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Y说还休(1 / 2)
五点四十五分,裴野抬腕看表,时间掐得刚好。
晚饭时间,h大校门口进进出出的学生很多,学校食堂难以下咽,饥肠辘辘的学子忙着出门觅食,极少有在校门口徘徊停留。
裴野倚着门口的大理石柱,他不忙着抢占那些小吃街和快餐店的座位,只能玩会手机打发时间。
低着头看手机时他的余光总能感觉到有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不太理会,偶尔被盯得紧了才抬头望一眼,无一例外对视上陌生女孩的双眼,引得对方惊慌失措挪开目光。
对此裴野早习以为常,并不觉得冒犯,只是被看多了总会有些厌烦。不远处有一对结伴的女孩,大约是一对oga,一个用手肘轻轻捅了另一个两下,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惹得后者满脸通红,二者边窃窃私语边时不时往裴野这边投来打量的眼神。裴野看见了也只装作没看见,故意微微板起脸低头玩手机,营造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气场。
这样的搭讪裴野敬谢不敏,他想着对方最好见了自己的臭脸就知难而退,可过了一会还是有人轻轻拍了拍他。
裴野不耐烦地蹙眉,刚要开口,却在抬眸的下一瞬愣了神。
“等很久了吧?”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青年琥珀色的淡褐瞳孔如春日平静的湖面,却在对上裴野来不及收回的冷淡神色时泛起一阵无措的涟漪:“怎么了小野,是在学校遇到什么事了吗?”
裴野顿时有些窘迫,他别扭的小心思不爱昭显,可总是逃不过这个人的眼睛。
“没什么,你怎么穿这么单薄?小心感冒。”
他拉着人来到路边的长椅上坐下,接过对方手里沉甸甸的保温袋。
不远处那两个观望的女孩子似有所察,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青年像是看出了裴野的小算盘,微微一笑没再追问什么,扬了扬下巴示意裴野打开保温袋:“刚出任务回来,没来得及换。”
裴野却没急着打开袋子,反而抬眼看了看坐在身边的人,早春时节,身形清瘦的青年只穿了件短袖和薄外套,宽大的领口露出细长的锁骨。他只略略看了一眼,复又垂眸。
“又瘦了,”裴野嘟囔,“还说我呢,你自己不也照顾不好自己。”
青年无声地弯起唇角:“好啦。快打开看看,我学的新菜。”
一双眼角微微下垂的琥珀色眸子温柔沉静,他的眼睛好像有什么魔力,只是看着他,用简简单单两个字便轻易将躁动的心哄好。裴野哼了一声,心里却春日的燕雀一样雀跃起来,忍着笑意打开保温袋,眼睛微微睁大了:
“你什么时候……”
“放假的时候带你去西餐厅,你不是嫌不好吃吗?”青年得意地歪着头朝他挑眉,“这牛肉饼我研究了好久呢。来之前我在家里尝了一点,火候正好。”
说着,他从里面挨个拿出包装盒打开展示给裴野看,语气里都染上了几分自豪:“介绍一下,这个是傅氏手工芝士牛肉培根汉堡,连面包都是我自己拿烤箱烘烤的哦。这个是我做的甜品牛奶芋圆,这个是奶汁烤鳕鱼,上面一层撒了香芹碎……这个是刚炸的薯条……喂,裴野!”
青年啪的打掉了裴野偷拿薯条的手:“回去再吃,呛风。”
挨了一下子的裴野却毫不生气,缩回手,耍宝得逞似的嘿嘿一乐:“这世界上就没有我傅声大厨拿不下的料理。佩服,五体投地的佩服。”
傍晚落日透过行道树荫,化作影影绰绰的光斑洒落在裴野肩头,二十岁的大男孩褪去青春期的稚气,五官深邃鼻梁挺拔,碎发遮掩下一双漂亮的桃花眼自带款款深情,眉眼之间初具男人的英气飒爽,唯有笑的时候如雨后初霁般明媚鲜活。
被唤作傅声的青年望着裴野的笑容,竟有一瞬间恍神。
“马屁精,”傅声低声说完,想起什么又补充道,“对了,这个袋子你也拿着。”
裴野这才注意到傅声今天多拎了一个纸袋:“哟,声哥今天辛苦了啊。又是什么好吃的?”
