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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要玩屎(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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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臭了。

水蒸气蒸腾后的酸臭,像蒸锅里放的不是馒头,而是陈旧带有脚气的橡胶鞋。

太阳将连日暴雨的压抑沉闷蒸发,天空不再压抑沉闷,晴天所馈赠的明亮与愉悦,一切欣欣向荣,唯独我高兴不起来。

烈日下、垃圾桶前,我专心致志地踮脚埋头掏破烂,后背烤得滚烫,头发被汗水浸湿,汗水从乱糟糟的头发里顺势而下,与脖颈后背的汗汇合。

城市的天气就是这样,寒与热是两端极不对称的天平,要么冷得打颤,要么热得发疯,没有一丝循序渐进的过渡。

掏垃圾也讲究技巧,不能只追求速度囫囵翻找,同时也要保护好手,不仅是碎玻璃破铁片,有时一根烤串签子尖都能断在肉里发烂流脓。

鼻腔吸入曝晒中被蒸发水分的潮热空气,混着垃圾的闷臭,呼吸都是种折磨。憋足一口气闷头翻找,突然间手指抠进了一个奇妙的地方,触感湿滑又绸密,仿佛插入蒸熟后放温的米饭里,抽出来,黄褐色、犹带热气……是屎。

“日你妈!!!!屁眼子堵鸡巴的狗操玩意!有没有素质!嘴巴拉屎了我操你大爷——”

我骂骂咧咧地甩手,甩不干净就往垃圾盖上抹。

“啊!”

细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回头,发现身后是个白净的小男孩。

在当时的年纪我其实不大能分辨美丑,说他白净是根据穿着打扮来判断——卡通短袖牛仔短裤配白鞋,红色棒球帽,帽子上显眼的品牌商标。

比商标更显眼的是他脸上的黄褐色物体,从左眼角顺流而下。

吃过甜筒吗?要是只逮住一边舔,冰淇淋就会从另一边脆皮筒边缘滑落,无论是屎还是冰淇淋,两者下滑的姿势和速度都差不多。

男孩手提垃圾袋,应是被大人指使来扔垃圾的。

他现在歪着头缩起一边肩膀,僵立在原地,大眼睛含水汽,瘪着嘴溢出一丝哭腔,脸上的屎好比林正英僵尸片里的定身符,让他动也不敢动。

“噗嗤——”

我没忍住笑出声。

他见我这个始作俑者还有心情看笑话,眼泪瞬间决堤。

啊这……

我连忙四处张望,大中午的,只有远处零星几个人。

他家大人不在附近。

幸好。

我没再往垃圾盖上抹屎,在路边浑水洼里涮了涮手,又从桶里翻出张废报纸,合住搓了搓。

视觉上大致是干净了。

余光瞥见男孩还是那个姿势不动弹,走到他面前:“喂,木头啊你,不会自己擦擦?”

“太脏了……”说话间他的眼泪止住,恳切地祈求道,“你可以帮我擦了吗?”

当自己是少爷呢,手瘸了?

“想得美。”拒绝得不近人情了,于是我大发慈悲从他手里接过垃圾袋。

“能不能给我一张纸?”

没了垃圾袋,男孩依旧维持之前滑稽的姿势,一动不动,手臂微微分开,像个歪头的企鹅。

把垃圾扔进桶里,我指着地上翻出来打算卖的废纸:“喏,报纸,要么?”

“不要!”现在轮到他拒绝我了,并附赠一个比刚才无声啜泣还要严重的嚎啕大哭。

可别把他爹嚎来!

“有纸!嘘——有纸!别嚎了!”

我冲上去捂住他的嘴。

虽然手表面看上去干净了,但味还在,立马把他熏得不敢张嘴,生怕嚎一句吸一口。

男孩比我高、比我白、比我干净,目测也大不了两岁。

跟他一对比,面黄肌瘦的我,仿佛误入现代文明社会的猴子。

一眼就看出他是被家里保护得很好的小孩,衣服整洁,不愁吃穿。我心里酸水直冒,凭什么,有的人天生好命?

于是我把他的嘴捂得更紧了。

好巧不巧,手压到了他脸颊上黏着的东西。

“……”

这我真不是故意的。

很明显他也感觉到了,整个人都激灵一瞬,艳阳天里寒毛倒竖,还起了鸡皮疙瘩。

生平倒怪有意思,再次抬起头,才发觉窗户外头的天已是红彤彤一片,铁锅炒菜的咣当声和油烟一同飘入房间,啪地把书合上,转头问四眼:“没别的吗?”

他掏出《知音》递过来:“没有了,我只买了两本。”

“第一次见你买杂志。”以前一起去书店,只见过他买教辅资料。

“火车站报刊亭买的,怕路上无聊。”

“什么时候,”我翻看杂志出版日期,本月第一周,“我怎么没见你买?”

“那时你去上厕所了。”

“噢,”我翻两页,合上书,“啥玩意啊这是,买《意林》都比这强。”

“我很少看杂志,不清楚哪些比较好看。”他解释。

“这类杂志,就算你贴屁股上我都一眼不带瞟的。”我将书还给他,吐槽道,“买什么不好,偏偏买这种酸了吧唧的书。”

“老师推荐的,对写作和理解很有帮助。高中课程很难,细碎的需要串联的知识点很多,稍微放松就容易跟不上,语文已经是最轻松的了。”四眼一本正经道,“你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平时上课不认真,考试前才突击复习。”

我翻身滚进床的最里边靠墙处,头埋进枕头,捂着不存在的紧箍咒:“师傅别念了别念了!我还小!我才初中毕业,我要快乐暑假!”

“就要念,”床侧棉絮垫凹陷下去,他跪在我身侧,将枕头抽走,“你再不用心,是很难考上好大学的。”

我无所谓:“随便,考不上就算了,专科三本也凑合。”

他躺在我身边,扭过头来,轻声道:“你不想和我考一个大学么?”

我沉默一瞬,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上大学仿佛离我还很远,在此之前我从未认真预想过:“那也要考得上。”

“试试吧,”他说,“你看,你连市里最好的高中都能考进。”

我补充:“吊车尾进的。”我的模拟考成绩不算差,进普通高中绰绰有余,但四眼硬是每天坚持抽时间给我补习刷题划重点,在最后三个月的努力中,生拉硬拽地将我拉进了市重点。

他很轻地拽一下我的手,很快又收了回去:“试试吧,高亦。”

“我不想和你分开。”

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这种话。

心里腾然升起恐慌,那种感觉,像是放学前一刻,你坐在教室里,胸口不明缘由的窒息,体表感到闷热,于是你抬头看向窗外,天空中覆满了厚重的乌云,太阳被完全遮盖,你却能轻易看见远处那微小的屋脊,世界暗沉得好似末日来临,那是台风的前兆,不幸的是,你没有带伞。

你即将面对暴雨、飓风、积水的道路、慌乱的人群与车流,你可以选择长久的困在教室里,你能做的只有忍受饥饿、困乏与等待。

只不过是轻飘飘的一句话而已,只不过是我的邻居兼同校同学,躺在一张床上对我说不想和我分开。

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当然……也不想。”

我转过来,避开他的眼睛,视线盯住他流畅的下颌:“可以后的事谁说得准?连天气预报预告第二天都没准过几次。高考,太远了。”

“再说了,不一定非得考一个学校才能一块玩,真想见面,十天半个月约个时间不成吗?”

他的嘴唇抿起,唇角一副向下的幅度,随即又微微张开,吸了一口气,说:“你能保证我们可以考进同一个城市吗?”

“当然不能,”我撇过身子,视线被灰白色的墙占领,“还是那句话,未来谁说得准。”

背后的视线仿佛凝成实质。

“高亦,”他说,“你就是个胆小鬼。”

晚饭并不难吃,舌头很快适应了咸度,我心平气和地发挥平时的吃饭水准,没有多吃也没有少吃。

四眼说他没胃口,自个儿留在屋里头看书,也是,碰上中午那事,要还吃得下叫才奇怪。

饭后借座机向老高报告小灵通不幸遇难的事件,电话那头老高没心没肺的笑呵呵地,说等下次出远门再买一个新的。

挂断电话,我走出客厅,夏日昼长,此时天还是一片敞亮。外婆外公坐在路对面的厨房门前剥毛豆,我走过去,抓一把毛豆跟着剥起来。

外公:“娃儿,明天想吃煮毛豆还是炒毛豆?”

“都成。”我说。

“没有‘都成’,选一个。”

“他不挑得勒,吃口好得很,饭桌上我就没见他筷子避过什么,”外婆笑咪咪地,朝门内努努嘴,“嘴刁的是那个。”

四眼确实嘴刁,黄瓜只吃生的,炒的煮的一律不碰;汤圆只吃黑芝麻馅,吃到夹着碎花生的,虽然不吐出来,但绝对不吃下一个;饺子也是,大葱猪肉不吃,韭菜猪肉能吃,但必须蘸醋才下得了口;馒头不会干吃,要配豆浆或牛奶才咽得下去……嘴挑成这样,他不瘦谁瘦,难为他妈把他拉扯这么大。

回到房间,屋子是暗的,唯一的光源来自书桌前的铁窗,四眼靠坐在我白天坐过床头位置,借着窗外即将暗沉天光翻看杂志。

转头电风扇被他放凳子上,每次快吹到他,气流就会掀起一绺额发,眉心的胎记印子越来越淡,昏暗的室内下完全看不出来。

我拽了一下开关线,橙黄的灯光亮起。

“黑成这样还看,眼睛不要了?”

