少衣服,你让福团清点一下不就行了吗?福团不可能连自己的衣服都不知道有多少吧,好歹是你儿子儿媳,过了几十年你还要靠他们呢,别闹太难看了。”

他最不能接受的就是他妈口口声声福团有福,贬低自己孩子,孩子的自信心一旦被摧毁,再要建立可就难了。

宋二婶打着哈欠,睡眼迷蒙地出来看,她起初听见骂声狗声还以为是闹贼,仔细听才发现又是年春花在胡搅蛮缠。

宋二婶说:“春花儿,你想多了吧,以往容芳志国就连吃个饼都要给你端一半过去,你挑他们的粮食更是不手软,现在说他们不孝,那些粮食你白吃了?”

年春花骂骂咧咧半天,自讨了个没趣儿,她真是气!

陈容芳心细,抬头检查隔层横着的木头。

楚枫知道,不是巧合。

年春花有些挂不住脸,其实她也知道大儿子和大儿媳笨有笨的心肠,都不是不孝顺的人。

宋二婶是听明白了,一切都是借口。

当务之急,是提醒父母离福团的光环远远的,楚枫可不想一不小心就倒大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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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如同神秘的美人,油灯像美人面上朦胧的金纱。

煤油灯点着耗钱,现在没啥事儿了,陈容芳就把油灯吹熄,一家子借着月光准备上床休息。

楚枫趁势问出心底的疑惑:“妈,白天在大会堂,我听见吴姨说,福团说我们家不给她肉吃?”

难道是因为这点,得罪了福气女主?

可在楚枫的记忆中,家里每一次吃饭吃肉都不会避开福团,起初福团是客,只有多吃的,没有少吃的。后来渐渐熟悉,有什么吃的也是三个孩子平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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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枫猜测,这段时间家里的各种不顺,和福气女主的态度有些关系。

楚深抿起唇:“福团是不是记错了?”

楚深有点不开心,原本他也喜欢福团,可是这次妈妈被人误会指责,福团一句话都没说。

陈容芳漾出一个略微苦涩的笑:“她指的应该是那一次……”

“前三个月,你们两个病了一场,卫生站说你们是营养不良。我煮了家里最后一点腊肉,我和你们爸爸把我们的那份给了你们两个,没有多给福团。”

陈容芳鼻子微酸:“除开那一次,再没别的了。”

楚枫想起来了,这个年代家家都不富裕,吃肉的时候屈指可数,每次每个家庭成员就那么两三块肉。

那次,因为自己和哥哥营养不良生病,爸妈就把他们自己的那份肉给了两个孩子补充营养,他们自己没有吃肉,没想到,福团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认为那是不给她肉吃。

楚枫也记得,那次之后楚志国偷偷去找山珍,想悄悄拿去换点钱,就此从山上摔下来断了腿。

楚枫和哥哥去割猪草,从小做惯农活的孩子却双双割伤了手。

陈容芳也在上工分时被蛇咬出了血,幸好是条无毒蛇。

在这些事发生时,福团仍然白嫩圆润。

这也是福气文女主的典型特征,女主什么都不用做,让福气女主受了委屈的人,一定会被各种“倒霉事”缠上。在原身的记忆里,甚至有同队的人因为和福气女主吵了一句嘴,就掉进了冬天的河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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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枫沉吟,现在摆在楚志国一家面前最大的困难是生存困难,暂时不宜和这种福气女主接触,免得一不小心让她感到委屈。

楚枫握住陈容芳的手:“妈妈不要伤心,我们不会误会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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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容芳看着自己两个孩子,心里暖洋洋的,楚枫又说:“爸爸妈妈,现在福团被奶奶养了,以后我们家最好离福团远一点。奶奶很看重福团,我们家要是再和福团多接触,奶奶恐怕会多心。”

陈容芳哪里不知道这个道理?况且,她现在有点怕福团,和福团有关的桩桩件件加起来,还有点渗人。

陈容芳道:“妈晓得,就是不知道你们爸爸的了。”

她揶揄楚志国,楚志国脸一红,想到因为自己之前的软弱,让妻儿遭的罪,他就抬不起头来,握住陈容芳的手:“我都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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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晨光微亮,陈容芳就出去上工,楚志国也去了。