“我榨的果汁,另外是两盒炸鸡,一盒撒了你最喜欢的孜然粉,还有一盒是辣味的。上次你不是说你室友们喜欢吃辣吗,这次多做了一盒,拿回去大家分着吃。”
傅声低头自顾自说话,半晌才注意到裴野没动作。他抬起头,看见裴野的表情有些不自然,眉宇间僵着。
“我就随口提了一句,还让你费心给他们也带份了。”
“宿舍里搞好关系很重要嘛,况且也不麻烦。”
裴野眼睛微微眯起,冷不防伸手,握住傅声的右手手腕,往上一捋。长袖外套的袖口褪下,露出一直若隐若现的一小块烫红肿胀的伤口,傅声天生皮肤白,衬得那块不大的伤格外触目惊心。
他攥着那截不堪一握的腕骨,指尖贴着傅声的脉搏轻轻摩挲,声线却一沉。
“被热油溅到的吧。”
他平静的语气如同在叙述一件事实,傅声哽了哽,牵起一个勉强的笑容:“看着唬人而已。”
裴野没说话,手上微微用力想把那纤细的腕子拽过来仔细查看伤口,忽然听到傅声轻声道:“小野,再闹我生气了。”
裴野手轻轻一颤,不自觉松了力道。
傅声不着痕迹地抽回手,把两个袋子放在裴野怀里,站起身:“总部有紧急任务,我晚上就要走。这两天你乖乖的,周末我要是顺利的话能赶回来,这样你也可以回家吃饭。”
“你要去哪?”
裴野脱口而出后脸上一瞬间浮现出后悔的神色,“对不起,我不该问……”
傅声揉着刚刚被握紧的手腕,笑了一声:“没关系,我知道你担心。我去一趟西京,只是调查点东西。”
傅声的工作性质特殊,按他们的纪律不该随便打听,好在傅声并不介意裴野刚刚的出格。裴野一手拎着一个袋子跟着起身:“那我送你去地铁站。”
“不用了,”傅声说,“再说,东西凉了该不好吃了。”
从刚刚抽回手开始,他便再也没直视过裴野的眼睛。手腕还残留着少年掌心的余温,被用力捏紧吃痛了,此刻还微微酥麻着。他薄唇轻抿成一条线,正垂着眼帘,只听见裴野低低的、有些委屈的声音:“做给谁吃都无所谓吗?”
傅声怔了怔,抬起头想说什么,可裴野已经拎着东西转身走了。夕阳笼罩着少年高挑的背影,在地面上投下斜斜的细长阴影。
今天他们好像话不投机,明明关切都妥帖包裹在话语里,却还是不欢而散。
傅声嘴唇蠕动,想说什么,可最终也没有叫住他。
“野哥回来啦?哟,脸色不好啊,是不是取饭的时候和嫂子吵架了?”
裴野推开宿舍门,迎面而来满屋子的泡面味。
屋里只有隔壁床的室友徐怀宇,裴野心里不痛快,没心思想其他的,瞥了徐怀宇一眼,把东西放到桌上,哼笑一声,不置可否:“其他人呢?”
“老李社团聚餐去了,老关说泡面没滋味,下楼买点火腿肠。”
徐怀宇眼尖,笑嘻嘻地凑上前来一脸殷勤:“嫂子真贤惠,来野哥,我帮你打开……嚯,这也太丰盛了吧!野哥,不是我说你,人家辛辛苦苦给你做这些好吃的,有什么事你让着点怎么了,吃人家还嘴软呢。你瞅瞅你刚进来的时候,小媳妇似的,好像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闭嘴吧你。”
裴野回怼了一句,戴上一次性手套,拿起饭盒里的汉堡。
从小到大他一直吃傅声做的饭,胃口早就养刁了,傅声很少给他做这种快餐,但即便没尝过,这汉堡的卖相也一眼就能看出味道绝对不俗。他拿着汉堡的手稍稍用力,鲜嫩多汁的牛肉饼便微微渗出汁水,腌制过的牛肉色泽也恰到好处,煎培根表面焦脆,绿色的菜叶青翠欲滴,连面包胚都烤得金黄松软,可见烹饪者的厨艺与用心。
甫一凑近,肉饼的香味与芝士的醇香便充斥着鼻腔。折腾了好一会裴野早就饿了,一口咬下去,肉类的油脂和汁水在口中如烟花般绽开,浓郁的芝士香味包裹住味蕾,伴随着咀嚼,面包的香甜和酱汁的味道愈发醇厚,最后还有青菜的爽口与腌制过的酸黄瓜缓解了过于厚重的油腻。
裴野餍足地眯起眼睛,一旁的好室友坐不住了:
“野哥,你的好兄弟生活费告急,已经吃了三天红烧牛肉面了,你就不能可怜可怜我?”
