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3节(1 / 2)
而王英豪见老管家把实情道出,也不由瘫坐在那儿,干脆不起来,垂头丧气的。“啪嗒”两声,手中的利剑滑落在地上,王彦升笑了两声,笑声中带着些凄凉:“老夫英雄一世,晚年竟然还要遭此屈辱,堂堂的公府,竟然要靠借债度日,贻笑大方,贻笑大方!”
王彦升很气,同时也很不解,怎么会这样?按理说,即便只靠他郡公每年的俸禄,都足以养活这一大家子了,当然,脑子里浮现出那一笔笔巨大的支出项目,这点理所应当的念头迅速变成了灰色……
即便刚强如王彦升,面对这样的情况,也有些扛不住了,再度坐下,失魂落魄一阵,抬眼发问,语气中透着无尽的疲惫:“都向谁借钱了?”
王金低声道:“乡里的一些郡望贤达以及富商,另外就是洛阳大商康宁。”
“康宁!”王彦升回忆了下,道:“那个卖皮货的?”
“是!”王金道。
“他还做起借钱的买卖了?”王彦升淡淡道。
“他不向一般人借,据说,有不少达官贵族,都向康宁伸过手,都来者不拒……”
“这等把戏,你们看不出来?”王彦升讥讽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们与老伙计。
王英豪开口了:“府上只向康宁借了五千贯,已经还了一部分,利钱也不高,康宁也从来没向公府提出什么过分要求!”
说这话时,王英豪甚至有些沾沾自喜的情绪,王彦升的心则是沉到底了,怎么就生了这么些蠢钝如猪的儿子。以前觉得长子还有点为数不多的聪明,但如今看来,这样的小聪明,只会取祸,还不如一直当个米虫的两个弟弟。
“等他开口的时候,还容你拒绝?”王彦升冷冷地盯了王英豪一眼,连怒气不争的情绪都没有了。
沉着脸,思考良久,王彦升看向王金,吩咐道:“你去告知准备南下的儿郎们,让他们安心等待两日,钱款费用,老夫一定准备好!”
“可是,府中实在无多少活钱了!”王彦升说得信誓旦旦,王金可没有任何底气,忧虑地提醒道。
“你要背我令吗?”王彦升给了个冷漠的眼神。
“不敢,老奴这便通知下去!”
王彦升则没有理会三个儿子,捡起地上的剑,翻舞两下回鞘,叫上那几名库管,朝库房而去。
……
八方楼,位于洛阳北市内,是一座规模中等的酒楼,名气不小,菜色极佳,尤其是四海八方的美味都汇聚于此,其主人,就是洛阳大商康宁。
几十年风云变幻,对大汉的商界也是如此,在手工业大发展、商品经济大扩张的历史背景下,崛起了一批又一批的富商,同样也因为各种各样原因倒下了一批又一批的大贾,而能几十年屹立不倒的,才真正有资格得到“大商大贾”的称号,其中所倚仗的,也绝不仅是善于经营的聪明头脑,在大汉这样的特权社会,背景才是第一位的。
康宁显然就是这样一个人,出身不算普通,原本叫康延宁,乃是前朝大臣康福的族侄。而康福乃合川伯康延泽之父,而王、康两家才因为孙辈之间的冲突坏了关系,而康延泽与康宁一脉关系似乎又不怎么好,这其中的关系,有些复杂。
说到康宁,他起步很早,还在天福十二年的时候,就已经在从商,那时候还是兵荒马乱的,天下盗贼蜂起,连刚进了开封的刘家能不能坐稳天下都是问题,那时候做买卖,是要搏命的。
而得益于出身,有发家的资本,康宁胆子也大,带着一些族人,又收买了一些盗贼流民,跑到淮南去采(抢)买(劫)粮食,然后输送回开封。
那时候,开封新入了几十万河东军民,最多的是嘴,最缺的是粮,斗米三百文,只要把粮食成功运到,就是暴利,只跑了三趟,康宁的本钱便翻了两番。
不过,粮食的暴利生意,并非长久之道,朝廷虽然默认乃至暗中支持他们从外地搞粮,填补京师,但康宁却很有眼光地提前转向。
康宁转向的目标是在当时利润极其微薄的“运输业”,并且头一个客户就是大汉朝廷,靠着康家的名头,直接找上了当时的计相王章,表示愿意帮助朝廷运粮到前线,为获取信任,首先便捐了一百石面粉,正为大军出征而头疼的王章感其“诚”,同意让他试一试,安排人分类一部分任务给康宁。
从开封到邺城,道路并不远,杜重威叛军又被高行周围困在元城内,而康宁那一伙人又有丰富的运粮经验,连同他捐的,第一批五百石的军粮,成功运抵前线。
