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如鸣佩环(1 / 2)
如鸣佩环
王临风喜道:“那咱们正午去仁济药堂守株待兔,魔伞天王岂不是手到擒来?若能救出游少侠,日后突袭魔教也多了一分胜算。”
玄晧心思一转,暗想就算这小叫花子在说谎,那我俩就只在仁济药堂外面远远看上一眼,总不至于落入圈套之中,于是点头答应。
那小叫花子央求道:“大爷,我对你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能放我走了么?”
玄晧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胸中忽起杀心:不管这小叫花子是正是邪,眼下须得找个清净地方把他给毙了,以免走漏风声,打草惊蛇。
王临风瞧见玄晧眼中闪过一丝凶光,心神一凛,连忙伸手接过那小叫花子,将他好端端放回地上,又拿了两个馒头塞到他手中,说道:“小兄弟,多谢你,快去罢!”
那小叫花子连连道谢,眼珠子一转,又压低声音说道:“那独眼龙公子身份神神秘秘的,说不定还有其他人也在找他。三位倒也不必急于一时,稍作等待,局势更有转机。”
王临风心中一动,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那小叫花子笑了笑,将馒头揣在怀里,一溜烟儿就跑得没影了。
玄晧被王临风先声夺人,再大的杀心也发作不出来了,冷冷说道:“王道长,倘若那小叫花子是魔教奸细,你这就是放虎归山了。”
王临风摇了摇头,说道:“我瞧着他不像。”
玄晧说道:“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若是叫他坏了咱们的大事儿,中原武林多少无辜性命要受到牵连?”
王临风微微一笑,抿唇不语。
玉挽容忽然幽幽说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有些人在黑道浸淫多年,说话办事都是邪派作风,想改也改不了啦。”斜眼睨着玄晧,神色颇为轻蔑。
玄晧心中一震,忽然飞出双指,迅疾无双点中玉挽容的睡穴!
玉挽容一双妙目瞪得浑圆,还没来得及吭一声,便全身酥软昏睡过去。
王临风惊道:“玄晧师父,你这是做什么?”
玄晧将玉挽容背在背上,说道:“咱们要去救游少侠,带着这小妖精岂不是累赘?”
王临风一愣,心想确实如此,只好随同玄晧返回客店。
二人要了一间客房,将玉挽容捆住手足丢在床上,锁好房门,向店伴问明了仁济药堂的所在,便匆匆赶了过去,不一会儿赶到现场。
仁济药堂是百年老店,地处沙洲府最繁华的街市。一张金字招牌熠熠生辉,门面虽不算大,但前来问病抓药的客人络绎不绝,店里伙计忙得不可开交。
玄王二人双双施展轻功,在街市上飞速巡查一圈,并未发觉附近还有其他人马,这才纵身跃上药堂屋顶,隐身藏在屋角暗处,屏息等待魔伞现身。
两人一动不动,等了两个多时辰。
待得日上三竿,正午时分,玄晧忽然动了动,指向人群中一个衣饰华贵的中年妇人,悄声说道:“北天王魔伞来了。”
王临风轻轻“啊”了一声,奇道:“她的容貌怎么不一样了?”
这话一说出口,他自己就想明白了:魔伞从前在华山上易容成掌门夫人周胜男,后来押送人质赶路途中,也一直没有除去伪装。但那天她和十八罗汉打过照面,侥幸逃脱之后,忌惮追兵尾随,便索性卸掉伪装,敌人反而认不出她的真容来了。
王临风还是孰佛孰魔?
王临风正盼着和她动手,清声喝道:“贫道这就来领教魔伞天王的高招!”当的一声,拔出长剑。
玄晧却摁住王临风,正色说道:“王道长,我和魔伞天王有多年同门之情。今天由我来和她算账,恳请道长不要插手。”
王临风忙道:“玄晧师父,今日又不是江湖比武,救人才是最要紧的,还讲什么单打独斗的规矩?”
玄晧朝门外看了一眼,又冲王临风眨了眨眼睛。
王临风微一沉吟,这才领会玄晧的用意:屋外还有一个神秘人虎视眈眈,玄晧这厢专心对付魔伞,自己得保持警惕在旁掠阵,以免神秘人背后偷施暗算。
于是,王临风退到门边,手握长剑,伺机而动。
玄晧则朝魔伞躬身行礼,淡淡说道:“魔伞天王是武林前辈,请您出先手罢。”
魔伞怒骂道:“你叛投少林寺,别的没学到,倒是把正道的伪君子做派学了个十成十!”
