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一只猫而已(1 / 2)
一连养了七八天的病才算好转,做的时候不觉得,后来才发现身上到处是淤伤,碰一下就钻心地疼。
凌霄不提让他离开的事,晏云思也不多说什么,每日照常读书写字,凌霄有事没事来逗弄两句,他本不想多搭理,奈何这人听不懂好赖话似的,总把他气得要死才心满意足。
不知是不是那日溺水的缘故,总觉得气短,话说不了多久就胸闷得难受。溪月有时候担忧地看着他,老怕他就这么跟雪似的化了。
晏云思在桌前抄写心经,她就在旁边絮絮叨叨。写了没两页,心没静下来,反把他念得哭笑不得,终于无奈扶额:“溪月,话少一些。”
“哦……”溪月讪讪的。
她忽然兴起:“您别老坐着了,外头梅花开得正好,我给您折一枝吧。”
晏云思不想动,只懒懒地道:“宫里的东西一枝一叶皆属陛下所有,少生波折罢。”
溪月笑嘻嘻地道:“别说一枝梅花了,就是把宫里的花儿全摘下来,只要您高兴,陛下也不会说什么的。大人不知道,您昏睡那天陛下在您身边守了一宿,亲自喂水喂药,什么都不假人手。”
云思铺了宣纸,手腕一勾,笔下的兰草舒展从容。淡淡道:“你和我说这些,是要我对他感激涕零吗?”
“不、不是……”溪月揣摩到他隐隐的不悦,连忙解释,“只是,陛下对您其实是很上心的……”
云思微微一笑,停了笔,转而道:“我从前养过一只猫,从西域商人手里大价钱买来的,长得很好看,碧莹莹的眼睛。就是脾气不太好,见谁都爱答不理的。”
溪月好奇道:“这猫现在在哪呢?”
“早就死了,这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一只猫而已,能活多久呢?”云思道,“那猫性子虽不好,可我却很喜欢,没事总去逗它,把它烦得不得了。这猫虽然娇气,从前却被训过,再烦也不敢对人伸爪子,再不情不愿也只能窝在我怀里。”
溪月没说话。云思继续道:“可说到底,那也只是一只猫而已,我养了它很多年,可是你说,我对它的喜爱和对我的朋友家人是一样的吗?我总是惯着它,因为我知道,那不过只猫,开心时逗逗它,这就够了。它脾气再坏能怎么样,谁会和一只猫生气?”
他三两笔在兰草下画了只扑蝶的猫,圆滚滚的一团,憨态可掬,谁见了都喜欢。
“好看吗?”他问。
溪月不吭声,只是点点头。
她在一边闷闷不乐,过了会儿又道:“您怎么会是猫呢。”
晏云思但笑不语。
他和猫当然还是有些区别的。他不会扼死一只猫,而凌霄是真的会杀了他。
他所有的耐心都建立在自己不可能真正反抗他的基础上。一个咬人都不痛的小玩意儿,付出点微不足道的代价来寻乐子,有什么不好。
凌霄即便称帝,后宫中不过三个妃子,迄今未曾立后。朝臣早多有不满,尤其是江氏之人,多次明里暗里施压要求立江妃为后,却被凌霄压了下去。
总共不过三个妃子,他又鲜少踏足后宫,素日却也清静。
难得出了好太阳,溪月看不过去晏云思总神色恹恹的,如将死之木一般没半点生机,硬把他拉到养病居住的南知轩旁的御花园。
冬日的阳光落在身上也没半分暖意,晏云思却觉得灼得刺眼,看什么都有些晕眩。
御花园腊梅开得热烈,如宣纸上遒劲一笔溅开的灿黄。
溪月道:“我最爱腊梅香了,甜丝丝的,可惜只有冬天才开,真冷死人了,若是一年四季常开多好。”
晏云思道:“腊梅是冷香,冬日寒风里寻得一脉痕迹才得其神魂,放在炎夏反倒失了意趣了。”
没多久他有些咳嗽,对溪月道:“回去吧,有些冷了。”
溪月扶着他方转过假山,便见一女子亭亭而立,姿容姣好,眉眼间一股英气,眼中多有愤恨与不屑。
溪月忙行礼道:“见过江妃娘娘。”
晏云思方才知道这是凌霄的结发之妻江映黎,恭顺地行礼:“见过江妃娘娘。”
江映黎冷笑道:“妾身怎敢受晏大人大礼,若为皇上知晓,只怕妾身多少颗头也不够砍的。”
晏云思道:“娘娘言重了。”
江映黎绕着他踱了两圈,上下打量:“我道陛下为何鲜少踏足后宫,原来是藏了这样一个清姿绝俗的情人,真叫我等惭愧,竟守不住自己夫君的心,教一个男人勾去了。晏大人有什么手段,也教教妾身,好一同服侍陛下。”
晏云思道:“娘娘误会了,臣与陛下并无私情。”
江映黎咄咄逼问:“‘臣’?哪来的‘臣’,莫不是床上讨来的?你大好男儿,不知报效朝廷一展宏图也便罢了,竟贪求富贵爬到龙床上去,若先祖有知,真令人蒙羞!”