看着徐怀宇馋得就差抓耳挠腮,裴野想了想,咽下嘴里的东西,从纸袋里翻了翻,拿出一个盒子:“这个是给你们的。”
“野哥——!”徐怀宇差不点蹦起来,感恩戴德地接过,“嫂子人真好,兄弟我祝你俩百年好合早生贵子永结同心幸福美满!”
裴野摇了摇头,把傅声带给他的吃的一样一样拿出来打开,正准备再咬一口汉堡,本来碎碎念着的少年忽然叫了一声:
“我可想这一口炸鸡好久了,真不愧是嫂子,饭店的炸鸡都没有这么好吃……嘶,水,水!”
裴野转过头,被徐怀宇近在咫尺的脸吓了一跳:“干嘛?”
“怎么是辣的?——先给我水裴野!”
他捞过一瓶矿泉水丢过去,徐怀宇拧开猛灌了一大口,辣得嘴上斯哈不停地喘着气:“好吃是好吃,可怎么是辣的啊?野哥,咱们寝室就你能吃辣,老关他俩比我还菜呢!你不是说你跟嫂子说过我们几个的口味吗?”
裴野哦了一声,嘴角不易察觉地上翘了一下:“可能他忘了吧,或者记错了,毕竟我能吃辣。”
说完他指了指徐怀宇桌上几乎没怎么动的炸鸡:“那你还吃不吃了?”
“吃什么啊,给你吧,”徐怀宇纵然不舍,还是把炸鸡原封不动端了回来,灌了两口水,幽怨地望着裴野桌上的美味佳肴,咽了咽口水,“我是无福消受了。之前每次嫂子来送饭,你都小气得跟什么似的,好不容易给我们带了份还不能吃……野哥,下次你提醒嫂子,我们仨不挑食,只要不辣,嫂子那手艺我们什么都爱吃。”
“行,我记住了。”
在他看不见的角度,裴野无声而短促地笑了一下,正准备继续享用美食,徐怀宇解了辣,缓过来之后突然问道:“说起来,周末有空把嫂子带来让兄弟们见见啊,听你说嫂子漂亮贤惠说了这么久,也得让我们见识一下不是。”
裴野的动作一滞:“没时间,周末我得回家吃饭。”
“在本地上大学就是好啊……”徐怀宇长叹一声,瘫坐回椅子上,看着桌上快凉了的泡面,感觉更索然无味了,“有这么贤惠的老婆,周末还能找你那个表哥傅声蹭饭,裴野你小子真是享福。不过话说回来,嫂子给你嘴都养刁了,回家你能吃得惯表哥做的菜嘛?”
裴野不自然地移开视线:
“我表哥手艺也很好的。”
“在哥几个面前把嫂子吹得天上有地下无的,这时候不好意思上了!”徐怀宇一乐,“不过哥们懂你,我要是有个当特警的哥,我也不敢说他做饭不好吃,怕人家揍我……得,不说了,我先解决我这桶泔水吧。”
说完徐怀宇叹着气拿过泡面碗一脸视死如归般挑了一筷子面条放进嘴里,机械地咀嚼起来。裴野沉默了,喉结微滚,黑漆漆的眸光黯淡。
窗外,半个夕阳已经跌落至地平线下,天尽头烧成了鲜艳的赤橘色。
如无意外,傅声今夜将乘着这夜色,登上飞往西京执行特警任务的航班。
七年前。
三声叩响,屋内的人说了声进,门被推开,十八岁的傅声进屋,关上门,回身对着办公桌后的人敬了个礼:“局长。”
办公桌后正在浏览文件的中年男人抬头,端详了傅声一番。
十八岁的少年肤色白皙、面庞稚嫩,清冷俊秀的五官上淡淡的神色如常,透露出与年龄不符的一股镇静,扎紧的腰带束着一身黑色警服,衬得少年腰肢纤瘦双腿修长,仿佛一株抽条的杨柳枝。少年白净的脸上挂了彩,颧骨上贴了渗血的纱布,进来时腿也有点一瘸一拐的。
“汇报吧。”首长模样的中年人放下文件。
“是,局长,”傅声朗声道,“这次行动一共抓获十三名境外间谍,其中一名在追捕过程中自己坠楼身亡,一名正在医院抢救。”
局长眼神一凛:“十三人?之前情报人员说只有八人。”
“行动开始前情报人员确实告诉我们只有八人,但是我和战友提前蹲点,发现他们的公寓楼人员出入的频次很高,所以我黑进了他们的门禁系统,发现果然有几个情报名单之外的人重复扮作外卖员、安保和快递员传递情报。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否则打草惊蛇,这次我们的行动就前功尽弃了。”
中年人沉声道:“为什么不提前汇报?”