四眼被强光刺眼,眯着眼睛含混说:“天还亮着。”

我走到他旁边,一屁股坐上床:“我看你是想改名斗鸡眼是吧?”

他放下杂志:“还看得清的。”

“噢,了不得,”我故作夸张,“你那眼镜还带夜视?哪配的?我也想一整副。”

他笑起来,随即很快收敛。

“你总是这样。”他突兀地说。

我问:“哪样?”

他说:“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也从不放在心上。”

“确实什么也没发生。”我回答他,“连翻篇都不用。”

“知道了。”他垂下眼,拇指摩擦书页,轻声低语,“我知道了。”

那晚对话结束,像是浆糊黏住的两页纸,双方一同默契忽略,谁也不会主动撕开,被粘连的纸张却突兀的鲠在原处,无声地昭示着它的不同寻常。

两天时间一个村子被我摸了个遍,连村西那家三花猫叫什么名字都一清二楚。

说实话,四眼不是个合格的东道主,哪有让第一次来的客人在外头瞎逛,自己却闷在屋里写作业的?

大中午的日头烈,我决定回去躺两小时,等太阳小些在出去,风扇在屋内吹着,走进去便觉浑身清凉。

来到四眼旁边,见桌面上摊开的习题,心中感叹四眼完全是长辈眼中标准的好学生模板,不可小觑,嘴上说:“还写呢?停停,给你看样好东西。”我捂紧裤兜口,不让里头的家伙钻出来。

他稍微抬起眼,似乎对我说的东西有些好奇,但又将视线转移到练习册:“等下,我先把这题算完。”

半分钟后,他放下笔。

我:“一天写到晚,写到现在还没完,高中作业有那么多?”

“没有特别多,老师布置的部分,来这之前就写完了。”他合上书,给我看了看封面,“是我自己找的教辅。”

我大为震撼,从没见过出门玩还主动给自己加作业的,小刀划屁股——开眼了。简直是当代匡衡,四眼要是去凿壁偷光,不得把人家墙给拆了。

我:“都放假了,不能歇一会?”

“做题也是放松心情的方式。”说着他又从包里抽出一本书,“我还带了以前用的高一笔记,本来打算让你提前了解一下高中知识。”

“我操——我就说你包怎么那么沉。”我感到十分荒谬,简直不可思议,“还学?你自己学就算了,竟敢妄想我跟着学?!怕不是读书读傻了吧。”

没想到四眼能丧心病狂到这种程度。

“该学学,该玩玩,累了就找乐子放松,一天学到晚,你现在就已经学疯魔了。还‘做题也是放松心情的方式’,我看你是读书读傻了吧?”

“我也不知道玩什么。”他盖上笔帽,“感觉……没什么好玩的。”

“你这人真无趣。”之前我中考的前不久,约他去电玩城,他全程玩得尽兴,但不会上瘾,玩过,就过了,事后一点也不惦记。

“既然都什么不好玩,那你咋不家里头呆着,还大老远跑来这干什么?不嫌累得慌。”

“看望外公外婆,而且……我以为你会喜欢这里。”他说。

“……”我决定绕过话题,半坐半靠在桌沿,垂头与四眼对视,“你每年到你外公外婆家,也是每天屋里头闷着?”

“嗯,大部分时候是这样的。”他说。

“服了。”跟换个地方写作业有什么区别。

兜里的东西又在扑腾,我想起正题,得意地说:“我在外头给你整了个小玩意。”

“是什么?”

四眼仰起脸凝望着我,沐浴在日光中脸,像是新釉的白瓷,眉间的胎记若隐若现。

“你先闭上眼。”我说。

他好奇问道:“小动物吗?”

“对。”

“活的吗?”

“当然是活的,快闭眼。”

他打量着我,视线停留在不停鼓动的运动裤兜上,狐疑道:“不会是老鼠吧?”

“不是,想知道就闭眼。”

他不安的闭上双眼,眉头紧蹙:“会咬人吗?”

我迟疑:“呃……”

“不会不会!”见他要睁眼的架势,我连忙上去捂住他的眼睛,“手快伸出来。”

单手将它从裤兜里拿出来,动弹不止的尾巴先一步掉到四眼手上,惊得四眼手剧烈一抖,我连忙将那半截断尾拿开,嘴里念到:“错了错了,不是这个,别睁眼哈。”

我按住他手掌,叮嘱:“拿稳了,别捏太紧。”然后慢慢抽走手。

四眼语气颤抖:“什么啊……”

“也别捏太松,这家伙蹿得可快了。好了!”我满意直起身,信心满满地说,“睁眼瞧瞧,保准你喜欢!”

诡异的触感让他立马睁开眼睛,待看清手里的东西,惊愕地张大嘴,惨叫一声,下意识地将手里的四脚蛇甩出去。

石龙子顺着他的力道,在空中形成一股抛物线,啪地砸我脸上,顺势滑下去,先掉在我手肘,然后又砸到桌案上,晕头转脑的四处乱窜,最后跳到四眼腿上。

四眼吓得一个激灵从椅子上跳起来,动作幅度过大,连带书本椅子也倒在地上,四脚蛇细细簌簌快速越过他脚下,他躲避中被椅子绊倒,慌乱中,我本就宽松地运动裤被他轻易扯下,露出半大截屁股。

“……”

他正好跪在我面前,我不知为什么脑袋打铁,没有着急提裤子,反而动作快过脑子,先拉着他手臂想把他扶起来,可就在我靠近他那一瞬间,他恰好挺起背抬头,鼻梁就这样隔着内裤,蹭上我的大兄弟。

“……”

正是精力旺盛的年纪,有时裤子摩擦到都会半硬半软,这次更不得了,没有运动裤的遮挡,内裤里头什么走势,简直一览无余。

而我偏偏又以十分流氓的姿势正对着他的脸。

他被吓得身体重心不稳,直接朝后跌坐在地。

我也立刻回神,一蹦离他三米远,提起裤子,讪讪尬笑:“啊……哈哈,你不喜欢四脚蛇啊。”

他满脸彤红,眼镜还歪歪斜斜地挂在脸上,他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后槽牙紧绷,半响,崩溃大吼:“我不喜欢!!!”

“好好好,不喜欢就算了,”我忙不迭说道,“我下次带别的给……”见四眼脸上写满拒绝,我及时止住话头。

扶正藤编椅,将地上的书本捡起,抖落灰尘放回原处,做好这一切,四眼已经慢慢站起来。

房间不大,我与他的距离不过两米,我没有走近,站在原地,声调平稳地问他:“摔着哪没?”

“没有。”他摇头,此时脸上红晕还没完全褪去。

“噢…噢,那你继续学,我出去透气。”我扯着衣领灌空气,侧身越过他走出去,边走边念叨,“鬼天气,咋热成这样。”

出了储藏间的门,我马不停蹄的向外走,提脚跨门槛,猝不及防头直接撞上门框,嘭地一声,动静不小。

走太急忘了,他家地面抬高过,过最外边的厨房门得低头。

“嘶——我操。”我按住被撞的地方,脑瓜子嗡嗡。

“怎么了?”

四眼急忙走出来,见我捂着额头,惊愕道:“你没事吧?!你还好吗?让我看看……”他扯着我捂住额头的手。

“没事、没事。”我另一只手挡住,转身避开他,头也不回地跑出去。

简直算得上落荒而逃,但也顾不得那么多,我现在一门心思只想离开,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

直到跑出四眼的视线我才慢慢停下脚步,茫然地原地四顾,一时间也不清楚要去哪,之前见天太热,本打算回屋里躲凉,顺道跟四眼唠唠嗑。现在倒好,一样没做成。

摸了摸撞伤的额头,似乎鼓出一个包,被太阳一晒更是火辣辣的疼,幸亏是在农村,土路边长着血封草,摘两片叶子嚼碎敷到伤处。

循着村里老头指的方向,沿半人宽的土路,七歪八拐瞎走了一小时,终于听到水声。

寻声向前,入眼是一片开阔的平地,草丛不深,临近河边是碎石滩,河上流有个非常低的小型瀑布,瀑布高度与肩同高,水浅得淹不死人,对岸是未开发的山林,我除去衣物,浸入水中。

脚底嶙峋的石块被水打磨得圆润,暴露在空气中的胸膛受太阳炙烤,身体一半热一半凉,往脸上泼一捧水,仰头闭上眼,半响,我吐出一口气,将手探入水中,抚上阴茎。

一年前首次梦遗,那晚梦中,我着急找厕所,但前路被一道柔软而十分有韧性的墙堵住,我试着撞上去,却被弹回原地,再次撞上去,再次弹回来,循环往复,我撞了一夜的墙,早上醒来,内裤濡湿一片。

直到不久后去同桌家,几个男生趁大人不在,拉上窗帘,在客厅用dvd放映三级片,此后春梦对象便有了实体,可相貌始终模糊,梦里的女人嘴里发出的声音倒和a片里的一样,时而轻细急促,时而高吭呻吟。

手冲的意淫对象很好找,对着挂历上的泳装女人就行。按照月份顺序,从一到十二,每次一页,最开始是一月的海报,下次就是二月,下下次就是三月……一年十二个月的轮流完,又再从头开始。