晏云思呼吸一窒,溪月见状忙劝道:“回娘娘,晏大人痼疾缠身,不过是在宫中养病罢了。陛下勤政爱民日理万机,夜深才得以休息,每有得闲时,哪次不是去看望娘娘。”
江映黎似笑非笑:“你平日也不在皇上面前伺候,知道的倒清楚。”
溪月急忙跪倒在地上:“奴婢跟随陛下已久,同娘娘一般挂怀陛下安康,实无他意。”
江映黎冷笑道:“我同晏大人说话,又岂有你插嘴的份。这张嘴既管不住,倒不如割了舌头,也让人清静。”
“江妃娘娘。”晏云思忽然道,“溪月如今在臣身边伺候,是臣疏于管教,才教她学会擅自顶撞娘娘,若要罚,臣也难逃其咎。”
江映黎一扬眉:“既如此,你便掌嘴五十。”
“只是——”他又道,“臣为陛下亲封安遥侯,自是不比娘娘身份尊贵,只是论起品阶倒与娘娘同阶,若擅自领罚,恐令娘娘无辜蒙上不识礼数的恶名。”
“你——”江映黎望着他平静面容,一口银牙险些咬碎,只恨不得撕开那淡然无波的皮囊,抖落出谗佞媚悦的腐朽内里。
“你倒口齿伶俐,只盼皇上厌倦你那天,还能凭你这伶牙俐齿讨得些恩惠,别白白让自己变得男不男女不女。!”
晏云思看她身影消失,才继续往南知轩走去。
溪月小心地劝慰:“晏大人您别生气,江妃娘娘素来就是这个脾气,陛下都常常被她刺得说不出话来。”
“我有什么好气的,她哪个字说的不是实话。”晏云思淡淡道,“这事过去就罢了,不必同他人提起。”
溪月有些不乐意:“总也不能白受这些侮辱吧。”
晏云思道:“你难道真要我做争宠的后宫嫔妃?”
溪月便不说话了。
晏云思喜对弈,凌霄恰得来一副温玉黑白子,得了闲便与他在御书房下棋。
他前一日没睡好,总有些倦怠,本想随手敷衍过去,没想到凌霄竟也棋力不俗,棋风亦是干净凌厉,但凡寻到丝毫破绽就绝不留余地。
一来二去两人竟真较上了劲,下了半晌的棋没一个人说话。
他不说话讨嫌,晏云思也才看他顺眼些。
一局下到关键时候,忽然来人传报有臣子觐见。凌霄正占了上风,不由怒道:“不见!”
下人不知他哪来的怒气,也不敢多言,只得道:“是。”
晏云思腹诽:“昏君。”
不知想起了什么,忽又听他不耐烦地道:“站住,让他们进来。”
他倒给自己吓了一下,以为自己把话说了出来。
凌霄对他道:“你就留在这里。棋局我还都记着,你可不要乱动。”
晏云思本以为他要正经吩咐什么,不由气笑了:“幼稚。”
凌霄见他终于肯笑一笑,才撂了棋子去了正厢。
一墙之隔,商议之事晏云思听了个大概,不由皱起了眉。
盐铁茶酒,皆是暴利行当,桩桩件件关乎民生,却有人想以朝廷的名义为自己揽利。
待到险些大打出手的几人告退,凌霄也被吵得头疼,揉了揉脑袋,对侍人低语吩咐几句,却见晏云思神色难得凝重地走来。
凌霄把他拉进怀里,亲昵地咬他耳朵。
晏云思不胜其烦:“放开。”
凌霄道:“出来做什么,这么急着见朕?”