有了第一次,后面的事情就顺利了,而整个“平杜”战事下来,康宁带着他的伙计,帮朝廷运了三千多石的军粮,这不比一支辅兵营的作用小了。
而整个运输生意,康宁别说赚钱了,此前粮食生意的利润,全赔了进去。但不得不说,这却是康宁发家致富的开始,严格地来说,他康宁与朝廷而且是朝廷核心权力部门搭上关系的时间,要比康延泽兄弟要早得多,而再没有比在官方庇护下做生意,更有保障,也更能赚大钱的了……
大商人
帮助军队运输军需物资,并不是一个赚钱的生意,尤其对于早期的汉军作战而言,更是只有亏本的,甚至还有巨大风险,若是损耗超过规定,或无故逾期乃至失落辎重,那也是要被军法处置,要掉脑袋的。可以说,早期的康宁,完全抱着对朝廷的一片“忠心”,支援前线。
那时朝廷可穷酸得很,根本拿不出多少额外的款项来用作物资输送,军队的物资转运保障,更多是通过无偿的丁役、徭役,以及军队整编裁汰下来的辅卒。
像康宁这样主动凑上去的,在当时实属凤毛麟角,很多人甚至引为笑谈,觉得这个人失心疯了。但康宁可不在意这些,就像一个赌徒一般,把财富、命运都压在当时还内外交困、风雨飘摇的大汉朝廷。
不只是平杜之战,后来的河中平叛,以及两次对蜀反击之战,乃至对幽州的支援,康宁带着他的雇从们但参与进去,奔走在前线与后方之间,虽然整体占比并不大,但还是起到了对朝廷辎重转运的补充作用,是对官兵东征西讨的积极支持。
亏,是真亏,由兵部(最初是三司使)拨下的那部分转运款项,根本入不敷出,其中还有一部分被截留的。
但是,东边不亮西边亮,借着转运辎重的机会,康宁可以正大光明地游走于汉军的交通线上,拿着朝廷签发的批文,所过各地,自然是畅通无阻,寻常经商走货能遇到的大部分麻烦都得到了避免,毕竟背后站着的是战时体制下的朝廷,靠山是军队,在还未走出武夫时代的大环境下,再没有比刀兵更坚实的靠山了。
在这个过程中,完成军需转运任务之余,夹带些私货,也是很正常,甚至理所应当的事。而这部分货物,一不用缴税,二能够避免各地关卡的盘剥,再胆大的地方官吏,再骄横的藩镇节度,也不敢对朝廷禁军的“军需物资”抽血……
而对于康宁私下的动作,不是没有举报,但都被按下了,这样的“忠正之士”,朝廷当然是要保护的。
当然,康宁的事业得到大发展,财富得到爆发式增长,还得在朝廷平内乱、却外侮之后,是随着朝廷的扩张而扩张。
淮南之战,可以看作一个开端,为大军转运粮草辎重依旧是主业,但伴随着的各种“副业”去明显增多了,毕竟此前的战争基本都是立足于国土,很多手段是不能使出来的。
而淮南则不同,那时候属于“唐土”,那是敌国敌民,虽然刘皇帝一开始就将之看作自己的地盘,但下面的将士们,尤其是一些带有“朴素”认知的底层官兵可没有那么高的觉悟。
那时候的大汉,上至达官贵族,下至贩夫走卒,可都饥渴着,出征的汉军,名曰王师,奉诏讨逆,但实则就是一头头眼泛绿光的恶狼,而淮南则是一大块肥肉。
虽然已经有意识地对汉军做着约束,但那只是大的方面,秋毫无犯是不可能的,即便率先攻入扬州的赵匡胤军,在赵匡胤的严厉约束下没有大肆抢掠,但实际上仍旧有“打草谷”的行动,这还是和契丹人学的。有些战争规则,是轻易挑战不得的,否则就容易引起变乱。
小民没钱,商贾富农总能“借”点吧;郡望贤达不便轻动,那些不服王化的顽固份子总要抄家灭族的;官仓府库中的东西不能动,“战场缴获”将士们是总要分一杯羹的。
因此,在淮南战争中汉军所取得的一切斩获,基本可以分为三个部分,朝廷占大头,军队占小头,剩下一点留给新成为大汉辖地的淮南道。
而像康宁这样的人在其中,则是跟着朝廷与军队吃点残羹冷炙,喝点残汤剩水,但即便如此,那也足够其吃饱喝足,甚至撑破肚子。
看看康宁在淮南之战的半年多时间里都做了些什么,除转运辎重之外,就地“组织”民夫丁壮援军,筹集军需,甚至还杀过唐军败卒子,看守过俘虏,维持过城市治安……
战争从一方面而言,是耗损巨大的,但从有些层面来说,却又是一个暴利生意。作为胜利的一方,参与其中的上上下下、方方面面都饱食一顿,受到损失与伤害的是惨兮兮的江南朝廷与江北淮南成千上万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