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2 / 2)
这个……
樱木的声音一下弱了几分。
这个是有的啦。
怎么?你也喜欢他的腿?
别说的我像恋腿癖一样!而且洋平除了比你矮点,也不差的好不好。
嗯嗯。
流川打了个哈欠。
洋平是没有你那么长的腿啦,全日本估计都没几个。不过洋平的手很漂亮哦,我超级喜欢看他写字,还有翻书的时候,细细长长的手指,稍微蜷曲的动作。不像我们打篮球的手又大又粗糙,洋平的手很秀气,摸起来滑溜溜的……
还说你没有做过?
流川摇摇头,完全不相信樱木话里的真实性。
到处发情的白痴。
他做出判断。
你个臭狐狸别在那里自说自话啊!
樱木抓狂地挠着床板,连带着流川那边也吱呀作响。
我到现在就对你们两个勃起过,连对晴子小姐都没有!明明晴子小姐的手和腿也很好看的,但就是没有过。
流川嫌弃地看着他。
……你还偷看女生?
是体育课的夏季套装啦,你在想什么啊!
周六的时候洋平去领自己的小绵羊,铁男颇花了一番功夫,把他不堪重负的小车修理得焕然一新。洋平骑车在附近绕行一圈,体验是很久未有的流畅。毕竟长期以来它都负重前行,承担了太多不属于它这个排气量的重量。
他骑回去的时候,铁男正倚着店门抽烟,他脚下的台阶积了浅浅一层落叶,踩上去沙沙作响。
感觉不错。
洋平竖起大拇指夸奖他的手艺,利索地付钱。
铁男坦然收了,没说什么熟人打折之类的话。除去小混混的出身外,他意外是个公事公办的人,在人际交往间的界限感很明了。作为顾客的洋平能明显感觉到铁男对自己的态度有微妙的变化,比平时同为不良的默契感里多了一份礼貌。客人是客人,朋友是朋友,跟在身后混的小弟是随时可能脱离的狐朋狗友,铁男把这些人的身份分得很清楚。有人改变了,他就套上一个新标签,换一种方式去对待,并没有想把一切都固定在原地的执拗。
也许这样也不错。洋平想道。
如果学会了这种方法,放手的时候大概能减少一些心痛吧。
上午没几个客人,洋平摸了摸最近打工的结余,喊铁男一起去吃午饭。铁男关了店面,骑上他的摩托,洋平乘小绵羊慢悠悠跟在后头,两人之间拉出一段漫长的距离。
洋平选的地方是樱木军团常去的拉面店,便宜大碗,味道也很好。铁男看起来对这家店也挺熟的。好吃的拉面是附近一带小混混的精神食粮。
洋平掰开筷子,顺手掰开一双递到对面。习惯深入骨髓,近乎一种本能,甚至不需要意识的参与。
铁男嘴角抽动,无语地看着他。他的筷子已经搅和在面汤里。
啊……
洋平有些尴尬地收回手。
他想跟铁男解释下自己的行为,但细想起来,也没什么好解释的。
不是给你的。洋平说。
这话听起来挺无情的,不过铁男只是点了点头。
你是在想那个红毛嘛。
铁男插了一筷子面条送进嘴里,快速地咀嚼着。
但他人又不在,你别太走火入魔了。
即使是洋平,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道理。说真的,两周没见到花道,洋平真有点神思恍惚,如铁男所说,是走火入魔的征兆。
按日子算的话,明天就结束了,所以洋平才特意在今天去领自己的小绵羊。试车的时候他就在想,要是樱木在就好了,如果他坐上新修好的车,感受一下全新的坐垫和流畅的加速,肯定会很兴奋吧。他很想跟樱木两人骑一回车。
因为之后的机会肯定会越来越少。
樱木要骑车送流川吧。
洋平不止一次在去打工的路上看到。
这没什么的。
洋平常常这么告诉自己。
不稀奇。很正常。不算什么大事。