他的背抵在凌霄胸前,说话时能感到微微的震动,声音像是从身体里传出来似的。
晏云思对他早见怪不怪了,若要跟他较真一百条命也不够气的。
凌霄好似明白他的来意,不再玩笑,径自道:“想说什么便直说吧。”
既如此云思也不再多虑,微一沉吟,便拿起笔在纸上勾勾画画。这是他思考问题时的习惯。
他逐渐忘记了其他所有事,如从前在皇帝面前侃侃而谈一样,专注地向凌霄分析方才争论的盐铁与税收一事。
过了一会儿他才意识到凌霄一直没有应答,转头看去,发现凌霄一手托腮,饶有兴趣地望着自己,注意力全不在他说的话上。
云思不悦,眉头蹙起,方欲开口凌霄便笑着将他揽过:“你又要骂朕好色无赖。”
晏云思道:“一国之君岂能沉溺床笫,误了国之大事!税收乃一国之根本,事关天下黎民,朝廷一言便要万千百姓为生计奔波,若由争夺权势之人为一己私利故作儿戏,这天下不要也罢!”
凌霄笑道:“晏大人说的这些朕都知道,那些家伙不过是想趁天下初定图谋私利罢了。可是你方才专注的样子真是好看,只放在朕床上才是屈才了。”
晏云思早知道跟这人说不出正经话,拳头握了又握,只吐出四个字:“不知所谓。”
“嗯!”凌霄心安理得。
晏云思又问:“为什么放任我听到这些事?”
凌霄笑道:“我没这么昏庸,你也并非权奸。我猜你不会拿百姓生计开玩笑。”
“这些是你曾上书的奏论吧?”凌霄转而问道。
他沉默不语。
凌霄笑了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国家一日日烂下去,陷入泥淖之中,拼尽力气呼喊却无人在意的滋味,不好受吧?挖空心思只求再续三分气运,奈何天子也只是视若无睹。为这样的朝廷呕心沥血,有人在乎吗?值得吗?”
晏云思淡淡地道:“至少我做了,无论结果如何,我问心无愧。”
“晏大人啊——”凌霄似乎也为他的顽固而头疼,“朝代更迭并非天意,而是断送在你所效忠的天家人手里。而今归顺于我,有什么不好?”
云思垂眸静了一会儿,要从他身上下来:“我该回去了。”
“去哪?”凌霄问。
“你——!”晏云思瞪他一眼,掰开他手臂站了起来,“往西天极乐,陛下可要一道同行?”
凌霄视线随着他转:“若是你,也未尝不可。”
晏云思摇摇头:“朽木不可雕也。”
凌霄放声大笑。
就这么精贵地养着,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人也不再病怏怏地只是歪在床上。
凌霄调笑道:“晏大人风骨秀峻,明眸皓齿,只是唇上差点颜色,明日擦些胭脂,才叫世人明白何为秋水芙蕖倚风自笑之姿。”
晏云思冷道:“胭脂庸俗,倒不如陛下心头血来得艳丽。”
凌霄也不生气,只是将他抱在怀里揉捏,颇自得其乐。
他尽心尽力守了这些天,总算见他身上多了些肉,显得更加匀称,露出的脖颈白玉般细腻,人抱起来也更趁手了。
晏云思本在看书,被他弄得昏昏沉沉的,不由挣扎着要从他身上起来,凌霄怎么肯放,硬要留他在自己怀里。晏云思更加厌烦,两人纠缠着,凌霄心中欲火渐盛,正想柔声哄他,晏云思却不小心将手从凌霄脸上划过,竟是扇了他一巴掌。
灯花啪得爆开,凌霄眸中暴戾之色骤现,阴沉若暴雨将至,抬手便掐在了晏云思脖子上。
晏云思猛得咳了一声,听他道:“晏大人,你耍些小脾气朕可以惯着你,但凡事总要有个度。”
晏云思冷笑道:“我天生愚钝,揣摩不到这个度!”
