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花与蜜（1 / 2）

如果不考虑其他因素，这座由泽塔构建的南方基地，居住环境安全舒适，人文理念开放包容，犯罪率永远飘零——是夏云辉前世从未见过的人类理想家园。

生活在南方基地“失乐园”内的人类数量总共五十多万，消耗的食物、日用品等物资，均由多枚低级污染核心改造的物质生产平台提供。

泽塔的分意识体——居民们眼中的超级人工智能“撒旦”，负责统筹管理整座城市的维护和运行。

失乐园内的人类大多从事第三产业类工作，生产和技术岗位基本交由他们眼中的超级人工智能负责。

在生存物资充足，且没有人造消费潮流引导的情况下，人类的快乐简单又纯粹。

作为代价，南方基地的人类，无论男女都没有生育能力。泽塔似乎为了方便进行数量管理，特意从基因层面剥夺了他们的自我繁育能力。

如果他们想要抚养孩子，就必须向人工智能申请繁育资格，通过相关学习和考试后，才允许使用孕育舱培养人工胚胎，获得自己基因上的后代。

当然，拥有繁育资格后，失乐园内的人，也可以直接领养并非自己血脉的孩子。

反正财产无法继承，养老全部由超级人工智能“撒旦”的“伊甸”模块负责，小孩是否拥有自己的基因并不重要。

其中是否会有人对此不满……夏云辉并不知道，但失乐园拒绝一切外来移民，而内部的人类没有觉醒精神力的条件，根本无法推翻泽塔的统治。

那么，一个容许笑容、容许欢乐、隔绝污染、根除罪恶的“神”，大概就是失乐园住民们的最好选择。

夏云辉享受着失乐园居民开发的各种全息游戏被动精神力接驳，控制中枢为泽塔，心里大声赞美亲爱的纳米金属集群意识，达成了他的全息游戏梦。

然而，再快乐的时光，都有结束的那一刻。

这一次，却是夏云辉主动提出离开。

作战人型正在地球同步轨道的调整舱里追加神秘的新机能，夏云辉痛失人型抱枕，只能通过精神内构筑的双向契印，隔着三万多公里，把自己接下来的动向告知它。

“泽塔，我准备回森林看看。”

“好。”

泽塔的回复很快，它显然没有剥夺夏云辉自由的打算——既然是不怕污染的人类，当然可以正常地行走在遍地污染的新世界。

至于武力方面的危险，身为契约者，泽塔有义务帮对方解决这些麻烦。

“如果碰到危险，就叫我。”

通过短时间的训练，夏云辉性质独特的精神力，已经能够发挥出一定的攻击性。再加上泽塔给予的防护装备含隐藏功能，足以保护向导日常行动的安全。

傍晚时分，利用颈环的传送功能，离开蔷薇森林四天的夏云辉，重新回到了这片给予自己新生的宁静之地。

植物系异变体的反应相当热情。他才刚刚落地，一条手腕粗的墨绿藤蔓便从身边探出，动作轻柔而迅速地缠上了向导细瘦白皙的手腕。

“……”

