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夜饭(2 / 2)
“还活着……”一些话语禁不住心口抽痛,不自觉脱口而出,楚子航埋头舔上了路明非的唇,小心翼翼地,又情不自禁地吮吻。
身下身子抖了,纯粹的黄金在睁开的眼底下烧了起来。
从楚子航进入房间的那一瞬间,他便是清醒的,从自身体钻进去刺进心脏的视线,到肌肤之亲接触那一瞬的绻怠,再到和楚子航指腹上感受到的鼻息相对的,路明非脸上亦是感觉到扫过的,持续的,绵延的热意。
他们之间,到底谁比谁炽热?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那时候的感受,只知道胸口发闷,难以言喻的躁动潜伏于欲色暗涌下,催化发酵胸口晦涩压抑的情愫。
路明非能感受到的,那种绵长和深情,伴随视线的粘着和时间的流动灌进了自己心脏,一下一下地脉动,注入血液流经四肢百骸。
一个吻所带来的契机下,两具年轻的身体互相摩擦起爆裂的火花,光是接吻声就让他们的血液像熔浆般沸腾灼烧。
没有给楚子航半分喘息的时间,路明非直取要地,一手挎住他的腰,一手情不自禁地摁揉腰部柔滑又结实的肌肉。他咬着楚子航的舌沿,趁楚子航条件反射僵硬的那一瞬间抵入楚子航口中疯狂地侵占。
楚子航在反射性的僵硬后一霎那便放松下来任由索取,熟悉地气息夹杂在呼吸之间,混入了同款浴液的清气,还有肉体交织出的同等更具刺激性的雄性荷尔蒙,直刺刺地搅和在一起冲撞迸发更激烈的斗持与融合。
这样简单旖旎的纠缠还并不让人满足。路明非和楚子航都这么认为。
缠绵而未被满足的唇舌忽然分开,二人都稍微感觉有些不满。路明非像才反应过来似的懵了一瞬间,眨眨眼睛正想说什么,就见楚子航自己直起了身,腰一抬,灵活地磨蹭着路明非弯着的身子,顺着他环抱着自己的手臂间的缝隙滑了下去。
路明非的瞳孔猛然收缩,他眼睁睁地看着楚子航滑下,小腿一伸一曲保持一个半跪趴的姿态,身体半悬,本来就只图简便的短t先前便被弄得皱巴巴的,此时下沿撩起,精健完美的腰身暴露在空气里。
他的头埋在的路明非双腿之间,伸出舌头灵巧地撩拨本就宽松的睡裤边缘,湿软滑地就这么顺着皮肤把裤子勾了下去。
楚子航的唇抵着路明非因激动而硬挺的下体。
在这期间,楚子航的头没有低下去,只是像平日一样对立着,从头到尾都扬起眼帘直白地看着路明非的眼睛。
“啧……”才在暧昧的纠缠中逐渐平息下去的金色又被这双眼睛里的战火挑起几分金芒,很快盖上了愈加的晦暗。
楚子航居然在挑衅!
极具个人主义的行事风格,一向的欲为必为,一旦自己认定了便绝不轻易更改,行动也是即时的,至直观快捷的动作和方法,无论前方多么黑暗艰阻也要尽可能想方设法达到目的的,那就是楚子航。
而就是这个楚子航,此时此刻正无声息地伏在你的腿间,用眼神直白地问你:
“口么?”
简直废话!在这种时候还能怂么!就是想怂身下的这个人也没有能给你怂的机会吧?!
的确,没有人会希望自己错失机会,更何况是楚子航,从往至今都是如此。
路明非微张了张嘴但没有说话,楚子航也没有。他只是静静地看了路明非两秒,随即……
炽热的性器被贴上相对比起来可以说是稍凉的表皮——那是楚子航的脸颊!没有说任何话语,楚子航无声无息地用脸贴着那物蹭了蹭。
俊俏的脸庞沾上男根头部分泌出些许污秽的粘液,头发被那坚硬拨散了一部分,一些绕在坚硬包皮间隙,一些散乱地借由汗液和体液贴到额际和颊边,竟是拼凑成一股凌乱的美感,惊得路明非再度说不出话来。
自始至终,楚子航的视线都没从路明非的眼睛移开过。
路明非安静了一瞬。
然后蛮横地伸手摁住身下的头颅往前一挺,龟头直接顶上楚子航的嘴唇。
猝不及防地呛了这么一下,也还好能及时忍着闭嘴的欲望。楚子航又勾起眼睛看了路明非一眼,修长的睫毛上凝着不知是汗还是其他什么的液体,微微地颤。
路明非最喜欢楚子航这双眼睛,以及眼睛中的这个眼神。
楚子航低头,张嘴吞咽眼前的巨物。
从根部带来的前所未有的刺激,让路明非无心再关注更多,舒坦地抬起下巴。
路明非的性器在楚子航口中膨胀,变得更长更粗更硬。几乎快控制不住的快感充斥身体,路明非被楚子航的行动折腾得放了胆子,忍不住扣着楚子航的头连连来了好几下深喉。楚子航也没说话,只是低低地加重喘息几秒,从根到头慢慢把挺立的性器吐了出来。
路明非疑惑地看向楚子航,只见他十分随意地扯掉裤子,又摸了那巨物几把,屁股朝下对准了就要往下坐。
“等等等等!”路明非急忙拦住他,伸出一只手向他后庭摸去,“楚……咳师兄你还没润滑,这样容易伤……”
话音忽然顿住,探向后方的手在里面进出竟非常自如,柔软得根本不像话。稍稍张口的后穴湿润粘滑,搅和得黏黏糊糊的。
“师兄……难道今天你偷偷过来之前……已经自己……”路明非说话有些磕磕碰碰,眼中晶状体折射的光影飘忽不定地闪烁。
楚子航沉默了一会儿,轻轻的说:“不只是今天。”
说着,他对准路明非的性器,直直地坐了下去。
路明非也说不清,为什么在这种时候自己还会走神。
咕啾咕啾的水声在室内盘旋,空气中混合着肉体相冲撞摩擦酿出的性素。男人精健的身体有力又不乏柔韧性组成绝对的紧致,足够的润滑让穴口松软,摩擦出让人颤栗的、前所未有的快感。
浸泡在欲潮里,思维和头脑都像在太阳底下的湿土,慢慢被风干了去。
真正的情事里,人固以为自己的思想是停滞的,也就是生活中,人们说的“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但实际上,人在那个时候的脑细胞仍然是活跃的,甚至规律、频繁的性生活可创造新的大脑细胞,增强记忆力、认知能力。也就是说,人在那时候脑里也在想着什么,但很少有人去留意那时自己在想着什么。
可是,为什么会想到那种东西?路明非睁开眼睛,眼里的沉浮不定和渴求的阴暗里混了几丝困惑。
路明非并不是像楚子航以为的那样,是被他潜入安柏馆时的气息惊醒的。
虽说在卡塞尔学院的秘密培训中提升了很多也令他有了这个能力,但这还不足以让刚出任务,重伤回来的他拥有平常时期的能力。
只是恰巧,在楚子航潜入之前,他做了一个梦。
梦境是混乱而压抑的,说不清是什么和为什么。无数个零零散散的画面和影像缩成了一幅幅老旧的黑白照。上面编织着什么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无数个画面如浮水中的鱼绕着他旋转,密密麻麻地排布。
层叠的画面上深深浅浅,总体却交叠趋向暗色。它们环绕着他不停旋转,像一片正在堆砌的墙,一个接一个地堵住未知的空白。他无力阻止。
远方透过来的光芒渐渐少了,周围的画面都因为缺少光源而失去了颜色,旋转也停了下来。淅淅减减到最后,只剩眼前的被忽略掉的一角。
只有那一角透过来的一线微芒。
还有最后一幅画面还在缓缓地移动,它围着路明非旋转,穿过沉沦的黑,穿过迷惘的暗,好像在昭示着什么一样慢悠悠地倒腾。可是周围实在是太黑了,路明非很难看得清,只能依稀辨认得几线轮廓。
梦里的他似乎想了很久,最终犹豫地向那一束光伸出手。
“啪”的一声。
最后的光被最后的影像堵住了。
只剩围棋内压抑的黑。
一滴滚烫的汗水滴落,敲打在火热潮红的脸上,唤回了路明非一丝丝神志。他的眼睛已经没多少焦距,此时慢慢收回到身上颤栗的身体上。楚子航全身都蒙上了一层细汗,精健的身体连带紧绷的肌肉有节奏地耸动,在月光下反射出勾人的光泽。
路明非纵容思绪和理智都迷失在欲望的大海,把手摁到了那不断晃动的腹肌上。八块整齐排列的腹肌衬出玲珑有致的马甲线。每一条沟壑都表明面前这个男人长时间的磨练。
楚子航是这样的一个男人。
路明非的脑子有些迷晕了,天旋地转间思想仿佛回到了很久之前,像在梦里的感觉。他茫然地望着眼前的男人,迟疑地朝他的脸伸出手。
楚子航很快俯下身把脸贴上路明非的掌心,感受着路明非传递来的阵阵暖意。即使是由他自己主导,被全数撑开贯穿的感觉仍然爽得他有些发麻,看路明非的眼是晕的,眉毛颤得不像话。
酥酥麻麻的快感传遍整个身体抽离着他身上的力气,交合处发出的水声不至于让他产生羞愧但着实刺激着他的感官。
更何况这是来源于路明非……楚子航模糊地想,他对路明非没有一点抗拒。
他只想索求路明非掌心里的那点温暖,一旦贴近心里就像被什么东西塞满了,充实得几乎要叫他窒息。
“为什么……”路明非眼神闪烁,同样在情欲里浸泡着沉浮,间或夹杂着锐利和占有。
为什么,为什么要做这些事,而且眼底里却是埋藏着希冀和解脱?
