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5节(2 / 2)
动员的民夫,超过百万,前后向幽州转运的粮、面,超过二百五十万石,转运的损耗就高达六十万石。为了支持作战,连东京官仓的储粮都动用了一部分。
到目前为止,东京官府的储粮,仅够东京士民十三月之用了。要知道,有早年缺粮食的经验教训,对于京城的储粮,刘承祐是十分重视的,到乾祐十年起,东京的官方储粮,是足以供给整个开封百姓两载之用的。
是以,粮食消耗到这个地步,对东京而言,已经是危险的信号了。在这样的情况下,皇帝又发来诏令,让东京继续筹调粮食、军械、被服……
开春之后,北方的大军又要换春服了,这又是一笔莫大的支出,要知道,为了供养北方大军过冬,在布匹、绸衣上的供应,就消耗了官储一大半,这可让范质、薛居正等臣肉疼了许久。
而今,皇帝又准备对契丹发起一波大的攻势了,战事一起,又不知要拖延多久,真久战下去,国内必然要出问题了,这是几乎可以肯定的事。
当年攻伐南唐,虽然也是由冬至春,历时半载,但那时可以就食于敌,又近在淮南,是以大汉完全可以支撑。然而此番动兵规模实在太大,堪称数十年来第一遭,扛到现在,大汉承受的压力已然到一定程度。再坚持下去,就要开始伤元气了……
是以,近来,朝廷之中,难免兴起一股罢兵的风潮。事实上,早在去岁冬,就有人建议,让皇帝见好就收,因为南口大战之后,大汉取得的战果已经足够大,重创辽军,重复燕山口隘,大大弥补了北边防线漏洞。幽云十六州,也只剩云、朔、寰、蔚、新、武六个州没收复了,这样的情况下,实在没必要强行毕其功于一役……
当然,如果仅经济利益上来看,北伐辽国,不管怎么算,都是笔亏本的买卖。但是,这笔账,并不是那么算的。
尽复燕云的好处,范质等臣不是看不到,只是,当付出的代价过大,并且造成国内隐患之时,他们难免会偏向于保守。
然而,皇帝刘承祐该果断的时候,谁都无法移易其志,是以,范质他们的努力,注定无用。
等太子刘旸至,广政殿内,议论的声音立止,诸臣各归其位,行参拜之礼。虽然是个幼年太子,并没有什么威望,但该给的尊重,是一点都不敢短缺,十多年来,刘承祐对于“礼制”的重建,是很重视的。窦俨为何逐渐受到皇帝的重用,就因为他在大汉礼典方面的突出建树。
刘旸也显得很谦下,恭敬地向诸臣回礼,然后落座,正襟危坐,面无异样,一板一眼,静静地等候殿议。
事实上,半年的接触下来,大臣对于太子的表现,还是很满意的。既然尊重他们,也敏捷好学,谦下恭上,行为规矩。如此,在这些大臣看来,确有储君之象,不只是身份的原因。
随着范质主持殿议开始,在刘旸眼中,一干老头子的争执议论,又开始了。尤其是范质,语气坚决,态度强硬,情绪激动时,唾沫星子几乎飞溅到他脸上……
此冬二三事
新一年的到来,使得长期处在战争阴云下的幽燕百姓,也增添了几分生活的希望,汉辽双方虽然仍在鏖战,但至少严酷的冬季是熬过去了。并且,随着南方大批物资的北援,因为去岁秋季作战,而遭到重大创伤的幽燕士民,得到了很好的援护。
事实上,大汉朝廷需要供养的,又何止北伐大军,还有诸州的百姓。刘承祐北来的这几个月,除了的督看军事之外,几乎所有的心思与精力,都放在安抚燕地军民上了,包括新复州县的百姓,这些人中,大部分都是在辽国的统治之下,达二十年的,想要收揽其心,不费些心思,也是不可能的。
而最主要的手段,就是以利邀之,用好处收买,对于这些新附之民,刘承祐表现出了优待。比如分地、蠲免赋税、废除辽政。而在高防、宋琪、宋雄等原幽州干吏的配合努力下,幽燕诸州,已经成功接入大汉的统治体系。
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以及对这些幽燕旧吏的考察,刘承祐发现,燕王赵匡赞手下,还真有不少人才。其中最受到刘承祐欣赏的,就是原来燕王府长史宋琪了,此人直接被点为权知幽州府,负责整个幽燕地区的民政事务。
从燕王心腹到天子幸臣,宋琪的仕途看起来是越走越顺了,对皇帝的看重,宋琪也表现出了十足的热情,思想身份转变得很快,根据天子收治幽州的政略,积极配合。
而除宋琪等燕王臣属之外,其余诸州官吏,包括辽国任命的汉族官员,刘承祐基本都选择的留用,只是这些人身上打着一个“标记”,将来考核都会被特殊看待。
不过,像此前在石城县临阵反正的土豪王璘,因为他的投名状纳得份量十足,则是直接被接纳。后来在遵化被马全义收复后,刘承祐亲自点王璘为蓟州知州,并让他驻守遵化城,也是特殊对待。
