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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这话的,正是赵旻在英国交的男朋友柏英。他提前不少日子回来,日日去舞厅跳舞,直至临近赵旻乘坐的船到岗前才稍稍收敛些许,今日是被赵旻捉来,非要他同去见他舅舅。
柏英本不太乐意,直至收了赵旻送的领夹,才勉强应下,他前一阵子声色犬马,今日困得厉害,兴致缺缺,看见这“男舅妈”露面,总算提起些精神,就是不知一旁坐着的男友为何神色这般奇怪。
柏英不高兴地碰了碰赵旻,不高兴他把他晾着。
眼见宋千兆也快要注意到二人的异常,还是应闻隽最先反应过来,宋千兆给他让了个位置,他就坐了,不偏不倚,正坐在赵旻旁边。
宋千兆笑道:“旻子,你二人可见过?”
赵旻讳莫如深地笑了笑:“那自然是……见过。”
他语气一提,一落,短短几个字又叫应闻隽吓出一身冷汗,忙遮掩道:“小时候是见过,我母亲是他的四表姑,只是遇见我父亲之后跟着搬去了贵州,我们两家本就走动不多,表弟一去英国,来往就更少,按辈分,我还要唤他父亲一声表舅。”
表弟二字唤的尤为咬牙切齿,好像在提醒什么似的,叫赵旻又是一怔,细细一琢磨,神色方才只是微妙,现在就是古怪了,半晌过后,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一旁柏英看他,更加莫名其妙。
应闻隽身形僵硬,心乱如麻。
赵旻笑够了,装模作样地一抹眼睛,道:“我倒是许久未见父亲了,这一年里小姑总是来信,说父亲身体不好,我总想着先完成学业,再回父亲床前尽孝,谁知就这些日子的功夫,竟是已经来不及了。”
他神情萎靡,言辞悲切,宋千兆似是也动容不已,凄然道:“我妹妹走的早,如今妹夫也走了,旻子你别怕,这世上可不止你小姑一人可依靠,以后若有为难的事,只管来找舅舅。”
不等赵旻开口,对面坐着的大太太慌忙点头,慌怕别人忘了她才是这个家的另一个主人,正要跟随丈夫客套一通,却见赵旻突然正色,犹豫起来。
“倒还真有一事。”
宋千兆呵呵干笑两声,紧巴巴道:“说,你说就是。”
“我父亲虽给我留了一笔钱,还不小一笔,但怕我年轻不懂事,把钱都给我小姑管着,非要等成家立业了再给我。哎,可是舅,如今我什么德行,你也瞧见了……”赵旻自嘲一笑,看了眼旁边的柏英,一副柔情蜜意的模样,又继续道,“这还如何成家立业?被我小姑知道了,怕是要把我的腿打断。我在英国有一至交好友,家里是在上海开银行的,倒是想拉我做一些生意,只是我刚回国,手头紧,钱又都给我小姑管着……”
这下可好,应闻隽的心还未落下,宋千兆的又悬起来了,私下里悄悄用手一点应闻隽的腿,意思是让他找个借口打发了赵旻。
应闻隽清清嗓子,刚起了个势,就和赵旻眼神对上,脑中登时浮现出那夜二人在床上,四肢纠缠在一处时搂抱着,偶尔对视的画面。
赵旻手撑着下巴,专注地看着应闻隽,乖巧笑道:“小舅妈,有什么话,你说就是。”还学着应闻隽方才的语气,故意把称呼咬得重了些。
“宋家虽业大,可能流动的现钱不多,大部分都压在货款那边还未结算,前些日子倒是有些闲钱,被我拿去买股票了。”
“哦,哪一支呀?”赵旻笑眯眯追问。
料不到他这般不识趣地追问,应闻隽沉默片刻:“闸北水电。”
赵旻又“哦”了一声,自言自语道:“这支倒也说得过去,不过……”他看着应闻隽,眼睛直勾勾的,叫人不舒服,倒也不是因直白而越界的不适感,只是赵旻看人的时候带着一股勾引的味道,太过刻意。
“小舅妈,我倒也不是要开口要钱的意思,我在国外这么些年,逢年过节的,从未给舅舅写信送礼表示孝敬,我怎好意思一回来,就开口借钱呢?”