为什么……么。不停耸动的身躯停滞。忽然之间就想起,前一世巨大的龙翼撑起将他保护在身下的怔忡与被烛龙之炎抹化成灰烬那一瞬间的崩溃。
而现在这个人,正完好无损的在自己身边,与他做爱,在做着世界上最亲密的两个人做的最亲密的事。
他的温度一如前世一样如焚烈火,手掌游移之处尽是要融化世间的烈阳,再下便是激动活跃着的血脉,旺盛的生命力仍在这身体下流淌。
没有数不清的夜晚里挣扎梦魇的痛苦,没有黑暗中早已习惯后独自一个人的迷茫阴冷,路明非在这里,他好不容易才挣扎出来,再没有什么能将他束缚,也没有任何理由让路明非再陷入轮回的桎梏。
这就够了,一切都足够了。
楚子航没有说话,只是毫不犹豫地回视路明非。眼神交汇间,因认真而勾起的黄金瞳焰相撞,交织映射出独属彼此的锋芒,随即而来的是更加急促地上下律动。
被体内勾起的难耐欲望化作声声呻吟吐息。楚子航低下身子,把头颅埋在里路明非颈边,一声声没有一丝保留,完完全全把自己放开了,都给他听。
路明非明白楚子航。
楚子航把属于自己的一切都给他听。
持续的低喘,空气粘腻得像糖浆,淫霖中带着彼此熟悉的清香。同样的沐浴露,同样的味道,混合着彼此体嗅交缠,相同中带着不同,却又是各自最喜欢的、最乐意的给予和索取。
对彼此渴求的欲望牵扯着纠缠不清的下体,欲望勃发得像两个一无所有的人闯入无尽之处,名为极乐的渴望相互吸引灵魂,带着来自骨子里的愉悦、舒畅和满足。占有的同时又被占有,情欲蓬勃击沙穿浪宛若潮水冲刷暖沙,一层又一层一浪又一浪,绵绵没有尽头。
不断起伏跌宕,两人的双眼早已一片空茫。
最强烈的感知一下子同时冲垮了两个人。
在白光里,他看到面前的人怀抱着村雨无力地歪倒在虚空中的残垣断壁里,削长的身体被荆棘划出的伤口散乱,蜿蜒的血条带走了脸上最后一抹红色,惨白皲裂的唇像腹部洞然的黑窟窿一样合不拢,一张一合地吐出一个个支离破碎的音节……
头晕目眩中,他看到将自己护在身下那通天的黑色龙翼宛若残垣断壁,炼金弹头贯彻黑色膜翼中的摧枯拉朽,至纯粹绚烂的黄金瞳在黑暗中被鲜血染上绝望的黑色,一点点地黯淡下去……
他们都紧紧地抱着对方,仿佛像抓着洪流中唯一的一条浮木。
到底是多么强烈的情感才能与上辈子生死间的缠绻交互?紧密又令人窒息得分不开。
往者不可谏,来者……
相拥而眠,明亮的月光依旧,在无云之空中尽情挥洒安静的月芒。
没有了阳光,或许还有其他东西可以替代。
end
一块瞄准镜里的世界有多大?
“嗞……嗞啦……嗞嗞……”
天空上没有云,也没有太阳,更不用提飞鸟和朔风。光不知从哪里来,只知道在有意识的那一刻起,便浸浴在这浅疏的金光里,有形而无影,有质而无实,如同身置一幅绝美的油画。
“嗞啦……嗞……嗞嗞嗞嗞……”
无尽残垣断壁在时光中坍塌,被迫刻上的腐蚀性皲裂的纹理将满目鬼斧神工的图腾神柱缠绕,如同枯枝败叶般,在触碰的顷刻毁灭。宏壮的神殿只剩下粗大若比宫室的砥柱,破碎的裂纹缝隙间夹藏着血,蛇一样蜿蜒着密布曲展。
如此的满目疮痍,又是如此的平静。
横跨千年朝夕的殷墟残骸被血与热磨去了初时的锋锐棱角,却又在此地特有的至圣的息中滋润,在亘古不变的年岁中长养。它们获得的是存活、长生,抑或是不朽?
“死”的概念中含着“生”的根属,如此扭曲又中和。
没有人能知道,大概也没有人能了解。这不是生命短暂的人类所能理解的东西。
哪怕是一块瞄准镜的前后,金色的光停置在金色的瞳孔,一样的颜色里也混杂了不一样的实质。
“嗞嗞嗞嗞嗞嗞嗞嗞……”
圆形视角里的镜头再次移动,越过隅墙,跨过斜壁,凌乱的金色和红色黑色混乱刷过,最后的十字准星落到一名瘦削的男子身上。
那男子斜背对镜头站立在这个地方少有的一片空地上,特制的纯黑风衣上半朽的世界树枝嶙峋,随着衣料的飘飞晃动。他就站在那里,头微抬,一动不动。
把镜头稍稍往上——那名男子所正对的方向移一点点,也是一个人。从下往上看,那人是一身精致的黑色西装,体型在她们这些人眼里相较中等,也是偏瘦,看不到脸。
或是说,没有人敢看他的脸。
纵使是现在的她也不能。
她只能就这么观察着他的身体,准线游移着将目光投向那个人身上的每一个角落。然而她没能找到任何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异样,除了见惯了那人平时随意的穿着后此时见到这么一身正装的突兀。
那人以前也不是没穿过正装,只是一直掩埋在他往日耷拉的样子下,在卡塞尔学院这种精英多如狗的地方也显不出个什么来。如今的他穿上这身装束,挺拔的脊梁和平稳内敛的姿态,不用看脸也能从气质上感觉到几分英气和坚毅,还有什么她说不出也知道无能及的东西。
她很艰难才从记忆里把熟悉的片段拉出来,这才觉察到这跟以往她和那人相处时隐隐的感觉非常相近,只是此时的感觉犹为强烈。
在这之前他们谁也没有真正觉察过这种感觉,除了现在正和他对峙的,视线一直跟随在那个人身上的男人。
她抿了抿唇,把镜头拉远,看着那相对峙的两个人。
那两个男人大概是在对视着,身板笔直,脸上坚硬如铁。他们的头发随着气体的流经而翩飞,但从未遮住他们对视的眼睛。
在这片遍布“死亡”概念的领域里没有任何活物,更不可能有生物之以息相吹之风。
但这并不妨碍某些超脱于“生”与“死”之外的东西。
它手持权与力,生来便有掌控元素与自然的权力。
它是神的宠儿,身居至高的王座上睥睨众生。
或者说——它就是“神”。
“嗞嗞嗞嗞嗞嗞——sss——苏z茜?苏茜?听得到吗?苏茜?”
不是想象中执行局毫无感情色彩的机械化音调。隐蔽在角落持枪观察的少女狙击手闻言皱眉,她伸手叩了叩下颌骨的微型话筒,压低了声音:“恺撒·加图索?我记得芬格尔在叛逃之前已经把eva的权限锁起来了。”
“再怎么逃也总归在地球上。”恺撒言简意赅,似乎并不想提起这类话题,他问道:“情况怎么样了?”
“还在对峙,看不出有什么别的。”
“已经三天了……”
“准确地来说应该是七天,尼伯龙根和外界的时间额度不一样。你没有拿到这次行动最基础的资料,恺撒加图索。”或者说你又背叛了你的家族,偷偷征用了eva。
恺撒沉默了很久,才说:“我是一个人。”
“是么。”苏茜的身子放松了一点,她半蹲地倚在石壁上,背后的石壁上沾上了一点血迹,像有魔力一般微微发烫。但没伤及性命,苏茜也就不甚在意。冰凉的金属枪管,背部的炽热灼心,这两种截然相反的触碰已经是她所剩下为数不多的感知。要说更多的……大抵就是这枪膛里那唯一一颗由概念构建而成的精神类物质。
炼金弹头——贤者之石。
“你还好吗?”恺撒低声问。
苏茜默然点头,想到对方看不到又出声“嗯”了一声。她情况的确还好,即使那两人保持那样的僵局已经好几天了,但到底是象征永恒的尼伯龙根,物质循环在这里是停滞的。像北京地铁站下那样,人即使会在行动中消耗能量变得消瘦,乃至变成皮包骨,但只要还身处这个空间里,人便永远不会死亡,无论肉体还是精神。
二人沉默良久,频道里久久回响着他们的呼吸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苏茜才打破了这样的沉寂:“诺诺怎么样了?”
恺撒没出声。过了会儿他才缓缓道:“她很好。”声音轻得像是对自己说。
“是么。”苏茜又把自己放回了瞄准镜里,金黄的光芒在镜面的反射中缩聚成微小的金粒子,她的脸上无悲无喜,“在‘钥匙’家族里,她的弟弟已经算是佼佼者,但打开身为次代种的青铜与火都需要足量的血液……”
“纵使她是家系里言灵血统能力最强的,打开这种地方的路也不是易事,恺撒。”苏茜轻声说。
耳机里传来轻微的呼吸声,话语空当的微毫电磁音速度变得缓慢。他的呼吸在加重,苏茜判断。
“男人可不太喜欢太过聪明的女孩儿。”恺撒说。
苏茜远远地往高台上的男人看了一眼,他的背影依旧,他的侧脸坚硬如铁,他的瞳孔犹若流炎。
他没有回过一次头。
苏茜很慢地闭上眼睛:“现在说这个还有意思么,恺撒·加图索。”
当憧憬而不得,内心不停地焦躁、期许,到漠然、无絮,到沉寂的无所事事,到最终在生活熔炉的熔炼下变得暧昧不清的无知无觉,要花多长时间?
她重新睁开眼睛,“她本就是能力最强的,自出生开始便隐藏自己的能力,直至那一天的来临,给继承了家业的你作为道具开启‘神域’。”
“如果不是奥丁,现在通过‘封神之路’站在这里的最强屠龙英雄,就应该是家族里最优秀而被赐予帝王之名的你……”
“够了别再提——”
苏茜不管他:“但现在通过那条路的是楚子航,从头到尾都是。我最后一次看见她的时候——你们,你们家族的那些——正围着那个监视的圆桌前面歇斯底里,不是么?”
“你以后打算怎么对待这份已经……没用了的‘家族的爱’?恺撒·加图……”
“砰——”的一声,打断了她的话。
“恺撒?!”
“没什么,点了根烟。”恺撒微微侧头,子弹的弹孔就打在他身后的墙上,偏离头部不过毫厘。他呼吸深重,“不管怎么说,婚已经订了,她会被冠以加图索的姓氏,只要她还活着。”他咬着字:“我保证。”
苏茜一怔,脸上泛起几丝笑意。引燃龙血后的她浑身泛着杀戮的阴冷,此时却是从那寒意最盛的黄金瞳里掺进来几点温和,仿若是从泥血荆棘里绽出的黑玫瑰。
“是么,那也挺好。”无论是感情还是依旧的叛逆。
“你倒是挺关心她。”
“快死的人了,总会情不自禁地尽可能去想能想的事情。”
恺撒一顿,“你知道?或是说你们都……”
“应该只有我。”苏茜语气淡淡的,“学院忽然征集所有b级以上的混血种注射‘疫苗’进入尼伯龙根,是人总会好奇一下,比如说查查狮心会三十年前绝密资料之类的。”
“然而你还是参加了这次的行动,”恺撒苦笑,“而且是最关键的一环?”
“我没想捣乱,恺撒。”苏茜平静地说,“跟他也没有关系。”
“……”恺撒沉默了一会,说,“我可以问问原因么?”
“没什么,我只是在自己和家人之间选择了后者而已。”苏茜摸了摸枪管,“他觉醒的时候在那个城市,那里离我老家挺近的。”
“密党已经指挥当地人民撤离了。”
“能逃么?”苏茜反问,“逃得掉么?”