莫名的，夏云辉感觉这场景很腻歪，像极了前世那些在街上拉拉扯扯的小情侣。

但他的身体，倒是已经习惯了藤蔓的这种亲近——换成某个不认识的人这样拉着他，百分百会被夏云辉用精神力一把甩出去。

发现向导还在愣神，藤蔓便趁机把几枚水晶质感的赤红花苞塞到他手里，生怕夏云辉外出的这段时间饿肚子。

夏云辉接过异变体投喂的污染饵料，丢进嘴里咬碎，浓郁却不腻人的玫瑰甜香于舌尖热情地绽放，就像这片永恒美丽、永远欢迎他的蔷薇森林。

这几天苦涩的黑巧吃多了，现在重新换回香甜的玫瑰花馅料，倒也不错。

异变体耐心等待向导用餐完毕，随后，无数墨绿的枝蔓从四面八方伸来，卷起身量渐长的少年，快速在繁花盛放的赤红森林里移动。

森林中心的空气和往常一样，温暖湿润，满溢着甜蜜的芬芳，若有似无的雪松香气与之交融，汇聚成向导周身独特的风。

得益于植物异变体无意识间构筑的“污染死界”的效果，森林免受外界蒸笼火炉般天气的炙烤，是植物们繁茂生长的天堂。

尽管这里只有藤蔓异变体一种主要植被，那些类似树木的植物其实也是藤蔓的分支，但仍有许许多多不知名的植物，在异变体留下的狭缝间坚强繁衍，向天空举起自己那细小却顽强的花朵。

藤蔓的阴影从上空划过，安置于森林腹地的蔷薇花床，美丽柔软依旧。

针对向导身躯，进行过特别调整的绯红花床，舒适又催眠。在上面滚了一圈后，夏云辉几乎要像以前一样，双眼一闭，沉沉地睡去。

傍晚金橙色的阳光，穿过墨绿藤蔓交织组成的密网，洒落在向导粉白细腻的皮肤上，映照出珍珠般莹润的光泽。

伴随精神力的多次运用，夏云辉的身体也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一点细微的改变。

不过，他本人并没有察觉到这点微不足道的变化。

“唔——不行……没洗澡，不能睡。”

按揉着酸痛的眉心，少年从赤色蔷薇缠绵的怀抱中艰难爬起。他勾拉着一根耳边垂落的墨绿藤蔓，示意它带自己前往温泉。

作为一天能洗两次澡的南方洁癖人，他觉不容许自己不洗澡就睡觉。

落日余晖已尽，弧月赶赴天空，投下一片洁白的冷光。

白雾袅袅的水池边，向导褪去全身除了颈环之外的装备，伸出脚尖，试探了一下温泉水温。

清冷的月华之光，从少年单薄的肩头滑落，抚过脊背凸起的骨节和若隐若现的腰窝，勾勒着他线条优美的修长腿部，最终逸散在温泉表面升腾的银色雾气里。

温泉边沿的圆润石子与融入夜色的各色花丛，也被镀上了一层薄薄的亮银光辉。

夏云辉扶着手边的藤蔓以防打滑，慢慢浸入蒸腾着雾气的温泉中。

森林的夜晚很凉爽，而泉水的温度则正好合适，是人体会感到温暖、但不会觉得烫的程度。

景色优美，环境清幽——平心而论，夏云辉相当喜欢这座藤蔓异变体为他建造的温泉。

“桑槐？”

扯下一根缠绕自己手腕的墨绿藤蔓，夏云辉尝试呼唤异变体还是人类时候的姓名，却没有得到它的回应。

随后，半浸在水里的向导，像是在呼唤什么小动物似的，试着对一米外的某根藤蔓招手。

“来，过来？”

这回异变体倒是有反应了，那根手臂粗的藤蔓飞也似的窜过来，迅速又小心翼翼地将向导细瘦的手臂缠绕几圈，轻轻蹭了蹭少年碗口湿润的皮肤。

“居然真的能听懂特定词汇……”