应闻隽碰了个软钉子,倒是不尴尬,左右是宋千兆的意思,倒是宋千兆将这话听进去了,像是在说他这个当舅舅的,这些年来对外甥不管不顾。
脸上无光,心中窝火,一转头撒给了应闻隽,宋千兆劈头盖脸地怒斥:“我与旻子叙旧,谁允许你多嘴了,莫说是借,就是给,也是我这当舅的应替妹妹尽的责任!”又怕赵旻当真,忙补了一句:“不过他买股票这事儿,我也知道,家里确实没现钱了,还要紧着一大家子的开销,你若还有别的难处,尽管说。”
赵旻道:“我哪里好意思再麻烦舅舅,只是身上没钱,找的对象也入不了我小姑的眼,只托朋友找了份在海关总署的文职先干着,说不定我小姑见我立了业,就肯放手了。舅舅,我可先在你家借住一段时日?”
应闻隽看了眼宋千兆,他这个丈夫,他最了解,家大业大,却一毛不拔,亲儿子都舍不得花钱,莫说再养一个早就死了的妹妹的儿子。
只是赵旻这人忒滑头,方才假意借钱,以退为进,这下宋千兆就不好再拒绝了。果不其然,宋千兆应得十分夸张,不住点头:“就算你不说,舅舅也要留你一段时日的,住下正好,住下正好!想住多久住多久!”
这下应闻隽不知该如何是好,只盼着赵旻还有些礼义廉耻,守口如瓶,盼着他纨绔心性不减,早日搬出去花天酒地,只一瞬间,又后悔起来,当真一失足成千古恨,招惹上这么一个活阎王。
此时应闻隽只以为赵旻床上床下一样顽劣乖张,留在宋家是为了寻刺激。赵旻却压根不管应闻隽如何想,情真意切地唤了句好舅舅,就去敬宋千兆的酒。
一顿饭下来,有人心不在焉,有人推心置腹,有人左顾右盼,一桌子鸡鸭鱼肉,大半未消,倒是柏英吃了不少。赵旻酒量好的出奇,把宋千兆给灌醉,应闻隽见无人注意自己,正要开溜,宋千兆却大喊着他的名字,要他来伺候他。
几位姨太太一愣,互相交换了个眼色,以为是这赵家的小少爷带着男朋友回来,席间你侬我侬的,刺激的老爷又想起男色的好了,所以才叫应闻隽来“伺候”。殊不知这词,是二人之间的暗号。应闻隽知道宋千兆有话要交代,方让管家去放好热水给宋千兆洗漱,自己扶着他回房去了。
果然,一出前厅,宋千兆就不笑了,骂了句:“小兔崽子,往死里灌我。”
应闻隽心烦意乱:“他要在这里住多久?”
宋千兆猛地怒了:“老子怎么知道!”
应闻隽不再吭声,一路扶着脚步跌跌撞撞的宋千兆穿过长廊回房去。管家已把热水放好,又点上了从三鬼子手里换来的香薰,浴室蒸腾旖旎,宋千兆往浴缸中一泡,头才不突突的跳了。他又想起什么,朝给他擦背的应闻隽道:“这小子要是真在海关总署有熟人,以后倒用的上,他要是真手头紧,你支些钱给他也可,但不要多了。”
应闻隽敷衍点头。
“他那小姑,赵岩生前倒是提过不少次,是个厉害心狠的人物,你们两家接触可多?”