逃得掉么?罪恶从千年前就已经开启,渎神的罪名一旦沾染便无法洗净,铭刻在骨血里的疼痛伴着神的哀唱,自千年前便从未姑息。
非鲜血不可斩断那猩红液体中浸润的哀骨。
“对不起。”恺撒干涩地说。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跟他无关,也跟你无关。”苏茜说,“而且我也不是全然抱着牺牲自己的态度来的,怎么说也有点好奇。”
“他曾经跟我说过那个尼伯龙根,北京地铁站下面那个。诺诺在那里向学院呼救的时候我也去了。”
“你去看楚子航了?”
“没有,只是远远地看了他一眼。”
“怎么?”
“没怎么,一种感觉罢了,”苏茜抬头又往远处男子的背影看了一眼,“现在的他和那时候的他感觉一样,好像失去了什么最重要的东西一样,还有……并不需要我的感觉。”
“……所谓女人的第六感么。”
“或许是。但只是我有这种感觉,诺诺说她什么也没感觉到——凭她的能力。”
“后来她给我看了她在尼伯龙根附近侧写时画的图片,只有几张,但纸上面零零散散什么都有。里面有一张很有意思,我想你应该看过。”
“不,这个她没给我看过,我去找她的时候她在附近的becb里,在往一个男伺生领结里塞大额的钞票,说是难得的劫后余生……”
“……”饶是身为诺诺好友的苏茜也忍不住懵了两秒,“她当着你的面这么做?”
“当着我的面倒没什么,她以前还邀请我也这么做,往跳脱衣舞的牛郎股沟里塞支票什么的。”恺撒无奈地耸耸肩,“只是那次她似乎喝了很多酒,玩起来有些……肆无忌惮?”
苏茜一直抚摸枪管的动作停住了,静得像融入了周边的背景里。
在这个空间里,一切都是恒久的、静止的,存在的一切皆是死物,纵使这绚烂的色调在人间可称无与伦比,但一直待在这,再好的、再美的、再无与伦比的也不过镜花水月。
没有一花一木一草一树,被称为神的家伙们两相拥抱着坐在王座上,无尽地在静止中静止,仿佛思维也能停滞。苏茜不由得想起那时候诺诺木着脸递给她的画像:一人一龙并排坐在一堆破烂圈出的空地里,一同看着一台上二三十年代的小黑白电视。
人抱着膝坐着,脸上表情是愣愣的。龙伸长了脖子挨过去,脸上表情……好吧,龙脸上还没有可以称之为表情的东西,只是呆呆地望着那台小电视机,它似乎非要让自己的头和人头保持一样的高度,明明那么大个块头却要低下去昂着头,委委屈屈的样子,着实让人想笑。
但当时看到那幅画的时候,没有人笑得出来。只因为那两张脸,一样的呆愣,一样的怂怂的木木的,眼里却一样地带有希冀的那么一点小光,一样地深幽埋藏在眼底,一样是那么的……孤独。
龙和人一样,最开始只是降临在这个世界的孩子。
若非人类贪婪地妄图获得神的力量,不顾一切也要将初生于世如孩子一般的龙类囚禁,进而衍生出混血种这种产物,这几千年来无尽的战争之潮是否也还是风平浪静?
长久的疲乏如一潭不断积累的死水,兜头浇在身上,在不再是一个人时悉数尽上沿血液流经四肢百骸,骨子里生疼。
苏茜疲惫地闭上眼睛,眼前是飞溅的红与黑,眼皮底下一片滚烫。
或许……或许……
“照片怎么了?”
“没什么,别在意。”她又睁开眼睛,忽然说:“我想知道他们最后的结局。”
“你知道的吧,恺撒?作为加图索唯一的继承人。”
恺撒沉默了一会儿,嗓音因烦躁而变得晦涩。
“要么,神战胜了最强的人类,然后会有更多的屠龙者被送往‘成神之路’,变成下一个最强的人类再和神战斗……”
“要么,最强的人类战胜了神,然后……”
忽如其来的寒芒穿越墙柱,打在背上。汗毛直竖,苏茜瞳孔一缩,侧头向那方向看去。
如山海般的帝皇威压扑面而来。纯粹地不含一丝杂质的黄金瞳锃然,仿若千万利剑直刺入心锥。苏茜的头一阵刺痛,仿佛有什么东西钻进了脑袋。
眼前一黑,周边忽然暗了下来。黑暗的背景里,漆黑的大粗线条在四处乱窜,像是游走的群蛇。那些蛇的背后,灿烂而巨大的黄金瞳睁开,深深刺入她的脑海,遥远若从洪荒之始传来,如钟鸣般的声音在她耳边。
他说:“跪下。”
那个被称之为“神”的东西横隔千万阻碍物,远远地看了她一眼。
旷日累时,破于此瞬!
雪白的刀罡如飒风肃杀,锋芒如炬,其疾徐如。
漆黑的龙翼大张,黑暗的影子遮天蔽日,仅微度地一摆,便瞬闪于高空之上。
那一刀并没有击中,但两个能相互对峙的站位引导的平衡重心已经倾斜,持久僵持的局终究被打破。
“楚子航!”
明知道对方和“神”的对抗中分不开一丝神,苏茜还是情不自禁喊出了声,腥甜的味道瞬间冲上喉头。她扼住自己的喉咙,艰难地把什么东西咽下去。
枪膛里的温度微微开始烧了起来,沿着枪管经手指头钻进了她的身体,引燃了她的黄金瞳,在她身上印上独属于龙族的印记。
“哈呃……”几度张嘴,想大声喊着什么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得出来。苏茜捂着头,眯成一条缝的眼睛下透出间红间金的光,似熔炉里凝炼的精淬,更似来自深渊地狱的火光。
她急促地喘了好久才总算抢回来对身体的支配权,快速地对耳机那头不停呼叫的恺撒随便喊了一声“情况有变。”,便伸手扣了耳机,甚至完全没注意到耳机被她就这么随手捏碎了。
她再次提起枪杆将瞄准镜对上了那澄天之上的影子,那张熟悉的、常怂拉着眉眼、此时却冷峻坚硬得像是个根本不认识的人的侧脸。
对了,怎么可能会认识呢,他现在也不是原本的那个他了。
他的名字不是路明非,是黑王,黑王尼德霍格!
刀与剑破空交锋,屠龙者和龙王的末路终于开启。
他们的争伐挥刀饮血,他们的战斗不死不休!
世界上很多人的初见都不是他们所以为的那刻。
夏天的仕兰学院喧闹如蝉于夏树,只有在放学后才安静那么一点。
他并不喜欢那样过于喧杂的环境。留下是因为那天的篮球训练还没有做。体育馆被篮球部的人霸了场子,操场上还有一群人——学校里的“太子爷”赵孟华和他的小弟们。
说一群其实并不太对,只有赵孟华一个人在打,他的小弟们在看,还有几个人在捡。
有一个人坐在场外,抱着膝,肩膀怂怂地耷拉着,隔着人来人往,像是在远远地望着人群,也像是在单纯地发呆。
那个人一直就这么坐在那儿,从灿阳到残阳,直到远处的红光不知道何时被浸上了蟹色的青灰。
“子航,在看什么呢?”
长久的凝视被打断,沉默着,他礼貌地朝一脸羞红的少女摇摇头,便从教学楼的窗台边走开了。少女被搭理后脸色变得更加红润,也急匆匆地跟上。
他们所不知道的是,久坐的那个男生在他们转身后才终于抬头,远远地往他们的方向扫了一眼。
“优等生啊……”那个男生嘀咕着,脑里转了好久才从记忆里揪出以前偷听学校小女生对话时的内容——那什么来着?似乎是叫楚子航?
“路明非!!”有人大声地吆喝。
那男生“哎”地应了一声,这才慢腾腾地从草坪上爬起来向操场跑去——他也是被指令捡球的成员之一,之前一直在偷懒,天阴沉下来了快下雨了才被人让发现。
操场在校门口的正对面。两个人一个往东一个往西,都是一个人。
他们总是远远地看着,从不被对方发现。
楚子航远远看着路明非。路明非远远看着楚子航。
路明非飞悬在天上,漆黑的骨翼在空中大张,全身的骨骼位移到最紧绷的状态,纯度黑刻的纹理从颈脖蔓延到脸颊。
楚子航在地上,飓风卷起衣缀狂舞,“封神之路”给予的力量在体内暗涌游走,冷若坚冰的瞳孔凝结至厚重的金黄。
僵持数天的日子里,他们立命于两个完全相反的极点。楚子航背身尼伯龙根的入口,路明非脚下则是焚文铭刻的弃族图腾。
旷日弥久,平衡被打破的前后却不过是路明非移开眼神那一瞬之间。
彼此的黄金瞳中迸发出暴虐炽热与森森阴寒,连同空气一并搅入混沌。
他的黄金瞳威严如山,漆黑的蛇在眼底下狂舞。
他的黄金瞳凛冽似剑,孤傲之锋在骨子里沉淀。
楚子航眼里是恒久的逼视,赌上骄傲与性命,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对方,都强烈得叫人发疯。
但路明非不为所动。从路明非身上感觉不到任何的力量流动,非常的平静。这是纯粹上位者的姿态。他无喜也无悲,金色的瞳孔中闪烁着愤怒、仇恨和君王之罚的冷酷,排山倒海般的压迫感足以让任何人窒息。
唯独楚子航能看着他的眼睛。
“你不怕和我对视,对不对?”他说。
妖异的黄金瞳对着另一个人完全打开,金色的曼陀罗在瞳底绽放,他看着他,脸上表情是漠不关心的凉薄,他却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那么一丝的、轻微至极的慰藉。
“我一直期待着有人不怕我的黄金瞳。”
白色的鸽子在暮钟的轰鸣声中飞向斜晖,在翅膀的“扑棱”声中落下雪白的羽毛。
无论是不是神,他从不畏惧他的眼睛,哪怕是直视最深处与生命维系的繁杂而妖冶的龙文。
楚子航高声咏唱着古奥的语言,以己为中心,巨大的领域像球体旋转着向四面八方爆发扩散,紫色的弧形电光如蛛网一样扭曲着磁连整片领域。被紫电碰到的地石瞬间溶解,石液炸裂飞溅,浅色化的液滴中心有盛金烈焰在熊熊燃烧。
路明非则轻轻一抬手,尼伯龙根密布“死亡”属性的元素竞相复苏,它们飞速围着路明非旋转,风息相冲摩擦出生火。不同于“君焰”和“风王之瞳”等言灵融合催发,直接由刃而生的刃挣脱了宿体本身的桎梏,由元素生借元素成,更加随性肆意霸道。
石浆浮空,液滴旋转聚拢,随着楚子航言灵愈加高亢快速的唱诵越来越亮。
风起火,光同尘。元素狂乱地舞蹈跳出金色烛龙,狰狞火舌吞天噬地。
毫无征兆的一刹那,紫与黑的球形领域不约而同爆发,石浆炸裂和元素乱流而生的火光撞击在一起。环绕、挤压、生成、冲撞、撕裂空间,毁灭的同时又再度重塑,天地间的一切都像是被扔进了120迈速度的滚筒洗衣机,飞旋着杂糅成一团又分开,如龙王出世一样发出震颤人心的怒吼,地动山摇!