而汉天子对自己这么个小人物,如此厚待,王璘是既满意又感激,忠诚度直线上升。事实上,王璘也是恰逢其事,因缘际会,机会来了,抓住了,权力、地位、财富接踵而来,挡也挡不住。
有留用的,当然也少不了被清算的,有一说一,在契丹统治的这二十来年中,还真培养出了不少死忠汉臣,而对于这些人,自然不会手软,清查问罪,推鞫判刑,根本不怕找不出毛病。
刘承祐从来不会一味地宽忍,刚柔并济,恩威兼施,才是他的手段作风。到乾祐十二年开春,已复诸州士民人心虽然还远远谈不上依附,但是总归是承认了大汉的统治。
相较于民政事务上投入的精力,花费的心思,原本最为刘承祐所忌惮的燕军,反而出奇地顺利解决了。在冬季休兵整顿的过程中,原本从属于燕王的几万燕军,彻底被消化干净了,其精锐被充入禁军之后,剩下的老弱,都暂时被编为辅卒,继续为汉辽战争效力。
这是很直接的收编消化了,原本燕军的体系,被切割得支离破碎,然后被朝廷侵吞干净。前后,没有引起什么动荡。
之所以能够顺利地解决燕军的问题,也是由诸多因素共同促成的。
其一,作为原燕军的领袖,燕王赵匡赞很配合,在收编的过程中,甚至主动去做工作,帮助安抚军心,消解怨气。赵匡赞的作为,完全展示了他的政治眼光与决断,既然选择了归服朝廷,就没有做更多的保留,妄图继续掌控军队这种犯忌的事,更不像他所能做出来的。
而由于赵匡赞如此乖巧懂事,刘承祐对他的戒心也降到历史最低,甚至生出了一种愧疚感。对赵匡赞再度说了一次,卿不负我,我不负卿,这一回是推心置腹,不带一点虚伪。
其二,则是形势与势力使然。开战以来,燕军进行了一波大扩军,兵力增至四万,但在与辽军的作战中,伤亡过半。且在之后,随着战事的发展以及兵力的配置,使得燕军被分为数支,分散诸军各地。
朝廷想要吞并,他们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再加上,与汉军配合作战的过程中,总归产生了一定的情谊,而臣服于朝廷也是大势所趋。
其三,随着赵思绾及其党羽被清除,燕军内部肃清了许多,剩下的将领,基本都是倾向于臣服朝廷。同时,对于各级将领,在编入禁军之后,都有妥善的安排,对于底下的官兵,一切待遇都随禁军。
关于燕军问题的处理,实则还是那一套,恩威并济,而经过这一波消化,刘承祐的心病又去一块。
幽州,已正式被提升为幽州府,自从去岁冬辽军自怀来西撤后,安排好山右的军事驻防后,刘承祐便起驾返回,尔后便一直坐镇城中。
而随着开春,天气回暖,冰雪消融,休整了一个冬季的汉军,也即将再兴武功,对辽军发起新一轮的攻势,连名字的取好了,就叫着“春季攻势”。
然而这个时候,来自东京的消息,却让他忍不住发怒。
“无知腐儒,短视匹夫,焉知国家远略,竟欲阻我大计!”行在内,当着将帅们的面,刘承祐难得地失态了,斥骂一通。
原因嘛,自然是范质等臣联名上书,希望他能够顾念邦本,不误农时,尽快撤军,并且说东京人心浮动,希望他能回朝坐镇,以孚官民之望。
事实上,哪怕远在幽州,对于朝中的情况,刘承祐也是很了解的。早在去岁冬,就已经有人提出撤军之议了,内外臣僚,上下职吏,人那么多,嘴那么多,有些杂声,也是可以理解的。
是以,对于那些人,你心里有想法可以,他可以当做没听见。但范质不一样,他是当朝首相,一举一动,都影响着朝政的运转,人心之所向。
在大军北伐,战略进展到关键的时刻,不管有什么意见,都该戮力同心,共襄此事。范质该做的,是安抚人心,统一思想,全力支持前线作战。
然而,他此番,竟然带头,联合了一批官员,向刘承祐上书,这在刘承祐看来,已然触犯了他的底线。
对于范质的性格,刘承祐也算了解了,他也相信,此公进言,是发乎公心,非为一己之私。但是,他能够容忍范质的刚直犯上,但对于他每每在关键时候,所表现出的“不识大体、不顾全局”,是十分恼怒了。
因此,这是多年以来,刘承祐头一次如此不留口德,直骂范质。而此言一出,可以想见,必将引起一股政荡。总得来说,就皇帝近来对范质的态度来看,其人,已经跟不上皇帝的脚步,不适合再做大汉的宰相了。
“既然知道,北伐已经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不趁此时机,全复旧土,把辽军赶到长城以北,他日复来,又当付出多大的损失?这点账,都算不清吗!”刘承祐还是怒意盎然,其意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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