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荔媤翻着一本杂志,夹在其中的一页明信片掉落下来,停在流浪汉破烂的鞋尖前。
那是一张宇宙星云观测图,绚烂的金色和红色,黑和蓝湿润广阔。
他抬头一眼就看见女人,深蓝的大衣,乌黑的发,红色的唇。
女人请他吃了一顿饭,后面每个星期的那天,他都在那个街角等候,心照不宣的偶遇。
最后在她的家里,他的金发不再暗淡,成为她的点缀。
他因她才关注宇宙。
他也如此。
当所有人记忆里的大封存与海洋紧密相连时,父子却一直在追寻宇宙的痕迹,去到所有荔媤可能去过的地方。
在他们记忆里,大封存与宇宙同样无可分割。
他们爱的人,以水的形式,回归他们身边。
尽管李偲完全不想承认,但是他也逐渐接受了现实。
不知道是李思躺在床上的哪天开始,看着那张苍白的脸,接受了一切。
接受弟弟,接受父母的死亡,接受无法掌控的随波逐流的人生,兜兜转转进入海洋学研究所,成为一个普普通通挣扎的人。
再到最后,承认自己仍旧对宇宙拥有向往,那个有着父亲发丝颜色,母亲嘴唇颜色,自己眼睛颜色,以及海洋颜色的宇宙。
避而不谈,只是堆积在床脚。
直到被发现,被掀开,被阅览,关于他过去的二十余年人生,得到另一个人的知晓。
白日里余光中不再存在的人,在夜晚一张床上反复临摹,面孔,躯体与声音。
李偲站在实验室里超级宇宙观测仪前望向那片广阔无垠没有焦点的画面时,眼前的黑色变成荔思眼瞳的黑。
荔思站在地下近海馆所玻璃外望向那片蓝得晶莹剔透又深不可测的画面时,面前小鱼摇尾离开产生的气泡变成李偲眼瞳的形状。
白日与黑夜,遥远过去与近在昨天,梦里万花筒一样交互绚烂。
时间越长,越是无法自控地回望想念,身体里的水分流失而不自知。
因为拥有时并不自知。
李偲发现某天起,做完爱后,他洗完澡或者做完宵夜出来,总能看见荔思借着老式台灯淡黄的光在翻看他这些年收集的杂志。
海洋和宇宙,一半一半。
荔思并不挑剔,只是随意抓起离手最近的一册开始,像之前随意抓起一本专业书问他一些敷衍问题,抓住他又开始天马行空地提问。
不过短短几个月,他已经心甘情愿回答。
与此同时将手指挤进荔思垂下来的左手手指缝隙中。
后背与胸膛紧贴,十指相扣,他曾闯见父母在床边亲吻,就是这样,亲密得无法理解。
过去他排斥这样的亲密,出于怨、厌恶和怀疑。
而盲目就这样降临在他身上,没有任何理由。
在通过李思第一轮承认和剖析自己之后,荔思带着他走向了第二轮。
台灯的光映照白墙,两个人的体温加热雨声,卸了浑身的力气,窝在一方小小的椅子上,脑袋自顾自压住肩膀。
荔思习惯性蹭了蹭,双手捧起杂志,视线在灯光里交叠。
“这个,看起来好像你说的,‘引动计划’。”
陈年旧刊,纸张泛黄,收回后扫描收录的图纸仍旧能看出清晰的思路。
“引动计划”不是什么保密的东西,从大封存后就广为人知的概念,投入大量人力物力。
从多年前三流报刊不为人知的一角,终于搬到了现实。
李偲倾身去看,撑在身侧的手伸向杂志封面。
本该出现在手心下的温度变得空虚——
手指下意识伸缩,空无一物。
眼神从逆光的侧脸挪至封面下,手掌摩挲白皙的手腕,一路向前。
像碰到一片凉凉的不含水分的雨。
无法十指相扣。
荔媤是无神论者,尽管在她死后的每一天,李沛联都会带着李偲跪在门后向神祈祷,李偲也不相信神的存在。
这世界上没有灵异,只是人类还无法认知解读而已。
“他们只是以自己的方式存在,是人类总寄托太多。”
“我们无法认知的存在,说不定就在我们身边?”
“我很想了解他们。”
“你呢?李偲。”
荔思并不能在李偲过去的记忆里精准翻到那一段,甚至并不知道李偲的目光长时间和安静得只剩雨声的空气一起停滞。
水从屋外漫进屋内,透明的,让人窒息的,没过手臂的。
李偲的手掌无法再握住荔思温热的小臂皮肤。
掌心张开,抓了个空,如同抓了一次水,除了冷,没有任何痕迹。
水没到衣衫,李偲昨夜刚把这件烘干,现在被水燃起,一点点吃掉,和荔思一起被吃掉。
李偲还记得妈妈那个问题他的答案,不敢多说话的小孩被母亲摸了摸头发,只是点点头应了个“嗯”。
回答时,从未想过真的有那么一天,超出认知的存在,出现在他身边,以亲密得可以轻易将他杀死的形式。
像突然出现在生命里的父母一样,又要以自己的方式离开他。
李偲听见自己发颤的声音。
“荔思。”
手指抚上逐渐消失的肩颈,荔思转过头,望见李偲眼里的水光,和自己的影子,只剩一半的脸。
“李偲……”左手伸出却无法再贴合,唇齿张合。
明知面对面,却无法再进行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