初中时他们还手牵手一起放学呢。樱木小时候没体会过被母亲拥抱的滋味,遇到愿意接纳他的洋平就抓住不放。他其实很依恋人的体温来着,无论做什么都要和洋平挨在一起。夏天里跟火炉似的,把洋平的胳膊攥得全是汗水。
洋平总是一边回忆,一边停住了脚步。他盯着人行道上的砖缝,忍耐胸口的闷痛。
原来真的会痛。还以为书里写的心痛都是骗人的。明明只是一个泵送血液的器官,为什么……为什么会真的发痛。
说是忍耐,其实只有几秒钟。那些发苦发咸的情绪像盐的结晶,溶化到他身体深处。那里像大海一样浩瀚深邃,这点苦涩根本微不足道。很快的,他又能抬起头来,向着太阳露出一贯的微笑,迈步往打工的地方走。
相处的时候樱木越来越多地聊到篮球,说着大猩猩、眼镜哥哥、良亲和小三,还有流川。
翔阳的藤真,海南的牧,陵南的仙道。
还有爱和、山王、名朋……
那是一个多姿多彩的世界。
樱木已经跨进门内。
而洋平还留在门外。
他本身不是多情善感的人,自认还算豁达。但一想到人生中初次的离别,仍然感到痛苦。
他也想像铁男这样平静。
只是现在还做不到。
洋平记得那是一个普通的下午。
阳光明媚,他和樱木在天台上吹风。放课铃响了,教学楼里一下涌出许多学生。樱木撑着栏杆,饶有兴趣地往下看。
喂喂,洋平。
他来够洋平的手。
你看,那是不是流川?
洋平顺着他所指的地方看下,流川的脚踏车行过绿荫,他的身影在层叠枝叶间时隐时现。
樱木专注地凝视他离开的方向,直到看不见也没有停止。
视线紧紧黏着,密不可分,浓稠,如同蜂蜜,如同糖浆。
凝固成琥珀,封锁了心脏。
打趣的话消失在说出口的瞬间,喉咙里似乎有什么哽住了,连发声都很困难。一阵凛凛的慌张,是过山车从坡顶滑下的前十秒,心被甩出身体,又急剧地荡回,肋骨之间猛烈冲撞。
热,好热,眼睛鼻子耳朵都好热,热得要烧起来,热得无处立足。只是辛辣的、发酸的热着。
原来这样。
洋平像在日光下溶解的雪人,用半融的冷静发出这声感慨。
他的心还落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流着血艰难挪移,想要找回自己的身体。
胸膛里冷飕飕的,吹着不知何来的风。洋平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在发现花道隐藏心意的同时,认清了自己的真心。
没有比这更讽刺的现实了。
洋平?洋平?
樱木轻轻摇晃他的肩膀。
啊……
洋平醒过神,惯性地微笑。他的脖颈僵直太久,一动就抽搐地疼。
他眨了好几下眼,视线才聚焦,眼前是樱木疑惑的脸。他抬手捏了捏洋平的脸颊,漫不经心地抱怨。
怎么在走神啊洋平,都不听我说话的。
洋平抱歉地看着他。他现在几乎听不见外界的任何声音,仿佛身处真空地带。连樱木刚刚说的话,也是他用眼睛费力读出的唇语。
不舒服吗?樱木问,掌心贴上洋平的额头。
洋平摇头,身体却软绵绵地下滑。
这有什么稀奇的。他对自己说。青春期嘛,对亲近的人产生好感很正常。没什么大不了的,也许只是一时的兴致,维系不了多长时间……
也不知道是在想花道,还是在想他自己。
他的胸口越发紧缩,满把攥紧的痛楚。
洋平躬起身,忍耐陌生的痛感。
洋平?怎么了?你不舒服吗?
樱木火急火燎地扶住他,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又用拳头轻捶洋平郁结的胸口。他动作笨拙,却力图轻柔,急得满脸通红,看上去比洋平自己还难受。
啊,让他担心了。
洋平深呼吸,缓和了表情,说我没事。
哈哈。
他干笑两声。
吓到你没有?
啊?
樱木有些茫然,反应过来就对洋平怒目而视。
居然故意吓我!太坏了!