被围困于宏观纬度的纵横捭阖下,元素碰撞形成电子间的跃迁形成色彩绚丽的盛光炸裂在尼伯龙根每一个角落,竟是平添几分“生”的色彩。生死混杂的波澜壮阔里,两道影子以炮弹般的速度在两个领域里互相追逐,如光如影。
空气中是火焰灼烧金属所发出的气息,曾经相同的感官仿佛还在昨日。
煤油和铁屑烧灼的气味密布,灯光通明的地铁激飞了满地的碎石和碎骨,沿着依然红热的铁轨停在他们面前,全部车门被轰然弹开。
刺穿黑暗的光,是曾经彼此生死的依傍。
他嘶哑地,磕磕碰碰地背着另一个人不停地说着,真心话和烂话间杂,脸上泪流满面但依旧前行。
他在他力量的浸润下重生,破碎的身体重新温暖起来,贴着身子传递过来灼热的温度。
恍恍惚惚听到只言片语。
“我说师兄我们看起来是要挂掉了,我可从来没有想着要跟一个男人一起挂掉……”
“不要死啊!师兄……”
“别他妈的死在这里……”
“不要死!我朋友不多的……”
“不要死……”
砾石沙尘如风削割面部,机车蒸汽飞扬喷洒,黑暗中永恒的无助和悲鸣中有光透进来,他们践踏尸骨,一步步宛若千斤重担。
若论生死……
刀光剑影,以言灵淬炼的武器皲裂,无数的金属碎片飞溅镶入岩壁。两道人影在空间里不断碰撞,甚至突破了音障只留下几道残影。
很少有人敢真真正正地直视那一幕,隐藏在尼伯龙根角落的潜行者们颤抖着身体低下了头,耳边喻意着哀与死亡的龙文高歌,声声入耳,无不诉说着生命的终程。
漫长的厮杀和吼叫声中,是血与热的妖冶瑰丽,犹如一场恢弘的祭礼。
光芒愈盛,两个人的距离忽然拉开,远远地,刀与剑上的烈焰熊起。
他们向对方疾冲着撞到一起,施加在刀与剑上的炼金术在触碰的那一刻爆发出剧烈的轰鸣。刀罡劈开的气刃在两侧刮出无数伤痕的悲鸣,那是肉体被划破的声音。
曾经在深幽无尽的尼伯龙根深处,名为“封神之路”的血色巨茧被王者之剑斩断,细微的光跳跃进永燃的黄金瞳底,又马上被那份惊喜希冀的目光填满。搂住他的是温暖甚至炽热而坚实的手臂,心脏被充实的喜悦和难以觉察的暗涌填满,久寂的内心被忽如其来的炽热和阴寒搅动得生疼。
“封神之路”为他所带来的,远不单是能媲美龙皇的力量,还有更多的,比如说与尼伯龙根相接的外界的种种,比如说千年来龙族与人类鲜血淋漓的历史,比如说黑王尼德霍格自古记载至今的所有信息……
再比如无数通过“封神之路”的先驱者们遗留下来的意念。
完全没有意识到什么,只是已堪比言灵能力的听力为他带来轻微的、“噗嗞”那么一声。
面前喜悦的脸被痛楚打破,猩色的液体将睫毛染上血红,瞳孔中的光芒大盛,在愤怒与千年累积的仇恨混沌中淬炼出至纯至亮的金黄。
撕天毁地的怒吼,闪电与雷煞覆盖天空,由“神”构建的尼伯龙根将方圆百里的万物包裹吞没。猝不及防的变化与失重一般的坠落感让他不禁握紧了以“封神之路”中取得的力量所凝结的刀柄。
那时他才发现,从不离手的长刀插进了面前人的胸口,此时正被强大的愈伤能力排挤出去,雪白的刀背反射,他和他的倒影映射在上面重叠,瞳孔中的金黄至璀至璨。
那是属于龙族的黄金瞳。
那是肉体被划破的声音。
混杂了心脏在那一瞬间的抽搐,无论是那时还是现在,都痛得几乎令人窒息。
“师兄……”路明非轻轻地喊了楚子航一声。
刀剑脱手,残存的动能把它们弹到天空截然不同的两个方向,又乘着渐趋温和的元素环流在空中划弧转了一个大圈,最后在压强的作用下聚到了一起相反地反插在地面。
它们伤痕累累,但仍旧刀刃相向。
两个人的争锋早已在那短暂的时间里结束,龙与人的差距仍是过于遥远。此时路明非正抱着楚子航,抱得很紧,又温柔得像至亲昵的人。他抱着楚子航缓缓下降,在一柱神殿砥柱旁让楚子航挨着坐下,然后抽回了自己的手。
黑鳞密布的利爪从被贯穿的小腹脱离,粘腻的黑血沿甲尖滴落到地面,像王水一样腐蚀飞溅,发出像烧焦羽毛的气味。
楚子航低头,看见自己小腹上的黑红窟窿,它在初时喷出了那点血液后很快就停止了。凝有黑王之力的尼伯龙根本就带有名为“永恒”的力量,不会让伤口愈合,但也不会再加重伤势。
胸膛和小腹,彼此给予的伤口只相差了那么点距离。
尼伯龙根的天空灿白,金色如圣光般,温柔地撒到每一个角落,没有丝毫热量,但十分光明。归位的元素每一个粒子浮空发出点点金光,宛若漫空中星尘飘零。
“嗞嗞……嗞嗞嗞……嗞嗞嗞嗞嗞嗞嗞嗞嗞嗞……”
有枪的保险被打开,发出“咔”的一声清响。
封神之路是一种很玄的东西。真要说起来,大概也是用人类的语言所难道清的。
泛泛地说,便是人类在跨越临界血限的那一瞬间,便站到了“封神之路”的。你要有最坚毅的心,最坚定的意志,孤身一人,在前人堆出的尸骨与血液中行走。
在你前进的时候,无数诱惑与绝望的画面在两侧频频闪现,魔女的糖果屋飘出致命的诱惑气息,美人鱼在背后暧昧地歌唱,勾引着你哪怕是回一次头。
或许你会堵住自己的耳朵,用自学的调息之术自缚嗅觉,永燃黄金色的锐利双眼紧闭,遵循自己的本心前行。
或是自小练就的敏锐感官引导,或是旧时故人的推波助澜,又或是偶遇某些势力本为另一个人暗中埋下的帮助,你或许有那么一丝机会能走到道路的尽头。
而当你睁开眼睛的那一刹那,不管是有多么古井无波的性情的人,都必会大吃一惊。
因为在那里,有无数双眼睛环绕着你睁开,或浅棕琥珀,或漆黑如墨,或雅蓝晶莹,还有很多很多。
它们的形态各不相同,密布在你的四面八方,或扭曲或尖锐,眼神炽热而疯狂。
然后它们忽然间都烧成了熔岩般的金黄,像是从石头里开出花一样,血浆肉潭里忽然生出雪白的茧丝,承载着几千年来世代累积的仇恨与倦意,无数茧丝铺天盖地将这万里挑一的适格者吞没。
那人将在茧的孕育中得到数以万计先者累积起来的,足以媲美龙皇的力量。
同时他也将负上无数染血的荆条,永远拖着沉重的步伐行走,直到所有的力气被抽干后倒下,再也无法站起来的那一天。
天空是洗净素娟的白,没有阳光也没有云,暖金浮光飘扬,元素归位如星芒流落。
楚子航抬头,大出血导致大脑缺氧让他眼前有些模糊,强大力量改造出过于敏感身体,在有些时候并不是什么好事。
但即使看不清,眼前人灿若流炎的黄金瞳也仍是朦胧中最吸引人的光景。
“结束了。”路明非站在他面前轻声说。他把骨翼收了起来,骨骼移位收拢,龙化的迹象逐一消失,不一会儿就变回了那个熟悉的男孩,唯有那脸颊边两条漆黑的刻纹,纹中有赤色的火星灼烧着。
“尼德霍格?”
“路明非。”路明非轻声说,“但以后或许是。”
“……你并不是完整的,对吗?”
“嗯,还没来得及。”路明非看了楚子航一眼,瞳孔深处埋藏了或压抑或晦涩的难以言喻的东西。随即他便淡淡地把视线移开了。
天边熙融的金光在他眼里倒映出一点光点闪烁,黄金瞳不怒自威,凛然而威严,并不锐利,却无形间给人一种难以靠近的感觉。仿佛无论何时何地,纵使昔日的温柔尚存,都隐隐有一股浑然天成的上位者的气势。
他望向远方,眼神飘渺悠远,难得地有一丝丝温存,话像是对楚子航说,又像是自言自语:“他还在格陵兰海,只有吞噬了他才是真正的尼德霍格。”
他……楚子航的眸子垂了下去:“黑王也是王座上的双生子么?”
路明非无声点头说:“过于强大的力量,如果只是独自掌控,即使是龙族也很难维持自己的精神。弃族的双生子相辅相成,其实是一种保护。”说着他又勾了勾嘴角,“不过就那个时候来说,是说致命弱点似乎也不为过。”
那个时候……
楚子航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作为“封神之路”万里挑一的适格者,他获得了强大的力量,同时也承载了千年来长河般的记忆与意念。它们大多早已在时间的冲刷下变得模糊不清,但那些用鲜血刻在灵魂上的仇恨与过往仍在漫长的流水朝夕间发出蚀骨的悲鸣。
他能看到,愚蠢的民众在领导者的命令下一个接一个跳进血海,以生命淬炼言灵化作缚神的枷锁。
他能看到,瓦格林立的神柱之下,渎神之人高举火把,雪白的圣袍上溅上猩红的印记。
他能看到,权利者们的眼睛里,作为贡品进献予神的少女们分歧时,身体和脸上绝望的泪水像眼球里的血丝一样扭曲。
从那个时候,那个神初生的最脆弱的时候,人类的罪名便伴随着名为混血种的血液代代相传。他们的贪婪和欲望迫使神座上的双生子分开,苟延残喘的哥哥把妄图自我牺牲的弟弟钉在了格陵兰海的海底深渊里,等待着他的苏醒,自己则被人类囚禁,然后……
“他们……杀了你,但你是无法被杀死的,于是他们把茧化后没有记忆的你监禁在身边。在茧化完成之前诱导着你觉醒,茧化完成后就直接抹杀,一次又一次地周而复始……”楚子航声音很低,自己都察觉不到话里的颤抖。
逆着光,楚子航看不清路明非的表情,只知道那双瞳孔里平静下来的黄色潮水忽然掀起滔天巨浪,残酷,暴怒,狰狞阴冷似地狱深处的恶鬼透过那双眼睛注视着他。
那是不属于路明非的眼神。
纵使获得了足以比肩的力量,楚子航仍是不由自主感受到身体的颤动。
过了一会,他才听路明非说话,但声音里已经没有了先前的温度,他平静而淡漠:“这也是你作为学术宅的好奇心么?”