她话虽如此,手上却不客气,咔嚓一声,也不知触动了什么机括,混元伞伞盖上弹起数百枚银色倒刺,犬牙交错,一圈套着一圈,整张伞面寒光闪烁,只要碰到敌人身体,就能撕下一大片肌肤。
魔伞大喝一声,双臂发力,混元伞急速转动,朝玄晧迎面飞来。
王临风见这混元伞可攻可守,当真是一柄霸道十足的异形兵器,不由跃跃欲试,真想和她较量一番。
玄晧拔出戒刀,待混元伞攻至面门,使出一招“脱离苦海”,戒刀画了一个圆圈,从下而上挑将过去。
只听铮的一声巨响,刀伞相撞。
玄晧身形稳如金钟,魔伞却被震得虎口崩裂,鲜血喷涌,强忍钻心剧痛,才没将混元伞脱手抛出。
她心中一惊,这才发觉小师弟的少林功夫远胜于己。
其实,魔伞精修机关术,擅长以机关陷阱取人性命。如华山石窟擒拿十二首领的陷阱,就是她的得意手笔。
但一心难二用,她沉溺于奇技淫巧之中,未免荒废了武学之道。
偶尔与人硬碰硬比武,也都是占了混元伞这奇形兵器的便宜。真正遇上武学高手,她说什么也无法靠武功取胜。
玄晧一招得手,占理不饶人,一套少林刀法施展开来,招招刚猛,力道雄浑。
魔伞被打得连连后退,混元伞牢牢护住前门,招招都是守势,已无力再作攻击,如此下去,只怕十招之内就要了账。
她正心急如焚之际,忽然瞥到门边翘首观战的王临风,心中一动,高声说道:“魔剑小师弟,武当派老道士可是我们圣教的大仇人,你怎么和他的弟子混到一起去了?武当道士眼高于顶,个个傲慢得不行,你和他们朝昔相处,只怕不太好受罢?”
玄晧知她是在扰乱自己心智,一言不发,专心递招。
魔伞见挑拨离间不成,话锋一转,换成自嘲语气,酸溜溜说道:“咱们四大天王当真是命运多舛,一个剃光头出家做和尚,一个给华山派做了十年老妈子,还有两个更可笑,直接下地府做鬼王去了。只怕恩师家里风水不好,咱们同门四人竟闹成这副模样,传出去都要叫人笑掉大牙了。”
玄晧愣了愣,说道:“是谁下地府去了?”
中原武林虽然人人都知章碧津为魔教所擒,但依据只是万千鸿在华山上所透露的只言片语。至于章碧津是如何发疯,如何被擒,外人却都不知详情。
王临风与玄晧同行数日,却几乎没有交谈。是也,玄晧并不知道魔音魔珠已双双毙命。
魔伞却从万千鸿处隐约听闻了一些内情,此时见玄晧神情疑惑,不禁哈哈笑道:“你魔音师姐和魔珠师兄死在谁的毒手之下,原来你还不知道吗?你和这贼道士称兄道弟,狼狈为奸,原来他什么都没告诉你吗?”
玄晧回头看了王临风一眼,眼神中又是诧异,又是疑虑。
王临风心中一紧,暗道怎么好死不死,非得在这个关头坦白实情?面上则不动声色,说道:“好叫玄晧师父知晓,魔音魔珠都命丧我手。他二人手段毒辣,罪大恶极,便是有十个脑袋,我也一个一个砍了。”顿了顿,又问道:“原来你们四大天王都出自同门吗?”
玄晧闻言,心中一阵恍然。
其实他与魔音、魔珠、魔伞性子不合,所学又不相同,从前在师门中并不如何亲近。
但毕竟同门学艺数载,他突闻二人死讯,难免心驰神摇。
魔伞抓紧机会,说道:“原来王道长不知道吗?我们四大天王都是西域雪山冰湖宫门下弟子,我们恩师就是冰湖宫宫主,复姓闻人,单名一个歌字。他老人家音律机关,炼丹养生,无所不通,无所不晓。他这辈子只收了四个弟子,一生所学全都传给我同门四人。如今魔音、魔珠惨死毙命,魔剑又叛投少林,他老人家还不知道会有多伤心呢。”
她表面上是在和王临风说话,但一字一句都如匕首扎入玄晧的心头。
玄晧眼光中显出一道狠厉之色,一闪而逝,随即绷紧面皮,沉声喝道:“你给我住口!我已拜入少林寺方丈大师门下,闻人宫主的喜怒哀乐,又与我何干?”