他揪住洋平的领子,虎视眈眈,气势汹汹地逼近。洋平心想,作弄花道难免要吃上一记头槌,于是认命地闭上眼睛。
但樱木只是紧紧拥抱住他,脑袋在他颈边泄愤似的磨蹭两回。
樱木装凶,恶狠狠地威胁。
下次不准再吓我了!
好好。
洋平伸手摸摸他的后颈。
樱木后脑的发茬长长了少许,毛茸茸地蹭着洋平的脸颊,像小狗头顶扎手的绒毛。
洋平的手指在半空中停顿,从未感到如此犹豫。
算了,还是不要骗自己了。
他释然,却叹了口气。
因为明天是周末的缘故,合宿提前了一天结束。上午大家各自收拾东西,被校车统一送到电车站,方便回家。
湘北一行人都住在学校附近,樱木提议说要不要一起吃个午饭。流川早昏睡过去,闻言勉强醒来,丢下不要两个字。这一周他睡眠时间锐减,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只想回家补眠。宫城忙着去见彩子,才不管这堆损友午饭如何解决,他早一站下车,去吃彩子准备的爱心午餐。两周的魔鬼训练把大家都搞得腰酸背痛。见队长都不给面子,学弟们也四散离去。
最后电车上只剩下三井和樱木面面相觑。
樱木开门见山:请客吗小三?
三井朝他比出个中指。
寿司还是拉面?三井问。
那还用说,当然是拉面。来来,跟我走,我知道一家特别好吃的拉面店。
樱木扬扬手,示意三井跟上。
越走越觉得眼熟,三井说:这地方我好像来过。
诶?没想到小三你也会来吃这种平民食物?
樱木回头跟他说话,一片秋叶飘落,正中樱木的脑袋。
这该死的树居然敢砸本天才?
樱木气得在路边把行道树骂了一顿。
三井看着弱智儿童与树的搏斗,颇为无语。他手里刚好有个喝完的矿泉水瓶,遂优雅投篮,精准命中,哐叽一下砸中樱木的后背。
樱木背后遇袭,暴跳如雷。
喂喂小三,你怎么攻击队友,你到底要站哪一边啊!
三井低头看了看,左边是店面,右边是马路。
于是说:中间。
樱木和三井进店的时候,洋平正在结账,铁男倚着柜台,百无聊赖地拨弄着店家放在小竹篮里的薄荷糖。
洋平!
樱木超大声地喊了出来,冲上去给了洋平一个熊抱。
好久没见你!真想你啊!
他亲昵地贴着洋平的脸颊,坦诚地诉说着这两周来的思念。洋平像个小号玩偶,被他牢固地揽在怀里。
哦哦,是花道啊。
洋平艰难地从樱木的胸肌里挤出来,笑眯眯地瞧着樱木的脸庞。跟之前没什么变化,反而更加神采奕奕。仅仅看到他好的变化,就让洋平心里涌起一阵暖流。
他捧起樱木的脸,又怕这样的举动太暧昧,于是捏住他的颊肉,往两边轻轻扯了扯。充满弹性的紧实皮肤被秋风吹得微凉,洋平不由得张开手掌,用手心给他捂了捂。
合宿结束了吗?洋平问。
结束啦。
洋平的眼睛忙碌地围着他绕。
训练很累吧,不过你看起来还很精神哦。
那当然啦。
樱木得意洋洋。
这点小事才难不倒本天才。
我可是运动健将。
他叉腰哈哈大笑,跟开屏孔雀似的,华丽的的大尾巴能翘到天上。
洋平笑眯眯地看着。
啊啊,就是这个笑容。
看到樱木这么开心,洋平的心情也会变得明朗。
如果痛苦大于快乐,再深的感情也会被消耗磋磨。
但樱木带给他的,永远是如朝阳初升时焕然一新的眩目灿烂,和全身心沐浴在温暖日光中的舒畅感。
每当他失望,又会有希望。
并非仅仅针对感情,而是对生活的全部。
樱木的存在总能让洋平发自内心地微笑。
微笑着,原来今天也是美好的一天。
在很久以前,大概在樱木的身高还只有一米六的时候,樱木赤手空拳赶走了到他们学校闹事的高中生混混们,从此一战成名。
鼻青脸肿的樱木嘴唇上沾着两道鼻血,他眯着肿得睁不开的眼睛,一边嘶嘶吸气一边伸手拉洋平起身。
哈哈,我赢啦。
他对洋平笑,一笑起来带动肌肉,整张脸就疼得揪成一团,像是搅混了的颜料。
我好像很会打架呢。他们都不是我的对手。
哼哼,这就对了,因为我是天才嘛!