“对不起局长,当时情况紧急,只能……”傅声顿了顿,立正站好,“是我擅自决定,请局长处罚我。”
屋内一阵死寂的沉默,傅声只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一下下叩击着耳膜。仿佛过了很久,久到他只敢低头盯着自己鞋尖,突然听到一声呵呵的低笑。
“小声,做得很好,”男人话里带着欣慰的笑意,“不愧是我傅君贤的儿子,杀伐果断,敢作敢当。”
少年傅声惊喜地仰起头,刚刚还镇定自若的男孩此时少年心性尽显,欣喜地唤了一声:“父亲……”
自傅声记事起,父亲傅君贤就在a国警备部任帝都特警局局长,他仰慕父亲,从小耳濡目染,一直梦想着子承父业,长大后在警备部有一番作为。可即便作为警备部二十年来最年轻的特警,。”
“上面的意思,我也没办法,”傅君贤摇摇头,揉着眉心,“现在是两头犯难啊。不抓,上面施压;抓了,外界谴责。总之你先盯紧了,真到了那一步再说。”
“好,我听父亲安排。”傅声轻声回道。
“别的也没什么事了。”
傅君贤说完,看傅声坐着没动,猜到儿子一定有别的事要说,果然傅声喝完手里的茶这才缓缓开口:
“父亲,我想朝您借一笔钱。”
傅君贤挑眉,没有接话。傅声接着说:“我想买辆车作为代步工具,比起向银行借贷,我还是想向您借。我可以和您打欠条,三年之内一定还清。”
傅君贤哦了一声:“借多少?”
傅声摩挲着手里的茶杯:“三十万。”
“三十万?”傅君贤重复了一遍,“你来执行局时,我提出过送你一辆车作为你的入职礼物,那时你一口回绝了,说自己从此以后不能再花我的一分钱。现在你不仅要买车,还要三十万?”
“父亲……”傅声尴尬一笑,“我上次和朋友闲逛,在车展上看中了一辆很漂亮的车,性能也好。”
“什么型号,牌子叫什么?”
“叫——”
傅声将草案搁置了么?”
少年竟没想到这层深意,可仍然颇为郁结:“父亲,军部的人已经占了近三分之一的席位,a国的事有什么是他们说了不算的,反而每次有这种事,他们都像防贼一样不说,还都把事情交给咱们去办,好不脏了自己的手,这样下去,迟早和军政府没有区——”
“住口!”
傅君贤一拍桌子,面露愠色,傅声知道自己逞口舌之快,赶忙立正站定,只听傅君贤厉声说:“上级交代任务,你就这般推脱,满腹怨言?回去写一份检查,明天晨会之后交给我。这没你说话的份了,赶快滚出去!”
傅声指尖轻颤,凸起的喉结滚了滚,低下头:“是,属下告辞。”
他不卑不亢地敬了礼转身离开,看着傅声关上办公室的门,屋内一下子重归寂静,傅君贤挺直的脊背肉眼可见地塌了下来,望着办公桌上一张父子合照的相框,心里涌起一阵酸涩。
他知道傅声说得没有错,可正因为没错,才更加令人担忧。
煮沸的铜锅里升腾起氤氲的白汽,裴野急吼吼地洗了手,在身上擦了擦便小跑进了厨房:“声哥,今天吃涮羊肉呀!”
“班主任刚给我打了电话,夸你成绩进步很大呢,这顿饭算是小朋友努力学习的奖励。”
傅声把洗好的菜沥干水分放在案板上,笑着冲一旁扬了扬下巴:“这几盘端上去,我切个菜,马上就开饭。”
男孩兴高采烈地喊了声谢谢声哥,屁颠屁颠地替傅声跑腿,一边念叨着今天在学校发生的种种趣事。傅声切着菜,嘴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笑容却渐渐消失,有些心不在焉。
父亲所言没错,他年轻气盛,心思又不够深沉,对于政治不够敏感,若非傅君贤是自己父亲,今日这番话怕是足以令他丢了执行局的饭碗。
他神思飘得不知多远,直到指尖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傅声条件反射地嘶了一声,低头一看,左手食指指尖已经冒出汩汩血珠来。
“怎么了声哥?”