魔伞哪里会住口?当即乘胜追击,语速飞快说道:“好一个‘与我何干’!罗彻老儿是你的师父,闻人宫主就不是你的师父了?这贼道士是你的好朋友,你三位师兄师姐就不是你的好朋友了?出家人不是讲究慈悲为怀么?你魔剑怎的如此狠心绝情!”
玄晧心中大乱,凶相毕露,大吼一声,怒道:“你住口,你住口!”
他手腕翻飞,戒刀如电,唰唰唰三刀直指魔伞破绽之处。
内力到处,劲风如刃,割得旁边雪白墙皮簌簌掉落,露出一大片灰色墙壁。
玄晧此刻招招凶狠毒辣,尽数往敌人死穴上招呼,已大大违背佛性。
他眼神一时阴鸷邪恶,一时挣扎迟疑,脸色变幻,心绪激荡,气血冲撞,压抑已久的嗔怒欲念拼命鼓胀,似乎要爆裂而出。
魔伞瞧玄晧神色可怖,不由暗暗心惊,连忙放软语气,说道:“魔剑师弟,你是冰湖宫中年纪最小的弟子,我们三个向来待你如亲弟弟一般,师父更是最疼爱你。你摸摸自己的良心,我们可曾害过你一次?可曾做过半点对不起你的事?你为什么这样憎恨我们,非要把师父的脸皮撕得干干净净才开心,非得将你师兄师姐都置于死地才痛快?你说啊,你说啊!”
玄晧脸色发黑,撕心裂肺大喝道:“住口!”左手五指成爪,使出少林“龙爪手”,紧紧抓住混元伞。
伞面上层层倒刺,割得玄晧手掌鲜血淋漓,他却感觉不到疼痛似的,拿住混元伞就往下一压。
魔伞前门大开,失去掩护,玄晧立即刺出戒刀。
魔伞连忙弃伞躲避,可她躲闪不及,右肩还是中了一刀。
玄晧力道刚猛,这一刀直接击碎魔伞肩骨,将她肩膀刺了个对穿!
魔伞疼得撕心裂肺,惨叫一声。
玄晧又急速抽回戒刀,魔伞伤口鲜血泉涌,一大片鲜血喷溅在墙上地下,身形摇摇欲坠,情状格外惨烈。
游春池本来倚靠在床头,见魔伞受伤,立即坐直身体,神情颇为痛心关切。而后回过神来,又立即收敛情绪,转过头去,不再多看魔伞一眼。
玄晧这时已经怒发欲狂,一把丢开混元伞,手持戒刀,双眼发红,一步步逼向魔伞。
刀尖血珠滴滴滚落在地,连成一道断断续续的曲线。
魔伞自知小命不保,长叹一声,竟然也不再反抗,转头凝视着游春池,目不交睫,一眨不眨。她似乎是要趁人生最后关头,好好把心爱的义子看个够,以求黄泉路上做个念想……
游春池感到魔伞如有实质的目光,心里如同千刀万剐,却仍然不肯看她一眼,缓缓闭上右眼,两排漆黑睫毛中流下一道清泪。
一转眼间,玄晧逼到魔伞身前,举起戒刀往她颈中划去,就要将她脑袋活生生割下来!
正当此千钧一发之际,忽然背后响起一道清朗声音,高声说道:“善哉,善哉!”
