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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这点心愿(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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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下学期,我如愿办理走读搬回家中。

“爸,我都住回来一个月了,加上假期都快两月了,您就别瞒,您到底是得了啥病?”

“本来也想着这几天告诉你,这不是忘了嘛。”老高云淡风轻的点了支烟,咳了两声后又把烟含在嘴里。

“不会是肺癌吧?咳嗽了还抽烟,”我一把从他嘴里拽走烟,往桌上一碾,“还有早上刷牙,每次咳得要把胃呕出来一样。”

“不是,那是慢性咽炎。”老高一脸肉疼,痛心疾首,“那是松木桌啊儿子,你别糟践咯。”

“你自个儿糟践身体都不见你操心成这样。”

“爸,别瞒了,家里都被我翻个底朝天了,越翻不出东西越有问题,当这么多年警察了,还是你教我的,房子越干净,嫌疑越大。”

“……不孝子,教你这些感情全用我身上了?”

“你不说我就猜了。”我说,“肺癌?脑癌?肝癌?前列腺癌?早期还是晚期?能治吗?”我不太想说这些晦气病,可老高这滚刀肉一样的,又不能刑讯逼供,头疼死了。

“打住,停停停,别癌来癌去了。”

老高坐在他常坐的单人沙发上,抹了把脸:“阿尔茨海默。”

“什么?”

他嗓音太小,我不由得问出声。

“阿尔茨海默!”他乍然提高嗓门,“老年痴呆!”

阿兹什么玩意儿?

我呆立片刻,后一句倒是听懂了,老年痴呆?会流口水歪嘴的那种?

我不可置信道:“老年痴呆,你才多少岁啊爸?”

老高:“跟年纪关系不大,还有三十多岁就得的病例。”

“这病怎么染上的?”

“谁知道,可能是遗传吧。”老高往沙发靠背倒去,仿佛病不是他得的一样。

“要咋治?”我拖着凳子坐在他对面,“医生怎么说?”

“别一副死了爹的样子,”老高笑着试图缓解氛围,“就吃药呗。”

“这病……折腾人。”他面上还挂着看似轻松的笑,“我当年接过的案子……不少是得这病自个儿走丢的老头老太太,有的家人实在看守不住了,只能锁着,锁着也不会消停,砸窗、砸门,能摔的东西都摔个干净,还有往嘴里胡乱塞东西的……连邻里街坊都不得安生,最后报警,我们也没法子啊,只能劝导调解。”

“嘶——我跟说这个干啥,我现在只是早期,积极吃药,以后或许不会……”

“治,”我打断他,“咱们去首都、去上海、去南京,多跑几个大城市,总有个能治的地。”

“你发现这病多久了?”

“也就一两年。”

“就诊记录呢?你藏哪去了?”

老高:“早不知忘哪里去了。”

“你瞒了我两年,眼见实在满不住了,你才说,是不是?”

“你要学习嘛……”老高有些心虚,眼神飘忽。

“爸!你为什么不早说?”

“当然是不想你担心嘛,我儿子学习够辛苦了。而且,医生说这情况不严重,按时吃药控制就能缓解病发。”

“您别找借口,你要是早点说,我生活上还能照应着你,你当初非要我住校,就是这个原因是吧?不想给我添麻烦,是吗?”

我这话确实有一半无理取闹,我又不是医生,我治不了他的病。

“你还是学生,你还小啊,你都还没成年啊儿子。”

“不管什么原因,你都该早点说。”我道。

“儿子,这不是你能管的事。这事得由医生来管。”

“他连病都治不好!说什么只能缓解,他能管个什么?”

“别激动,不是什么大事,爸一直按时吃药,忘记什么都不会忘记吃药,不会拖累……”

“爸!你说什么话?!到底是谁拖累谁?”

“我养你不是为了养老。”老高沉默一瞬“我只希望你能快快乐乐的长大,毕业,有一份不错的工作,能养活自己,再组建一个家庭,我空闲的时候可以帮你们带带小孩。”

“我不希望你来伺候我,那是护工的事,我的儿子只需要健康快乐的长大就好了。”

“我就这点心愿。”

老年痴呆。

我对这个病的浅显了解,仅止于电杆和街道墙上斑驳的寻人启事,七八十岁的老人照片印在上面,黑白的,仿若不详的遗像,照片下几行字注明名字某某某,是寻人者的父亲或母亲,老人于某年某月某日某时某分在某地走失。最后落款寻人者的姓名和联系方式。

以前看到只会事不关己的一掠而过,如今我开始想象,以后我也许会成为大街小巷粘贴寻人启事的其中一个。先是报警,失踪人口登记,然后举着一张照片,挨家挨户敲门,问有没有看到这么一个人,照片上的人眼神呆滞,像是灵魂早已不存在躯壳里。

