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1 / 2)
傍晚,与翠瑛一道享用过汤汁奶白,入口即化的蹄花儿,和一道北方冬日的常备的醋溜白菜。齐东珠去洗漱完毕,便早早儿去比格阿哥房中报道了。
不知为何,比格阿哥今日格外粘人,齐东珠一抱起他,便用软糯的小奶音哼哼唧唧,像极了在撒娇抱怨。齐东珠有些无措地拍抚着他,哄了一会儿,才将他哄睡。
窗外,天色一点点暗沉下来。宫廷的另一侧,康熙帝的龙辇离开了储秀宫乌雅贵人处,本要向着乾清宫处理政务,可转念想到还在坐着月子的乌雅氏带着轻愁的眉眼,不由揉了揉眉心,吩咐道:
“梁九功,摆驾南四所。”
梁九功连忙道:
“嗻。主子可是想看看小阿哥怎么样了?”
“嗯。”
康熙坐在龙辇上,心不在焉地应着。
今岁,自立为王,犯上作乱的吴三桂终于伏诛,可三藩之乱却还未被完全剿灭,天下还是动乱不堪。
虽不过二十有五,康熙已然御及天下近十八载。他是真正的少年皇帝,年岁轻轻便坐上了至高无上的皇座,可内有权臣虎视眈眈,外有三番叛乱谋逆。
这全天下的人都等着看大清的笑话儿,看这个稚龄登基的“儿皇帝”能撑过几载。
这十七年,康熙都是在这种带着嘲弄的质疑之中度过的。旗人重子嗣,而宫廷中的龙嗣却一个接一个地早亡。汉人口中便流传起灭不尽的流言蜚语来,说清人杀孽过重,绝了龙脉,定将早亡。
他不得不把儿女送到宫外大臣家抚养,一方面免得宫廷中传播疾病,殃及龙嗣,另一方面避免孩子的父母亲族生出过多的舐犊之情,却无力回天,徒增伤怀。
除却中宫皇后所出,乌雅氏的孩子是嫔妃所出的头一个没有被送养过的阿哥。他生在了好时候,吴三桂骤然消亡,预见了灭亡三藩之乱的前兆。冬日稀薄的阳光里,康熙匆匆看了一眼那皱巴巴的孩子,心下蓦地一软,便允许他被养在南四所里。
可宫廷规矩重,孩子是不能养在亲母膝下的。即便是亲母想要探看,也是有诸多不便的。月子中的乌雅氏恢复得虽好,但到底年纪轻,一双会说话般的黑眸子望着康熙,不自觉就泄了底儿,让初为人母的担忧情绪淌了出来。
小阿哥也快满月了,虽不知是否能立住,但康熙却也为他想好了名字。
即便他身负大清的命运,背着重担前行,极力避免这世俗的情绪干扰作为帝王的威严和决断,康熙到底还是血肉之躯。
龙辇行至南四所,康熙抬手阻挠了太监进去通报的动作,只大步跨下龙辇,龙行虎步地向内殿走去。久居宫中,他也知道宫人是什么德行,与其把奴婢都喊起来听一番谄媚之言,不如亲自去看一眼小阿哥是否收到妥帖的照顾。
他顺着奴才无声的指引来到了小阿哥寝殿之外,守门儿的两个小太监早就被梁九功派人堵了嘴,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康熙一打眼便看到寝殿的窗棂并没有完全关拢,屋内有朦胧的暖色烛光,透过窗纸和窗户的缝隙洒在冬日冰凉的石板面上。他皱起眉,心道冬日夜凉,即便屋内烧了炭盆,碳气厚重,也不该冒着让小阿哥着凉的风险夜不封窗。
他一双寒星般的凤目盯着那半掩的窗棂,还未踏进门去便生了火气,可旋即,他在那窗户的缝隙里瞥见了一个女子窈窕的倩影。
康熙目光微滞。屋内朦胧的烛火之中,一个玉貌花容的年轻女子怀中抱着一个婴孩儿,毫不遮掩地半袒露着绵软的胸脯,正在为婴孩儿哺乳。
她眉目旖旎,明明是明艳多情的长相,眉目之间的温柔却似乎能将寒铁化成春水,温柔地凝望着她怀中绵软的婴孩。
她毫无顾忌地大敞着衣襟,风光尽显,却没有半分扭捏,一时之间,康熙突兀地想起西洋传教士进贡的圣母哺乳相。那上面高眉深目,皮肤白皙的圣女坦然地裸露着胸膛,目光柔和地凝视着怀中祈乳的婴孩,满面慈和。