听到动静裴野了!这人就是把见血封喉的匕首,但凡见到他真容的,最后都死了。”
“停停停,你这是哪来的古老都市传说,”裴野忍不住吐槽,“猫眼他……就算他作为和咱们立场不同的敌方来说是麻烦了点,可现实生活中他挺善良的,那天卖花的时候你不也见到了吗?”
春风嗤的一声:“那也是个麻木不仁的刽子手,做了当局党同伐异的屠刀。”
裴野气笑,胳膊肘搭在桌子上倾身向前:“我说,这些词你都从哪学来的?”
“裴参谋长,和我养父母。”春风白了裴野一眼。
春风口中的养父母是这家花店的老板和老板娘。一对中年夫妻,因为被酒后军队的兵失手打死的可怜儿子,毅然决然选择了参加这场风雨飘摇下的革命。
“有没有一种可能,既然猫眼是个你嘴里无情的杀人机器,”裴野酝酿了一下又接着问,“把他策反到我们这边,为组织所用不好吗?据我观察,猫眼没什么政治立场,他进警备部单纯是出于对父亲的崇拜。”
男孩不赞同地翻了个白眼:“你不怕他也是个卧底,哪一天也突然背刺我们?”
裴野五官微微扭曲,眼底噙着一丝愤怒:“你什么意思,什么叫也是?”
“怎么,难道你的工作不就是终有一日背叛他?”
男孩眯起眼睛,看了裴野一眼,突然间恍然大悟般长长地哦了一声。
“你喜欢他。”
男孩说。
裴野的瞳孔猛的缩紧了。
“谁——”
“你喜欢上猫眼了,日久生情,对吗?”男孩语速快如连珠炮,“所以你才一直对我们的道路抱有幼稚的幻想,希望双方彼此妥协让步,是不是?”
裴野的呼吸急促起来,他像是阴沟里的老鼠,在有人掀开下水道上的石头、阳光照进来的一瞬间慌张地四处乱窜,却始终都困在原地无处遁逃。
裴野很少有这样被戳破了的气球一般蔫儿了的样子,男孩更加笃定了自己的推断,站起身垂眼看了看桌上包好的紫罗兰:
“怪不得,比起情报,每次来你更用心的是给猫眼选一束他喜欢的花……我要把这事汇报给裴参谋长。”
“别!”
裴野的脸顿时失了血色,紧紧抓住男孩的胳膊:“我之前是把这些事想得理想化了些……我保证,裴初想要的情报我一定给他拿来,行不行?”
“谁知道你会不会包庇猫眼?”
“我是裴初的亲弟弟,我要是使坏心眼,他弄死我不是易如反掌?!”裴野一顿连哄带骗,就差要举手发誓,“你摸着良心讲,组织要我汇报猫眼的动向,我不都老老实实交待了?”
春风这才慢慢坐下,看他的眼神依旧狐疑,语气却不如最开始那么冷硬:“你,留待观察……”
砰的一声,暗门被大力推开,震下一层阁楼上的积灰。
花店老板,春风的养父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他跑得很急,说话都发不出声音,嘶哑着低吼道:
“有条子——快走!”
男人最后两个字对着裴野,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喊出来。裴野大脑一瞬间宕了机:
“暴露了?!”
“快走!”男孩一下子跳起来,“让他们发现你就完了,别管我们,跑!”
春风的养父几乎疯了似的跑到角落,从柜子里拿出一沓资料和几个硬盘,又颤抖着伸手去摸索打火机;裴野连手里的花都忘了放下,跌跌撞撞站起身往外迈步,差点被椅子腿绊倒。
须臾功夫,楼下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以及一个青年的怒喝:
“都给老子站住,不准动!安全检查!”
裴野登的犹如晴天霹雳。
是赵皖江。傅声和赵皖江共事久了,两家人自然更熟,见了面他也跟着叫一声二哥,去年圣诞节赵皖江夫妻还邀请过傅声他们来家里吃饭。
别说今日逃不逃得出去,只需一眼,赵皖江便能认出自己的影儿。
“让他们看到你在这暗门后头,罪名可就坐实了!”
春风用尽全力把裴野推出门外,他正要寻个时机翻窗子,手腕忽然被拽住,他回过头,冷不防对上男孩死死盯着他的眼睛。
“一定要活下去,”男孩目眦欲裂,一字一句说道,“记住,不惜一切代价!”