应闻隽神色冷下:“我母亲与他小姑乃是表姐妹,怎会不认识,只是整个赵家都知道我父母为了一己私利,让我去给人当姨太太,如此有辱门风,谁还愿意与我们来往。”
“赵家又不止你们一支有辱门风。”宋千兆被刺上一句,并不恼火,反倒是嬉笑着讽刺回去,回头见应闻隽换了件白色丝绸睡衣,坐在浴缸前垂眸想事,总觉得他今天与平时大不相同,举手投足之间皆有滋味了许多,仿佛回到二人新婚第二天,那初尝情欲的模样似的。
但很快,他又想起另外一人。
宋千兆胯下微勃,抓着应闻隽的手腕使力便要将他拽到浴缸中亲热,应闻隽吓了一跳,用了些巧劲挣扎,只说自己席间喝了酒,此时要吐。宋千兆脸色冷下,被他一句要吐恶心的够呛,让应闻隽滚出去,叫六姨太进来伺候他。
应闻隽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倒不是他抗拒和宋千兆亲热,而是赵旻那人兽性太重,在他腰间、大腿根的地方掐出不少印子,到现在还未消,他又哪里敢让宋千兆得逞。
短短几个小时,应闻隽的心忽上忽下,大起大落,死了好几个来回,刚出得房门,还未真的喘息一口,就听一个声音道:“闸北水电这支还可以,不过我消息挺灵,还有更好的,你想不想听啊,就当给自己赚点私房钱。”
应闻隽虽表面平静,心中却犹如见鬼,一瞬间汗毛倒立,不敢被人看见,只若无其事地往前走,打算绕过这冤家。
谁知赵旻不顾脸皮,竟直接威胁他:“你再跑,我就喊了,我就说他宋家的五姨太在小白楼勾引我,我还未说话,他就抱上来,问我跟过别人没有。”
应闻隽怒极,想起更隐秘的一层来,回身就要朝赵旻的肚子捣上一拳。
赵旻眼疾手快,不止挡住了,还顺势捏住了应闻隽的手腕叫他动弹不得。
“你早就知道我叫什么名字,早就知道我是你表哥?”
这可真是冤枉了赵旻,他是姑姑带大的,连自己的亲爹都快忘了什么样了,怎么会记得从未见过面的表哥叫什么。一想到跟表哥上了床,虽不至于恶心的吐出来,但还真有些膈应。他连应闻隽下面长了个逼都犹豫半天,这要是知道两个人有血缘关系,他早提裤子跑路。
赵旻神色冷下:“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我明摆着见色起意。”
一听这话,应闻隽才稍稍放心,心道至少赵旻还没有丧心病狂到专挑亲戚下手寻刺激,想必这些日子在宋家也会夹着尾巴做人,和他保持距离。想通了这层,应闻隽不再担心,挣开赵旻,转身又要跑。
“我有话问你!”
应闻隽头也不回。
赵旻急了,三两步追上,腰一弯,没费什么力就把人抗在肩头,应闻隽大骂他畜生,骂了两句才想起收声,不住捶打赵旻结实宽阔的背。赵旻随便找了间没人的屋子,把应闻隽往桌上一架,两手桎梏在他身侧,站在他两腿中间,把一张俊脸凑近了,抬头冷笑道:“表哥,你还真把我当小白楼里有钱就能睡的小相公了不成?再说了,你我二人,小时候又在哪里见过?”
他靠得这样近,近的让应闻隽不舒服,胃中一阵翻涌,忙不易察觉地向后退了退,冷冷道:“好啊,那不然就去告诉你舅,你我二人何时见过?”
“好啊,那有什么怕的。”
赵旻学着他一声“好啊”,还真就讨厌别人激他,拉着应闻隽的手腕就要把他带下桌。两人互不相让,应闻隽死死抓住桌案,赵旻回头一看,见他脸上已有惧意,倒是有些示弱的意思,知他是在嘴强牙硬,方松了手,讥讽道:“早这样不就好了,你老实些,我有话问你。”
“问就是,别拉拉扯扯的。”
这话说的可就不清白了,他与赵旻,再亲密的事情在小白楼也做了个遍,如今只是被擒了手腕,应闻隽就避之不及,也不知是挨着表哥表弟的关系实打实地从心眼里恶心赵旻,还是那日险些被大太太捉奸在床,看着赵旻这个“奸夫”,叫他草木皆兵起来。
赵旻冷不丁开了口:“那夜我倒没注意,原来你鼻尖还有个小黑痣。”
应闻隽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你到底想说什么!”
赵旻嗤笑一声,至此总算摸清楚应闻隽的脾气,你对他彬彬有礼,他就蹬鼻子上脸,你若来强硬的,他又立刻示弱。赵旻一不吭声,应闻隽心里就打鼓,怕他憋着坏,等了半天,才听对方琢磨着问道:“你什么时候进的宋家?”