明明是自己开始的实验，夏云辉此时却情感复杂。

毕竟藤蔓异变体的表现，就像某些有点智商的、温顺无害的大型宠物——只要忽略它那凶残的战斗力和盘踞整个行省的总体积。

当夏云辉从温泉中走出，周围的藤蔓还会期期艾艾地凑过来，帮向导吸干身上残留的水珠，再将挂着干净衣服的枝条伸到他面前。

这种行为，可不像是意识混沌的非智慧异变体能做出来的。

这次重返森林，夏云辉其实带着实验性的想法而来——关于藤蔓异变体的精神力强度，他或许有办法帮助它提升。

无论如何，藤蔓都是“夏云辉”的恩人。

当他突然降临到一个陌生的新世界时，是植物异变体治愈了这幅濒死的躯体，又为他那疲惫不安、迷茫无助的灵魂，提供了纯粹而珍贵的休憩之地。

所以，知道得越多，夏云辉就越担心——藤蔓会因为智能的缺失，而被污染物、异变体、人类或其他的危险夺走性命。

虽然前世已经习惯了失去，习惯了努力永远没有回报，他也将常人重视的名利、金钱、情感等事物尽数放弃，释然地奔赴一切生命应有的终局。

但至少这次，在异变体精神力强度方面，夏云辉会尽己所能地帮忙。

哪怕，最后拥有了自己智慧的藤蔓，可能会和夏云辉渐行渐远……但他还是希望这只救过自己的异变体，能自由自在地度过活着的时光。

虽然因为前世一言难尽的经历，夏云辉不知道什么是爱意，也无法对什么东西产生爱意，但唯有这份祝福，是他真心实意的祈愿。

虚幻的金色树根自体表蔓延而出，通过缔结的双向契印，他再次与藤蔓进行精神调和。

与倾向于“熵增”的物质世界不同，灵魂与精神的世界里，反而遵循着“熵减”的原则。

哨兵因污染而变得混乱无序的精神力，接触到向导没有被污染的、平稳运行的精神力后，会自发地向有序、理智的状态转变，进而脱离无意识的狂暴状态——这就是“向导能对哨兵进行精神安抚”的理论支持。

另外一个重要的理论支持——哨兵与向导，二者能够进行精神力接驳、或精神力融合的基础，是人类共同的社会生活构建起来的、无形无相的思维逻辑之桥。

简而言之，可以理解为“大家都认为自己是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类”，才能基于此建立紧密的精神连接。

与之相反，异变体的诞生，原因是哨兵的精神力被严重污染，导致其混乱程度跨过了某个临界点，使哨兵现实世界的身体、思维逻辑，连同灵魂中的精神领域一起，产生不可逆的巨大转变。

发生这种转变后，异变体的灵魂与精神会进行基于“污染”的再重组，重新生成与人类时期迥然不同的身体、思维、精神和灵魂。

此时，异变体将构建自己独有的精神领域秩序，抛弃所有作为人类的认知，再也无法与人类向导的精神力互相接驳。

当然，这也意味着一件事——哨兵一旦转化为异变体，即便仍然拥有人类时期的记忆，也已经不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

以上理论知识，均来自泽塔提供给夏云辉的学习资料。

在泽塔监控全球的模因网络中，有且仅有夏云辉一人，能与异变体进行精神力融合，甚至还能完成连通灵魂的双向契印。

要知道，哪怕不同异变体之间，精神力的互相排异反应也很严重，更别说异变体和人类了。

因此，泽塔一度怀疑夏云辉并非纯正的人类，而是某个小基地靠不知名手段瞒过它的模因网络，偷偷制造的、无惧污染的“人工改良向导”。

可惜，夏云辉的基因检测显示他是个“纯天然”人类，释放的精神力中也没有外界干涉痕迹，不然，泽塔又能获得一项有趣的新技术了。

“炎热季即将过去，如果想要移动，之后持续时间仅有一个月的温和季，是最好的时机。”

阳光正好，微风拂面，夏云辉躺在湖边茂密的草甸里，下方是盘成临时床垫的墨绿藤蔓。身边因为污染值上涨而显现出金色蛇瞳的哨兵，正在为他讲解这个世界的出行要点。

“海洋、湖泊与河流都非常危险，大型水体里容易诞生数目繁多的高等级污染物。如果需要渡河，一般选择从高空飞过，或借助空间能力强行跃过。”

断空垂落的白色长发光泽流动，看得夏云辉爪子痒痒，反正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这么想着，他伸出手，一把抓住哨兵散乱的发尾。