楚志国的腿还没好,但他也能做点其他活儿。第九生产小队养了蚕,对桑叶的需求量挺大,摘桑叶这个活儿,不需要卖力气,日值不高,多是一些相对力气不那么大的妇女去做。

楚志国也不怕丢脸,他觉得能还清生产队的粮食,能让妻儿过好生活就行,其他的都是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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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枫带着楚深去割草,现在每个生产队都有给上面交统购鸡、统购猪的任务。生产队养这些东西养不成规模,所以,统购猪和统购鸡都是让各家各户散养,到时候由队里统一交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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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枫认识好多猪爱吃的草,比如水苎麻、野豌豆,这些野草长得迅猛,青青翠翠长势喜人,很快,两人就割满两背篼。

这还不算完,小孩子精力旺盛,楚枫还带着楚深爬树,捉树上的知了壳,这也是药材。

照理说,他们一家子各司其职,大人努力赚工分,小孩也帮着做力所能及的事,不和福气女主冲突也就罢了,生活应当不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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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配角的倒霉,怎么衬托得出福气女主的好运?

这年春花就想啊,家里也不富裕,把福团带到自己家来养,她知道福团有大福气在身、志业和他媳妇儿李秀琴也愿意听话,但另外两房眼光浅得很!

昨晚上她给福团吃香喷喷的炒鸡蛋,二儿媳妇儿脸嘴就不怎么好。

她也知道二儿媳妇的那点子心思,不就是鸡蛋珍贵,她想拿鸡蛋去黑市卖钱吗?要不就是她想把鸡蛋给她的几个崽崽吃,年春花当场就给福团撑腰,骂了二儿媳妇一顿,真是瞎了她的猪心!福团不配吃鸡蛋还有谁配吃?

眼下,宋二婶半是真心半是故意道:“啥子有福气的星宿能到我们这个穷地方来,要是福星,去省城、去北京不好吗?城里的工人们,生活可比我们农民强。”

正巧,到中午时,福团就心慌地蹙了眉头,说觉得要下雨。

年春花见众人都被吸引过来,面上闪过一丝得意,微微昂头,神神秘秘地说:“我家福团啊,有大造化。刚才落那场雨,我家媳妇本来在场坝晒秋粮,就是福团福气重,提醒我们,我们才把秋粮提前收进去了。”

真正让生活变好的,是科学和新社会。

“福团啊,到了谁家就会给谁家带来福气,但谁家对福团不好,就会吃大亏,就像是志国他们一家。”

年春花哼一声:“志国他们今天去摘桑叶去啦,他们家去摘桑叶就落雨,就是在倒大霉哩!他们自己不要福星。”

宋二婶这话一说,有几个人就回过味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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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春花立刻赶到在大场坝晒秋粮的李秀琴那儿,让她提前把粮食给收到屋里去。

年春花多混啊,骂架都很少输的人,现在细想了一会儿就说:“那是天机,啥子叫做天机?就是天机不可泄露!”

“春花婶子,啥子天机只有你晓得,我们这些人都不晓得哦?”一个在屋门口歇脚的婶儿笑,“天机你都晓得,咋还窝在我们这个山沟沟?”

眼下,因为那场暴雨来得快去得快,从地里上工回来的队员们都坐在家门口歇脚,既操心地头间的事儿,又贪图秋雨带来的凉爽,好不惬意。

年春花就想着,得让二儿媳妇看看福团的大福气,也得让她看看志国一家的倒霉,她才知道她这个做娘的有多英明。

“对,有啥高兴的事?”农家也没什么闲趣,茶余饭后,说点子乡间的热闹事,大家都爱听。

大儿子一家果然倒霉透了!

农家人热情,见到喜气洋洋的年春花,宋二婶拿蒲扇赶着在身旁飞来绕去的墨蚊子,打了招呼:“春花,你这是去哪儿了这么高兴?”

“对,给我们讲讲呗。”

“志国一家咋啦?”村民们不解地问,志国一家不是挺好的吗?

她理了理鬓角,得意地吆喝开了:“也没啥子喜事儿,就是我感觉我家福团有大福气在身,是天上的星宿哩。”

年春花高兴得宛如春风拂面,暴雨来得快去得快,等这场秋雨歇了,她马上迈着脚步往楚志国家走去。

这春花是怎么了这么膨胀?啥星宿啊?宋二婶只听过人民群众打翻牛鬼蛇神。

噗……差点有人笑了出来,天机能那么容易就让她年春花知道了?