“五年前。”
赵旻思索一番,他是四年前出的国,又是小姑带大的,他爹那边的亲戚,除了小姑,其余都不走动,因为他母亲不喜欢。他虽未和应闻隽碰过面,然而他舅娶了他们赵家的人当男妾这种见不得人的丑事,他倒是听他小姑抱怨过一嘴。若只是抱怨,也太云淡风轻了些,他小姑连带着他爹赵岩,同宋千兆一起骂了个遍,是以方才应闻隽的腰刚被他舅一搂,赵旻便立刻反应过来他的身份。
“我舅的钱和生意,都给你管着?”赵旻斜睨他一眼,像是话里有话。
应闻隽就算再傻,也听出赵旻这个当外甥的,并不把宋千兆放在眼中,二人虽无半分夫妻之情,可到底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应闻隽说话加倍小心,只斟酌着摇了摇头:“还是他自己拿主意,我只是个传话的。”
“我想也是……”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阵高跟鞋踩在地上的清脆声响,明显是冲着这边来了。原来是宋千兆一身欲火无处发泄,催促下人去唤六姨太过来,左等右等,终是按捺不住,亲自去找,在长廊上碰见正往这边走的六姨太。
二人眼神一对上,当即天雷勾动地火,只听得一阵嬉笑怒骂,宋千兆一搂六姨太纤纤细腰,压在门板上开始亲热,眼见二人就要贴着倒进来,还是赵旻反应最快,拉着应闻隽躲进屋中间摆着的大立柜中。
在立柜门关上的一刹那,应闻隽眼角的余光瞥见六姨太打扮的花枝招展,宋千兆将她压在地毯上,一张嘴酒气熏天地舔舐着六姨太白净的脖子,看得他心中不住反胃,竟是比方才赵旻凑近时叫他恶心更甚。
六姨太嗔怒道:“老爷今日这是怎么了!”
宋千兆脱下裤子,挺身入巷,一边动一边骂道:“那姓赵的小兔崽子,竟敢把洋鬼子那套带进我宋家,饭桌上就敢跟那小婊子搂搂抱抱眉目传情。”
应闻隽做贼心虚,惊骇不已,还以为宋千兆发现了什么,这声小婊子骂的是自己,然而转念一想,眉目传情先按下不表,可这句搂搂抱抱说的总不是他了吧。
思及至此,他瞥了眼一旁挤着的赵旻,借着外头透进来的光,看见赵旻竟又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方才席间他与男友动作甚是亲密,此时宋千兆这样言辞羞辱,赵旻竟一点反应都没有。
察觉到他的视线,赵旻也看了过来,以口型道:“她装的。”
应闻隽没反应过来,赵旻又往外指了指,只见六姨太随着宋千兆的律动喘息尖叫,声音甜腻夸张,神情却百无聊赖。若是从前,应闻隽怕是看不出来,但到底经过了和赵旻的那夜,更加明白那颤栗时一瞬间的情难自制,似是一道枷印打在骨血里,而对情欲的忠诚,则是装都装不来的。
赵旻不知想起什么,也不笑了,柜中气氛古怪莫名起来。
应闻隽抿着嘴,腿间一片湿濡,脸冷不丁的被人碰了下——是赵旻的手指。
本就心里有鬼,此时更是吓了一跳,忘记二人处境,险些叫出来,嘴巴还没张,就被赵旻一手捂住。应闻隽反应更甚,眼见要剧烈挣扎,赵旻只好从后头死死搂住他,贴着他耳朵咬牙切齿地以气音警告:“别动!”话音一落,虎口一酸,就给人狠狠咬住,继而痛了起来。
赵旻看外头演活春宫没什么反应,倒是被这样咬上一口,身体快过脑子,又蠢蠢欲动起来。
二人身体紧密相贴,应闻隽突然不动了,古怪的沉默着。
赵旻悻悻松手,他也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在猜这人是不是脸红了,他赵旻是想什么就一定要得到的性子,当即拿手去碰,果然应闻隽的脸热热的。
所幸外面二人战至酣处,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宋千兆年岁上来,房事上体力不佳,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便大汗淋漓,猛地趴在六姨太身上一阵抖动,不动了。
六姨太又甜腻腻地喊了声:“老爷!”