“这是你作为学术宅的好奇心么?”记忆中的夏弥朝他咯咯地笑。
楚子航眼睛忽然睁大,他忽然明白过来。他本以为那只是“夏弥”这个人格和他开的一个小小的玩笑而已,如今却忽然认识到,那不是什么玩笑,那是——嘲笑!
龙族对人类的嘲笑。
几千年来,多少愚蠢的民众在权利者的操纵下怀着对龙族的恨意前行。他们被密党培养,一部分作为生力军积淀为密党势力,一部分被引导成死侍,为封神之路积累足够的力量。
他们从不好奇龙族降生于世的原因,也不好奇龙王对人类挫骨扬灰般的恨意,甚至没有想过自己背负着怎样的血统,又有怎样的未来。他们只知道前行,怀揣着追逐名利的祈愿一路烧杀砍伐,最后只剩仇恨和力量作为“封神之路”的养料,连尸骨都不曾有。
而他们积载的错误的恨意,只有依附在千年一遇的适格者身上。
上一代的适格者是奥丁,这一代的适格者是楚子航。
一点一滴的彻骨恨意早在“封神之路”尽头的茧里就将他的每寸细胞都浸泡,蛰伏在他的身体里。它们在茧被劈开见到龙王的那一瞬爆发,群体的意志席卷过楚子航的整个身躯。
没有选择,也无法阻止,楚子航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宛若飘落的叶子被无尽的洪流冲垮,不受控制地犯下一个又一个的过错。
被操纵的身体刀光浴血,被囚禁在深处的灵魂无从挣扎,只能在回忆里,一遍又一遍地过尽往事云烟。回首看去,才发现不知是何时开始有了如此深的念想,只知道在觉察到的那刻,本应麻木的心脏上有无言的酸麻感,一抽一抽像是脏器被挤压的生疼。
“对不起……”楚子航低声说。
路明非的思维还在旧事上:“没什么,我是真的不知道。我刚刚醒来不久,能想起来的事情还不多。”
楚子航摇摇头:“不是。”
路明非侧头看他。
“不是。”楚子航直直地望向路明非的眼睛,眼球微微颤动,眼神坚定不移:“我从不想伤害任何人,更何况是你。”
“也只有你,我从不会想去伤害。”
路明非愣住了。
也不是全然的无所知觉,明明能够命中弱点时微妙的偏离,长达几天几夜的绵长对视里间或闪过的复杂压抑,从未主动离开过的视线……如今回想起,仍是对方清晰的眉眼。
眼睛里,金黄色的潮水开始翻卷,渐渐地柔和了波浪。路明非张了张嘴,正欲说点什么……
突然,黄金的天幕如玻璃般碎裂,一个黑影从天而降,它全身都密布鳞甲,骨翼大张略起风尘。它低鸣着俯冲飞向路明非,龙化初期隆起血管的脸部看不出人形,只有一双金红交杂的双眼闪耀——是一名龙形死侍。
路明非的代步工具?楚子航有那么一瞬间的迷惑,他本以为闯进来的会是一条像青铜与火之王的参孙那样的巨龙。龙王站在参孙背上睥睨众生的威严形象还刻在脑里,与之相比龙形死侍便显得寒酸了不少。
如果路明非知道楚子航心里想的估计会欲哭无泪:先不说千年来能接近他的只有他的弟弟,没有什么子孙可言,更何况面前的并不是正统的龙,而是由混血种突破临界血限后却经由特殊秘药保留身为人的一部分的龙侍。
但显然,路明非还没福至心灵到能和楚子航激情对视三天三夜并互怼了一场后就和他心灵相通的地步。只见他看着从天上冲向他的龙侍,眼睛睁大、瞳孔收缩,一脸的不可置信。
“怎么会……是你?!”
即使混着浓烈的雪茄和酒精,路明非依旧辨认出,那是在神刚苏醒的雨夜里,那个孤身一人利用自己的身份,为他挡住大半密党的人的气息。
怎么会是他?怎么会是他?密党的人怎么会允许他这么做?!
路明非的脑里有什么东西在嗡嗡作响,抗拒和违逆的血在逆骨间燃烧起来。
就在路明非失神的瞬间,隐藏在尼伯龙根角落里一直凝望的狙击手敛神,尖锐的眼睛里那一点光芒锋利如刀。
一声长响破空,空间的金色粒子被极速冲开一个大口。承载着猩红液体流动的弹头,炼金子弹呼啸冲出。
刹那间的兴奋,眼球突出,长久未休息的晶状体中血丝蜿蜒。
忽然如昙花一现一般,眼前的景象扭曲了。
苏茜的头部一阵刺痛,脑海里狰狞的黄金瞳慢慢淡出。有什么东西瞬间冲破血统等级的抑制喷涌出来。
是尼德霍格之前那一眼埋下的黑蛇?想要杀了我么?不对……
她忽然意识到,脑海里盘踞着的黑蛇从一开始压制着的就不是她的力量,如若是她本人的力量,在没有龙化之前是怎么也达不到这样的精度的。它们抑制的是来源于她骨血里的,被学校“加料”的秘药所埋下的种子。
有那么几度她和恺撒说话的时候分神了,龙血沸腾着的龙王之“力”想侵占她的精神,但被龙族之王——黑王看向她那一眼里遗留下的“权”的威压制了下去。
此时路明非初觉醒的力量在和楚子航的战斗中已经消耗了不少,他本来就不是完整的。而现在,唯一稍起压制作用来和龙族之“力”抗衡的、蕴含着某头龙王的“权”的贤者之石子弹也已经作为武器被发射出去。
压在心头的黑蛇如同风沙,在“贤者之石”发射出去的那一瞬就被掠起的风带走,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更小的,但压力却不输黑蛇的白色小蛇。它在意识之海中爬行游走,它翻天覆地,纵越而上吞噬了翻滚海潮上的银月!
猝而眼前一黑,她发现她站到了一条路的,周围幽深严寒,道上荆棘围拦。
没有回头路,她机械地拖着两条腿向前。视野过尽都是黑红,似是有血液把眼球填满。
越走越无力。苏茜能清晰地感觉到属于自己的东西在这条道上被渐渐抽离,不论肉体还是灵魂,而她无能为力。
忽然,远方出现了两点明火,点亮了她的世界。她惊愕地抬头,对上一双灯火通明的眼睛。
该怎么形容这双眼?仿若深夜走在狼嚎鬼叫的深山密林里,忽见山间木屋那一簇烛光。
那是楚子航的眼睛。
一眼便认出了那双眼睛的归属,苏茜马上紧随其后,一如以前无数次那样毫不犹豫。她不知道自己已经偏离了道路,也不知道耳边传来细碎的、来自许多不同声音的窃窃私语,她只知道跟着他,跟着那双眼睛。
哪怕他没有回一次头。
一块瞄准镜里的世界有多大?
名为“苏茜”的女孩的世界有多大?
她一直跟着她的世界行走,走过春梅与夏日,发碎轻扬挨着工整的男式校服,走过秋风与冬霜,衣着单薄步履快速地走过。
但他什么时候越走越快,快到她跟不上了?
卡塞尔的春天,两人站在钟楼下看飞鸽在暮钟声中飞散;六旗乐园的盛夏,“中庭之蛇”上是不设防的叫喊;日本的初秋,樱花树下踩过两行一直一斜的足迹;临近新年的隆冬,相互许下的承诺和甘愿为之赴死的意念,还有作为礼物被送出去的那条红红火火的红围巾……
跟随行走的步子不停,周围黑红的樊笼之景竟是淡去了,她跟着他走回了现实!那双眼睛在环境亮度增大的同时也清晰起来,的确是她一直眷恋的人不错,他似乎回过头来,仿佛正在看她。
期待而又欣喜地,她迫不及待向前跑,拨开不知什么时候起的缭绕云雾,她跑到了“封神之路”和现实间的交界处,她看到——
血红色的弹头悬停在空中,子弹破空形成的气旋致使空气扭曲地滞留在它周围。浮沉的金色粒子定格,天边的龙形死侍僵着一动不动。
言灵·时间零。
她还是算漏了。
本以为尼德霍格走神的那一刻正是最适的射击时间,但她还是算漏了,用了最常规的思维来判断时机。
殊不知那个叫路明非的男孩,本就是世界上最大的bug!
弹头所指,路明非就在那远远地看着她,尊威并蓄的黄金瞳微敛,眼神漫漫而不可一世。
他蹲下身跟身下的楚子航说了什么,随即托着他的下腋把他垫高。
楚子航抬头,凑到路明非耳边对他说了什么。
路明非点点头,一个弯腰抱起了楚子航。
楚子航把手环上路明非的脖子,脸挨到了路明非胸口。
他自始至终没看她一眼。
你还想骗自己多久?
绝望的种子在内心深处生根发芽,枝茎旋转着转出一朵气味靡糜的花。
她在铺天盖地的绝望和热得滚烫的恨意里沉浮,来自四面八方的力量将她浸泡撕扯。
不一会儿便碎成了芥尘。
紫黑的血管蜿蜒地爬上皮表,漆黑的鳞甲将它们尽数覆盖,发热发烫,身体在骨子里的冰冷和痛苦下痉挛。
重新站起来时,她的身影在空气里虚无缥缈,像是一个竖起的黑影,没有明显的轮廓也没有影子,苍白的脸上面无表情,唯一鲜明的灿金瞳孔里泛出血红。
她不再生,也不属于死。她不算人类,又被龙族所唾弃。徘徊在生死的夹缝间,在名为“封神之路”的道上徘徊游走,日复一日,唯有本性对鲜血和灵魂的渴求,直至被斩杀的那一天。
同时,路明非抿了抿唇:“苏茜……我没有办法。”
楚子航眉目低垂:“她也走上去了吗?”