凌霄松开他,手指碾过他的嘴唇,目光如毒蛇吐信般轻柔地缠紧了心脏:“这些日子朕低声下气,也算是做足了功夫,为这些人惹你不快将李霜风调离,罚了江妃,江家人闹出多少事端,留你这前朝之臣一条薄命又被那帮子文臣写了多少奏本骂,你却依旧如此固执不知好歹。各路人马盯着你脖子上这颗脑袋,你当你这条命很好活下去吗!”
晏云思拍开他的手,恨极他的作派:“陛下好生冠冕堂皇,你草莽出身,投靠江万里才得以站稳脚跟,却不忠不义,枉负江万里恩情谋权篡位,而今不过寻个由头打压江氏,竟也称得上是为我?这条烂命又何须他人来取,陛下难道还想我跪谢圣恩吗?”
凌霄大怒,抬手便向他扇去,却生生停在他愤恨倔强的脸前落不下去,终是往桌上猛地一挥,茶盏远远地飞出去掉在地上摔个粉碎。
他突兀地笑了一声:“那江万里不过无能草莽,若非有我早被他人打得抱头鼠窜,他要我做一柄只懂杀人的刀,我偏要踩着他做人上人,这天下由我平定,来年史书写我背信弃义又有何惧。我纵然不忠不义留待后世万人唾弃,有晏大人你作陪,何尝不是一桩美事?”
“无耻!”晏云思恨极,一双黑眸中怒火簇簇。
“你上次伤得太重,朕本不想再强迫你,可是晏大人,你实在太不听话。”凌霄将他打横抱起扔到床上,把他的胳膊扭在身后,手上用力,只听咔得一声,晏云思瞬间痛得说不出话,额上渗出涔涔冷汗,捂着肩膀蜷缩成一团。
凌霄起身取来一壶酒,一手托起晏云思上身,把细长的壶口强硬的塞进他嘴里,手一抬烈酒便往喉咙里灌。晏云思被压制得死死的,被迫吞咽了一整壶的酒,有的来不及咽下,滴滴答答地打湿衣裳和胸口。
凌霄放开他,云思抑制不住烧痛,咳得像是要把五脏六腑吐出来,被灌下的酒在胃里如烈火一般灼烧。
他起了一身的汗,鬓角被打湿,混着汗水和酒液黏在脸颊上,也顾不得拨开。
凌霄目光冰冷,居高临下地看他失态的模样。
他酒量不好,没多久便有了醉意,脸上都泛起酡红,闭着眼,急促地喘息,像是另一种情欲。
那酒并无异处,只是遇到一味香料便会有些催情功效,偏偏今日轩内用的香与那酒相合。
胳膊被麻痹了一般,那阵剧痛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从更深处弥漫的酥麻,让他忍不住蹭着床单,好获得微弱的抚慰。
他觉得难受,把自己缩在角落里,竭尽全力摒弃逐渐升起的渴望,想要什么,熟悉的纠缠,粗暴的欢愉,把自己变成另一个人。
凌霄强硬地把他拽回来,攥着衣领用力一撕,布料破碎,那凄厉短促的一声好似是一个征兆,巫山雾起,云雨共赴。
胸前两点被人粗暴地揉捏,分明该是痛的,可是酒精和催情香料好似游鱼,一口一口吞食瓦解的理智。昏沉醉意袭来,如滔天的洪水冲破意识。
凌霄将手指伸入他口中搅弄,肆意玩弄柔软的舌,闭不上嘴,透明的唾液就这么顺着嘴角流下来。
终于那作恶的手指离开,随即却有更粗更长的东西强势地插进嘴里,没有任何适应的时间,直直地捅到喉咙里。
“唔——”晏云思痛苦地挣扎,想要将那阳物吐出去,却被凌霄摁着他的头将它吞吃得更深,龟头扫过喉咙,晏云思一阵作呕,险些喘不上气来。
两腮酸疼,牙齿轻刮过粗大的性器,凌霄掐住他脸颊,叱道:“别咬。”