年春花被大家嘲讽的目光一扫,这个气啊,她又不可能说出自己重生的事儿,脸上挂不住,就想着扳回一局。

看见雨水落在地上溅起一个个水泡,年春花心里这个美啊,她就说,好事儿都是自家的,她记得今天大儿子一家出去摘桑叶了?这喂蚕的桑叶可不能碰水!

年春花当然不认宋二婶的话,福团就是福星,但她垂着头,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到福星为啥会来自己这个山沟沟。

年春花正说着时,去外边割猪草的楚枫楚深回来了。

说来也巧,年春花刚让李秀琴把秋粮给收好,天上就哗啦啦下起雨来!

年春花看见这么多人的目光都望向自己,别提多得意。

大家都当了一辈子的乡亲,她年春花要有这个本事,咋这么多年没飞出山沟沟呢?

要是年春花只是说福团是福星,宋二婶虽然不信这些,也不和她一般见识,毕竟谁都觉得自家的孩子好。但怎么还捧一踩一,拿志国一家给福团抬轿呢?

宋二婶低头笑了笑,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她也不和年春花辩。除开她之外,也有不少人听到一点神神鬼鬼的东西,就起了兴趣。

宋二婶是很有见识的,别以为乡下人就都愚昧,宋二婶可经历过打倒封建迷信的运/动,再则说,宋二婶可经历过不少事儿,她小时候,神婆神棍们挺多,可没一个让人民的生活变得更好。

宋二婶和陈容芳关系不错,陈容芳一家挨饿时,宋二婶也送了点东西过去,但陈容芳知道她家也不容易,愣是没要。

“你们也不想想,这福团能是一般人吗?一般人起福团这种名字,压都压不住。”年春花瞥到人群中出现了二儿媳妇白佳慧,还有她那二儿一女,有心敲打她,就道:

她说:“人家福团要不是福星,志国一家能这么倒霉?现在我们队,最穷的就是他们了吧。”

年春花家和楚志国家其实离得不远,在乡下,虽然分家了,但还是离不远。

年春花这番话,大部分人都只是听个乐呵,也有那心思糊涂的,觉得年春花说得还挺对,说不准人家福团真是福星呢?

“啥?”宋二婶怀疑自己听错了,上上下下打量年春花好几眼,一瞬间后悔问年春花事儿了。

她可得好好说道说道,让大家都知道福团是个小福星,大儿子一家霉运缠身,到时候,哼,大儿子自然知道别管狐狸精和瘟鸡崽子了,好好帮她养福团才是正经事。

对啊,大家都是一个地方的人,怎么年春花就说得好像福团和他们这些泥腿子不一样呢?不都是一样的嘛。

“春花婶子,咋这么说?”

但骂完了,年春花也知道,二儿媳妇挨了这么场骂肯定不咋服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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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阴云未散,空气中带着湿漉漉的水汽。

楚枫和楚深背着沉沉的背篼,从远处走来。

远远的,听见年春花神奇活现的声音:“她们家,摘个桑叶就碰到雨,就是没得福。我早都看透了,你们还以为我糊涂?其实我是看得太深太远,没福的人就是这样干啥啥不顺,拼死拼活都只能糊嘴嘴!”

“还有她家两个娃儿,你们看嘛,也不是读书的材料,瘦不拉几的,当农民都难!”

糊嘴嘴的意思就是,最多只够用米汤糊住嘴,勉强饿不死。

楚深又打了个冷战,他到底年纪小,听着这种笃定的瞧不上他们的话,从心底里一下冷到骨头。

一种悲哀、不忿、难受和被当众歧视的感觉从他小小的心灵中滋生。

楚枫一下握住楚深的手,手中传来坚定温暖的力量。

楚深看向妹妹,妹妹还是和刚才一样,双眼明亮充满希望。楚深好像也镇定下来,对,他们刚才去割了好多猪草,他们有手有脚,奶奶说的都是假的。

楚枫道:“打不死我们的,都将使我们更强大。”

楚枫带着楚深并排着走上前,看见屋门口歇脚避雨的人时,甜甜地打招呼过去,这个叫叔,那个叫婶,一个队的弯来绕去怎么算都沾亲带故。

乡亲们也都笑着回应,同时在心里嘀咕开了。

看这两兄妹,背上的背篼装得是严严实实,能干懂事又大方嘴甜,怎么看也不像是年春花说的那种人啊?