康熙见过几次这样在他看来过分裸露的画作,便随手丢在一旁了。画中女子温柔动人,悲悯众生,他却毫无波动,只因这种温情让他觉得虚无又陌生。
他自幼是被皇考养在宫外大臣家里的。大臣为他请了三位乳母,他自然也是吸吮人乳长大,可在他有记忆后,他只记得乳母虽带着善意和恭敬,却疏离且斟酌的视线,记得她们动辄跪拜,不敢轻易触碰他的模样。
可婴孩与乳母的情谊是剪不断的。他成人之后,大肆提拔了乳母们的亲眷,许她们一世荣华,一生富贵,庇佑子孙。
后来他进宫见过生母佟妃几次。他的母亲不得顺治喜爱,是宫中偏居一隅,性格沉静,足不出户的妃嫔。康熙见她时,她身体已不太好了,面色苍白又虚弱,一双秋水剪瞳望过来,浅色的嘴唇颤颤,似乎想说些什么,却碍于规矩,什么多余的话儿都没有说出口。
康熙觉得她很陌生。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在登基后尽可能地为她的母族抬旗。只因即便对生母毫不熟悉,可大抵母子连心,那双欲言又止的剪瞳仍如同浮光掠影,在经年后仍能浮现在他的脑海。
而今,匆匆瞥见了那年轻奶母哺乳的情形,让康熙对窗棂未封的火气都彻底消散了。冥冥之中,他突然觉得这个还没来得及序齿的儿子有些运道在身上,无论是出生的时机,还是有幸遇到康熙自己都没遇到过的乳母。
他受着极好的照料。
此刻,康熙才觉得自己停留的视线有些不恰当,便垂下眼眸,掩唇咳了两声。
屋内灯影晃了晃,比格阿哥停止了吸吮的动作,毛乎乎的小嘴吐出奶嘴,睁大黑豆般的眼眸看着齐东珠。
“wer!”
他奶声奶气地叫着,齐东珠好笑地捋了捋他神色的豆豆眉,在奶比再次出声时,才注意到屋外的异动。
【??作者有话说】
谢谢昨天匿名喂我营养液的姐妹!!!做好事不留名让我眼泪汪汪呜呜!
胖崽
◎就在齐东珠舒了一口气时,她看见比格阿哥皱起覆盖着白色毛毛的小眉头,竖着一双深色豆豆眉,对他尊贵无匹的父皇呲了呲还没长齐的小乳牙。◎
——
齐东珠皱起了眉。宫廷之中规矩森严,夜间除了侍卫巡视,鲜少能见人流走动,更何况西四所内如今居住着小阿哥,此刻天色昏黑,更不该是有人随意往来的时候。
她安抚地捋了捋比格阿哥软塌塌的头毛,拉起了衣襟,去殿内寻了一盏沉重的黄铜蛇纹油灯拿在手里,将比格阿哥轻轻地放在了榻上。
比格阿哥软软地哼唧了一声,一只白色的小爪子从襁褓里蹬了出来,粉粉软软的肉垫儿勾了勾齐东珠的衣角。齐东珠点着他黑乎乎的小鼻子,“嘘”了他一声,径自拎着那蛇纹油灯向门口走去。
还没到门口,她便听到殿外有窸窣脚步声,她的心跳加快了一瞬,旋即又有点儿好笑地想到,宫中乃天家重地,哪儿会有什么贼人到来呢?就算是像清史演义中出现的那样动辄闯入清宫的大内高手,也不会特特来为难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奶母,或是榻上那个只会哼唧的比格幼崽吧?
想来各路大侠寻仇,也应该先去宫中找御及天下的康熙皇帝才是。
想罢,她便拉开了殿内门插,推开了殿门。
冬日寒风扑面,吹得齐东珠眯起了眼眸,可她还是看清了伫立在殿门两侧的两排黄甲侍卫,看清了在侍从拱卫之中,一个身材高大,目若寒星的年轻男子站在殿外,一双凤目眸光铄铄。
即使只被那年轻男子的眸光扫过,齐东珠也有片刻凝滞,倏尔她睁大了被寒风刮得生疼的一双鹿瞳,盯着那男子身上绣着龙纹的朱红色袍服,骤然明悟了他的身份。
是康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