他被迫学着吞吃肉棒,深深浅浅地舔舐,舌尖扫过铃口,刺激的舒爽直冲天灵盖,凌霄猛得抓紧了他的头发,把头皮扯得生疼
再不等他笨拙地用口舌侍奉,凌霄按着他的头上下吞吃,直抵最柔嫩的最深处,被温热的口腔包围,喉结每一次滚动都无异于生吞利刃。
终于凌霄在他嘴里射出来,浓白的精液来不及吃下去,流到胸膛上,目光迷离,费力地吞咽着男人的精液,越发的淫靡。
晏云思隐隐明白这代表着什么,但酒精作用下精神疲倦得好似逆风独行过茫茫荒野,提不起任何力气去思考身上发生的一切,神智将要坠入无尽黑暗,却又被痛楚拖着得不到解脱。
欢愉像是另一种烈酒,残存的理智毫无作用地抗拒着,偏偏身体太过熟悉这样的快感,不受控制地极度迎合着身上的男人,每一次顶撞都凶蛮地像是要把他干碎,却又无意识地求索更多罪罚。
醒来时身边早已不见凌霄的踪影,溪月想要服侍他沐浴更衣,只见他胸膛上脖颈上尽是云雨后留下的红痕。
“呀!怎么会这样?”她吓了一跳。
晏云思声音沙哑,却笑了:“还好,他还没厌烦到要杀了我。”
溪月慌慌张张地道:“我、我去给您拿药。”
她左思右想,终于忍不住劝道:“晏大人,您别总是忤逆陛下,只要您稍微乖顺一些,陛下不会为难您的。”
晏云思将手臂遮在眼上,笑得已极艰难:“都要我听话,可我多少还算是个人。”
“您如今无依无靠,还能怎么办呢……”她情绪低落。
他又笑了一声,却有泪悄然滑落入鬓发。
收拾干净自己后他忽然问道:“这是什么酒?”
溪月道:“奴婢只知道这酒是陛下赐下的。”
晏云思便明白了,或早或晚他总是逃不过这一劫的。他素来体弱,自不可能去饮酒,凌霄是早便做了这样的打算,只是他若乖顺些,或许凌霄也会对他好一些。
可是他心里有个声音模模糊糊地在问,昨夜那样心甘情愿的沉沦,真的只是因为这一壶酒吗?
回到晏府,田期吓得把他从头摸到尾,确信他完好无损,一根手指头也没少才算放心。
转眼便到除夕夜,万家彩灯高挂,街道上行人如织,欢声笑语鞭炮烟花声不绝于耳。
暮色昏昏之时,晏云思已息了烛火,命人告诉田伯他身体不适,先歇下了。
幸而家族早些年便已南迁,否则只怕更要被他牵连。晏云思想,此刻族中该是什么景象?这个时候,长辈管束不严,孩子们大约拿了烛火鞭炮在玩耍。
父母早亡,他自幼被祖父亲自带在身边教养,而今祖父去世,他却被划出族谱违尽忠义礼孝,做个寄居世间的孤魂野鬼受尽磋磨。晏氏清誉因他一人悉数沦为笑谈,想来族中该恨极了他吧。
这样胡思乱想着,身体终究敌不过数日来的疲倦,意识逐渐朦胧,终于沉沉睡去。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却又隐隐听到有人在耳畔唤他的名字,将他的神思拉回。
晏云思蹙了眉向外看去,竟看到凌霄着了便服,立在床边正兴致勃勃地望着自己。
撞进凌霄目光时他也说不清心里究竟是厌是倦,只想大大地叹一声。
凌霄道:“今夜除夕,晏大人怎么就睡下了?”
晏云思坐起身,微微不悦:“你又想做什么?”
凌霄却好似没有发觉一般,坐在床畔,一手去抚摸他垂落的乌发:“陛下有令,今夜于玄明门外燃放烟火与民同乐,此刻最是热闹,你竟不知?”
晏云思冷声道:“与我何干?”