反而是这年春花骂媳妇还不算,还要连着孙子孙女一起糟践?哪怕分了家,这个心也太凶了。

楚枫带着楚深和宋二婶打招呼,宋二婶辈分很大,楚枫道:“婶婆,吃了吗?”

乡下打招呼,都爱用“你吃了吗”开头,是一种礼节。

宋二婶笑眯眯道:“正要吃,你家大人不在家,你和深深来婆家吃点?”

楚枫彬彬有礼回答:“不啦,谢谢,我和哥哥回家吃。”楚深也脆生生道:“谢谢婶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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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春花看见两兄妹似模似样地和别人打招呼,好像挺能干似的,心里就存着气,要不是狐狸精和两个崽子,大儿子现在肯定和自己一条心。

她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吃啥子吃!天天只晓得吃,你爹去摘桑叶都背时得碰到大雨,你俩个只晓得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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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其乐融融的气氛一下变得尴尬起来,有听了年春花神神叨叨那套的人也有点犯嘀咕,这陈容芳楚志国一家好像是挺倒霉的,不会真是年春花说的没福吧?

虽然那些话有迷信之嫌,但年春花说得似模似样的。

楚枫道:“奶奶,家里囤得有桑叶,爸爸妈妈会交干的桑叶给队上的。”

有干桑叶?这话一出,乡亲们原本严峻的脸色也变得舒缓起来,有干桑叶当然好啊,楚志国他们最近真的太难了,谁也不想见到楚志国一家真倒下去,毕竟一个队的,不说乡里乡亲的情分,真倒了下去还得他们帮忙。

年春花却拉长老脸,不屑道:“你小小年纪,好的不学扯谎倒快,你们家咋个囤得起桑叶?囤桑叶来干啥子?”

要是以前吧,年春花认了陈容芳算是勤快,多摘些桑叶也是有的。但这段时间,她陈容芳忙里又忙外,家里咋个可能有桑叶?再退一万步来说,他们囤桑叶也没用啊。

年春花斜着看楚枫,那个模样儿,别提多得意。

她道:“没福就是没福,给你十颗心也想不出今天要下雨,提前囤桑叶的事儿!你以为你是人家福团?”

言语间把福团捧到了天上,把楚枫一家踩到泥地里。

楚枫也不多辩,和楚深一块儿回家后,很快一人背着两蛇皮袋过来,蛇皮袋一打开,不是别的,正是绿油油的桑叶。

叶片儿宽阔,干爽翠绿,是蚕最爱吃的好桑叶。

宋二婶和乡亲们都被这么多桑叶惊到了,本来他们也快以为是小孩子不愿意被年春花那样辱骂,才回了嘴,没想到她家是真有这么多桑叶。

有这么多干桑叶,今天去摘桑叶被不被雨淋就不重要了,把这堆干桑叶交出去,那堆湿桑叶晾几天照样能交到队里去。

楚枫道:“婶婆,桑叶是交到副业队去吗?我爸爸腿不好,我和哥哥可以交过去。”

“是是是。”宋二婶笑得合不拢嘴,“鱼池湾岔路口第三个房子就是副业队。”她欣慰的同时,瞥了眼年春花,故意道:“容芳家早有准备,哪点扯得上没福?这老天打雷下雨,出去干活下了雨就是没福了?那我们全队的人,都有这种没福的时候!”

“对啊。”有见不惯年春花吹牛的队员道,“做庄稼活的,踩着早上的太阳出去,下午说不定披着雨回来,都习惯了。”

“这就是没福了?那春花,之前三根叔下田的时候可没少没福,你没福的时候也多啊。”

年春花被说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这群人……她默念别跟这些蠢人计较,上辈子福团的福气有多大,陈容芳她们有多倒霉,是她亲身经历的。

宋二婶赞许地看着兄妹俩:“你们两个在落雨前把猪草也割了,你家的猪也饿不到,不像我们,一会儿收工后还要再去割猪草,也不知道路会不会滑,春花儿,你家割猪草没?”

年春花阴着一张脸,她家当然没割猪草。

随着陈容芳的话,忽然,从远处传来啪啪的鼓掌声。

“你再动她一下,我和你拼命!”一个咬牙切齿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不是别人,正是红着眼的陈容芳。

一旁的宋二婶等人也不是死的,不能眼睁睁见到年春花这么没轻重地打孩子,当即上去拦。

宋二婶气急道:“春花!小娃娃细胳膊细腿的,你这样扭她的手,断了咋办?”