可是这次,却出现了一个明确具体的现实对象。

很显然,是同性,非常的错误、荒唐、不合常理。

我闭上眼,努力回想三级片中的裸女,或是挂历上的泳装女人。可他触碰过的地方仿佛被贴上醒目的警示牌,牢牢霸占住我的感官,挥之不去,脑海播放一帧帧慢电影,从他无意间剐蹭,偶然显露的温驯而迷茫的神态,再到反应过来时惊愕的半张口,露出潮红的口腔和一小排牙齿……那双眼睛倒映着我的身影,舒长的眉眼,胭脂色的眉心胎记点缀其间,神态生动而富有色彩,不经意间将我全身感官唤醒,空气充斥着浓稠的雾,血液一同沸腾,汇聚到下腹。

脑子不受控制的开始幻想,他的唇、他的舌头、他的喉咙,开始幻想他跪在地上,扶着我的性器,吃力生涩地将阴茎含进口中,发出难耐的闷哼,我就像三级片中的男演员,手指插入他的发根,按住他后脑勺,挺动,阴茎一次比一次重,一次比一次深,密集而迅速地往他嘴里钻,钻进口腔最深处。

潮红汗湿的脸,羔羊似的眼睛盈满窒息的泪,仰望着我,眼底祈求着,祈求我放过他。

然后我射在他嘴里,眼睁睁看他咽进去,让精液浸润他的五脏六腑,他的眼角含泪,红肿的唇上挂着白浊。

精液在流水中化开,很快消失不见,瀑布冲击声掩盖住我粗重的喘息。

清醒的罪恶。

我捂住脸,身体蜷缩,放任自己沉入水底。

晚上十点,操场大灯准时熄灭,窗外透进一片幽暗的蓝。

我躺在床上,闭目倾听扇叶旋转,那是锐利的风鸣,绞碎闷热的气流,绞碎凝滞的空气,绞碎沉默,绞碎一切。

十一点,他合上书页,眼镜与桌面碰撞出轻微的喀哒声响,椅子挪动,他起身出去,风扇第53次吹到我这方向时,他带着清凉的牙膏薄荷味躺在我身边。

他翻过身,面向我,悄声道:“高亦,睡着了吗?”

“没有。”我没睁眼,“快了。”

“哦……那我关灯了。”他下床,走到门边拉动灯线,黑暗中,他慢慢摸索着爬上床。

“晚安。”他说。

“晚安。”

床并不大,仅能容纳两人,动作幅度稍微大一些就会牵动到身旁的人。面朝彼此时,能清晰感受到对方的鼻息,包括睡梦中无意识的吞咽。黑暗中,想象力发挥到极致,仿佛能听到对方将睡未睡时,脉搏的每一次颤动。

我睁开眼,身旁的人影像一堵黑色的墙。

电扇风声渐渐慢下来,然后停住,四眼睡在外侧床沿,他起身察看,拖鞋趿拉两步,接下来是按键喀哒响动,他轻轻“咦”一声,然后走过去拉电灯开关线,室内依旧一片漆黑。

他躺回床,没过几秒再次起身离开,不久便回来,重新躺下。

更柔和的风拂来,那是手摇蒲扇的声音。

蚊帐放了下来,鼻尖飘散花露水的味道。

彼此的呼吸像一种特殊的交流语言。不知过了多久,风越来越弱,直至消散,空气再次被热气凝固。

我在浑噩中沉沉睡去,再次睁眼,已是后半夜,浑身粘腻汗湿,热腾腾的温度由身体内部向外散发。

我缓缓起身,轻手轻脚爬到床尾,掀开蚊帐,打算在不惊动床上人的情况下离开。

一只脚才踩到拖鞋,就听他犹带睡意的迟缓语调:“你要去哪里?”

“去瀑布。”

“哦。”他低低应声。

接下来便是沉默与呼吸声,我以为他重新睡着了,套上t恤,迈出房门前,声音从身后传来:“是去你白天去的地方吗?”

“嗯。”

黑暗中他道:“原来村里还有瀑布。”他这话说的,好像我才是本地人。

我:“严格说,那点高度还称不上瀑布,落差还没你个头高。”

地上的影子从床上坐起,“我能跟去看看吗?”他问。

迟疑片刻,我委婉道:“路有些远,走过去要很久。”

“我会跟上的,”他说,“不会拖你后腿的。”

“你以前不是淹过水?”我现在不太希望他和我一起去,心里开始烦躁,“而且这时候水很凉。”

他仿佛没听出我的潜台词:“河水很深吗?”

“……不深。”我回答,要不是我没心情开玩笑,我甚至会说——“你倒栽葱插进泥里,脚说不定还能露出水面。”

“我能和你一起去吗?”他锲而不舍。

我呼出一口气:“可以。”

“高亦,能把灯打开吗?我有点看不清。”

我下意识地拉开灯线,开关清脆地响两声,屋内依旧暗着。

“啊…对不起,我忘了,停电了。”他解释,“我们睡下没多久就停了。”

“你还不换衣服?”我说。

他连忙起身:“马上,你等等我,很快就好了。”

地面倒映着窗棱的光影,光被切割成静谧的斜角,随后被他的影子打散。朝窗户望去,天空是靛蓝色,参杂了大片银白的月光与云层,我收回视线,走出房间,径直走到厨房内的某处角落。掌心贴上灶台瓷砖壁,滚烫的热度很快被吸走,将手移开,手再次恢复原先的热度。

他换好衣服出来,不太确定的冲我方位喊道:“高亦?”

“在这。”我晃了晃手。

他松了口气:“屋里好黑,手电也没有。”

“走吧。”我率先打开门,却被身后人拉住。

“小心,别再撞头了。”他说。

一路上沉默着,只剩下单调的脚步声,他亦步亦趋跟在身后,开阔平野上星光照映,也许是路程熟悉的缘故,这次用时快了许多,来到河边,很明显感到一股潮湿的凉气,河水冲击声比白天更清晰,月光下,流水细碎地闪耀。

我脱掉上衣和鞋,从更浅的滩涂走入水中。

水流淹没脚踝,然后是小腿、腰腹,裤子紧紧裹住腿,半截身体隐藏在水中,我深呼吸,纷乱的心绪逐渐平静。

“要不要下来?”我对岸上的人喊道,“从我这个方位,这儿水浅。”

他点头,将我的衣服捡起,抖落灰尘,放到大石块上,然后他摘下眼镜,缓缓剥除身上的衣物,月光洒落在少年清瘦的身躯,仿佛笼络了一层莹白的光,双腿修长而紧实,踏着水向我迎面走来。

身体似乎被无形中禁锢,怔怔地望着他走近我面前,脚底的泥沙陷入趾缝中,水流像是沾染了他的体温。

他越过我,朝河中心更深处走。

我皱起眉,跟上去。

水流即将淹没胸膛,阻力越发大起来,几乎寸步难行,我身体前倾,一手向后划水,一手拉住他:“什么都看不清,还敢下水?”

他的嘴角抿出一个非常轻微的弧度,脸在冷光下显得苍白隽秀,没了眼镜遮挡的眼睫半垂,像历史课本上的遮目含羞的仕女图。

“有你在啊。”他回答。

我撇开头:“我游泳技术没多好,真淹着了,不一定救得了你。”

“没关系,救不了就算了,”他定定的凝视我,眼底亮得让人心惊,“是我自己主动要下水的。”

我满腔愤怒,朝他吼:“疯了你?命都不要!”

“我才不会做傻事。”他说,“即使你不来拉我,我待会也会折返回去。”

他任由我攥住手臂,神情宁静:“高亦,你以后……是不是不想和我好了。”

“你在说什么?”我避开他的视线,把他往回拉,“先上岸,上岸再说。”

他没有挣扎,顺着我的力道回到浅水滩,然后他用力拽住我停在原地,指骨冷而硬,我们在水中僵持,河流湍急的沸腾声中,他笃地说:“你知道的。”

理智让我保持沉默,可下一秒却不由自主的脱口而出:“我不知道。”

“你知道,你心里什么都清楚。”他语气平稳,“等离开村子,回去后,你就会开始躲我,是吗?”

“你想多了。”

“我们以后还能一起上学放学吗?”

“只要你想,当然可以。”

“你以后还会跟我说话吗?”

“你在想些什么,又不是绝交。”

“你还会经常约我出门玩吗?”

“会。但是读高中……”

“说谎。”他立刻打断我,“你已经开始计划怎么远离我了。”

我无法反驳,这几天我确实盘算着,等回去就慢慢与他保持距离,前提是别撕破脸。

“行!咱摊开天窗说亮话,”我也跟着气性上来了,直接捅破窗户纸,“你非得拉着我跟你一起当同性恋?”

他半张着嘴,神情哀戚,却说不出一个字,像是被瞬间定格,发不出任何声音,我没有催促,一同保持沉默。

我叹口气,无奈:“你喜欢我吗?”

“喜欢。”他嗓音干涩,颤声说道:“我最喜欢你了。”

对于一个早已心知肚明的答案,我自以为能游刃有余的面对,可当终于来临时,内心的冲击却远比想象中要震撼得多,不知何时,我松开他的手腕。

“你就不怕被人说是变态?”我避开目光,不去看他,“那些人在背后戳你脊梁骨,冲你指指点点,你受得了?要是有人朝你骂死艾滋,你受得了?”

“你会变成别人嘴里茶余饭后的谈资,说那个家的儿子不男不女搞变态,背后啐你是二椅子,你受得了?”