樱木仰天大笑,也是这副尾巴翘得比天高的样子。
然而鼻血却流下来,沾到校服的前襟,两道滑稽的印痕。
樱木抹一把鼻血,混不在意胸口的污渍,拉过洋平走到水池边,拧开龙头让洋平洗脸。
你的校服都脏了。
平时都那么干净呢。
樱木拍掉他校服上的灰。
洋平把流动的水撩到脸上,很想提醒他,被打得一团糟的人明明是你吧。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帕,上面用暗纹绣着水户的姓氏。因为是真丝,所以打湿了也很柔软。他把手帕叠成方块,用尖角轻轻吸掉樱木唇边的残血。
见洋平给他清理伤口,樱木双眼闭得死紧,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每次打架之后被揪进医务室里,他哪次不是在保健老师的双氧水下鬼哭狼嚎。他闭目坚守许久,预料中的疼痛却迟迟未至。一点渗血的刺痛,一点湿润的清凉,在感到手帕第一下的碰触后,樱木惊奇地瞪大了双眼。
人生中从未感到如此轻若无物的温柔。
再一下。
他朝洋平凑近。
再一下。
洋平折一面继续擦拭。
等到全部伤口都被清水洗涤干净之后,樱木还眼巴巴地看着他。
像是个一直守着餐柜领点心的笨小孩。
笨蛋啊。洋平在心里想。
还自称是天才。
他在水池里滤掉手帕上的血渍。
樱木的鼻子不流血了,眼睛却肿如核桃。他眯缝着眼,淤血黏住上下眼皮。他的样子实在太惨,肯定会被任课老师逮住问东问西。两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逃课,把大好时光消磨到无人的天台上。
洋平去小卖部,用零花钱买了根冰棍给樱木消肿。等他走回来的时候,樱木已经躺在地上睡着了。
风熏熏地垂着,浮动他张扬的红发,拂过那张伤痕累累的脸。血的颜色沉淀下来,看起来很疼。但樱木的睡颜却很安静,仿佛只是经历了一场平淡无奇的午休。
洋平在他身边坐下,用手帕层层包裹住冰棒,然后敷在樱木的眼睛上。他拿出从保健室里顺来的药膏,小心涂抹到破裂的伤口。
天才才不会把自己弄成这幅模样。洋平这么想。
高年级的拳头可不是花拳绣腿,被打的时候一定很痛吧。但你表现得这么习以为常,看来平时就是个好战分子,没少在外面闹事吧。
你替这所初中的学生出头,不会有人感激你的。大家只会觉得你凶狠好斗,对你更加避之唯恐不及。
你也习惯了,是吗?