宋千兆嘿嘿笑着,二人又搂着在地上亲了会儿嘴,方衣衫凌乱地出去。
直至脚步声消失,再无人返回,应闻隽才将赵旻一推,抢着出来,左右一看,顾不得颜面,抓起桌上的花瓶,弯着腰干呕起来。赵旻黑着脸跟在后面,冷嘲热讽道:“怎么着,要给他宋家添小姐少爷了?这可不是我干的,没这样快。”
应闻隽不理他,抱着花瓶继续干呕。
赵旻不耐道:“我只是碰了下你的脸,这要说别的地方,也不是没有碰过,怎么那时候不见你吐呢。”
他见应闻隽难受的厉害,忍不住伸手去拍他的背,谁知还未碰上,应闻隽就如临大敌,背后长了眼睛似的,躲到一旁去,警惕地看着赵旻。
赵旻无奈道:“行了,我不碰你,我今日过来堵你,就是想问你……”他语气一顿,本想问那夜在小白楼的事情,宋千兆发现了没有,又想顺着警告应闻隽,别在他身上动歪脑筋,想着以此要挟他,不过现在一看,应闻隽躲他都来不及,巴不得他赶紧滚蛋,又怎会以此要挟?然而防人之心不可无,今日被自己这样一吓,怕是有心思也没了。
赵旻冷哼一声,不再多言,抬脚走了。
应闻隽抱着花瓶呕了半天,因着席上实在没吃心思吃东西,只吐了些酸水出来,赵旻一走,他也赶紧离开了这是非之地。翌日一早,收拾了行装,让管家通知宋千兆他接到电报,西安的货出了问题,他得去趟西安。
一路上听见下人在嬉笑着说些什么,他一听,原是再说那赵家的小少爷昨夜和他领来的人胡闹了大半宿,早上下人路过时,还听见里头床上有动静呢!应闻隽冷笑一声,躲瘟神似的一刻不停,赶去火车站。
应闻隽在西安的工厂装模作样地住了一个礼拜,也到了该回去的时候,然而一想宋家还有个乖戾放荡的赵旻,又一封电报拍回天津,说他父亲身体抱恙,一张火车票,躲贵州去了。
宋千兆得知后,什么都没说,倒是大太太,留了个心眼,电话拨回西安去,证实应闻隽的去向。那日她得小白楼的眼线通风报信才带人去捉奸,怎会一转眼就没了人?就算那日应闻隽逃过一劫,可也有把柄在她手中。
她思来想去,又把三姨太喊了过来,狐疑道:“你再说一遍,你那日在书房,看见了谁?”
“咱们家老五的老相好啊,我还好奇怪的,怎么好端端的就跑回来了,这人当初费了那么大的劲儿,求老爷给他个好前程,送他去香港上学,老爷先前不许他回来,怎么这会儿又让了?”——三姨太为宋家生了两位千金,皆在两年前高嫁,三姨太无事一身轻,谁的笑话都敢看,谁的闲话都敢说。
这个老五,自然指的就是应闻隽了。
远在贵州的应闻隽还不知此事,踏踏实实地陪着两年未见的父母,只是夜夜都睡不好,总是梦见被人捉奸的一幕,梦里次次都有赵旻,他一梦见赵旻,就吓得一身冷汗,犹如踩空般从梦中惊醒,如此一月下来人清瘦不少,应闻隽母亲犹豫着,问他是不是和宋老板吵架了。
眼见再待下去只会引起父母痛惜,应闻隽只得回了天津,期盼着赵旻那混球早就搬走。然而他美梦落空不止,反倒回去第一天,就和赵旻又打了照面。
那小子自己住进来不说,男友柏英还时不时来蹭吃蹭喝,应闻隽找了个借口,只道身体不舒服,想回去休息。
赵旻笑着问了句:“怎么小舅妈见了我就要走啊。”
柏英往赵旻脸上看了眼,这些日子他跟着赵旻在宋家鬼混,赵旻只管大太太喊舅妈,其余的姨太太们他根本懒得张口,碰见了就点点头,笑一笑,算是打过招呼,怎么对上宋千兆的这个男妾,还语气挑衅起来了?