“你看,”我紧紧按住他头,另一只手强行掀开他的刘海,压住头顶额发,眉心的胎记暴露在外,“你这儿被人嘲笑过几次就不敢再露出来,要是别人知道你搞同性恋,你家人知道你搞同性恋,之后会……”

比河水更炙热的液体落在我手上,不受控制地颤抖一瞬,似乎被眼泪烫到。

他流着泪:“高亦,我想过的。”

“我想过要藏好,等一等,等我们上了大学,等我们工作,离开这里,我再……可是我好像藏不住,我害怕你先喜欢上别人,害怕你不喜欢我,我本想再等等,把一切准备好再……”

“可是,可是我控制不住,我喜欢你,也期盼你能喜欢我。我每天都在害怕,我害怕你知道后,”他哽咽道,“抛下我,疏远我,我怕你嫌恶心,还怕你躲我,可是,我就是藏不住。”

他的脸埋我的手里,嚎啕大哭。

总能在一些意料之外的节点碰上他哭。

不知为什么,竟觉得好笑,我说:“你怎么还是那么能哭。”

手背被他的手捂住,掌心又满是他的眼泪,夹在中间,两头都烫得人难受,此刻我心里头想些什么,自己也说不清,先前郁积的情绪被他一哭,也散得差不多,毕竟四眼瞧起来,比我还难受得多,也不知道憋了多久。

“又不是啥大事,别哭了,你咋眼泪多成这样,够浇一盆菜了。”

他的肩膀一抽一抽,似乎是哭累了,哭声弱了许多。

“哭好了?这次流鼻涕了没?”凑近他,隔着手掌,鼻尖贴脸的距离问他。

脸还藏在掌心里,他闷闷地回答:“没有。”

“哦,要是你流鼻涕还能就近用河水涮涮,省得像以前那样到处找纸。”居然没流鼻涕?心里居然还怪可惜的。我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起来吧祖宗,我手都酸举了。”

他慢慢抬起脸,皮肤被闷出淡红色,快赶上胎记的颜色了,说是没流鼻涕,但整张脸也好不到哪去,邋里邋遢。

我:“蹲下,洗洗脸。”

他乖乖蹲下来,泡进水里,肩膀以上露出水面,手肘搭在膝盖,傻子似的眼巴巴望着我。

“……”四眼在某些方面真是出乎意料的笨。

我叹气,弯下腰,任劳任怨用手沾水帮他抹脸。

洗完,用指节刮去他下颌的水珠。

有种在跟宠物洗澡的既视感。

“那么你呢?”他突然说。

“什么?”我没反应过来。

他睫毛还潮着,落下小滴水珠,他眨了一下眼睛,才开口:“你受得了吗?”

能否忍受公开同性恋身份所带来的后果,无缘无故被不认识的人骂变态,变成别人茶余饭后的笑料谈资,我受得了吗?

这个问题没有意义,我从来没想过要当同性恋,我心道。

可嘴上却说:“幻想过和我亲嘴吗?”

“啊?”

他猝不及防,耳尖变得通红,“……想过。”声音细如蚊呐。

“好。”我捧住他的脸,作势压上去。

脸被一只手挡住,“等等!”他拿开手,轻轻搭在我的肩上,洇下一片水渍,脸颊微红地问:“你也喜欢我吗?”

“我不知道。”

如果这句话纳入接吻前的情话考核,那我准不及格,不仅要打红叉,还活该被人抽一巴掌,大骂我是渣男。

听到我的答案,他没生气,也没伤心,只是略微困惑:“那你为什么要亲我?”

我还是回答那句话:“我不知道。”

他安静的注视我,我也不再回避他的视线,突然他笑起来,眼底闪着细碎的光,像是在自言自语:“好吧,那也没关系。”

然后捧住我的脸,主动吻上来。

【……愿你此刻可会知

是我衷心地说声——】

耳畔隐隐回荡熟悉的旋律。

“高亦,醒醒。”手臂被人轻轻推搡。

潜意识想等这首歌播完再醒,节奏正好时,曲调却被突然切断,取而代之是的嘹亮女高音。

【套马杆地汉子你威武雄壮——】

我不满地睁开眼,头埋在他肩上没起来,视线中是一弧白皙的下颌线。

“到了?”晕车药药效似乎还没过去,脑袋仍有些迷糊,我提着包准备起身。

“等等,”他按住我,“还在等红灯,下个路口才下车。”

据说人睡着后闻不出香臭,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现下醒过神来,汽油和座椅皮革的闷臭顺着鼻腔直冲天灵盖,立即跌回原位,鼻子埋他肩上的衣服布料中,用力吸气。

他怕痒似的耸肩躲避,局促道:“别闻,身上全是汗。”三个小时的长途车,又是暑热天,一路下来多少会蒸出汗,他面颊绯红,“不好闻的。”

我搂住他,双排车座就屁股大一块地,他能躲去哪?

车厢人不多,稀稀拉拉地分散坐,四下没人注意到这边,于是我得寸进尺拿发顶蹭他颈窝。

“没别的味儿,也就洗衣粉和……”我停顿半秒,思索一个更为贴切的味道,“和人肉味。”

四眼怕痒,咧着嘴却没有笑出声响,脖颈被蹭得发红,他好一会儿才止住笑,问:“人肉味是什么味道?”

我冥思苦想,人肉味……真用语言表述还有点玄乎。

回答:“额——就热乎的、新鲜的,闻着很想咬一口,牙齿磨着,但又不想吞下去。”

他静默良久,车到站停下才开口喊我名字:“高亦。”

“昂?”我不明所以。

他转过来对上视线,诚恳地对我评价道:“你好变态。”

“……”

晕车药效果拔群,全程没吐没反胃,我们在火车站附近吃了三屉灌汤包,便顶着烈日匆匆忙忙的赶进站台。

坐上火车心里才生出切实的惆怅,仿佛驾舟返乡的武陵人,身后的桃源随流水推移逐渐模糊缩小,如云雾般消散。

视线从飞速变换的车窗外收回,落到对座的人身上,此时四眼刚用湿巾仔仔细细擦完桌面,再抽了张新的擦手,扔进塑料袋里扎好,清洁工作结束后,又和小学生郊游一样从包里挑出零食和饮料推到我面前,最后抽出一本教辅书摊开。

对四眼来说,学习就好比抽大烟,一天不学浑身难受。

我托腮盯着他脑门心许久,无聊地开口:“见你这学习的劲头,我都后悔报考你那学校了。”

他立马抬起头:“为什么?怎么啦?”

“读重点高中看起来太累,是不是每天要像你这样拼命才能跟上。”我叹口气,“我没你那劲头。”

要是没他在我升学考那段时间的督促,我大概率会选择普通高中或者中专。

“不是的,没有那么严重的,只是我自己……”他放下笔,盯着书面,低声说,“我不像你们聪明,同一个知识点,别人一听学会,到我这里却需要反复练习才能勉强掌握,只能抓紧时间下苦功才不至于被落下。”

“而且,要跟上每节课的进度,我必须提前预习才能听懂老师在课堂上的讲解。”他语气低落,“我需要比别人花更多的时间、更多的精力到学习上。”

说着他又把话题转到我身上:“高亦,你很聪明,就是不认真。”

“啊行了,我都听过多少次了,英语老师每次也是冲我念叨这句话。”我满不在乎的掏掏耳朵,“你干嘛给自己那么大压力,成绩看得过去不就成了吗?”

“我要拿助学金。”他很少用如此肯定的语气。

“中考成绩出来那会儿,三中的招生老师联系过我。”

“嗯?还有这回事?”我来了兴趣,直起身,“那人说了什么?”

“如果我的第一志愿填报三中,学校愿意每年提供四千元助学金。”他说。

我一拍大腿:“好事啊!干嘛不去?那学校还离家近。”

他妈独自拉扯他也不容易,每年要是有四千块的额外收入,多少能减轻家庭负担,况且三中在市里的高中排名不高不低,虽说师资比不上市重点,但那可是四千块啊!

再说了,四眼要是去三中,肯定是被重点培养。

“妈妈不允许。”他说。

“你妈跟钱过不去?”我不可思议。

“她觉得四中学习风气不太好。”他摘下眼镜用纸巾擦拭,“放弃去那个学校之后,我总是有点不甘心。”

我:“即将到手的四千块就这么飞了,换谁身上都不甘心。”

“班里厉害的人太多了,要是不够用功,不仅排名上不去,奖学金也希望渺茫。”他停顿了一下,冲我不好意思笑,“这么说会不会显得我太贪财了。”

“谁会跟钱过不去。”我说,“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过这事?”

他茫然:“你好像没问过。”

这话说的,显得我对他关心不够似的。

“我不问你就不说啊?”我没好气道,他就是戳一下动一下,三棍子打不出闷屁的性格,算了,习惯了。

突然有些好奇他将来想选择什么工作,于是我也顺势问他。

“唔……”他凝眉思索半晌,才给出答案:“老师。”

果不其然。

“不合适吧?”我想都没想就泼他冷水。

“为什么?”他问。

“你这样的——”我拖长语调,懒洋洋道,“容易受学生欺负。”

他不服气地反驳:“才不会,我会很严厉很凶的。”

我嗤笑一声,掐着嗓子摇头摆脑:“我超凶~”

“你!你无不无聊!”他抄起一根吸管砸向我。

我没躲,任由吸管砸在头上,又轻飘飘地往下落,伸手接住,插进饮料瓶,推给他:“咋地,拿我练扔粉笔啊?准头还不够。”

“我不要,吸管不干净了,”他拧着眉,推回来给我,“你自己喝。”

“净事儿。”自己喝就自己喝,嘬空饮料盒,又被我捏瘪下去,对面的四眼还在气鼓鼓地做题。

我重新拆封一瓶新饮料,递过去:“来来来,休息会,学习辛苦了,喝点脑白金补补。”

惹炸毛要及时顺毛哄一哄,不然下次没得逗趣的了。

他不接,我举着饮料瓶,自由女神举火炬的姿势,诚心诚意语气夸张地赞叹:“好喝死了,从来没喝过这么好喝的饮料!是不是因为饮料是你买的,所以才这么美味!”