凌霄并不与他计较,亲昵地揉捏他的耳垂,笑道:“快起床,不然朕就亲自动手了。”
云思乌黑的眼瞳紧盯着他,凌霄冲他一挑眉,云思便明白了他的决定不容抗拒,只得换了衣裳随他一道去往宫门。
出了门才发觉天已大黑,乌沉沉的,星月皆隐于阴云之后,唯空中不时绽开烟火照亮一方天地,却是转瞬即逝。
晏云思畏寒,一层层穿得凌霄直笑他无用,幸而生得清瘦,才不显臃肿。
凌霄拿了发冠想要为他束发,手上轻柔却笨拙,反而将柔顺的黑发挽得乱糟糟。晏云思借着镜子横了身后凌霄一眼,凌霄自知献丑,笑吟吟地又散了他的头发,坐在一边瞧侍人替他打点好一切。
晏云思索性不再理他,只由着他看。
发簪玉冠,身披大氅,长身玉立,纤秀的眉下眼睫微敛,如孤山雪鹤一般清姿卓绝不沾尘俗。
凌霄借着烛火仔细端详了许久,才握着他的手一道出了府邸。
行至朱雀大道已是人声鼎沸,凌霄就这么牵着他慢悠悠地行走在熙攘人潮之中。
沿街店铺支起灯笼,明亮如火一路延绵至尽头。擦肩而过之人换了新衣,路边摊贩吆喝着酥酪、茶果、干脯,行人嬉笑玩闹,或驻足掏出铜板买些小吃玩物。冬风扫荡,却也无声消融于喧嚣之中。
自天子仓皇出逃后云思再未见过如此景象,好似从前种种纷乱不过大梦一场,梦醒后,依旧是百姓安乐天下太平。
纵然此间无星无月,仍有百姓笑语如星茫点点散入天际,间或孩童跑过,笑脸如皎皎明月。
这座城池尚未恢复,可至少此时此刻,它仍是梦里的模样。
云思一时有些失魂落魄,凌霄紧了紧手上力道:“在想什么?”
云思沉默了一下,才慢慢地念道:“梦里不知身是客,此身虽在堪惊……”
凌霄便笑:“这并不是梦。”
尚未至玄明门,远远地便见宫门前燃起巨大的灯架,锦绣流光金碧辉煌,以一种华美到恍若梦幻的姿态照亮辽阔深远的寒夜。孩童捂着耳朵尖声笑着,伴着远处传来的巨响,天际绽开绚丽烟花,如流星般滑过天幕,好似要灼破这昏沉的黑夜。
凌霄仍旧紧握着他的手不肯放开。冬季里他的手总是冰凉入骨,而凌霄却与他截然相反,手掌宽厚滚烫,如炽烈的火焰,终是将他的手浸入暖意。
人潮停滞于此,凌霄便站在这里与旁人一同仰望空中烟火,静静听着喜悦与赞叹。
他突然开口道:“记得你以前……”
耳边太过喧闹,晏云思没有听清他的话,不明就里地看他一眼。
凌霄却没有继续说下去了,只是望着天空炸开的烟花,一刹明耀,一刹陨落。
从前像个坏脾气的小神仙,就这么落在他面前。
看了会儿烟花,凌霄察觉到他有些心不在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便带着他随着人群漫无目的地游走。
一路寒风料峭,熙攘人潮心却火热。
走走停停,看到前方桥旁树下站着一对情人,女孩儿亭亭而立,捏着帕子抿嘴偷笑,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男子反倒扭捏,低着头不敢瞧一眼,手背在身后,拿着枝不知哪折来的梅花,犹豫着不知该不该递出去。
树后还有两个年轻人,悄悄地踮脚去摘枝上的花瓣,不一会儿就薅得只剩个光秃秃的枝干。
那男子终于下定了决心,视死如归地把花递到女孩面前,才发现手里是根滑稽的树枝,转瞬就明白发生了什么,恼得一跺脚,那俩年轻人哈哈大笑拔腿就跑,留下姑娘忍俊不禁。
晏云思目睹一场好戏,忍不住展颜一笑。忽发觉到凌霄的注视,旋即便敛了笑,仍是冷淡的模样。