说完,春风最后凝视了裴野一眼,毅然决然关上了暗门。
他脑子还浑浑噩噩着,脚下虚浮,只是机械地做着逃跑的动作,春风的话却像咒语一样在脑海中不断回响。
不惜一切代价……不惜一切代价……
等待他付出的,究竟是什么?
“谁在那里!”
裴野一个踉跄,差不点从楼梯转角摔下来,翻窗已经来不及了。他脑海中一瞬间闪回了一百种自己的下场,他会被怎样并不重要,可刚刚春风和他的养父为了保护自己而断后,一切努力竟然就这样化为乌有了吗?
一道手电筒的强光晃得裴野睁不开眼,他下意识转过身抬手挡住脸。
“把手放下!”
刺激的白光让其余的感官也变得迟钝,裴野放下手,眯起眼睛强迫自己适应这光线。楼梯下方传来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怎么是你这孩子!……”
赵皖江放下手电,震惊得合不拢嘴,“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赵皖江嗓门大,裴野还没来得及想好搪塞的理由,不远处也闻声走过来一个人,拿起手电筒往楼梯上照了照:
“怎么了二哥——”
手电筒打过来的瞬间,裴野逆着光看清了傅声的脸,傅声也看见了他的。
傅声一身黑色警服,戴着一双黑色皮手套,剪裁合度的衣着勾勒出他利落清瘦的身姿,纯黑的面料映衬得青年肤色莹白,整个人如一把出鞘的武士刀,锋刃森森。
他们目光交汇,傅声琥珀色的瞳孔微微收缩,表情却如面具般毫无波澜,视线在他身上停留片刻便漠然移开,关掉手电筒,唇角微微一动。
“带他下来。”
傅声毫无感情地说。
寥寥几字,就足以让他腿软。
赵皖江大步迈上楼梯,一把薅住裴野的肩膀,边把人带下楼边在他耳边低声耳语:
“老实点,别让人知道你认识小声。一会儿让你干什么,照做便是。”
裴野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尖锐得失真:“这是怎么了二哥,你们要干嘛?”
“你个学生仔,少管你哥的事。”
赵皖江最后在他背上拍了一掌,裴野半真半假地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低着头像贼似的贴着墙根儿走到花店一楼的角落。一楼墙边站了一溜人,有的一头雾水,有的瑟瑟发抖,不过尽是些倒了霉的顾客。
“安全检查没结束之前,都不许离开,否则小心这玩意不长眼。”
楼下一个同样穿警察制服的人晃了晃手里的枪,本来面露怨气的见了亦缩了脖子再不敢吱声。裴野小心地挪到一个不起眼的墙角,偷偷斜着眼睛往楼梯上张望。
楼上的搜查仍然没有停止,乒乒乓乓的翻箱倒柜声令人心惊肉跳。
裴野努力竖着耳朵,从混乱中并不费力便辨认出赵皖江的大嗓门。
“他大爷的,这暗门后头没有人!”
裴野顿时松了口气,面上还装着惶惶不安的无辜路人模样,心里却为警备部扑了个空而有种劫后余生的快慰。
可很快,傅声的声音从楼上传来:
“滑轨生锈严重……这是个双向暗门,真正的常用密室在另一边。二哥,退后。”
裴野的心登时沉到了无尽深渊。
楼上的翻查都停了,整个二层小店安静下来,只听咔哒一声,暗门再次被推开,忽然轰的一声巨响,接着两发枪声,一阵咚咚的沉重脚步叩在木地板上,随即一声暴喝:
“跪下!”
完了,裴野心里知道,全都完了。
阁楼里那不堪一击的机关怎么可能拦得住常年在一线出生入死的执行局特警,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这是毫无胜算的负隅顽抗。
“不愧是训练有素的走狗,闻着味就……”
花店老板喘着气,话没说到一半,闷哼一声,一声骨头碎裂的声音即使在楼下也能听得清清楚楚,困在一楼的几个闲散人员霎时面如死灰,店里鸦雀无声。
不知道动手的人是谁,接着便能听到赵皖江道:“烧得倒是干净,可惜这硬盘你砸坏了也能修复。”
顿了顿,赵皖江似乎在询问另一个人:“真是造孽,这还有一个孩子……要不要把他们带回去?”
又有一个陌生人道:“部长的意思是,格杀勿论。”
裴野反应了一会才明白过来,这两个人是在对同一个人请示——赵皖江如今是执行局七组组长,而傅声是执行局干部首席,两人行政级别上平等,但执行任务时傅声的权限毫无疑问更高。
过了好久,傅声都没有回答。倒是阁楼里花店老板咳嗽着,狼狈地率先嘶声道:
“你们但凡还有一点人性,就该放了我的孩子,我儿子是无辜的!”