玄、魔、游三人都是一愣。
转头看去,只见王临风白衣当风,神情冷傲,淡淡说道:“文殊汝当知,一切诸如来。从于本因地,皆以智慧觉。了达于无明,知彼如空华。即能免流转,又如梦中人。醒时不可得,觉者如虚空。”
——这几句话,是佛教《圆觉经》中的偈言。
王临风虽是玄门道士,但从前章碧津讲解少林武功精要,曾随口背过一段佛经。
王临风一向将师父奉若神明,师父随口一句话,他都牢牢记在心里。
此时魔伞已束手待毙,玄晧却要走火入魔,王临风连忙背诵佛经,期盼能感化玄晧,不要重蹈章碧津发疯成魔之覆辙。
玄晧听到佛经,果然呆呆愣住,手上戒刀停滞在空中,怎么挥也挥不下去。
他想起自己青灯古佛十年,日夜苦修不缀,只觉一捧清泉兜头浇下,慢慢浇熄心中燎原大火……
王临风再接再厉,上前一步,继续念道:“平等不动转,觉遍十方界。即得成佛道,众幻灭无处。成道亦无得,本性圆满故。菩萨于此中,能发菩提心。末世诸众生,修此免邪见。”
他本就生得丰神俊朗,此时将佛经娓娓道来,吐字清晰,无喜无悲,当真如同神仙下凡一般。
玄晧怔怔看着王临风,右手发抖,戒刀光芒吞吐,摇摇晃晃往后退了一步。
他脸上再无半点狰狞凶相,但也没有回复成往常那副严肃端庄的神色。
他眼神迷惘,一脸茫然。
一个而立之年的男子汉,却好像变回一个少年。孤苦伶仃,不知前路何在;天大地大,却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王临风见玄晧神色松动,心中一宽,说道:“玄晧师父,心魔既生,无需掩藏,战而胜之,便是功德圆满。”
玄晧脸色挣扎不定,犹犹豫豫说道:“王道长,我……我……”
忽然背后传来嗖嗖嗖数声厉响!
原来是魔伞趁玄晧回身之时,用尽全身力气,伸足勾起地上的混元伞,又立即扳动机括,伞面上数百枚倒刺同时激射而出,如天女散花朝玄晧身后射去!
王临风大惊失色,喝道:“小心!”
游春池也大喊道:“二位快快躲开!”
玄晧脑后感到劲风来袭,想也不想,挥起袍袖朝后卷去。
这一招是少林派的“举袖成云”,专门拆解各类暗器。
大袖劲力到处,如同一面精钢盾牌,又如同一朵温软白云,能将全部暗器都收到袖中,不伤一丝一毫。
可玄晧此时心神激荡,难以把控力度,虽然将数百枚倒刺尽数收入袖中,可是劲力过猛,袖中百枚倒刺又同时弹射而出!
只见寒光闪烁,宛如一场冰冷暴雨,劈头盖脸朝床上泼将过去!
此时床上只有游春池一人,但他双手被捆,重病之下无力行动,眼看着就要身中百刺、千疮万孔而死,忽然眼前闪过一道黑影,接着,一大团鲜血喷到他的脸上。
原来,魔伞见游春池命在旦夕,连忙飞扑到他身前,用肉身挡住了全部暗器!
一转眼间,魔伞胸口插满无数根尖刺。她鲜血横流,四肢垂软,抽搐着躺倒在床。
游春池登时眦眶欲裂,脸色煞白,惨声叫道:“妈——!”
再闻魔音
这一变故当真是兔起鹘落,王玄二人都始料未及,一时间僵在原地。
魔伞身上多了无数密密麻麻的小窟窿,鲜血横流,染得满床皆红。她双目涣散,定定望着游春池,幽幽说道:“你终于……你终于肯叫我妈妈……”
游春池凄然泪下,竭尽全力扑到魔伞身边,嘶哑着说道:“你为什么要救我?你是邪魔外道,你害死我的亲生父母,我宁可自毁一只眼睛也不愿承你的情,你为什么要救我?你……你明明是坏人,为什么对我这样好?你这是何苦?这是何苦?”
魔伞颤声说道:“是啊,你这无情无义的臭小子,你又不是我的亲生崽子,和我又有什么干系了?我何苦……何苦为你送了性命?”
她语气无比懊悔颓丧,但看着游春池的眼神,却满溢着疼爱怜惜之色。
游春池悲怆至极,转头看向王临风,哭道:“王道长,你救救她,你救救她,别让她死……”
王临风一把推开玄晧,飞奔到床前,想要伸指点穴为魔伞止血,可魔伞身上插满无数尖锐倒刺,他哪里能下得了手?
魔伞在血泊中挣动了一下,大声说道:“不……我不要武当派贼道士来卖我人情,我这是自作自受……我这一辈子,就是自作自受……”声音渐渐转低,苍白嘴唇中吐出了几个气声。
游春池连忙将耳朵凑到她唇边,只听魔伞含混不清地说道:“池儿,我真后悔当年杀了你妈妈,我真的后悔了……你信我么?”