手中发丝冰凉顺滑的触感，与初见那次的深入交流时别无二致。

被抓着头发的人并不气恼，只是无奈地看了昏昏欲睡的夏云辉一眼，继续用催眠的温和语调，介绍在这片危险大地行走的须知事项。

“……”

大概是透过枝叶洒落的阳光太柔和，又或是湖边沾染水汽的凉风太轻柔，夏云辉五指间缠着对方的发丝，一开始还精神奕奕地听着，后来就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哨兵对周围环境的观察十分敏锐，断空当然发现了夏云辉偷偷梦会周公的行为，却也没有叫醒他。

断空原本只是自己一个人在湖边待着，和已经成为异变体的弟弟说着不会再有回应的日常话题，结果却突然碰到被藤蔓带来湖边的夏云辉。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中，断空听闻这位不惧污染的向导，准备离开藤蔓的污染死界，去各地“旅行”的离谱愿望后，才综合多年外出任务的经验，将自己总结的安全出行要点告知他。

支付完夏云辉的报酬后，污染值下降的断空选择了脱离中央城，目前只是一个无所属的游荡哨兵。

游荡哨兵们穿梭在污染死界和人类的生存基地间，大多由污染值偏高、缺乏匹配向导的哨兵组成。他们把污染死界内的珍贵资源带回人类的生存基地，作为交换，基地会为这些命不久矣的哨兵们提供生存物资。

当游荡哨兵的污染值即将达到异变临界点时，便会前往某个远离人类基地的污染死界，将其作为自己的安眠地。自他们而生的异变体，将与那处污染死界的领主交战，无论哪一方获胜，对人类来说都无关紧要，最多就是污染死界易主罢了。

异变体和污染物无法吞噬权能与自己不同的污染核心，理论上，只要游荡哨兵别去和自己能力同类型的污染死界送死，人类就无需担心诞生强大的敌对存在。

“唔……你说你要和我一起旅行？！”

夏云辉在没有蚊虫的湖边睡了个漫长的午觉，艰难地醒来后，却突然听到白发哨兵的离谱决定。

“嗯，我已经脱离中央城了，现在是自由身。”

断空的语气平淡，似乎不觉得这是需要大惊小怪的事情。

“哨兵还能主动脱离基地？”

原主留给他的记忆里，可没有这回事。

“中央城的其他哨兵都拦不住我。”

s级的空间系能力说话就是硬气，用物理手段强行辞职的断空，显然对他曾经生活的中央城毫无留恋之情。

“我懂了。”

持有无cd闪现这类长距离位移技能的存在，就是如此高贵。哪怕之前隶属基地的哨兵没有辞职的说法，现在也有了。

断空那边方便的话，夏云辉很高兴能有个熟人陪着自己一起旅行。遇到需要交流的陌生人时，他还可以减少本就不多的社交能量的损耗。

第一趟旅行的目的地，夏云辉在各大污染死界和人类基地间犹豫不决，仔细想来，还是污染死界里与现实迥然不同的风景更吸引他。

“旅行的第一站，我想去靠近海边的污染死界看看，你有什么建议吗？”

前世他生活在内陆地区，还从未亲眼见过海岸线的风景，现在有条件了，自然想去游览一番。

“我想想……最靠近海边的基地是东南基地。”

对于夏云辉试图进入污染死界玩耍的危险想法，已经在污染死界内和他聊天的断空，似乎没什么理由阻止这种堪称离谱的行径。

“根据那边的最新消息，东南基地的部分海岸线，已经被一只强大的s级污染物占据。那只污染物的污染死界，在重塑了近海面貌后，甚至也开始逐渐侵蚀陆地。”

“污染物……”

虽然人类习惯将污染物和异变体分开讨论，但在泽塔的分类中，二者的精神和灵魂特性并无太大区别。

根据泽塔的预测，夏云辉既然能和异变体完成精神力融合，那么，理论上，他也能对污染物做到相同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