他不着痕迹的弯着眉眼,别别扭扭接过去。

真是好哄。

喝到一半,他咬着吸管,嘟囔道:“你总喜欢惹人生气。”

“不禁逗。”我笑道,“我是怕到时候有人站讲台上哭鼻子。”

“你少看不起人。”

“行吧。”我拉过他一只手,殷殷嘱咐,“那你将来给学生上课记得随身带纸。”

他面露不解。

我忍笑:“被坏学生欺负得掉眼泪就算了,别摁鼻涕都借不到纸。”

他毫不留情的抽回手,动作利索地往我嘴里塞了一坨油皮纸都没剥的芙蓉糕。

“你闭嘴吧。”

高中宿舍是六人间,哨声吹响后五分钟,整栋楼陷入黑暗中。

军训期间就跟班里的男生混了个脸熟,再者,我和其中两人在军训那七天正巧也组到同一间宿舍。

断电熄灯的瞬间,大家不约而同安静下来。

“欸,各位,”对面上铺点亮手电筒,率先开口,“事先说一声,我睡觉会磨牙,被吵着了直接喊醒我哈。”

睡在我上铺的张胖子立马接话:“拉倒吧!别听他的,这家伙不止磨牙,还会打呼,震天响!上次我喊了半宿,就差凑他耳朵边,愣是睡得跟个死猪似的。”

对面上铺辩解:“那不是军训累的嘛,我平时也不这样。再说了,你不也打呼。”

“瞎几把扯,”张胖子反驳,“军训第一晚,都还没来得及开始练,他那鼾声大得隔壁都听得见。”

“你才瞎扯蛋!我哪有!”

另一个也凑起热闹:“那要不等他睡着,我们合伙把他搬门外头?”

“好主意!高亦之前也这么说。”张胖子道,“欸?高亦呢?平时就他话最多,今儿怎的不吱声?”

我烦躁的翻了个身,才回他话:“困了。”

“别着急睡呀你,”对面上铺探出头,“哥几个聊聊,联络联络感情。”

“聊什么?”我说,“聊你和张胖子比赛谁鼾声大?”

张胖子抗议似的把床摇得嘎吱响:“别瞎扯啊兄弟,我什么时候打呼了?”

“是是是,我听岔了,那叫喘气,不叫打呼。”

众人窃笑。

这时突然响起三下又重又脆的敲门声,连带走廊声控灯也跟着亮起来,对面上铺连忙摁灭手电。

巡房宿管隔着门吼:“302的!还不睡?!整栋楼就你们宿舍声最大!”

等她走远,有人小声说道:“完了,她会不会给老师告状?”

张胖子嗤声:“屁大点事,还用得着告状?”

对面的下铺:“别聊了,咱赶紧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宿舍很快静下来,过一阵,鼾声四起,我在黑暗中瞪眼,睡意全无。

至今还在纳闷老高为什么态度坚决的拒绝我走读?

高中离家不近,但也不算远,军训一结束,我就盘算买辆自行车当代步,可老高当时却提出了令我意想不到的要求——

住校。

“啊?没必要吧?”我不大乐意,“又没多远,等有了车,蹬两轮子,二十分钟就到了。”

老高:“楼下那孩子跟你一个高中不是,我就没见过他白天有空回来,连饭都在学校里应付。”

“那可不,比坐牢还磨人。”这么一说我加更提不起读书的劲头。

四眼打上高中起,一天下来,等晚自习结束才有空回家,睡个觉,第二天一早又得搭公交上学,早出晚归,来回折腾。

连我初三那学期,周一到周五,交流全靠家门口废弃牛奶箱里的字条和批改完的专项练习册,我俩要碰面,就跟牛郎织女一样登天难,周末才抽得出空来。

“我打听过那所学校,算上中午吃饭时间,就歇一个小时,上厕所时间都不够。”老高说,“不止这些,你以后要是大老远摸黑回家,路上遇着事,怎么办?”

有点道理,但是,我迟疑:“爸,自打初二开始,我晚上回家就没早过。”

“你个不省心的。”他屈指敲了我一板栗,“以前是以前,初中学校离家近,三两步路就到了,我操哪门子的心。现在我老了,不想提心吊胆的等你小子半夜三更才回来。”

“又没啥事,我和四、司谚一块儿,俩大小伙子路上走,人贩子都得躲着走,您老甭操心了。”

“少贫嘴,没门。”老高不为所动,一反常态作风强硬,“老实住校去。”

“啊?”我不情不愿,“真要住校啊?”

他一反平日随性祥和的模样,瞪眼凶道:“没得商量!”

“好——行,我一定住!”我心里不是滋味,一溜烟拐到门口,低头换鞋,出门前又对老高扬起笑脸,“那就委屈您老做三年空巢老人了。”

“小兔崽子,没让你连周末也赖学校里!”

……

循着楼梯上走,一路到顶,天台的门虚掩着,推开进去,就见四眼支着下巴,坐在边缘的四方水泥台上:“你迟到了,十分钟。”

视线先是落在我手上,再落到脚边,问:“大葱呢?”

我反手砸上门,边走边吐槽:“得,净惦记狗去了。”

四眼拦住我:“先别坐,我先垫张报纸。”

“……净事儿。”

“好了,你坐吧。”

不等我屁股坐热乎就收到来自他的控诉:“你说好要带上大葱的。”

“忘了。”我熟练地将头靠在他颈窝,“真有事,我爸那边一个打岔,就……而且出门那会儿,也不见它冲过来撒欢,我又着急见你,这不就给忘了么。”

“好吧,下次你记得捎上它。”他说,“待会先去民安街吗?”

民安街,我的滑板就在那买的,这条道上多得是卖自行车、卖五金、修车的店铺。

“去逛逛也成,只是我不买车了,可以陪你一起挑挑。”

“为什么?是钱不够吗?”

“不是,早攒够了,就是……我得住校。”

“啊?”四眼听到这个消息,乍然坐直,头不得不从他肩上挪开,他难得扬高语气,“你要住校?为什么?不是说好要一起上学吗?”

我摊手,无奈道:“我也不想,我爸非押着我……我怀疑他更年期到了。”

老高这把年纪,当我爷爷也是够的,好在身子骨硬朗,除了抽烟这一不良嗜好导致肺有些小毛病外,就剩记性差,除此之外,没别问题。

家务琐事上,有时间我都尽量去搭把手,也算不上拖油瓶吧?我更担心,万一他要是在家摔着磕着了,身边没个人。

“怎么……这么突然……”四眼的肩背丧气地拉耸下来,沉默不语。

见他这样我心里也不是滋味,撇下四眼去住校,先前一起计划好的都不作数了。

“想想他说的也有道理,高中和初中不同,每天大老远的跑回家,只睡个觉,还不如住校方便。”我安慰四眼,顺便也安慰自己说道,“况且,我爸也能轻松些。”

“你要不也一起?”我问道。

他沉吟片刻:“我回家问下妈妈。”

我不满地啧声:“都多大的人了,还找妈呢?”

他扭过头,不满瞪视:“你不也做不了自己的主么?”

“嘿——能一样吗?”用手肘夹住他脖子,用指关节擂他的头顶心,“你也学着回起嘴来了。”

“啊!疼。”

“真有那么大劲儿?”听他喊第一声我便停下动作,随即松开,扶稳他的头顶,扒开发根,细看是有些红,立马道歉,“我错了。”

男的手劲都大,玩闹起来没个轻重,平日和班上的男生推推搡搡都还嫌劲不够大,哪像他,碰两下就唧唧歪歪。

他只是应了一声:“嗯。”

手中的脑袋挣脱,狗抖毛似的甩了两下。

见他不再吱声,想着他气还没消,继续道歉:“对不起,我错了,来,我给你吹吹!”

我再次捧住他脑袋,朝头顶心用力呼了一口气,学着母亲哄小孩的语气,边摸边哄:“不疼了不疼了,吹吹就不疼了。”

柔顺的黑发被我揉成鸟窝,我松开他:“可以了吧?”

他轻轻点头:“可以了。”

“还疼吗?”

“还疼。”

我挑眉:“真的?”

“嗯……”他垂下头,半张脸再次埋回刘海和眼镜里,看不清此刻的神情。

我无声大笑,勾住他脖颈,使其顺着力道靠在我肩窝,偏过头,视野中是黑亮的发丝,嘴唇压上去,鼻尖充盈着清爽的洗发膏气息。

“亲亲就不疼了。”

“你亲谁呢?”头顶出现一道声音。

睁眼一瞧,是对面的下铺兄弟。

“卧槽——做春梦啊哥们?”他夸张的张大嘴用气音说到,接着贼兮兮贱笑,挤眉弄眼地凑过来,“放心,我嘴可严实了!”

说完指指我,“你知,”又指回自己,“我知。”

“你俩说啥悄悄话呢?站这杵半天了都。”张胖子端着盆走进门。

“没啥,王国庆喊我起床。”

“我姓李……”

“对不住。”我搓了把头发,“刚睡醒,脑子还糊着。”

李国庆暧昧一笑:“我懂我懂~”

“……”

下床胡乱叠好被子,从床底抽出脸盆和里头的牙刷口缸,扭头问刚从洗漱完回来的张胖子,“水房那边人多不多?”

“不多。”张胖子大力摇头。

我点头:“那就是多了,我换完衣服再去。”

张胖子惊讶:“你怎么知道我蒙你的?”