即便如此想象,我无法切身体会他们的焦急,即使预料到前路阻碍重重的将来,目前的感觉,也只是有股郁气堵在心口。

阿q精神的想,幸好不是什么绝症,已经是自己众多设想中最出乎意料,但也是最好的结果了。

如果那时老高已经病得记不起自己家在哪,那么我得把家的地址和我联系方式的缝在他的每一件衣服上。可能未来他都不会用筷子了,那我得一勺一勺的把米饭喂进他嘴里。

很难想象他会变成那副模样。

但现在,老高还是个生活能自理的中老年人。

不对,不太能自理了,他的时间是紊乱的,病症初期的症状已经在他身上彰显,他开始记不清身上的衣服穿了几天,记不清今天有没有出门,即使过会儿能记起来,所有日常活动在他面前变得吃力。对了,他有时还辨认不出时钟时针分针的指向。像病变的松树,先是针叶枯黄,然后是掉落,外皮更加萎缩,裂开,整棵树枯萎,轻轻一撬就能连根拔起。

谁也不能确定这个疾病是一天一天的累积加重,还是在某天猝不及防地恶化。

人身安全,家里的厨房门加装了一道锁,我不在家的时间那道门就锁上。

每到放学,我便以最快速度骑着车离开,半路买好两人份快餐,回到家匆匆忙忙的开饭。

我开始变得忙碌而思绪游离,我并没有信心照料好我的父亲,偶尔我会质疑是否该完成学业?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我想转学。”某天吃完饭我突然这么宣布道。

“咋回事,”老高逗弄狗的手停住,起身坐会餐椅,在我对面,问道,“好端端的转啥学?被人欺负了?”

“不是。”我否认,“就感觉……四中离家更近些。”

“你才是老年痴呆吧儿子?”老高道,“嫌远就去住校,周末再回来,谁家孩子像你这么匆匆忙忙的,你爸我还能挺几年,年纪轻轻少操心了。”

我皱着眉,心想我哪里放得下心住校。

“下学期,你就高考,你要高考了。”他收拾碗筷,一边收拾一边念叨,“最关键一年,你去四中那破烂学校?”

什么高考,他真的糊涂了,下学期我才升高三。

“我来。”我截住他的动作,抢过一堆碗筷,“四中哪破了?你别胡说八道了爸。”

“跟重点中学一比确实破。”老高理所当然,“别再有这个念头了,知道你担心我,但我自个儿身体,我自个儿有数,天天吃药控制着,还不到最糟的时候。”

转学到念头不了了之,忙碌肉眼可见的。

不用司谚催促我都能第一时间完成作业,当然,他现在都自顾不暇了,高三的压力随着高考日期的推进逐日递增。

他们班教室后门黑板每日更新的高考距离日期逐日递减。

这种倒计时我向来觉得晦气,跟死亡倒计时一样。

与此同时,我开始思索,对未来感到迷茫,还伴有一丝不知名的恐慌。

这股恐慌来自对未来生活的未知。

不可否认的是,老高的病情还是打断了我对未来的朦胧设想。

此刻的未来,在我眼里的变得既清晰又朦胧。

我们永远无法肯定预测未来走向,我一直以为我会按部就班的毕业,考上大学或考上某职业学院,学一门技能,我没有梦想,和大多数目标不清晰的同龄人一样,被父母老师推着赶往下一个终点和。

此刻在背后推动我的人早已力不从心。

这也许就是我对未来感到恐惧的原因。

脚下的路不再变得踏实而平坦,未知的迷雾笼罩我和我的家庭。

我仿佛在一瞬间结束无忧无虑的少年生涯。

不可否认,老高长达两年来对我的隐瞒的做法是正确的,因为即使知道病情,我对此也束手无策。

座机响了。

我跃过沙发拿起听筒。

听筒内传来的声音很轻:“喂?是高亦吗?”

“说暗号。”我大葱在我小腿那扒拉,用肩膀夹住听筒,把狗抱起来,“臭鱼臭鱼我是烂虾——”

电话那头传带着笑意的回答:“皮蛋皮蛋我是完蛋。”

我:“你那边安顿好了?”

司谚高考结束,预估分数后第一志愿选择邻市一所知名高校,可惜七月高考成绩公布,分数线还是差了一点,有些遗憾的选择第二志愿填报的临海城市的大学。

火车路程时长至少四个小时,看样子他一年只会回来三两次。

“一切顺利,就是安顿好才打电话给你们的。”他说。

“你一个人能行?”我怀疑道。

“不要小看我。”随后他又小声补充,“还是有点累的,好险啊,我昨天差一点点就在车站迷路了。”

我提醒道:“注意着点,车站人贩子可不少,当心被拍花子。”

“知道知道,你说过好多次了,我耳朵都生茧子了。”

“啧,还不耐烦了这人。”大葱挣扎着跳下地,我换了一边肩膀夹听筒,“还有三天才开学,你是不是计划要去看海了?”

“还不打算去。”他说,“其实海边离学校有些远,需要坐专门大巴。唔……等以后在说吧。”

“噢,那记得多捡些贝壳海螺回来,给大葱玩玩。”

那边很明显的笑了声:“是给大葱玩还是给某个人玩?”

“大葱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

“高亦,你脸皮好厚啊,跟大葱抢,小心它咬你。”

“不是你说的我皮厚么,我怕它那两颗牙?”

他噎住:“……你总是那么多歪理。”

“谢谢夸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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