游春池连连点头,含泪说道:“我信,我信……”
魔伞眼中登时闪过一丝明亮喜色,双唇哆嗦着还想再说什么,可她身上使不出一点儿力气了,终于她眼中光芒渐渐暗淡,渐渐泯灭,渐渐虚无……终于她气息断绝,再也没有了呼吸……
游春池右眼瞪得浑圆,呆呆望着魔伞的遗体,似乎不敢相信他俩当真已幽冥相隔,人鬼陌路……
王临风心里说不出的酸涩难受,伸手握住游春池的肩膀,温言说道:“游少侠,你……你节哀顺变。”
游春池浑身一颤,低声说道:“是,是……若不是她自己偷放暗器,玄晧师父也不会……也不会……”说到最后,语音哽咽,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日光之下,灰尘飞舞。
游春池右脸覆盖着一片光芒,腮边缓缓淌下一道清泪;左脸则笼罩在黑暗之中,眼罩下爬出一道血泪。光影分明,红白宛然,显出一种诡异凄凉的美感。
王临风设身处地为游少侠一想,只觉得心底一股哀绝之意油然而生:常人一生中只有一次丧母之痛,游少侠却接连失去两个母亲,岂能不伤?岂能不悲?
王临风当下也是泪流满面,心痛难言。
正在此时,旁边传来“呛啷”一声重响!
王临风一直忌惮着那神秘人,闻声立即转头望去。
只见玄晧双手发颤,戒刀胡乱丢在地上,一脸惊惶,颤声说道:“大师姐,我不是……我不是故意的……”
他本就颠倒欲狂,又亲眼目睹师姐代养子而死,更是神智不清,言行混乱。
王临风心神一凛,厉声喝道:“玄晧师父,你千万克制心魔!”
玄晧面无血色,死死盯着魔伞的尸身,说道:“是我误杀了师姐……是我失手了……若不是我一时昏头……”
王临风大为焦急,劝道:“魔伞天王临终时也说过了,她那都是自作自受,你何苦把全部罪孽都揽到自己身上?”
玄晧抬眼望向王临风,脸上闪过懊恼、愤恨、狂暴、残虐等种种情绪,喉咙中涌动着声声低吼,头顶冒出丝丝白气,体内气血紊乱,正是走火入魔的前兆!
王临风暗道不好,清声说道:“玄晧师父,学武之人都有行功出岔的时候,这算不了什么。你不要着急,我来助你平复内息。”说着,一步步走向玄晧。
游春池这才注意到他二人动静,忙阻拦道:“王道长,这位大师父的神情很不对头,你……你别靠近他啊。”
玄晧大怒,哑声吼道:“我的神情怎么了?!”
王临风说道:“没怎么,你的神情好看着呢!”又放缓声音,缓缓说道:“你静静的,什么都不要多想,我这就过来了。”
玄晧一时间惊疑不定,看看王临风,又看看游春池,心里乱七八糟,没有半点儿头绪。
王临风很快走到玄晧身前,轻轻拉起他右手,正要往他体内输送真气,忽然窗外又响起“叮”的一声脆响!
那声脆响如鸣佩环,悦耳动听,正是方才警示魔伞的声音。
王临风当机立断,拔剑横劈窗户,口中喝道:“到底是哪一路英雄豪杰,成天只会躲在暗处捣鬼?来都来了,何不现身?”
飞霜剑寒光一闪,那扇窗户立即裂成两半。
从窗户破洞中望出去,只见院里飞速掠过一道紫色身影。
那是一个身穿紫衣的男子,轻轻跃上墙头,稳稳立住身形,背心对着王临风等三人,看不见长得什么模样。
只依稀见他怀里抱着一柄琵琶,质地透明,竟似水晶所制。
他屈指一弹琵琶扶手,便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玄晧直勾勾盯着那紫衣人手里的透明琵琶,蓦地大叫一声,惊道:“是你,是你!”