洋平摊开双腿,两手朝后支撑着身体。他仰脸望向无边无际的天空。
不管地上的人们怎么看,太阳依然东升西落。自有其运行的秩序。虽然夏天里总是热得不识相,但到了寒冷的冬天,却殷殷期盼着它消融白雪。
说到底,这都是人们自顾自赋予的期待罢了。太阳就是太阳,转动的是地球,天轨上追逐永恒燃烧的恒星,永远捕捉不到的幻影。
阳光晒得他眼睛灼痛,洋平低下头,看到他触手可及的另一个太阳。
你是天才哦,花道。
因为能够大声说出自己是天才的自信,也算是天才的一种啦。
无论你是为了掩饰自卑在虚张声势,还是青春期特有的妄自尊大,想吸引眼球,想得到关注,想战胜别人得到荣耀,那都是再普通不过的、属于人类的欲望。也不必嘴硬,不必找理由,想要被爱没什么可羞耻的。
你只是……得到的太少了。
所以不知道怎么要来这些东西。
我会把它们带给你的。
洋平拎起软下来的冰棍,在樱木脸上翻面。
我会把你想要的东西,都带来给你的。
比起樱木军团的其乐融融,三井和铁男这边的氛围却显得尴尬。自从三井回归篮球部后,就很少再见到铁男。偶尔几次,也是路上的偶遇,闲聊两句就各自走散。他对铁男的近况一无所知,没想到他和洋平关系好到可以一起吃饭。回想起大闹篮球部时两方人马对峙的场景,三井在翻出黑历史的尴尬之余,也有人生际遇的奇妙之感。
樱木早已拉着洋平坐下,兴致勃勃地讲起合宿期间发生的趣事。他们之间有说不完的话。见樱木已经把自己忘在脑后,三井鼓起勇气,朝铁男靠近了几步。
想吃什么?我请客。
一开口又是这种混混里称头目的口气,还以为已经改掉了。
三井沮丧地捂住了自己的脑门。
有人请过了。
铁男朝洋平的方向努努嘴。
他看了看三井身上的运动服,和肩上鼓鼓囊囊的背包。
看这样子……是去训练了?
嗯……对……,今天提前结束了。
三井结结巴巴地说。
这样。
铁男点点头,他抬手指了指樱木他们的桌次。
傻站着干什么,去吃饭啊。
可是……
铁男打断他。
你话真多。
三井只好沉默。
去坐吧。铁男又说。
哦……
三井僵硬地转身,卡着步子坐到空位上。铁男的目光让他觉得自己的四肢都石化了。
看到三井重新加入了话题,铁男回过身,继续刚才未完的挑选。他在形状各异的薄荷糖里挑挑拣拣,把能找到的形状都拿了一颗走。
同样是薄荷糖,却有这么多种不同的样子。
说不定,同一个人的人生,也有很多种可能。
铁男走出店门,拆开包装,塞了一颗糖到嘴里,故意没去看它的形状。
舌尖顺着边缘滑动,薄薄一片,三个顶点,中心贯通。
是内部空心的三角形。
凉凉的,挺甜。
铁男跨上摩托,仍旧不爱戴头盔。他插入钥匙,拧动右手手柄启动油门,心爱的摩托发出野兽般蓄势待发的嗡鸣声。
三井变结实了些。他想道。
铁男缓缓松开离合器,摩托离弦脱出,眨眼消失在道路尽头。
迎面疾风吹散了一切遐思。
入冬的时节,流川接到了青年队的入训通知,虽然之前也有几次集训,但那都是选拔性质的,每轮过后都会淘汰掉一些选手。就这么陆陆续续过了半年,入选名额终于确定下来,青年队发了函件给各大高校,要正式邀请还在校的篮球选手门参与正式训练。
这对湘北来说当然是件大喜事,宫城一知道消息就和彩子风风火火策划了社团聚餐,打算在流川入训前好好庆祝一番。三井作为三年级的学长,又兼家境富裕,放出话来一切费用他全包,搞得众人心痒难耐,不知谁从银座弄来了当季的新鲜菜单,一帮人不训练的时候就对着上面的精美配图猛流口水。
他们计划得热火朝天,唯一主角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流川对聚餐兴致缺缺,练习量却大增,每每打到筋疲力尽才肯罢休,有时天色太晚,他干脆留宿在篮球馆内,睡醒了,便又重复无休无止的投篮。他这样透支自己的精力,晴子不由得暗暗担心。但她明白篮球对于流川枫的意义,所以她什么都没有说。
怎么了?一脸忧愁地坐在这里?
一罐饮料递到她面前,晴子抬起脸,见是相熟的洋平君,便莞尔一笑。
是洋平君啊,下午好,你是来看樱木君练习吗?