宋千兆心中也有些不痛快,有些话他不便开口,深知他这外甥未必赏脸上钩,本盼着好好用一用应闻隽同赵旻的亲戚关系,谁知应闻隽这人颇不识眼色,竟在贵州一住就是一月。
瞄见宋千兆神情,应闻隽只好放软了态度,解释道:“表弟,我倒真不是避而不见,火车上挤来挤去都是人,一路坐回来,头都痛了。”
他一开口,赵旻才往他脸上看去,倒是下意识一怔,心道一月未见,应闻隽怎么憔悴成这样,全然不似那日在小白楼见他时君子端方,气质出众的模样。
宋千兆笑着问道:“旻子,近来工作怎样?都还适应?未曾见你用车上下班过。”
赵旻回神,应付自如道:“我初来乍到,还是低调些好,不过这月应酬颇多,到时候就要劳烦一下舅舅的司机啦。等我攒够些本钱,我就回去找我小姑要回我父亲给我留的钱,到时候再回天津跟舅舅一起做生意,孝敬舅舅。”
宋千兆在心中冷笑,他早就从下人嘴里打听过赵旻的行踪,这小子下了班就去花天酒地,不过酒囊饭袋花花公子一个,还跟他装上了。
赵旻余光瞄见应闻隽躲在角落坐了,擒个筷子,跟猫似的,吃饭就吃一口,第一口送嘴里,第二口就吐出来了,自己也给吓了一跳,困惑地盯着筷子,瞬息过后,脸色有些发白,对宋千兆道:“你们先吃。”便离了席。
宋千兆没再管他,倒是赵旻心里有点不舒服,怎么应闻隽看见他就要吐。又忙着应付了宋千兆两句,捡着些无关痛痒的海关总署的内部消息透给他,找了个借口也离席而去。柏英本要跟着,赵旻将他肩膀一按,若无其事道:“吃你的就是,我出去透透气就回来。”
宋千兆早十年前就发了家,不喜欢住“楼”,只喜欢住“府”,这地方赵旻说熟悉也熟悉,说陌生也陌生,因着小时候跟他母亲在这里住过两年,那时候这间三进三出的宅子还不是他舅舅的,是他外公的,关于这里的一切,他记住的少,忘记的多。
找过去时应闻隽正同六姨太在一处,赵旻也不吭声,就在拐角里一杵,抱着胳膊,一脸冷漠地观察应闻隽,就这样安静站着时倒是半分也不惹人嫌了,疏离警觉的样子不像个留恋交际场的纨绔,像条处心积虑,不放过任何机会去跟人夺食的狗。
应闻隽手里拿着针线,在给六姨太缝衣服。
瞧六姨太的气恼模样倒像是缝不好发了狂,自己跟自己较劲,驴脾气上来,啊啊喊了两声,索性将衣服上的口子又撕大了些,本没什么委屈的,可瞧着应闻隽安静耐心给她缝衣裳的模样,倒是一屁股坐他旁边哭了起来。
应闻隽吓一跳,忙道:“你哭什么。”他本就有些尴尬,看见六姨太就想起那日躲在柜子中瞧见的一切。
六姨太抽泣着:“看见你,就想到我哥了,我哥身体不好,常年卧病在床,因着给他治病吃药,把家给吃穷了,我才嫁进来的,去年哥也死了,家也散了。”
应闻隽道:“我之前也有个妹妹,活到十二岁,生病走的。”
六姨太独自伤心垂泪,过了一会儿,擦干净眼泪,对应闻隽道:“她们都说你有个相好。”
应闻隽又吓一跳,还以为他和赵旻的事情被人发现了,转念一想,他和赵旻又算哪门子相好,只不动声色问道:“谁说的?”
“三姐说的,我同二姐四姐搓麻将,牌桌上说的,说在老爷书房看见他了,还说你当初就是被老相好坑到宋家的。”
应闻隽反应过来,沉默好一会儿,淡淡道:“早八竿子打不着了。”
六姨太突然嘿嘿一笑,又小声道:“其实我知道那夜你藏在柜子里。”
这下应闻隽的背彻底被冷汗浸了个透,六姨太忙补了句:“可是你那老相好偷偷过来见你了?她们都说老爷不让他回天津来。”
“……不是老相好,没有的事儿。”
“你二人藏衣柜里做什么,我晓得了,原来那日大姐去小白楼带人去抓你的奸,并不是空穴来风!”
“……”
“我真当你是哥哥,今日的话,我不告诉别人。”
偷听的赵旻见应闻隽无可奈何的心虚模样,差点幸灾乐祸地笑出声来,又站在原地若有所思了一阵,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