那紫衣人轻笑一声,一手搂住琵琶颈,一手开始抡拨琴弦。
只听得琵琶声响,奏起一支小曲儿,节奏轻快,曲意愉悦,仿若一条小溪叮叮咚咚流过山间,三两黄莺儿在桃花枝头跳来跃去,不时婉转啼鸣。
可就是这么一首清新活泼的曲子,听在王临风等三人耳中,却觉得气血翻腾,胸中说不出的恶心烦闷。
游春池身心屡受重创,丹田更埋有七根银针,无法运转内力抵抗外音,只听了一段琵琶曲,便哇的吐出一口黑血,软软昏倒在床。
王临风大惊,连忙走向床榻,但走了几步,胸口烦恶之情更是加剧,只得停住脚步,勉强伸手撑住墙壁。
正头晕目眩之际,忽然想起魔音天王以阮琴奏曲,乐声妖邪,可动摇人心,连忙捂住耳朵。
但那乐声好似流水般,无缝不进,无孔不入,就算他死死捂住耳朵,乐声依旧丝丝流入他的脑中。
王临风难受极了,转头问道:“玄晧师父,你……你认得这个人吗?他是谁?”
玄晧四肢僵硬,立在原地。
那乐声是冲他来的,一声一声都在拼命鼓动他胸中心魔。
他竭力抵抗魔音侵心,脸上神色不住变幻,脑门冒出一粒一粒汗珠,死死咬住牙关,上下牙齿磨得喀喀作响。
那紫衣人感应到玄晧在拼命挣扎,又轻笑一声,手指飞速拨弄琴弦。
乐曲节奏陡然加快,好似一支利箭向天疾射而出,本以为飞到百尺就会降速落地,谁料一阵大风吹来,这箭乘着劲风,竟直冲青云之巅!
玄王二人血液急速涌动,浑身发热,只觉得脑袋都要爆炸开来。
那紫衣人一边奏曲,一边徐徐转身。
王临风强忍爆裂痛感,竭力抬头望去,打算好好看清楚那人的面目。
谁料那人才转过一点侧面,忽然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另有一支人马赶过来了!
那紫衣人不欲与人打照面,立即抱起琵琶,飞身跃向西方。
几个起落之间,他已去到三四户人家之外了。
奇的是他在半空中纵跃起伏,双手扔在弹奏琵琶,曲声不受任何干扰。
玄晧双眼通红,浑身抽搐,仰天怒吼道:“我今天非得杀了你!”施展轻身功夫,追着那紫衣人一溜烟儿跃出去了!
王临风忙追过去,但脚步给门槛一绊,身子一下子扑倒在地。
这时那阵脚步声已奔到近前,几个人翻身跳入院中,急匆匆来到厢房门口。
一只满是皱纹的大手搀起王临风,王临风挣扎着抬起头,却见那人好生面熟,正是丐帮长老云海龙。
王临风先是一呆,接着又惊又喜,说道:“云长老,你怎么来了?”转头一看,云海龙身后还跟着五六名丐帮弟子,其中一个,就是白日在饭庄所见的小叫花子!
云海龙说道:“王道长,好久不见啊。嗨,咱们这些臭叫花子大老远跑来这地方,还不是为了对付魔教?”举目望向屋中,只见血流满地,床上横卧着一男一女,不知是死是活,惊道:“这才一会儿功夫,怎么就打成这样?”
王临风耳听得琵琶声渐渐远去,忙道:“云长老,你来得正好,屋里那位是华山派掌门游少侠,请你带他去安全所在,我得去追玄晧师父。”
云海龙点点头,说道:“王道长尽管放心,可那紫衣人来路不明,你不如再等一等,强援还在后面呐。”
那日在武当派紫霄宫中,王临风亲眼看着师父发疯奔走,却没能出手阻拦,以致于师父被魔教所擒,引发日后无穷祸患。
王临风将此事引为终身之恨,今日岂能重蹈覆辙?急道:“等不及了,我这就去了!”撕下两片衣袖,牢牢堵住耳朵,跃出院子去追玄晧。
在他身后,那小叫花子跺脚说道:“早上在饭庄的时候,我就劝他等一等啦,他那时就不肯听话。唉,武当派的道士性子可真急……”
那厢王临风跃到隔壁屋顶,只见远处一紫一灰两个小点,正急速朝城外移动,连忙施展轻功追将上去。
这一追就追出了三十多里。
三人出了沙洲府,奔过一片大漠。前方立着一座孤山,虽然不高,但怪石嶙峋,犬牙交错,山势异常险峻。
那紫衣人怀抱琵琶,如履平地般攀登上山,玄晧紧追其后,王临风更次之。
大约花了一柱香的功夫,三人都爬上顶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