“一群军政府的恶犬,难道你们连最基本的良知都泯灭了吗?!”
“我就是死,也要诅咒你们下十八层地狱——”
有人听不过,拿什么东西把男人的嘴粗暴地堵上了。花店老板凄厉地呜呜呼号着,衬得楼下像死了一般寂静,有人已经两腿打颤蹲在地上起不来,还有的瘫坐在架子后头喃喃自语:
“别杀我,我不是c党人,只是路过买花,我什么都不知道……”
楼下唯一的一个知情人此刻站在楼梯下方,紧张揪着他的胃,令他翻江倒海的几乎要吐出来。
压抑仿佛令这个小小空间里的时光静止了。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裴野几乎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时,他听到傅声轻轻地、平静地命令道:
“开枪吧。”
砰砰两声枪响,楼下的人皆是浑身一震。楼上单薄的地板上响起咚咚两声子弹壳落在地上的脆响,紧接着是某种敦实的血肉倒在地上的厚重闷响。
无论怎么数,都只能是两个人。
裴野的手痉挛似的抽了抽,手里的紫罗兰掉在地上,纸包的花束在地面弹了弹,震碎的花苞散落一地。
楼上传来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有心理素质差的人已经捂住嘴跪倒在地上干呕起来。裴野扶着楼梯扶手才勉强撑住身子,他攥着木质扶手,用力到指节青白。
楼梯发出嘎吱嘎吱的动静,透过扶手传来的震动,裴野似有感应地抬起头。
警备部的人正陆陆续续从楼上走下,最前面的人正是傅声。
很久很久以后,裴野都忘不掉那一天傅声的样子。傅声纯黑的制服一尘不染,连一丝火药味和血迹都不曾在身上留下,青年的黑色短靴踏在年久失修的楼梯踏板,每一步都从容不迫,而叩响在楼梯上的每一步都残酷如死亡的倒计时钟声。
楼梯间很暗,可傅声的眸子如古井无波,唯有瞳孔折射出一丝如冷血动物般深冷的光。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傅声的代号叫作猫眼。
傅声边走边环视楼下已经吓得失了魂的人群——说是环视,他的头几乎没有动,只是缓缓转动眼球,像是农场主在凭心情挑选待宰割的家畜。等走到剩下两级台阶时,傅声站住,抬起手一边悠闲地摘下手套,一边沉默地继续望着剩下的人。
裴野就在他不到半米的地方,可傅声根本没给过他哪怕一个眼神。
“如果有人把今天的事乱说出去,”傅声垂着眼帘扯下手套,翻了翻手腕,伸长五指活动了一下,说话声很轻,可整个一楼都能清楚听见,“与楼上的人同罪。”
傅声握着手套,仍没抬眼,声音冷得淬了冰:
“各位的脸,我可都记住了。”
屋内空气一僵,不知是谁带头唯唯诺诺地说了句不敢,店里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告饶声,傅声身后赵皖江挥挥手喊了句都快滚,满屋子人顿时作鸟兽散。
只有裴野还傻傻地杵在原地,他看着傅声,好像自己,你就不准他毕业,这难不成也是你没办法?”
“这……”
被审问的人嘴唇一哆嗦,“你儿子难道就是五年前那个因为毕不了业从楼上跳下去,摔成了瘸子的,那个——”
“我儿子不是什么瘸子!”