“……是。”
事实上,密党把路明非称为“神”,把这一尼伯龙根称之为“神域”,其实也挺贴切。不同于初代种在本身环境的基础下建造的尼伯龙根,他是直接凭空创建,并对域内的所有死物都具有掌控权。自然,诺诺以自身为“匙”打开尼伯龙根的大门使密党潜入了几十个人隐藏在角落里的事他知道得一清二楚,只是一直和楚子航僵持时他的内心里还有一点残存的感情要素,这让他没对他们做什么,但他们基本的情况还是能感受得到,苏茜的状态自然也尽收眼底。
路明非眼中闪了闪,对楚子航说:“我们先到别的位置。”现在这里并不是能好好说话的地方。
贤者之石的力量太过于霸道,在没完全恢复之前,时间零是停不住多久的,路明非倒是可以直接避开,但楚子航暂时还动不了。他本想抱着楚子航的腰把他挪到另一个地方,奈何楚子航的小腹上有伤,为了暂时阻断楚子航和封神之路之间的维系他也不能治愈他,直接抱着的话又会触碰到伤口,只好拖着腋下半托半抱。
那时楚子航抬头,他已经发不出什么声音,只能凑到路明非耳边说:“这样不好受力。”
言下之意便是抱下一点,路明非沉默了一会,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楚子航把手环上路明非的脖子,脸挨到了路明非胸口。
远方的能量忽然达到峰值,苏茜已然是救不了了,路明非抱着楚子航斜肩和膝盖关节下的手紧了紧,打算先转移到其他地方。
忽然间,炽烈的燃炎在空间敛聚喷发,象征着光明的极茫却带着腥杀的气息,气势汹汹如龙牙向四方天地咬去。
路明非猝不及防地被气焰反拍上柱墙,背部撞击黑石形成蛛网形状的残差裂缝。眼前,是楚子航金红交杂的瞳孔。
植入在大脑深处与封神之路的维系不稳定地颤动着,熔岩般滚烫的恨意仿佛要把他剩余的那一点东西也燃烧殆尽。层层叠加的恐怖事实和激烈感情在骨子里冲撞,将他的脑和心都掏出来,切成小小的薄片,然后彻底清洗。
在楚子航的脑中,他们面无表情,他们窃窃私语,他们彻骨的恨意和绝望在阳光照射不到的黑暗道路上发出凄凉的哀鸣。
无数双黄金瞳在楚子航本应在战斗中耗尽的意识之海里睁开,他们看着他,盛金烈焰宛若地狱流火。在他们间,一双新的眼睛睁开,那是一双女人的眼睛,带着在封神之路堕落那一瞬间的不甘和悲凉。
阴沉而抑郁,晦涩而压抑,怅然而绵绝,悲伤而痛苦……还有那无穷无尽枕戈泣血的恨意。
它们生生流下血红的泪来。
封神之路,本就是无数亡者累积的力量与意志构成的道路。只要还有那不自量力妄图跨越临界血限的混血种,便能得到补充。它无穷无尽,永远都可以再生。
燃熔的光与热喷涌咆哮着在空气中翻天覆地,火焰组成烛龙张嘴露出狰狞的獠牙,热流所形成的风卷集着焰浪向四周掀刮,仿佛泄洪一般,堆积数千年时,一朝喷发,则翻天覆地般地将搅动天地。
言灵·君焰。
路明非的脸沉了下来,黄金瞳中的颜色渐渐加深。他高高在上地看了楚子航一眼,宛若直视蝼蚁。
当掌握了轻易把一个个体毁灭成灰的力量,便不会再在意它的存在。只路明非的那一眼,威压如涨潮般层层叠上,领域里其他隐藏在角落里的潜行者都不由在内心深处生出屈从的战栗感。
楚子航双眼充血,不一会便变得血红,内心深处那些杂乱如麻的声音不停地驱使着他几乎枯竭的身体动作。近乎抽干身体里的能量,火焰在空中爆破发出刺眼的白光。
路明非皱着眉眯眼,努力适应过度敏锐的视力看强光时,那暂时的视线模糊,以他现在的能力来说这只需要一瞬。
也只需要那么一瞬。
炸开的飞沙走石在手中聚拢,拼接,连通,锻造,新生,整个过程不过那么一瞬。
龙王,以言灵淬炼武器!
视线清晰那一刻,男人穿越耀眼的光冲来,他手握刀柄,势若雷霆,声嘶力竭地咆哮着朝他挥下。
路明非的眼睛瞪大了。
言灵,由龙文构成语言,操纵世间万物元素组成自己独特的能力。它们服从使用言灵者命令,永远遵循本心。
他没有受到一点伤害。
木着一张脸,他看着精疲力尽倒下的楚子航手里粗糙的武器:
御神刀·村雨。
只有柄,没有刃。
“对不起……”
“我从没想过要伤害你。”
满天的金黄密布,有什么东西忽然破碎了。
天边的龙形死侍咆哮着撞开空中升起的金色粒子,冲到神柱前面,挡在路明非的正前方,无数猩红的弹头狠狠地破开了他的身体,他嘶声叫喊着炸开,血肉横飞溅上了路明非的脸。
隐蔽处的潜行者们在耳机传来的电磁音断续的命令中拉开保险,“砰砰砰”的枪声和龙化时的痛苦哀号混杂着响彻天边。
猩红的子弹从四面八方而来,弹头猩红的液体如潮海翻涌。
已经来不及了。
巨大的骨翼张开,将身下的人罩住。通天的黑色龙翼宛若残垣断壁,炼金弹头贯彻黑色膜翼中的摧枯拉朽,至纯粹绚烂的黄金瞳在黑暗中被鲜血染上绝望的黑色,一点点地黯淡下去……
身下的人怀抱着村雨的刀柄无力地歪倒在虚空中的残垣断壁里,削长的身体荆棘般伤痕散乱,蜿蜒的血条带走了脸上最后一抹红色,惨白皲裂的唇像腹部洞然的黑窟窿一样合不拢,颤抖着一张一合地吐出一个个支离破碎的音节……
“路……明非……”
他的眼中漆黑得不再有一丝光亮。
泯灭的思绪将他们拉向黑暗。
静谧的黑暗里,有名贵皮靴叩击岩石的声音。他从阳光照射不到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他走进了废墟般的教堂,沿着漫长的走道进入教堂最深处的黑暗。在那里他看见了白色的十字架,黄金装饰的利剑把男孩刺穿在那里,男孩遍体鳞伤,血染红了十字架的下半截,他的黑衣撕裂,被人在身上刻下屈辱的印记。
“你来啦……”男孩忽然说,“我听出你的脚步声啦,我知道,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是一定会来看我的。”
“因为……”
垂死的小魔鬼在深渊里抬起头看着他,原本熟悉的、幼小的脸上苍白布上无数血痕,眼睛是两个渗黑的血洞。他弯着嘴角,下颌骨的骨骼被龙类的骨架撑开,一张一合……
“你终于来看我啦,哥哥。”
路明非猛地跳起,抬眼就是一片没有边界的昏暗,感知也十分模糊,仿佛是踩在乌黑的云里。一个和他穿着同款小西装的男孩悬浮在空中坐着,圆口皮鞋悠悠哉哉地一下下晃悠发出“哒哒”的声音,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我去诈尸啊!说好的为了让我觉醒把力量分成四份现在都耗尽了呢?能过来不早过来,要不要特地卡时间出现得那么忽然啊!”看到他,路明非原本那一脸懵逼瞬时土崩瓦解,自己都没察觉地松了口气。虽说不想承认,但看到这小魔鬼的那一瞬间心安稳了下来,他直觉他能帮自己。
路鸣泽笑了笑说:“我怎么敢骗哥哥你,是真的力量不够啦。这不是因为千钧一发时和哥哥你心有灵犀,一感应到哥哥你有事这不命都不要就赶过来啦。”
“去去去谁跟你这魔鬼心有灵犀了?!”路明非说,“先不管那个,你有没有办法……”
“没有。”路鸣泽好像知道他想说什么一样,“哥哥你的力量烧得也差不多了,我仅有的力量分成四份之前要给用完了,本体还在格陵兰海呢,哪来的办法逆转局面。”
路明非皱眉说:“那你来干什么?”
路鸣泽一脸悲愤欲绝,“啧啧哥哥你真绝情,我当然是来陪哥哥你的啊!我可是你的弟弟,诚信至上的业务员,你值得信赖的人生伙伴,以及你人生中最温暖的小棉袄~”
“作为我贴心的小棉袄,你再不救场以后就是盖在尸体上的裹尸布了啊!有什么招就快点亮出来啊我的亲弟弟!急,在线等!”
“没有啊。”
路明非一愣,又有点不信,“什么?”
戏谑的笑声还残留在空气中,笑容却是消失了。路鸣泽摇摇头手在空气中一撑,像现实生活里撑着什么东西借力跳了下来,和路明非站在同一高度,“我说,没有。”
他们同时沉默下来,路明非和路鸣泽对视,空气仿佛凝结,静得叫人不安。
“别这么看着我哥哥,弄得好像是我见死不救一样。我那么爱着哥哥你,怎么可能会让哥哥你有事。”路鸣泽先败下阵来,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可我是真的没招啦。之前借用的都是我诱导出来的在哥哥体内残存的上古时候的力量,还有一些是我自己的,但现在也剩不了多少了。”
“如果我能有办法让哥哥你活下去,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哥哥你有事的。”他轻声说,“哪怕是要我的生命。”
路明非的心里悄无声息地疼痛了一下,有些疲惫地往后退,但他不像路鸣泽对一切那么掌控自如,也就没有其他东西可以支撑他,“付出生命……你们一个两个都爱这样么,动不动就要死要活的……”他的眼神渺远。
路鸣泽安静地看着他。温暖的光照在他们身上,仿佛几千年前的那对兄弟一样。
半晌,路鸣泽轻轻地笑了,他轻声说:“没办法啊,这种情况下除了生死,也改变不了什么。”
“虽说他们就是用尽生命到最后还是都改变不了,哥哥你的命运。”
“诺诺作为‘钥匙’,使用过后现在跟植物人也没什么两样。”
“恺撒为了你龙化,帮你挡住了关键的苏茜的一弹,碎成了肉泥。”
“苏茜她们抱着虚假的仇恨而来,到最后也只能成为封神之路的养料。”
“芬格尔嘛……怎么说呢?我相信哥哥你不会喜欢他现在那个姿势的……”
路明非心里一颤,“不要说了!”他的声音仿佛哀求。
“哎呀,力量变弱了记忆力也变差了呢。还有谁呢?我想想……噢!差点忘了,还有楚子航。”路鸣泽没理他,自顾自地说下去,“哥哥你最后那时其实应该躲开的,躲开了死的只是楚子航而已。但你现在把自己弄成这样,楚子航也活不了啦。”说着还耸了耸肩膀,一副无奈的样子。
他悠悠哉哉地在路明非面前来回踱着步子,“哥哥啊,你觉醒得太晚,想起来的太少,千年来的记忆里有多少印象?密党对那么多的混血种都用了进化药,你说尼伯龙根入口,会不会有很多执行员在等着他们?”