我没理他,走到储物柜前,张胖子不依不饶跟过来:“你咋知道的?”

换上校服短袖,整了整衣领,才一脸高深莫测的回答他:“直觉。”

升旗仪式一结束,我撇下舍友,马不停蹄地前往高一高二教学楼后方的绿化带,大老远就见一个人影站在第二课树下,冲我挥手。

跑到他面前,突然被呛口风,咳了咳缓过气才对他道:“脚程够快的你,我可是一散场就赶这来。”

四眼如往常那般眯眼笑了一下:“我们班列队离这里近。给,鸡蛋灌饼,刷过辣酱的。”

“谢了,我最最最亲爱的四眼儿~”接过来,随即毫不客气地点单,“明天要吃王阿伯家的红豆饼,五个。”

“好。”

此时预备铃响起,四眼连忙说:“打铃了,走吧,万一迟到了。”

“还有两分钟才正式上课,急什么。”我打开塑料袋,不慌不忙咬下去,问,“你们班在几楼?”

他拽着我手肘大步向前:“一楼。你呢?”

“五楼。”

“那得赶紧……”他头倏地转回来,“你还吃!”

“才开学,迟到一次半次老师不会计较。”说完再次咬下一块,边走边嚼,随后盯着手中的饼,“嗯?老板放错料了?这酱不怎么辣啊。”

“有点甜。”说罢,转个面递过去,“你尝尝?”

他扭过头:“不要。”

“啧,这面我没咬过,干净的。”

“不了,快走吧,来不及了!”

我举到他嘴边:“你尝一口我就走。”

四眼无奈低头,咬下一块,嚼两口,旋即眼睛一亮,予以肯定:“好吃。”

“是吧?就知道对你胃口,你今儿吃的也是这个?”

“不是,我吃的是……你怎么话那么多!”他反应过来,止住话头,直接把我推到楼梯口,“快点走吧,你真要迟到了!”

“午休睡觉记得来我宿舍,”我叮嘱道,“302,三楼楼梯口右拐第……”

“知道了!”他毫不留情地打断,“快走!”

要是手上有鞭子,他恐怕能直接抽过来。

回到教室,正式铃已经响结束了,老师正站在讲台上作自我介绍。

“来自内蒙……全名是布仁吉日嘎啦%*苏日%%&合*&%,可以叫我布仁……”

“报告!”

“进——等等,站住。”

此时已经走到第二排座位的过道,我转过身,与之对视,一番打量,这位名字奇怪的布仁老师是个头高壮的青年男人,细眼阔面圆脸,皮肤是明显的棕黄色,尤其是脸颊和鼻头,是更深更红的棕红色晒痕,长着一对粗黑的眉和一头粗短直立的发茬。

还没看过课程表的我心底纳闷:第一节是体育课?

“有事吗,老师。”

“兜里揣着什么?”

我下意识摸了一下右兜:“早点。”

“教室里不能带早餐。”他下巴朝门外努了努,“出去吃完再进来。”

回到走廊,顶着窗内众人的目光,掏出半袋鸡蛋灌饼,三两口吃光,包装纸揉成一团塞回裤兜,再次站到教室门口:“报告。”

“你叫什么名字?”

“高亦。”

“高亦是吧?”他重复一遍,随后动作迅速瞄了眼点名册,指尖精准地朝某个位置点了点,“地理课代表,就你了。”

我想也不想便拒绝:“我地理成绩不好。”当班委没好处,累死累活还没钱拿,傻子才做。

布仁:“并不是要成绩好才能当课代表,先回座位。”

我的座位在最后排,新同桌是个信仰李小龙同时也信奉妈祖的缺心眼沿海人,昨晚高一的第一堂迎新晚自习被老师排到我身边,刚坐下,他就凑过来:“你不也是住校生么,谁帮你带的早点?居然还加了烤肠!”

我得意地哼哼两声,将包装袋朝后方垃圾桶一扔,不回答。

他锲而不舍:“食堂不是馒头就是包子和米粉,你哪来的手抓饼,馋死我了。”

“那是鸡蛋灌饼。”我纠正道。

“管他什么饼,你找谁给你带的。”

“问这干什么?”

同桌把书磕在桌面,挡住脸,转过来冲我谄媚一笑:“顺道帮兄弟带一份呗~”

“没门儿。”我拒绝得不带一秒犹豫。

他冲我肩头锤一拳:“还是不是兄弟了!”

“四海之内皆兄弟,两肋插刀不是事,赴汤蹈火没问题,外带早饭?”我抽出课本啪地一拍桌,“想、得、美!”

“课代表。”浑厚的男声自头顶传来,“跟你同桌讲相声呢?讲挺投入啊。”

!!!

老师是什么时候走下来的?!

立马正襟危坐,眼观鼻子耳观心。

布仁侧身让出一条过道,和善微笑:“来,讲台让你,给大家伙来一段。”

我立马滑跪:“老师我错了。”

“你呢?”布仁自身后绕到同桌那边,微微弯下腰,极具压迫力的身躯逼近他,“课代表的同桌,你会哪些才艺?”

“老师、我会……会双截棍……”

“哦?那么厉害?”布仁细眼里闪着精光,“双截棍带来了吗?”

同桌老实摇摇脑袋:“没有。”

布仁貌似放过了他,点点头:“下次有机会,和课代表一起给班里同学展示展示。”

同桌忙不迭应下:“好的好的。”

我:“……”

班里响起几声细细簌簌地窃笑。

“这样吧,”布仁直起身,慢悠悠晃回讲台,“看在你俩多才多艺的份上,想必脑子也好使,明天上课前五分钟,来黑板上默画世界政区图。”

“本来想让你们默画世界洋流分布和气候分布,但考虑到是新生,暂时不为难你俩了。”语气中夹杂着一丝遗憾。

世界政区图?初中地理大概接触过,他不可能让我们把所有国家都标出来,等找四眼帮忙划划重点国家速记一晚,应该不成问题,然而,还来不及松口气——

“课代表。”布仁在黑板写下两行字,敲敲黑板,用粉笔悬空指了指我,“再给你单独加两盘菜,今天要讲到的天体系统级别和八大行星分类,明天一并默出来。”

布仁笑得牙不见眼,冲我殷切叮嘱:“给同学们做好表率啊,课代表。”

……

我清楚地预料到,未来三年,举步维艰的高中生活。

像非洲难民一样抢完饭,回到宿舍,李国庆率先打开门,半只脚踏进去,又缩回来,抬眼看看门牌号,才再次跨进去:“嗐,还以为走错了。”

我紧随其后,心想肯定是四眼来了。

果不其然,除了早一步回来的三个舍友,四眼就坐在宿舍中央六人桌,我那位置,桌面上还摊开我没来得及收的《海淀名题》,那书还是他给我挑的。

我走上前,将书本啪的合上:“放过我吧祖宗,别看了。”

张胖子好奇打量他一会,说道:“高亦,来串门子的是你初中同学?”

“我邻居,司谚,司马光的司,谚语的谚。”我简短介绍道,“高二,尖子班的。”

“嚯——是学长!”李国庆率先打起招呼,“学长好!”

张胖子:“学长吃饭没?”

四眼点头,腼腆微笑:“你好,吃了。”

李国庆竖起大拇指:“不愧是学长,抢饭速度都比我们这些新生快得多!”

“……”这话四眼没法接。

另外三个舍友也凑起热闹:

“学长初中就读本校的吧?”

“学长,哪个窗口的打饭阿姨不会颠勺?”

“宿舍背后的围墙能不能翻,有没有保安巡逻?”

“学长有没有什么学习技巧?据说尖子班的高一下学期学期就把高二课本学完了,是不是真的?”

四眼:“……”

我抽出椅子在他身旁坐下,隔开众人视线:“都是些什么问题?八张嘴都答不过来。这谁的位置?征用五分钟。”

李国庆:“跟学长联络一下感情嘛。”

我嫌弃道:“还不如跟我联络,我知道的比他多。”

“他——”我用胳膊肘拐了拐四眼,“初中不读这儿,跟我一块儿。”

“菜不够吃就多对打饭阿姨笑一笑,嘴甜点,叫姐。”

“不能翻,那围墙后面有狗,去体育场东面器材室那,有个狗洞,张胖子就别钻了,容易卡肚子。”

“没学习技巧,全靠努力,天道酬勤。”

“高一就把高二课程学完?哪来的谣言,驴拉磨都还需要休息,一年时间学两年课程,是不是想把人学死。”

众人:“你怎么知道那么多?!”“我就说他餐盘每次堆得比别人满,你们还不信!”

“学校屁大点地,军训十天还不够你们摸索?”我双手插胸得瑟道,“再说了,我还有本校学长给我开挂,嘿嘿。”

众人眼神明晃晃写着:瞧把你能的!

此时四眼突然用笔杆戳我,见我望他,翻开之前合上的练习册,再用纸尖指了指书面某处:“这道,倍角公式代错了。”

“啧,非得在这时候说?”我将习题册从他手下抽出。

“午休时间快到了。”他伸手想抢回练习册,“趁现在赶紧订正。”

“不急。”我避开他,扬起书本扇风,打岔道,“中午吃饱没?”

他收回手,老实回答:“饱了。”

“吃了什么,你怎么抢得过那帮牲口的?”

“西兰花,芹菜炒肉,米饭。”他说,“下课早,正好又在一楼。”想了想他又补充:“跑着去的。”

“噢,”我晃着椅子后脚,一摇一摇地说,“尖子班就是了不得。”

他往我肋间的笑穴一戳:“你别磨洋工。”

想起今早的地理课,我老实下来,飞速订正完错题,放下笔,我讨好的冲他笑笑:“司谚学长,帮学弟个忙呗?”