凌霄心中轻轻一漾,携他继续向前走。桥旁花灯蜿蜒至远方,映得河水波光粼粼,行人驻足赏玩,便更加拥挤,忽然就有人踩了晏云思一脚,靴子上赫然一道脚印。
“你——”他下意识皱眉向那人看去,便见他硬生生挤在人潮中跪了下去,不住地磕头求饶。云思无奈,俯身扶他起来:“无妨,何至于此。”
那人手骨极硬,硌得他手心一痛。
晏云思缓缓地呼出一口气,对凌霄道:“不知是哪里的苦人家,畏惧他人到这种地步。”
凌霄道:“兴亡苦得皆是百姓,富贵权势之家不弄权残害黎民的能有几人。”
晏云思讥道:“我竟忘了,你原也是贫苦出身”
凌霄笑道:“你可要拭目以待。”
晏云思不再说话,恰走到一处小摊贩前,摆着些民间的奇巧玩意。
他一手轻拦垂落的广袖,弯下腰耐心地挑选着要带给田伯的小物件。凌霄对这些从来不感兴趣,只是安静地望着他清隽的侧脸。云思在和铺子老板讲价,比了一个“三”,凌霄听不进去他在说什么,熙攘街道上行人话语不绝于耳,他只看见云思浅浅笑着,而其他任何人任何事都与他无关。
凌霄试探着举起手,慢慢地向他触碰,想要替他拨去落在肩头的一缕头发。他曾无数次把玩他的青丝,却都不如这一次藏着满心的犹疑与隐秘期待。
在即将触碰时晏云思忽然回头,空茫地看了他一眼,凌霄猛然收手,转而越过他探向挂在杆上的面具。
云思复又与老板交谈,从荷包里取出银两。凌霄看着手上青面獠牙却无端有些憨态的面具,心想还真是滑稽可笑。
待摊主包好这些小玩意,凌霄扯扯他的衣袖,示意他往前看。晏云思不解,抬头竟看到姜华与同伴语笑晏晏向这边走来。
他猛然一惊,下意识便想藏在人群后,唯恐被他撞到自己和凌霄亲密的模样,却被凌霄紧紧地拉住手,怎么也挣脱不开。
“凌霄!”他小声焦急地唤道,“放开我!”
“怕什么。”凌霄却道,“你看到了谁?”
他是明知故问,晏云思顾不上与他生气,低声道:“别这样,你随我往别出去。”
“看热闹不在人堆里,还有热闹可看吗?”凌霄自然知道他自欺欺人地不肯让姜华直白地撞破传闻。
晏云思有些哀求的意思:“除了这里,我哪都陪你去好不好?”
凌霄多少次要他听话,此刻听他为了姜华如此低声下气反倒顿生不悦,“姜华对你就这么重要?”
晏云思狼狈地撇过头:“不是为了姜华,是为我仅剩的自尊。凌霄,我能守住的只有这些了……”
姜华越来越近,手舞足蹈兴高采烈地说着什么,显然还没注意到汹涌人潮中不甚起眼的两个人。
凌霄道:“好,但要记住你方才的话。”
他牵着晏云思避开姜华,沿着河岸,往人迹渐稀之处走去。
寒风料峭,薄云飘过,时而遮住皎洁的月。
晏云思紧抿着唇,手被他攥得生疼也不能说什么,不觉间就走到了极为偏僻冷落之处,才摇了摇他的手,“回去吧,我有些冷。”
凌霄却没有听到一般,沿着河岸缓步而行,只是手握得更紧了。夜风掠过,荡开银色微波,远处的人声乐声飘渺如自天际吹拂而来,落在耳中听不真切。
就这样漫无目的地闲转,不知走到了哪一条小巷,走深一点是个死角,只有点点星光共月色落下。墙后是一户人家,还能听到隐约的闲话嬉闹声。
晏云思的心渐渐提起,熟悉的惊惶和抗拒自回忆中生出,他被按在墙上,凌霄的手不老实地探进衣裳里,从脖颈沿着脊骨一路往下滑,令人软了力气的酥麻自手指轻轻敲过的地方迅速蔓延至全身
晏云思不安地去追他的手,却反被他禁锢住。他低声央道:“别在这,回去再……”
“回去?回哪去?”
云思咬了咬嘴唇,道:“回宫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