“哥哥你也做过执行员啊,还记不记得你们出差的时候通常带什么武器?我们一起想想看——用刀直接砍的话,好像要一刀刀往同一个方向切才会斩到内核吧?”路鸣泽的语速越来越快,“他们会用什么刀呢?斩马刀?太刀?钢刀?或许楚子航的那把就很不错,虽说是个三流伪劣产品,但总胜过没有吧?”
“那刀叫什么来着?御神刀?区区人类也胆敢取这样的名字么。御神刀,御神之刀,用来斩神的刀柄,被握在神庇护下的人类手里,你说是不是很可笑?”
“到头来,他还是想杀了你啊……”
“闭嘴!”
宽大的手掌掐上路鸣泽幼嫩的颈脖,灿目的黄金瞳中迸发出冷冽的火焰。路明非死死盯着路鸣泽的眼睛,肃杀的锋芒凛冽,宛若被逼到悬崖的雄狮呲着狰狞的獠牙。
若是什么其他人被他这样看着,估计已经在那浑然天成的威严和气势中瘫着跪了下去。太古的龙皇,从来只需要眼神就能让人臣服。
可被他这样盯着看的,不是其他人,而是路鸣泽。
“真是漂亮的眼神。”路鸣泽完全没有被震慑到,反而是“咯咯”地笑了。他丝毫不在意自己被掐着的脖子,反而旁若无人般地伸手轻抚路明非坚硬如铁的侧脸。
“哥哥,你在不甘心啊。”他轻声说。
不甘心……么……
路明非有点想捂着自己的胸口,感受那股被点破后汹涌的热意。
你可曾手握世界的权柄,但每个指节都被无形的枷锁束缚;你可曾记得那深渊的黑暗,努力地伸手却什么也触碰不到的疏离感;你可曾一个人走在光怪陆离的街道上行走,逆着人流穿梭,跌跌撞撞,走走停停。
自己的世界被局限得如此之小,哪怕是倾注一切的付出却是连少有的属于自己的东西都要被夺取。
不甘心啊。
诺诺无神的眼睛,苏茜苍白的影子。
不甘心啊。
芬格尔帮他引开密党的背影,对他说着核心权限早已全数转给了他的诺玛。
不甘心啊。
恺撒龙化后狰狞的脸颊被血液溅上的焦灼,楚子航绝望的眼神。
不甘心啊!
这千年来被虚假罪名掩盖的自己!
本身为王,又怎能容忍如此亵渎!
时隔那么久,他终于抬起头,看横隔千年无尽翻滚的海潮上,怒吼的啸浪扎在自己身上,身体里的每一分每一寸骨骼都在“咯吱”颤抖,它们在挣扎,它们在逆反,它们在沉淀千年的血与悲中叫嚣!
近乎凝固的空气里,路鸣泽肆意地疯笑。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路明非手中挣脱,漂浮在空中,立在路明非的面前,无比地靠近。
“你终于肯拥抱我了么,哥哥。”
他张开双臂,抱紧了路明非。有金色的光点从他身体里溢出流进路明非的身体里。
重新睁开眼,黄金瞳中流经熔岩,路明非任由路鸣泽的动作,没有抗拒,也没有迎合,他直直地看向路鸣泽:“你想干什么?”
路鸣泽笑了,明明之前说着如常恶毒的引诱,如今笑容却如此干净,像个普通的大男孩。他轻轻地把脸埋在路明非怀里,言语宛若呢喃:“哥哥,这是你想的。”
“我从不会骗哥哥你,我是真的无法改变。因为把我带到这里的不是我,永远忤逆一切力量的也不是我,真正能改变一切的从来就不是我,而是哥哥你自己!”
“王座上的每一对双生子都是不同的。康斯坦丁的力量强大,诺顿协助他进化出巨大的身体。芬里厄的血统有先天优势,耶梦加得则是他的大脑。我们相辅相成,各自拥有彼此或缺的一部分。”
“我生便作你斩断命运的刀剑,纵使死亡也不过在黑夜里长眠,等待你心底最深的呼唤。”
“哪怕在地狱深处,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是一定会来看我的。因为……”
小魔鬼的脸抬起,凑到路明非面前,近得几乎快吻上去。他们四目相对,灿目的瞳孔中流金四溢,并蒂而生的金色曼陀罗花在他们的眼中交缠在一起。“我是多么高兴看到哥哥你的眼里有熊熊的欲望在燃烧啊。”
“我是你的……”
“欲望!”
最后一声如风扬尘,四周昏暗的场景瞬间支离破碎成无数长宽迥异的不规则矩形。暖色的光线从几米间隙间斜洒进来,熙熙照亮了整个区域。
路明非这才看清那是一张张黑白默片组成的围墙,围墙上密布的画面中或人或物或己或他,或清晰或模糊,或动或静。有的历历在目,有的旧识翻新,层层叠叠堆砌组成炸裂般未曾见闻的五彩斑斓,整体趋向于陌生的暗色,但又都切切实实都是自己曾见过的,甚至熟悉的。
这是回忆,或是被称之为时光的东西。
无数张影像如浮水中的鱼绕着路明非旋转,密密麻麻地排布。
它们疯狂地环绕着他不停地旋转,像一片正在堆砌的墙,一个接一个地堵住未知的空白,固化成一种更深的颜色,近乎于彻底的黑暗。
远方透过来的光芒渐渐少了,周围的画面都因为缺少光源而失去了颜色,旋转也停了下来。淅淅减减到最后只剩眼前被忽略掉的一角。
只有那一角透过来的一线微芒。
路明非向那束光伸出手,于光影接触的那一刹那,骤然世界大亮。
被搅乱的粒子四散,天空的光影在黑白滤镜下染变成蟹壳的青灰色,打落在建筑物和地上的弹头炸开燎原之火,和遍地人肉和残尸组成的血海肉林一起混为一色。
神柱下,巨大的龙翼遮蔽天日,本为猩红的贤者之石凝固成厚重的黑,漆黑的弹头直指黑翼庇护下的心脏。面容疯狂而绝望的两个人有些扭曲地抱在一起,勒紧的爪沿深陷进肌肤,彼此都抓出了血。
明明是死亡前的最后一瞬,定格混杂之下却是黑红灿目地交织相映,错乱的线条交织出一种扭曲的美感。如此血与焚的祭礼,宛若来自地狱深渊。
那是路明非被路鸣泽拉入“梦境”前的最后一瞬,与之不同的是,那时的他深处其中,而现在的他更像神话故事里离体的游魂。
很难说是一种怎样的形式,只知道整个空间呈现在眼里就是多维的,每一件事物的每个角度连同事物低下暗涌的元素之流都清晰地摆在脑海里,没有任何错位和死角可言。
这便是被混血种们称之为“神”的力量,神高高在上,俯视众生若视蝼蚁,漫不经心地一扫便深得其意,从来无需多费一个眼神。
路明非忽然想到路鸣泽。同样拥有这样的能力,他平时是不是也是这么一个人,在这昏暗的空间里卸下那副跟表面年龄严重不符的嘲讽脸面,真正像一位整天喜欢黏在哥哥身边的小男孩那样,有些落寞地倚在这片黑白形散的墙边,透过那么小的一束光静静地看着他。
就像小时候还在绿藤布满窗沿的小房子里,两个相依为命的人紧紧相拥的时候那样……
这时,黑白中出现一抹亮色,画面中的“自己”被染上了色彩。
他看着“自己”晃了一下,勾起嘴角,笑了。面部肌肉在龙骨的精准位移下弯成了一个看起来不可思议的弧线,这本是内心仍残存人类情愫的路明非所做不到的。
他在笑,笑得浑身颤抖,颤动着划到几近紧挨后背的贤者之石也不以为意。他的眼里淡漠疏离,冷得结了冰霜,仿若是玩世不恭的君王,嘴角勾起嘲弄世人的角度。
他看着眼前凝固的人。
楚子航么……
虽说势力不及恺撒,资源不及芬格尔,血统上也不比源氏双子,但身为封神之路的适格者,应该也有可见之处。
“那这一次,就先暂时交给你好了。”在时机未彻底成熟之前。
路明非,或者说路鸣泽缓缓抬起手,掌心上亘古自洪荒之始刻下的密文闪烁。他看着面前的男人,缓缓念着这古奥的碑文,低转的声音中,那古老的句子带着君王般的威严,仿佛教堂的钟鸣一般。
最强的言灵,不但能改变空间,还能改变时间。
他把手抬起,伸向面前的人:
“交换吗?”
交换吗?用你所拥有的所有去交换一个未知未来的虚无。
你要穿过血肉刻蚀的道路,度过不断停止又再一次无穷无尽的夜晚;你要被荆棘划得遍体鳞伤,拖着肩负重荷的身子前行,没有任何回头路可言;你要燃烧自己的生命,去挣脱不可谏的往者,追求那水中烛火般的希望。
纵使如此你也愿意披荆斩棘,只为走到那个人身边的话……
在他面前,面色苍白的青年的身影动了动。
隔离在他们的世界之外,路明非睁大了眼睛。
眼前的身影逐渐模糊,缩小变成了一张小小的画面,缓缓地移动。它围着路明非旋转,穿过沉沦的黑,穿过迷惘的暗,慢悠悠地倒腾到唯一空缺的位置。
“啪”的一声。
最后的光被最后的影像堵住了。
只剩围墙内压抑的黑。
“嗞嗞……嗞嗞嗞……嗞嗞嗞嗞嗞嗞嗞嗞……”
城市边沿的某暗室里,最年轻的混血种贵族家主站在满室的蓝光投影中央。来自地狱深渊的绝望哀号从壁内隐藏的音响中泄出,龙王的怒吼在电音间混杂,却能轻而易举地直击到人的心脏上。
周围蓝光密布,幽幽的荧蓝投影打出一个人的影子。
恺撒久久地看着他。
每一个加入学生会的人他都曾诺以庇护。他是天生的领袖,浑然天成的自尊和骄傲,一旦许下承诺便必定达成,哪怕赌上自己的性命。
这个人加入学生会前,他向他许诺过学生会会长的位子,后来他做到了。
日本行动的前夜,他向他许诺过照顾,他也做到了。
可他还在学生会的聚会上非常中二地举杯畅言“男人间的情谊永恒”,还在日本的雨夜里说过“我不会让我的组员有事”,还在那天雨夜对着刀光剑影的远方说过“快走这些人我挡着”,还说过……
“‘神域’已经开启,龙血比例没有超过临界血限的人是进不去的。恺撒·加图索,家族予你英雄的圣名,你就应该成为混血种世界的王!这是家族对你最大的爱,你已经长大了……”
家族元老的话现在依然在他脑里面不断循环,可能是因为一定程度的催眠,也可能是在得知“家族的礼物”后内底里最深处的叛逆被勾起。
因为长大了,就不该再叛逆了。以前许下的诺言都不过是不懂事的时候的儿戏……么。
他把杯子里的液体一饮而尽,如释重负地手一松,掉落的杯子在地上碎裂飞溅,敲击到黑色的鳞甲又被反射开去。
“真是猩得令人作呕啊……”
他自言自语着迈步向前。
“您要走了吗?恺撒·加图索先生。”
满室幽蓝忽然碎成粉芥浮空,紧接着收缩聚拢,由光学粒子组成的少女在他面前成形。少女静静地望着他,瞳孔中流过无数冰冷的数据字符。
“先生?”恺撒饶有兴趣地停下来,“你就这么称呼袭击了你的主人的我?”