年春花这个痛啊,她真没想到这个瘟鸡崽子不知道是不是吓怕了,掐住她的手不放,年春花痛得钻心。

她像是老鹰抓小鸡一样抓着楚枫的胳膊,没个轻重的扭着,楚深扑过去想救妹妹,被年春花一下掀开。

“我也没法预见到今天要下雨,但秋天雨水不规律,不可能下雨就让蚕饿肚子,多一手准备总要好些。”

宋二婶等人算是听明白了,人家陈容芳攒桑叶,压根就和啥福不福气没关系,这是人家作为劳动人民的智慧、勤奋,作为养蚕人流传下来的经验。

比起年春花以前的泼辣,这两句话轻如鸿毛,但陈容芳还是一下把镰刀挥出去,割断年春花一缕头发:“我让你再也不许欺负他们,不许乱骂他们,你听到没?!”

她刚从队上回来拿桑叶,就见到婆婆抓着楚枫,楚枫哭得声嘶力竭,她的怒气一下就冲破临界值。

“它们都是我之前摘来囤的,秋天的桑叶普遍比较干燥,蚕不能吃带水的桑叶大家都知道,但蚕也不爱吃非常干燥的桑叶。我之前摘了桑叶,就会把它们放蛇皮袋里,洒一些水密封。过一两晚上拿出来,这些桑叶表面既没水,又新鲜,拿来喂蚕最好。”

楚枫这具身体毕竟力气小,没办法挣脱她,年春花阴狠的眼在她面前晃,她干脆也掐住年春花的胳膊,同时哭道:“奶奶放开我!我的手要断了!”

“桑树可是公家的财产,你们凭哪点囤这些桑叶,是不是薅队上的墙角!”

陈容芳道:“你再欺负我的儿女,再乱骂她们,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不要,也要把你杀了!你不是经常说我没福,你有福吗?我已经被你欺负了半辈子,我活够了,用我没福的命换你的命,我觉得划算得很!”

“你咋给志国、容芳,还有地下的三根叔交代?”宋二婶气冲冲,其余乡亲也附和,“家庭有矛盾又不能迁怒到孩子身上。”

“我外婆曾经给人当过绣娘,喂蚕养蚕的事她都知道,这段时间我家里有事,我忙不过来,我就想到了这个法子。我之前给副业队队长说过,他同意了。”

年春花就不懂了,明明是楚志国出去摘桑叶就落雨的倒霉事儿,咋就成了现在这样?那些人还一个劲夸两个崽子孝顺,懂得给家里分担。

而且楚枫哭得实在太惨,说着她的手要断了,乡亲们心慌,拉开年春花不免就用了大力气。

这么多年受的委屈和气恨,在这一刻全部爆发出来。

陈容芳冷冷道:“前有虐待罪,现在有这个罪,你不害死我不了愿对不对?”

镰刀抵到年春花的脖子,她吓破了胆,加上旁边不断有乡亲劝道:“春花婶儿,快答应吧!本来你就不该那样乱骂别人!”

年春花小心翼翼挪出水坑,叫人群外的儿媳白佳慧来搀扶自己,直到确定离陈容芳是安全距离后,她才道:“你和我横,我不和你计较,但你家里的桑叶是不是偷的队上的?要是不是,你在家囤这么多桑叶做什么?是不是挖社会主义的墙角?”

陈容芳已经不理会她,她打开蛇皮袋,环顾众人:“这些桑叶来得堂堂正正、干干净净。”

泥水溅了年春花一身,她头发、眼皮、嘴里都被溅了泥水,年春花呸呸呸地往外吐泥。

“我发誓,我发誓。”年春花颤颤道,她这时像一只斗败的公鸡,陈容芳才收了镰刀。

“你可不要说是你预见到今天要下雨,你没那点子福分。”

陈容芳几步跑到年春花面前,一下把背篼里的镰刀拿出来。

年春花被七八只手往外扯,身子重心不稳,站立不住,倒退七八步后一屁股跌坐在水坑里。

年春花艰难地抹开脸上的泥水,道:“那个贱丫头,我——”

年春花既害怕,又觉得脸上挂不住,她这辈子都没吃过这种败仗,不得不赶紧承诺:“不欺负了,不骂了。”

镰刀、红眼的瘦弱女人、面带着恨意和疯狂,让眼睛都还不能完全睁开的年春花吓了一大跳,她色厉内荏道:“你想干啥子?”