他奇怪地瞟了我一眼:“怎么了?”

我摆出一副乐于好学的模样:“高中地理有几个知识点,我瞧不明白,需要你指点指点。”

张胖子听完我这句话,从上铺探出头,幸灾乐祸道:“学长,别被他蒙了,他哪是求学,都快火烧屁股了。”

朝张胖子头上砸了块橡皮,撵苍蝇似的挥手:“去去!没你事!大人说话小孩少嘴!”

四眼抬头,问上铺的张胖子:“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张胖子:“他上课迟到,被老师惦记上了。”

“哪节课迟到的?”四眼看似询问舍友,实则质问我。

我连忙辩解:“哪迟到了?!正式铃还没响完我就到教室了!”

张胖子一副奸佞嘴脸,阴阳怪气地告状:“第一节课呗,不知道哪买的馍馍,被老师发现了,让他吃完再进来。”

另一个舍友也道:“全班眼巴巴望着他吃,他也咽得下去。”

我忍不住了:“什么馍馍,那是鸡蛋灌饼,该配眼镜了你个瞎子。”

四眼镜片下的眼镜盯住我,面无表情语调平缓:“你还上课吃东西?”

“我没有!那老师让我吃,我只能吃了,总不能扔吧?”我心有不甘地补充,“谁知道他眼睛这么尖,揣兜里都看出来了,我可是特意避着他那方向了。”

四眼蹙眉,张口欲言:“那也不能……”

此时午休铃响起,简直天助我也!

“哎呀!怎么就响铃了呢!”我满脸遗憾,立马从座位上蹦起,连忙拉起四眼离开,走到床铺前,把他上半身按在床上,雷厉风行地抖开被子,亲自盖到他身上,“时候不早了,快睡吧,床单新换的,可干净了!”

三十度的正午室温下,四眼默默掀开被子,脱掉鞋子躺回去,临了问我:“你不睡吗?”

“不睡不睡,你哪次见我午睡过?咱精神好着呢!”我回到座位,做出一副认真学习的样子,奋笔疾书、笔走游龙。

他轻飘飘瞅了我一眼,摘下眼镜,背对我翻了个身。

我擦了把不存在的汗,心里庆幸:真好糊弄。

后排可以说是学生的天堂,远离讲台的优势地理位置,思绪神游、双眼放空的间隙,脑子已经先一步替嘴巴吃起了红豆饼,饥饿操纵着手探进抽屉,戳到一个套着塑料袋的软乎物体,不用猜就知道是司谚提前塞进课桌的早点,心里寻思红豆饼外边应该是没这么软的,整只手覆上去捏两把,猜测是包子类的面食。

抽回手时一张纸被带出来,轻飘飘落到地上,低头一瞥,纸张最顶头的三个大字好像写着……惩罚券?

趁老师转身写黑板的功夫,我捡起打开,丑的惨绝人寰的字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字迹——

【惩罚券

惩罚对象:高一10班高亦

惩罚内容:红豆饼早餐取消,吃三天馒头

惩罚次数:1如若再犯,次数加倍

请高亦同学遵守纪律,严禁迟到、早退、课堂上吃东西、讲小话等一切违规违纪行为!】

没想到四眼还会搞这么一出,不禁觉得好笑,撕了张作业纸,提笔写下——

【奖励券

奖励对象:高二1班聪明好学努力上进心地善良的司谚同学

奖励内容:周末双人一狗游

奖励次数:1如若愿意,次数加倍

在某位善良可靠的慈善家帮助下,高亦同学的早餐饥荒难题已得到有效缓解,知恩图报的高某特赠与奖励券一张!奖券时效短暂,请尽快使用。

附100字以上自我检讨:我有罪,我愧疚,我忏悔,我伤天害理,我灭绝人性,竟敢在全班同学老师面前吃早餐,此行为严重破坏了集体的团结性,简直目无王法!情节恶劣,极其严重,罪大恶极!鉴于高某已深刻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且认错态度良好,求青天大老爷行行好,宽恕草民!大葱打滚大葱作揖大葱翻肚皮】

课间十分钟,就水把三个大馒头囫囵吃下。

到前门看课表,发现今早最后一节有体育课,顿感欣慰,看来今天午饭不用像猪仔出栏一样冲食堂抢食。

祈祷私事繁忙或体弱多病的体育老师,能在热爱的教育岗位上发光发热到学期最后一节课。

上课铃声打响,体育老师带领我们越过操场,来到宿舍楼背后的篮球场。

“高个站后矮个站前。”他吹响哨子,做完自我介绍后,说,“前几节课先学广播体操。录音机忘拿了,来个人去器材室,帮我把录音机拿来。”

“有谁知道器材室位置?”

我立马举起手:“老师!老师!我知道!”

“这么积极?上来吧。”

“长桌上摆着,有两个录音机,拿颜色最黑的那个,进门就能看见。”他递给我一大坨长串钥匙,从密集的钥匙缝中捏出一把,“拿好,别搞混了。”

“其余人,跑步前先跟着我热身……”

等走出老师视线,我把钥匙别在裤腰,走一步一个丁零当啷响声,背手晃悠悠横穿操场。

跑道上有一个班的人集队跑圈,操场另一角还有一个班学生排着四方列队,远处迎面走来两个抱着球框的学生,相隔距离不远不近,其中一个非主流一样的厚刘海配大镜框,我不免多看两眼,翻遍整个学校都找不出第二个四眼这样的。

巧了嘛这不是。

我吹了声口哨,他似有所感地抬头,近视眼看远处眯眼辨人的标准姿势。

另一边同行的学生也顺着口哨声望过来。

钥匙摔屁股上叮当作响,走近,我老神在在的负手而立,抬了抬下巴:“现在什么时间,还在操场闲逛,哪班的?”

司谚:“你……”

同行另一人率先发话:“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闲逛了?体育课拿器材不是很正常吗,你谁,你又哪班的?”

“我六班的。没问你,别插嘴。”随后扭头冲司谚道,“说你呢,眼睛往哪瞅,是不是在悄悄翻白眼?我告诉你,别以为你头发长我就看不见!你这是什么发型,眼全挡上了倒是方便你了,睡觉都不用关灯是吧?有没有个学生样?赶明儿我就拿把推剪子,守在校门口给你剃了,不剃头不给进校门!”

“我才不会翻白眼。”司谚小声反驳。

“嘀咕些什么,还敢回嘴?是不是想扫厕所?”

“你有病吧?”同行学生放下球框准备撸袖子。

“哟呵——猪油蒙肚脐,胆肥了想动手?”

“等下等下!”司谚连忙按住,“认识的,我…邻居!他开玩笑的。”

“啧,别打断我,还没演过瘾呢。”

司谚突然伸手拧住我的耳朵:“你别欠了!”

我顺着力道弯下脑袋,举手投降:“哎哎哎,有话好说,别动手。”

司谚没理会,转头对同行学生说:“王志,你先走吧,我马上就来。”

“你邻居?哦,你快点啊,老师要是见我一个人回来肯定要问的。”

等人走过去,他松手,问:“你也是体育课吗?”

“昂。”我揉着耳朵不满道,“能不能别大庭广众揪我耳朵,我不要面子啊?”

司谚笑了一下,反问:“宇宙第一厚脸皮还怕丢脸吗?”

我笑嘻嘻地用胳膊肘顶了顶他,得瑟道:“像不像,有没有教导主任那气场?”

“有一点。”

“只是有一点?”我取下钥匙,抬在手心颠量,“道具加成,不说五分,起码有八分像吧?”

司谚:“好的,很像,非常像,简直一模一样。”

我:“啧,敷衍。”

司谚:“地理课黑板默写顺利吗?”

“你——说——什——么——风——太——大——我听不见!”

司谚抱起球框:“我要走了,同学还等着用球。”

“放学等我,有东西给你。”

“什么东西?”

我卖了个关子:“提前说出来就不好玩了。”

“神神秘秘的。”

“去吧,皮卡丘!”我拍拍他肩,“体育课多活动活动,锻炼身体。瞧这身子骨瘦的,可怜!可怜!”

司谚已经很习惯我的不着调,点头回应:“嗯,你也是。”

我语重心长道:“多运动少看书,多吃米饭少动脑。”

司谚:“器材室的门锁了,你知道钥匙是哪把吗?”

“……”

手中仿佛握了个秤砣,钥匙一把接一把的摞在一起,好像全校门钥匙都集在这儿。

“……我操。”

下课一分钟,在人流中精准找到座位上正在挥手的司谚。

刚落座,他便把餐盘推了过来的。

“饿死人了,哇!鸡大腿!”我冲对座竖起大拇指,“你懂我!”

“你还背了书包?带水了没?小超市里人挤得要死,快给我喝两口,要渴死了。”

“那个是……我喝过的……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有时都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我略感无语,“四眼,咱俩都…那啥了,还缺这一口水?”

接过水壶,我晃了晃半壶水,问他:“你要喝不?要喝的话给你留一口,不喝的话我就喝光了。”

他摇头:“你喝完吧。”

“谢了,待会回宿舍给你打满。”

等我喝完水满意抹嘴后,他立马询问体育课的情况:“你借到钥匙了吗?”