啪的一声脆响,一支钢笔丢出去正中那人的额头,男人捂着头哎唷了一声,却只能蜷起身子躲也不敢躲。老委员胸膛剧烈起伏着,表情格外狰狞。
“没有问下去的必要了,”他怒目而视,缓缓起身,“小裴。”
裴野突然听到老委员喊自己的名字,应了一声,只听他又说:“把这个人放到严重威胁的名单里,明天一早交上去。”
裴野嘴里的一个好字还没来得及说出,那人一个激灵,双膝一软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须臾功夫,早已泪流满面:
“对不起,我当时是犯了糊涂,并非故意针对那孩子的!您饶了我这一回,我妻子怀孕了,如果把我放到名单里,学校会立刻开除我的,也不会再有学校聘用我,我们全家都没有经济来源了……”
“你老婆遇人不淑,与我何干,”老委员嫌恶地瞥了跪地的人一眼,对裴野比了个跟上的手势,“我儿子的一条腿,换你们的几条贱命,公平得很。”
说完,他绕过在地上连连叩头求饶的男子,拉开审问室的门大步离开。裴野匆匆合上手提电脑跟上去,与地上的人擦肩而过,目不斜视地紧随其后走出来,关上门。
所有的哭声、求饶声,如日复一日发生在这里的诸多大同小异的场景一样,被阻断在了小小的屋内。
老委员长叹了口气,神色略微平静了些,这才转身:“小裴,刚才的……”
“您放心,”裴野笑笑,“和审问无关的话,不会出现在记录中。”
老委员看向裴野的目光中多了一份惊讶和赞赏。
“按规章办事,该记录的你正常记下就是。”
说完,他又呵呵笑着拍拍裴野的肩,凑近了些:“小伙子,聪明肯干,未来可期呀。”
裴野没有看对方的眼睛,低头恭敬道:
“前辈谬赞了。还有一些h大其他学院的学生档案,您要不要看一下?”
“你都审完了?”
“是,”裴野说着就要打开手提电脑,“不过都没什么大问题,您不放心的话,可以再查一遍。”
“不用,你办事我放心,”老委员大手一挥,接着扯了扯领带,“我也累了,挨个叫过来审问怕是要了我的老命。”
裴野应了一声,合上电脑。
这老男人不知道,裴野口中的几个学院,就包括他在h大就读的那一所。当档案中出现熟悉的徐怀宇等人的名字时,裴野的黑色制服,可气质却与前几次审讯的人全然不同,神态也毫无对审讯全无进展的紧张,可以断定在c党内必然有一定地位。
对方摘下帽子放在桌上,白炽灯下,傅声看清了青年的面孔,不禁微微一愣。
这青年他从未见过,可相貌却让他蓦地有一股似曾相识的错觉。可与那个熟悉的人比起来,眼前高大俊美的青年少了几分张扬锐气,平添了一丝阴骘沉郁的气息。
傅声蹙了蹙眉,双手握住轮椅扶手:“信鸽。”
被唤作信鸽的裴初一挑眉,在椅子上坐下,真情实感地拍手称赞了一句:
“老军部的未来之星,实力果真不容小觑。”
说完,裴初拾起军帽,抚摸着帽檐,像在把玩着什么宠物般悠哉游哉:“我们没见过面,却没少交过手,你能认出我,作为宿敌我很荣幸。”
傅声移开视线,短促地笑了一下:
“那你也该知道,即便派你来,我也什么都不会说的。怎么,斗了这么多年,你难不成以为我还对你有什么情分?”
隔着单向玻璃,裴初的头微微转过一个角度,明明什么也看不见,可他的眸光却精准地落在玻璃后的裴野脸上。
屋外的裴野心下一凉,裴初的目光好像会穿墙术的幽灵,那双与自己一模一样的漆黑眼眸就像在无声地对自己说话。
“这点自知之明我当然有,”裴初不着痕迹地回过头来,打量了傅声一会儿,语气里带了些流于表面的惋惜,“看守所的人告诉我,猫眼三次逃跑未遂,有一次你甚至差一点就跟着垃圾车出了大院……”
裴初说完停了停,见傅声没什么特殊的反应,觑起双眼:
“求生欲这么强,你是有何未尽之愿?”
傅声纤长的睫羽一颤,面上却露出感到很可笑似的耻笑之意:“你觉得呢?”
裴初翘着二郎腿在椅子上舒舒服服地靠坐着,与束缚在镣铐般的轮椅中的傅声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反差。
“可能是没来得及销毁的蛛网计划的全部信息,也可能是轮渡行动的研发资料。“
裴初口中蹦出几个裴野闻所未闻的陌生词汇,少年微微一怔,却见傅声脸上毫无波动,只是眨也不眨地盯着裴初的脸,看不出他对这些字眼有任何的反应。
裴初说完,翻了翻眼睛佯装回忆了一下,轻轻一拍大腿:
“——喔,还有你生死不明的父亲,以及那些你视为兄弟的战友,你的亲人朋友们。你想找到他们,对不对?”
傅声牙关紧了一紧,随即低低地笑出了声。
“我要是你,就会让这里的人假装放我走,”傅声的嗓音里都带着不屑的笑意,“派人跟着猫眼,放长线钓大鱼,不是坐享其成?”
他看着不语的信鸽,想挪动一下有些发麻的身体,发觉自己动弹不得后咧了咧嘴角,摇摇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