年春花不敢反驳她,这时气焰灭了一大截,只喃喃道:“反了天,反了天。”

她养育了四儿一女,除开小儿子外,其他的都是打过来的。现在怒气上头,就想朝楚枫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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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春花被她冷浸浸的视线一看,有点心虚,但马上昂着头,她是啥子福气,陈容芳是啥子福气?她用得着害陈容芳?

年春花听得刺耳极了,她琢磨了会儿,上前一步,重重抓住楚枫:“你家的桑叶哪儿来的?你们哪儿有时间囤那么多桑叶?是不是之前偷的队上的?”

“哪怕大人得罪了你,也不关娃娃的事。”

年春花忙着吐泥,来不及说话,她扭了她的胳膊又咋个了?她差点把她魂都掐没了!

这个问题是避不开的,这个罪名,甚至比年春花当初给陈容芳罗织的虐待罪还要严重。

哪怕是宋二婶她们拉陈容芳,陈容芳也没放下手里的镰刀。她牢牢护住两个孩子,像一个威风凛凛的女战士。

“春花,别再闹了,你一天到晚瞎搅合什么啊,家和才能万事兴!”

年春花心里发虚,陈容芳说得没错啊,她以后可有享不尽的福,陈容芳重病缠身,是个病恹恹的保姆,她和陈容芳换可不划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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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容芳话音刚落,清脆的掌声宛如浪潮从后边响起。

人群回头望去,正是队长刘添才一行人。

时下正值秋收,刘添才等人带着草帽,裤腿上沾着泥。

刘添才真没想到,在这里能听到这样一番话。陈容芳居然懂养蚕摘桑,而且关心集体的蚕吃得好不好。

他不住点头,朝陈容芳道:“你会养蚕怎么之前不说呢?副业队就缺你这样的人才。”

陈容芳叫了声队长,她之前没展示这方面的优点,也许是因为做年春花的媳妇太难了。

剁猪草、鸡食、清理粪便,媳妇们忙里忙外,年春花甚至连媳妇上什么工都要掌控。

再加上她一直不喜欢陈容芳,天天吵闹,陈容芳顾得了里也顾不了外。

刘添才走到装着桑叶的蛇皮袋旁边,把手擦干净后,爱不释手地翻看青翠的桑叶,对身边人道:“确实比秋天刚摘的桑叶润得多,看来我们大队卧虎藏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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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说:“陈容芳,关于养蚕、桑叶方面,你还有什么好点子?”

刘添才说这话的时候带着笑意,旁边的队员们都肃穆着,整齐地朝陈容芳看去。

陈容芳本来有些怯场,楚枫轻轻提醒她:“妈妈。”

楚枫知道,陈容芳其实很优秀,她缺的只是一点走出去的勇气。

陈容芳回过神,看到自己的孩子,她就好似有了力量。

陈容芳定了定神:“我养蚕摘桑也是听我外婆说的,其实一点也不难,养蚕最重要的就是干净、卫生、消毒。蚕房的门一定要打开通风,病死的蚕一定要及时捡出去、消毒用漂□□、醋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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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容芳说的,大队里的副业队也知道一些,但是没有她知道的那么细、那么成系统。第九生产队之前是不养蚕的,连桑叶都没多少,关于这方面的技术,确实知道的不全。比如卫生方面,陈容芳说别说蚕具、蚕棚要打扫,就连蚕房的墙都要刷得干干净净。

这些,他们之前大而华之的忽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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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春花看得这个气啊,她陈容芳这种没福的种也配出这种风头?她陈容芳要是厉害有福,上辈子还能病恹恹地去当保姆?

年春花故意道:“瞎猫撞上死耗子,撞到一个算一个。队长,你别听她乱说,她晓得啥子?她连小学都没读完!”

刘添才本子上写错了一笔,被扰得心烦:“她不晓得你晓得?她没读完小学,你觉得自己厉害,你念过小学吗?”

