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节(2 / 2)
谁让他这一生做过的唯一错事,就是活着。
强大如穷奇又如何?孱弱如薄鱼又如何?他们这些凶兽,哪怕手上没直接染过一滴鲜血,可他们活着就是错,他们活着,就会有无数人间接在他们手里死去,这就是他们的命运,何其悲哀的命运。
谢印雪持剑站在薄鱼面前,和秦鹤站在步九照面前没有区别。
秦鹤要步九照睁大眼睛看清楚:他和谢印雪是同样的刽子手,他们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他们连回答都是一样的——
正如三千年前长雪洲封印大阵阵破那日,步九照问秦鹤:“我做了什么错事吗?”
秦鹤告诉他:“你什么都没有错。”
这一切切,叫谢印雪如何能不犹豫?
他这一剑若真的斩下去,斩断的,又何止是薄郎的命?
他如果开口叫步九照来帮他杀了薄郎,那对步九照来说,又是怎样的折辱和奚落?
谢印雪想不出答案。
他垂下眼睛,在那一瞬,他连手里的剑也想跟着放下。
而下一刻,他的手臂竟真的能够垂落了——百合子解开了对他的束缚。
谢印雪不由微怔,毕竟薄郎还面色惨白萎顿在地没逃走呢,百合子怎么忽然就撤去了灵力?
没疑惑太久,谢印雪便知晓了缘由。
因为百合子口鼻喷血,疼得在地上打滚,她高高弓起胸腔,像离水窒息的鱼拼命弹动,周身除了痛楚再也感受不到其他,哪还有分得出心神精气调动灵力禁锢谢印雪?
“百合子道长?您怎么了?!”
薄郎看到百合子这样被吓了一大跳,他用另一只完好的肩臂支撑着身体,艰难地挪到百合子身旁,把刚刚百合子递给他的疗伤丸塞到百合子口中,又合拢嘴巴抬起下颌逼她吞咽。
谢印雪见状立时蹙眉,在腹部有丝缕痛楚浮现的一刹,霍然从储物戒中调出一枚疗伤丸吞下。
其余人反应能力不及他,还以为百合子口吐鲜血、浑身抽搐原因在谢印雪,等到有些熟悉又更为猛烈的腹痛症状在他们身上产生时,大伙才顿时发现,这根本不关谢印雪的事。
谢印雪快步走到柳不花身边,不等他自己掏药,谢印雪就把自己还剩的一颗喂到了他嘴里:“不花,快吃药!”
饶是如此,柳不花也疼出了一头冷汗。
别的参与者就更不用说了,吃完药后全都跟咸鱼一样瘫在地上,连抬起根手指都费劲。
“……怎么回事啊?”刘斐的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清,“山犭军自爆导致的伤好不了了是吗?”
吴煜问:“可为什么这一回是百合子先发作?”
谭凡毅回他:“因为她受了伤吧。”
宣霆的修为在目前还活着的参与者中总排行第三,他这个第三去打第二的百合子,打不死至少也能打成个重伤,更别说当时百合子忙于阻挡谢印雪正欲挥落的剑,根本无暇防备宣霆突袭,被伤至咳血,所以这回腹痛之症再度显现,百合子不止是第一个发作的,她还是发作症状最严重的那个。
并且当时她说不定连自己服下疗伤丸的力道都没了,若非有薄郎帮忙喂药,恐怕百合子早成了一具还热乎着的死尸,哪里还有继续喘气的机会?
“这不是山犭军自爆导致的伤。”
谭凡毅循声扬首,看到在场唯一还能站定的青年从柳不花身旁起身,脊背挺直,漠然而立。
几根凌乱的发丝搭在他额角,随着从窗框外灌入饮月堂的微风飘晃,如一幕乌帘遮去了眼中眸光,让人辨观不清此刻他心绪如何,只能听见他轻声道:“是凶兽所为。”
谭凡毅闻言立时望向薄郎。
谢印雪刚刚口口声声说他是凶兽,要杀了他,莫非他们这些参与者时不时腹痛呕血,就是薄郎所为呢?
“不是他。”
结果谢印雪却否认了。
他说话时收了银剑,剑身入鞘,方才抬头,脸上神情冷淡,周身气质疏离。
众人才发现青年竟是如此适合这身万剑宫衣裳,白衣雪袖为魂,天水碧色为缀,他站在那里,就如同一柄破天杀意被尽数收拢入鞘,如今只剩沉默与安静的剑。
“又东二百里,曰太山,上多金玉、桢木。有兽焉,其状如牛而白首,一目而蛇尾,其名曰蜚。行水则竭,行草则死,见则天下大疫。”
谢印雪目光如飞鸿掠雪般淡淡拂过抱着百合子的薄郎,又落向别处:“我们吐血,是因为染上了恶疫,此恶疫,源自于凶兽:蜚。”
“行水则竭,行草则死……”楚仪杨喃喃着重复了一遍,“没错,这些都对应了秦鹤今早告诉我们的话,他说他的池塘干涸,养在里头的鱼都死了,栽在后花园里的花花草草,也全都枯萎凋亡殆尽。”
虞佳忆用手臂抵着地面直起上身,双眼紧盯谢印雪问:“这么说这场旱灾的罪魁祸首其实不是那什么薄鱼,而是蜚吗?”
谢印雪不置可否,答非所问:“杀了蜚,一切便能了然了。”
“我们也必须先杀蜚,疗伤丸只剩一粒了。”他再从储物戒内一粒丹药,那是聚灵丹,能在短期内大幅提升灵力,“我们至多,能再撑过一次恶疫。”
剩下的参与者学着他做法取出聚灵丹服用,丹药甫一入腹,那犹如密密麻麻蛛丝缠绕在他们身上的疲倦、衰弱不适感便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仿若源源不竭的澎湃力劲。
谭凡毅心中震撼之余,也有种细思极恐的感觉:可抗恶疫的疗伤丸、可提升修为的聚灵丹……这个副本让他觉得,一切好像都是安排好的,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命运。
宣霆则在此时慌张开口:“小杨哥……我、我没有疗伤丸了。”
是了,楚仪杨记得宣霆的第一颗疗伤丸,在第一日时就被他服下用以治疗绯衣雀妖咬断的右手了,因此如果恶疫再一次发作,那没有疗伤丸的宣霆将必死无疑。
“别怕,我们现在就先去杀蜚。”楚仪杨安慰他,“这恶疫应该是一日发作一次,今天已经发过了,只要我们在今天把蜚杀了,你就不会死。”
宣霆却仍没能安稳下心神,他们不知受了什么影响,如今喜怒哀乐任何情绪都会被无限制的放大,于是他死死瞪着斜靠在墙角半身是血,气息奄奄的薄郎问:“他不是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