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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记得那是个秋天的午后,天气转凉,让人特别眷恋太阳的温暖。她坐在蹺蹺板上,望着天空,脑袋一片空白,空得像万里无云的晴空般乾净。六岁的小孩没有太多的烦恼,也没有太多的想法可以填充脑内的空隙。
一名男人靠近她,坐在蹺蹺板的另一端,用脚撑着地,高高地坐着。
感觉到震动,让尤恩转头看了那男人一眼。男人的头发往后梳得服服贴贴,像极了电视上外国人的发型。男人还戴着深茶色的太阳眼镜,看不清楚眼睛的顏色。
「你是外国人吗?」
「不。我不是。」男人从印刷精美的纸袋里拿出一支棒棒糖,细心地拆开包装。
以眼角馀光观察着男人的动作,尤恩在心里嗤之以鼻。又是一个来骗小孩的大人。
她刚想完,便看到男人以流畅的动作,把棒棒糖放进嘴里。等男人转头过来对她微笑,她才发觉自己的嘴巴张开着,连忙将嘴闔上,抿着嘴把头转向另一边。
「吃棒棒糖吗?想吃自己拿吧。不要客气。」男人把纸袋放在蹺蹺板的中间。那口气平淡得像大人间互问「抽菸吗」一样。
尤恩意识到,这个大人和平时那些人不一样。他不像那些来收养小孩的大人那样,急不可耐。一看到小孩就急着讨好,塞一堆东西给人家,不管人家是不是喜欢。
她后来长大才知道,这招叫做欲擒故纵。不过,这一招对当时还是小孩的她来说,是很好用的,至少减低了她牴触的心理,不再筑起高高的围墙。于是,男人只需稍稍抬起脚,便轻而易举地跨进尤恩的心房。
但她始终不明白,这样看起来和善的一个人,在领养她之后,却是聚少离多,有时一两年才见上一面。她曾以为这男人只是为了照顾好友的女儿,想为她提供一个栖身之所,并不是单纯的想把她当女儿抚养,所以才会如此疏离。
可是,昨天杨健威的口气,似乎认定他们有血缘关係。再见到这个男人,想起过往,她不禁怀疑这个男人难道真的和自己有血缘关係?
「小安,怎么不在医院里待到伤好再出院?」杨季敏有着能让人如沐春风般的嗓音,尤恩一直觉得这个男人就算不当指挥家,也能成为杰出的男中音。
尤恩坐到离曲綦琤最近的沙发,耸耸肩说,「有工作要忙。」
杨季敏看了尤恩一眼,笑了笑,没再接续这个话题。
「找我有什么事?」尤恩见曲綦琤的眼眶还红着,无声地从茶几上抽了张面纸递给她。
这动作让正处于脆弱状态的曲綦琤再难以自抑,捏着面纸,掩着脸便快步走到院子里头。尤恩只能透过落地窗,担忧地看到曲綦琤的背影。
杨季敏看着曲綦琤走出去之后才说,「是有些事情……听说昨天你把健威教训了一顿。」
咖啡杯底部轻碰茶几强化玻璃桌面的声响,将尤恩的视线拉回室内。她端起咖啡杯,浅啜一口,咖啡的苦味让尤恩不由自主地拧起眉头,但苦味过后的香气又让她舒展了眉梢。
尤恩放下咖啡杯,直视着杨季敏,静静地等待他把话说完。
「他一直都很疼你,那年发生的那件事,虽然我不在国内,但我都知道。你要他别把那件事告诉綦琤,他也照做了,并且把婚姻维持这么久。但是,他们离婚这件事,我希望你能尊重他们,这是他们夫妻俩的事,我和你都没有资格置喙。」
尤恩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昨天健威回家后,看起来心情很不好,他说你没把他当大哥看待。」
「我们本来就……」
杨季敏打断尤恩的话,「我知道,你以为你和他没有血缘关係。」
「以为?」
「这件事……本来打算在你二十岁生日时告诉你,没想到工作担搁了回国的行程。」
尤恩的心跳莫名的加快,她隐约知道杨季敏可能会说出什么,却不知道该不该接受。
「你是不是一直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我把你领养回来,却总把你冷落在家里,这么多年来也见不了几面?即使只是个养父,却也是个不够尽责的养父,更何况我是你的……」
尤恩感觉空气似乎变得稀薄,呼吸有些困难。
「我是你的舅舅。」
咦?不是亲生父亲吗?尤恩的手肘从沙发扶手上滑落,身体一歪差点摔到地上。
曲綦琤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尤恩身旁,扶起她的身体,坐到她的右边位子上。她转头看着曲綦琤,却发现她对杨季敏的话一点都不意外,似乎早已知道这件事。
「为什么以前不对我说,非得等到我二十岁?」
杨季敏第一次在尤恩面前显露出侷促。他拿起咖啡杯放在嘴边,犹豫几秒后,「是我害死你的母亲。在这世界上,你的父亲最痛恨的人是我,而不是你。你不过是我的代罪羔羊。」
一提到母亲的死,尤恩就像受伤的野兽般失控。她可以感觉到有人拉住她的手,那种柔软,是属于一个女人的。但她什么都来不及想地甩开那隻手,逕自跑上楼。
她躲进房间里头。房间里依然是一尘不染,虽然日用品应有尽有,仍然像个空房间,一个没有主人的房间。
背靠着房门,她听到曲綦琤的声音。
「小安,开门。」温柔又不失坚定。
她吸了吸鼻子,转身将门拉开一道缝隙。门外的人一手撑在门上,以不容反抗的眼神看了尤恩一眼,便顺利地堂而皇之走进来。
「这是你第一次甩开我的手。」曲綦琤有些埋怨地说。
「对不起。我一时难以接受。」尤恩慌张地抱住曲綦琤,「我不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