年春花一愣,这,她当然没念过小学。但、但她有福啊。

她还不服气地想辩,刘添才严厉地望过去:“陈容芳现在说的就是对的,她摘的桑叶就是好,你不懂就别站在这捣乱。”

一些人忍不住笑起来,这次陈容芳没惹年春花吧,年春花巴巴地就是凑上去捣乱,活该。

年春花被刘添才说得讪讪的,脸上挂不住。她在家里可是说一不二的一家之主,现在当着两个媳妇的面被队长说啥也不懂,年春花面上就没了光彩,暗暗想着找回来。

她也细细听陈容芳讲的养蚕诀窍,终于让她逮着漏子了。

年春花一拍大腿:“我的乖乖!养几个蚕费这么大功夫?有这点功夫,去做点田地间的活儿不好?”她暗藏得意的道,“容芳,不是我说你,不要想着那些歪门邪道,人一出生,福气就有定数,你没得那个命,就老老实实……”

陈容芳压根懒得理她,楚枫和楚深也没有。

不得不说,年春花的泼皮无赖行径,让楚家兄妹俩慢慢练就了强大的心脏和坚韧。

这些将成为他们未来宝贵的财富,正如那句话:打不死他们的,都将使他们更强大。

刘添才则重重皱眉,趁现在人多,他正好说给大家听:“你这话说得不对。这次书记出去学习,一些队除了庄稼侍弄得好,副业也抓得稳,带着队员吃得饱、吃得好。庄稼、副业手手都要稳,才是未来的发展趋势。”

“有个水碾子公社的蚕养得非常好,给城里工厂供给了很多蚕丝,有年蚕丝收益比庄稼还高!”

人群忍不住咋舌,一年种庄稼的收益比不上小小的蚕?

大家的眼神都热切起来,望向陈容芳,要是陈容芳这个养蚕的方法好,他们生产队岂不也可以?

生产队虽然第一要务是生产主粮,但只要交得上公粮,审批下得来,就能种植经济作物。

人群纷纷道:“那队长,我们队能不能也养那么多蚕呢?”

“对,就是注意注意卫生,多摘桑叶嘛!让容芳领头,教教大家伙儿。”

一听到钱,大家的眼睛都亮了,根本没人理年春花啥子福气、定数那套,年春花被巴巴地晾在一旁,刚才的话算是白说了。

但她也没现在就走,要是走了,岂不衬得她败了?

刘添才一个个回答队员的问题,也是正在兴头上,道:“陈容芳,你说卫生对养蚕重要,但恰恰是卫生这个条件,我们,唉。”

除开大会堂、学校等几个地方是水泥墙,其余哪家哪户不是泥墙泥地草棚?

宋二婶也环视四周:“你家好干净。”陈容芳说:“都是小枫小深打扫的,我最近没那个时间。”

大家顿时都把羡慕的目光朝陈容芳投去,虽然羡慕,但却不妒忌。

不能选个这么没福的啊,要是破坏了队里的好事儿咋办?

其余人也跟上:“我也不服,我自己说我自己福气重咋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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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添才语气听不出喜怒:“怎么?你有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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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墙草房三两间,却胜在拾掇得干净,还有个特别小的柴房。

刘添才是连连点头,靠谱,陈容芳太靠谱了,正是自己要找的人。

队员们如同一条长龙,走向陈容芳家。

刘添才果然冷笑一声,正要开口教育她,年春花马上反应过来,福团年纪还小,福气再重也不可能去公社学习养蚕技术。还有一点,年春花估摸着,这些人不大相信福团有大福气在身。

楚志国就此带着她分家,另起炉灶。也因此,年春花常骂陈容芳是狐狸精。

“还有这个,樟脑丸。”陈容芳道,“防虫的。”

陈容芳想了想:“有办法,你们来我家看。”

“当然是福团的福气最重……”年春花理所应当说出这句话,就见大家的眼神都有些古怪。

但这些,她重生了,别人不知道。所以别人不信她。

啥?年春花一个发懵,又要去接受思想教育?她说的都是真的啊,福气就是最重要的啊,他们咋就不信她呢?

以宋二婶为首的乡亲们古怪瞧着年春花,年春花失心疯了?都迷信到队长面前来了。

陈容芳也知道该抓住这个机会:“队长,我愿意。”声音有点没底气,毕竟她文化不高。

因为陈容芳确实有几把刷子,她的细心和经验、方法,都是大家实实在在看得到的。

甚至还有人道:“春花儿天天念着自己有福气,也没见她会养蚕啊。”

刘添才冷冷问她:“什么是福?你认为哪个人福多,能够服众?”