“借到了,亏你记得住体育老师的名字。”牙一咬撕下块鸡腿肉,嚼巴几嘴就咽下,然后我继续补充细节,“跑去上体育课的初中生那儿,找到老师,直接报你们班老师名儿,说他忘带钥匙,让我找老师借用一下,那老师就爽快给了。”

听完后,他像是放下心,接着叮嘱道:“你以后不可以再马虎了。”

我掏掏耳朵,满不在乎地敷衍:“知道了。”明明没比我大多少,还怪喜欢教育人。

他在桌下踢了我一脚:“你认真一点。”

我挺起胸膛,抬手敬礼:“是!阿sir!保证没有下次!”

司谚笑了笑,不再说话,埋头安静吃饭。

食堂人声嘈杂,又挤又闷,刚上完体育课浑身冒汗,被食堂大蒸笼一闷,热气就像腻在皮肤上,热汗一颗接一颗,对面的司谚显然也是受不住热,鬓发间明显汗湿,他从书包里捞出包手帕纸拆开,抽出一张递过来。

“谢了,”我从善如流地接过了,展开往脸上一顿呼噜,最后深吸一口,“嚯,娘们唧唧的香味。”

司谚皱起眉,正色道:“高亦,这样说话很不礼貌。”

“啊?有吗?”我不以为意,见对方神色不好,于是利索道歉,“对不起,我错了,下次不这样说话了,可以吗?”

“嗯。”

他小心翼翼地擦拭额头的汗,红色的胎记几乎被动作与额发完全遮挡,不露一丝痕迹。

我向来是个嘴巴闲不住的,看着他动作,张口道:“话说你要不去剪个头?”

司谚手上动作一顿:“……不要。”

“教导主任没拿剪子在大门堵你?”

这学校的破规矩比和尚庙都多,司谚顶着这头杀马特发型,没被一推子剃成和尚头都算他运气好。

“没有,”附近没有垃圾桶,他将纸对折收好,再次开口,“妈妈帮我跟学校反映过了。”

我感叹:“你妈还挺好的。”就是脾气暴躁了点。

我把脸凑过去:“听说脑门头发太厚容易闷青春痘。刘海扒开给我瞧瞧长痘没?”

他不自在的朝后仰,避开视线:“才没有,你从哪里听来的?”

“班上女生那。”我理所当然地答道,毕竟绝大多数男的是不会在乎脸上爆了几颗痘。

餐盘被筷子戳出铛啷声,他垂下眼:“才开学几天你就聊上了。”

“不是前头还有军训嘛。”我说。

“才军训几天你就聊上了。”

“没聊过几句,坐她们后面听到的。”我随口解释,接着狐疑道,“……四眼,我怎么感觉你今天说话阴阳怪气的?“

他避开视线:“你觉得我头发很难看吗?”

“脸都快遮没了,谁看得出好看难看。就建议你,要不也弄个爽利的发型?大热天的。”

“我不要。”

“现在没人会笑你那破胎记,有什么好担心的?”又不是欠揍的小学生。

他垂着脑袋,小声又可怜的语气:“我不想剪头发。”

给他委屈的,要是整得人掉眼泪就罪过大了,我连忙说:“好好好,不想就算了,当我没说。”

他低低应声:“嗯。”

手里的鸡腿都不香了,继续哄道:“我家四眼什么发型都好看,等毕了业没天王老子管咱俩的时候,一起去烫个杀马特爆炸头炸街!”

“少吹牛了。”他抿着唇,问,“如果……剪了头发后,真有人笑话我,怎么办?”

“给他一拳就老实了。”我把鸡腿当烟斗叼着,对着他拍了拍自己结实的手膀子,做出大力水手的招牌动作。

他眼睫明显弯了弯,很轻的笑了一下:“不能打架啊……”

“知道你不会动手,三好学生。你站旁边看就行,我来!指哪打哪。”

可惜小时候不一块读书,谁要是敢笑那破胎记,门牙给他打漏风。

吃完饭后,来到食堂的一排洗手池,这个时间用的人少,我准备给头冲了个凉,司谚站在旁边等我。

“你要不也冲一个?”

他摇头:“我头发长,不太方便。”

我:“那你站远点。”

他朝后退了一小步。

“再远点。”

“为什么要站远?”他边问边朝后退了两小步。

“再远……算了。”说完我就把头伸到水龙头下,边冲边甩。

“哎!”

我拧上水龙头,扭头冲他嬉笑:“下次有人在旁边冲凉,记得躲远点。”

他摘下沾了水的眼镜,拧起眉头:“你故意的。”

“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你信我!”我三指并拢朝天发誓,“我是有意的。”

他撇过脸,不说话。

“生气了?”我凑过去,拿过眼镜,用衣摆轻轻擦了擦,感觉擦不干净,又哈两口气继续擦,“你没见过体育课下课后一堆男的排队冲头吗?”

“远远的看过几次,我不知道会溅水花。”他顿了顿,像是忍无可忍,说道,“你就不能安静地洗头吗?”

“不能甩头的冲凉是不正宗滴,就像老鸭汤里没有酸萝卜、麻婆豆腐里没有花椒籽。”我理直气壮的狡辩。

“你又不是狗,甩什么毛?”他说。

听完他这番话,我惊奇道:“好哇,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四眼都会骂人了!”

“我才没骂人!哪有?”

“怎么没有!你骂的可凶了,你骂我是狗!我的心已经被你伤透了!”我故意夸大其词,顶着还在滴水的脸,可怜巴巴与他对视。

他张口结舌,支吾半天,想上前又局促的停在原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对不起,你别伤心……”

我不说话,一脸委屈状的盯着他。

“我真的没有骂你,你不要这样……看我。”他越说越小声,动作生硬地移开视线,侧过脸,脖子上的皮肤开始变红。

“扑哧——”三秒破功,我爆笑出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捂着肚子笑了好一会才缓过气,抹把脸,笑意未散:“你怎么那么好玩啊四眼,有什么好道歉的。”

“逗你的,你看不出来?”

都逗他玩多少次了,四个巴掌二十根手指头都数不过来,愣是没个长进。

“你无不无聊。”四眼祭出万年不变的经典口头禅。

我毫不愧疚:“谁让你什么话都信,随便骗一骗就上钩了。”

他转过身,撇下我,快步离开。

“生气啦?不至于啊。”我追上他,从后面拽住他书包带子一摇一晃,“别气啊四眼,你理理我,理理我呗,我给你买根棒棒冰赔罪。”

“还气呢?那两根,两根够不够?买来你自己一个人吃,我这回不跟你抢另一半,怎么样?够不够意思?”

“哎!你哪去儿?宿舍不是这条道。”

“去教室干什么?别说你是去学习的,给别人条活路吧,歇歇,走走走,午——觉——时——间——到——”

“我错了我错了,四眼!走吧走吧,要学习咱俩回宿舍学,学累了还有床躺,舒舒服服睡一觉。”

“等下,我先去趟小超市,去干什么?当然是买零食哄人啦。”

周五,期盼已久的住校生欢天喜地的迎来假释,正巧今年的中秋在九月八号,于是开学第一周就有了三天假期。

“高亦,”才出宿舍大门,肩膀被人一拍,张胖子喘着气,“你咋跑这么快,咱俩公交一路,都不等我!”

“不巧,有伴了,下一位。”

“谁啊?”张胖子随即了然道,“哦,你邻居。你就拿这么点东西回家?”

我:“?不然能拿什么?把床抬回去?”

张胖子拎着手里囊鼓鼓的一大包:“我说衣服,你就没有要拿回家洗的衣服?”

我顾不得闲聊,随口敷衍:“我早洗了,楼道晾着呢。”

“手洗啊?那不得累死,干嘛不带回家洗,你家没洗衣机吗?”

“有啊,我喜欢洗衣服,我乐意。”

主要原因是公共洗漱间用水又不扣费,便宜不占白不占,平时洗完澡就顺手把衣服给洗了。

张胖子:“……牛逼。”

“那可不。”

临近自行车棚,张望一番,果不其然,角落里树荫下矗着的人就是司谚。

“不说了,我上车了。”我甩下张胖子往那方向跑去。

“啥车?你爸开车接你们?”张胖子厚着脸皮追上来,“我体积不大,也顺路捎我一道呗,高哥~”

“你这吨位,费油得另付。”我冷酷拒绝。

张胖子:“挤一挤嘛,别那么小气,也忒不够意思了!”

“行。”我一口应下,“走呗,你坐得下就来。”

司谚那个大近视眼还在东张西望,我挥手:“司谚!”

他闻声,推着车走过来。

张胖子唏嘘:“自行车啊。”

我跨上后座,拍拍大腿:“来,这条腿给你坐,叠罗汉,够意思吧,哥们?”

“太够了!”张胖子说完眼珠一转,毫不含糊地一屁股坐到我腿上。

“嗷嗷嗷嗷嗷——要断了要断了!”

仿佛坦克天降,劈头盖脸砸下来,连带屁股下的车轮子都被压弯了一样。

司谚急忙捏紧车头,顶住车身:“高亦高亦!要倒了要倒了!”

张胖子从容起身,潇洒挥手:“江湖路远,有缘再会。”接下来抱拳一礼,撒腿就跑,“兄弟先走一步——”

我疼得龇牙咧嘴,从车座上跳起来,站原地弯腰扶腿:“孙子,你给我等着!”

“你还好吗?”司谚蹲下来,指尖伸出轻轻碰了碰我的大腿。

“嘶——”我倒吸一口凉气,这姿势……即视感,“还好,疼劲过了。要不你先站起来吧四眼。”

“真的没事吗?”他仰脸,满眼关切。

“没了!真没事了!”你再不站起来就有事了。

“我载你吧。”他说。

“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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