“是曾经的主人才对,先生。从你闯入把芬格尔打晕并从他手里抢到代表最终管理员权限的白卡那一瞬起,您就已经是我的主人了。”少女道,音调里毫无感情,“这也是系统最大的漏洞之一,我当初提醒过他,可他似乎并没有当回事。”
“不愧是密党制做出来的战争机器。”恺撒呵笑一声,“这次的局你参与了多少?”
“never”少女平静道,“这里面掺杂了太多的感情要素,我是理解不了的。我被下令的任务是破解这个局,从反入侵eva到占用密党向尼伯龙根派遣的执行员的通讯线路,可惜都没成功。”
“被下令?这药也是你准备的?”恺撒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地上的玻璃碎片。
少女摇头,瞳中数据代码一闪,暗室角落部分墙砖分开,露出一个小小的暗间,一个灰头土脸的男人衣衫随意在里头睡得东倒西歪,仰面朝天匍匐的姿势奇葩得出格,一看就知道是被人随手扔进去的。
少女指着那个男人道:“芬格尔准备的,似乎有亲自进去那个地方的打算。”
“提前计算到这一部么?在学校隐藏了这么多年,真正的他这么厉害?”
“如果但说预测方面的话,并不。但变化总是悄然而至。”少女抬头看着芬格尔,“从不知道哪一天起,他忽然就改变了计划,从那以后,他的每一步都能踩准最恰当的点,并且对内容都无比的熟悉。不夸张地说,似乎亲身经历过一样。”
“计划?什么计划?”
“一个很复杂的计划,饶了很多路,花了很多时间,利用一切所能利用的资源,做尽一切所能做到的事情,妄图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少女轻声说,“计划很长,但您似乎没有时间听下去了。”
她回头看向恺撒,幽蓝的瞳孔像一面镜子,映射出对面人狰狞的爪牙和蔓延到胸口刺穿衣服的鳞甲。
“还真是吝啬啊,诺玛。eva反攻多少了?”
“还有一段时间,不过过多的信息我已经没有了掌控的权限。”诺玛看着他,“您的时间不多了。”
“确实。”恺撒无奈地耸耸肩,他自然了解自己的情况。精炼提纯的进化药中蕴含的龙族的权与能固然给了他不可思议的力量,但同时也在悄无声息间侵蚀人的血液,渐渐地把他拖过临界血限的边界。他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人耳所不到的赫兹频率上龙王咏唱的哀歌愈渐清晰。身体的热量被剥离拉开到了其他地方。
那个地方就在不远处,像是在海里漂流的人看见灯塔,森黑如刀剑的光柱在他们眼里格外温暖。宛若可以被称之为归宿。
应允血统的召唤,龙族之心发出残暴的呼声。
或者说本心如此?恺撒模糊地想。
被圈养的龙王,禁忌的龙族之血,跨越千年的血史……人与龙表里的事实摆在面前,一切的一切都和他的傲性那么地相悖。
得知真相后叛逃的他终归是逃不了的,再怎么逃也总归在地球上,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家族的所谓“爱”与“宽容”。不多时,诺玛被eva压制,他大概就会被五花大绑回去,结果会怎么样只要想想那帮从棺材里蹦跶出来的死人脸就能猜测得到。
纵使他们还对他不算太坏,要他和那花花公子老爹一样,带着“家族的礼物”,坐在权位者的高位上用酒精和色欲埋葬自己剩余的人生?
见鬼!
恺撒随手推门,钢合金制的厚重门板直接脱离门轴倒下去,“哐”的一声扬起灰蒙的尘土。
烟尘滚滚中,远方有温暖的光穿过来。尼伯龙根中“死亡”与“永恒”的属性对徘徊在混沌夹缝中的死侍带有致命的吸引力。
初生的死侍在残败的危楼门口张开硕大的骨翼,优秀的血统让即使是沦为死侍的他也拥有了更强大的力量——龙族的部分能力。
他迎着逆风,在无人的城市里冲向天空,飓风吹乱了工整的制服,甲刺穿透了半朽之树的标刻,尼伯龙根的光越过入口环抱着他,将他逐渐吞没。
光透出了温暖,庄严和宏大,像是朝圣的人迈向神堂的感觉。
在神堂前,人们总是虔诚的拜谒,急欲亲近神的光辉。
意识弥留之际,他忽然想起出逃前曾和帕西等人被带到神堂,作为人类的英雄被顶礼膜拜。
每当有灭世的灾难来临之时,人类往往并不靠自己的力量去谋条生路,而是沉迷宗教,渴望信仰,妄图那无所不能的神派来英雄降世,为人类杀出一条生路。
至于恶魔从何而来,英雄自己要付出怎么样的代价?那离卑微的人类太遥远了,对他们自己来说并不重要。
人们所做的一切,似乎就是为了逃避和淡忘死亡。他们沉浸在生命的愉悦和算计当中,渐渐成为死亡的陌路人。
他们欢歌纵酒,踩着混血的泥污欢快起舞。
混乱而荒诞的故事就埋葬在他们脚下沧海横流的历史中,不可谏言。
在远离尼伯龙根很远的圣堂,人工制造的琉璃炽灯撒下纯白的圣光,祈祷的人们,修女和教士在带有黄金瞳的“神的使者”的带领下高声唱着圣歌:
“你的岁月无往无来,我们的岁月往过来续,来者都来。”
“你的岁月全部屹立着绝不过去,不为将来者推排而去,而我们的过去便了。”
“你是‘千年如一日’,你的日子,没有每天,只有今天。”
“因为你的今天既不递嬗与明天,也不继承着昨天。”
“你的今天既是永恒。”
“我想知道他们最后的结局。你知道的吧,恺撒?作为加图索唯一的继承人。”
“要么,神战胜了最强的人类,然后会有更多的屠龙者被送往‘成神之路’,变成下一个最强的人类再和神战斗……”
“要么,最强的人类战胜了神,然后……”
“墓园的棺木会埋葬他们虚假的身体;白色的花环会点缀照片里的面容;气势宏伟的历史丰碑会刻下他们的名字。”
“他们为人类利益而奉献生命的光荣事迹将在千万人间广为流传,永远永远,世世代代地传述下去。”
“无数的后人,将看着他们所创造的历史,想象他们杀身成仁、勇敢杀敌的动听局面,他们如听到了他们英勇不屈的声音。”
“他们会为他们讴歌,谱写出绝世的赞歌和诗句赞颂你们。”
“他们的名字将永垂不朽。”
“假以英雄为名。”
end
我觉得我的文笔,或许很难支撑起整个故事构线,很多地方和细节都没写好,但我已经穷尽我的文笔进行书写了,还是很难过没能完全书写出来内心那种悲哀的感觉,便在这里想把整个故事的构思稍微讲一下。
因为江南真的很坑,我怕有生以来不知道结局为何物,于是这是我私心为龙族臆想的结局。
在这个故事设定里路明非的真实身份是黑王,黑王也是王座上的双生子,路明非和路鸣泽。
混血种的统领者密党,早已知晓路明非的真实身份,路鸣泽也是他们将之钉死在深海的,他们还留着路明非,是因为知道凭借人类的力量无法杀死黑王,黑王只能被龙族杀死。
于是他们研究出了“封神之路”:一个能将超过临界血限龙侍化的混血种化为力量供给予唯一一个通过试炼的万里挑一的“适格者”身上。
故事中的这万里挑一的“适格者”是楚子航,且因为cp属性,他们都默认是路明非的爱人。
前传故事的开始是路明非刚好觉醒成黑王的时候,开启了一个非常大的尼伯龙根,非常人无法进入,于是密党“使用”了万能钥匙诺诺开启了这一尼伯龙根,这一使用的方法,很残忍。
“钥匙”把“适格者”楚子航,和为“适格者”提供力量的若干已被诱导至临界血限的混血种一起送进了路明非的尼伯龙根里,混血种们携带的“贤者之石”便是用来压制他们即刻龙侍化的,一旦子弹打出,他们便会立刻灰飞烟灭。
刚觉醒的路明非承载了千万年的记忆,变得有些陌生,但他还是爱着他的男朋友们,下手了又没下手,已经在竭尽全力抑制自己千万年的仇恨与杀戮意愿。
楚子航也在克制着自己,他身为“适格者”,承载千千万万混血种力量的同时也承载着他们对龙族的恨意,但是这场克制的争斗还是持续了太久太久,每一份力量涌入身体,每一份厮杀的意识就多一点,知道一直暗恋着楚子航的苏茜受他们亲密的刺激控制不了自己,打出了“贤者之石”跨过临界血限成为楚子航的力量和杀戮意识之一,才将楚子航压垮。
而后,楚子航被屠戮黑王的意识占据上风,在最后残存的意识里他扔掉了手中的刀,宁愿自己死在路明非手里。
楚子航的行动也是混血种们发起战斗的号角,枪支接连射出“贤者之石”,无数混血种龙侍化,路明非本心也不想伤害别人所以选择了用骨翼拥抱他和他的爱人,没有人能逃离注定悲凉的结局。
最后的最后,路明非的求生欲望和很多复杂的情绪混合在一起,他终于完全接受了路鸣泽,龙族王座上双生子各自或缺的一部分,路明非丧失的那部分,是欲望。
他们变成了完全体,拥有了逆转时间的能力,路鸣泽主导,再次想回到过去,这样的事情其实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上次是恺撒先发觉密党的阴谋想阻止,没能成功,这次故事里的其实是芬格尔,但是很难圆,我文笔有限,总之默认是失败的,然后这次故事的末尾,是楚子航向路鸣泽交换,倾尽他的人生想要换取一次重来,一次路明非走向生还的未来。
这便是不可谏的前篇,上一次轮回发生的故事,正篇是楚子航带着记忆轮回来的,所以肉很悲伤。
其实想写的,拯救成功的故事,名字都想好了,就叫犹可追,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么,但是写这篇我确实意识到了我的文笔不足以支撑起这种庞大的叙事,很难过,真的。
感谢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