刘添才鼓励地看向她:“你别害怕,水碾子公社的代表过段时间要来传授养蚕的经验,相互交流,这是洪书记好不容易争取到的。我们也要派个人去学习,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谁甘愿当所谓福气重的人的垫脚石?

大家要的,是确确实实的标准,不是虚无缥缈的福气,否则,谁不想出头?

偏偏,刘添才还严肃道:“年春花,我发现你的思想有很大问题,你再去找政治队长,让他给你上一课。什么福不福气的,天天挂在嘴边上搞得神神叨叨,封建迷信,好好的风气都被你搞坏了!”

年春花连忙改口:“唉,我也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年春花咬紧牙,“就是觉得咋能是陈容芳?”

年春花这下可不乐意了,福团那么大的福气都进自家门了,好事儿该都是自家的才对,年春花不悦地昂头道:“队长,咋就定了陈容芳去学习?”

一进柴房,大家第一反应就是干净,太干净了,做饭用的柴火好好堆放着,地上连一点柴火棍都找不到。

年春花道:“我是觉得,陈容芳没得福,万一把事情搞砸……”

年春花在一旁听得都懵了?去公社出风头学习?

“三,这次桑叶事件,说明陈容芳关心集体,关心我们的蚕吃得好不好,人也细心,品格非常好。我选她,是因为她的能力、品格、素质,不是因为啥子福气。难道随便来一个人说谁谁谁有福气,我就要选谁?那样的话,队员们服不服?”

怎么这种好事儿不是自家的,反而落到了陈容芳这么个没福的人身上?

陈容芳家其实很小,当初她是在怀楚枫时分的家,因为她肚子圆,年春花说她怀的不过是个女儿,让她仍然家里家外的活儿都要做。陈容芳那胎怀相也不好,被累得见了红。

柴房非常通风,两个蛇皮袋好好地放在角落,刘添才道:“这是桑叶?”

年春花听着烧心得很,那两个崽子懂事又有啥用,至于那么夸吗?可她又不好说什么。

副业队?这年头,加入副业队可是一个好事儿!因为副业队的劳作没那么吃力,平时农忙时,副业队的人忙着农忙,照样赚工分。农闲时,副业队的人又赚着副业的工分,大家都想去。

刘添才道:“陈容芳,你想不想加入副业队?”

“二,陈容芳念过小学,哪怕没念完,她的理解能力也不差,也会记笔记,刚才给我们讲方法条理也很清晰,她会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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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春花被含沙射影的讽刺气得肝疼,又拗不过队长和大家,只能在一旁生闷气。觉得那些人都是傻子,只有她看透了一切。

刘添才毫不客气道:“不是陈容芳难道还能是你?我选陈容芳,一是陈容芳的确会养蚕,这有她的家学渊源,我们队养蚕经验很浅,比不上她。”

年春花觉得自己吃了哑巴亏,明明上辈子福团福气最重,那些小兔子野山鸡是一个个朝福团怀里钻,有了福团,她家轻轻松松发家致富了,根本没吃过一点苦,别人拼死拼活还赶不上她家的零头。

陈容芳这时拿出一块长长的红蓝白防雨布:“这种布防水隔湿,可以铺在地上,把桑叶放在上面。如果湿气非常重,可以把它吊起来悬空,在上面放桑叶。”

就说这桑叶,是吃到蚕肚子里的东西,一定要干净,可有时候在地上一堆,最下面那层桑叶就不能要了。浪费不说,有时候不仔细拿了脏的桑叶给蚕吃,蚕立马生病给人看,还有就是数不清的蛇虫鼠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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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添才忙着下田,戴上草帽,匆匆走了。

虽然天气阴沉沉,好像随时要下雨,但在乡村,晴也好,雨也好,都不能太耽搁劳作。在阴天秋收,其实更凉快。

他走后,其余队员们也陆陆续续走了。

但还是有喜欢看热闹的,揶揄年春花:“春花,你咋想的?敢当着队长的面说那些话,啥子福不福的,你私下里和我们聊聊就算了,那些话又上不了台面,你这不是自找的吗?”

另一人忍笑:“幸亏是现在的好时候,要是倒退些年份,你就惨了。”

这些话说得没错,年春花平时念叨几句,大家也知道她的性子,谁会管一两句话的事儿?但年春花不该跑到队长面前,干涉去学习养蚕的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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