洋平耸耸肩,坐到她身边的空位上。
这种问题就不用问了吧,我过来的理由从来都跟你一样啊。
他看着樱木,而她看着流川。
他们在彼此眼中看到自己的目光。
一双专注凝望的眼睛。
场内在跑动,樱木传球给流川。经过合宿之后,他们之间的默契更上一层楼。
一直以来,樱木对流川都有过分的好胜心,而流川也不甘示弱,特立独行于自己的节奏。这两个水火不容的存在,偏偏是需要通力合作的队友,争执和摩擦总少不了,偶尔还会动手动脚地打起架来。这时候洋平就要第一时间冲上去拉人,就像拳击赛里的裁判一样,在ko之后迅速数秒,尽可能快地判定胜负。倒是不担心樱木会吃什么亏啦,流川爆发力虽强,不过续航不够十秒就倒。只是他现在正朝职业运动员的道路进发,再像以前那样,稍微煽动就意气用事,难免会重演上次篮球馆的危机。打架不该是他解决问题的方式了。
但在参加过合宿之后,那团躁动在樱木血液里的火焰却慢慢消失了,就好像是……他从一个新的角度,重新发现了流川,把名为流川枫的碎片拼凑完整。他了解了全部的流川,理解了流川的思维方式,所以,他不再为流川那些不通人情的地方而生气了。
流川接到球,看了樱木一眼,嘴唇翕动,看口型是在念白痴。
淡得几乎要消散的笑意在他唇边闪过。
洋平听到身边的晴子忽然屏住了呼吸。
流川笑了……
她发出梦呓般的感叹。
像是被感染了似的,她绽开如花的笑靥。
啊啊……她笑了……真羡慕她。
洋平想道。
看着这样的场景,他实在笑不出来,仅仅靠意志力弯着嘴角,目光却在场馆里到处乱飞。
看遍了每一块玻璃窗,都映着他们传球的倒影。
洋平心底彷徨,却无处寄托,只剩下寂寞的心情。
一切都如他所想。樱木和流川会越走越近,他们本来就很投缘,只是争强好胜的雄性本能占据头脑,掩盖了对彼此下意识的关注。再过一两年,等青春期的荷尔蒙退潮,也许他们才能真正发现自己当时的心意。
剥除了篮球对手和队友的身份,视线追逐不放的,从一开始就是那个人本身。
……
那我呢。
洋平的手肘支在腿上,用手撑着下巴,张开的五指遮住下半张脸的表情。
这是个轻易就能想到的问题,但洋平总是克制。总觉得这么想了,就像是他在对樱木要求着什么一样。他要的不多,仅仅是希望樱木过得开心。他的心也认可这种想法,从未涌出过怨怼不甘的情绪。但有时,洋平潜进深水,在表面澄澈的海蓝下是幽黯的纯黑,不见光的海底,缓缓游动着庞然巨物,它与洋平擦身,水流激荡,卷起一场不可见的漩涡。
他想到铁男对他说。
水户,你没必要做圣人的。
然而,你错了。
谢谢你的关心,铁男。
但你错了。
我不是圣人,我也不伟大。
我只是自私地希望,他能得到天底下所有最好的东西。
最光明的前途,最忠诚的朋友,最完美的梦想,和最旗鼓相当的对手。
多么贪婪啊,我。
篮球队的聚餐定在周五,流川一开始还不愿意去,宫城一声令下,篮球部强人锁男,硬把流川架出门外。
宫城一边走一边安慰他:你看你,练得都不知道今天星期几了。偶尔也放松一下嘛,反正三井请客,你想吃什么随便点。
没等三井开口,彩子啪叽给了宫城一扇子。
别油嘴滑舌的,拿出队长的样子来啊。
她看向流川。
流川,你参加集训,就是进入新的队伍了。今年的冬季杯估计赶不上,不过湘北现在今非昔比,大家都这么努力,肯定有夺冠的机会。就当是提前开个庆功宴吧。
学姐……
既然彩子开口,流川便点了点头。
见流川终于同意,樱木猛地拍上他的后背,没等流川反抗就勾上他的肩膀,相当哥俩好的勾肩搭背起来。
臭狐狸居然快我这么多步,要不是本天才受伤了,哪轮得到你这么嚣张。
流川作势推了推樱木,没推开,也就算了。
他往樱木胸口捶了一拳,樱木倒退两步,唉哟唉哟连声痛呼。
白痴就是白痴。
流川两手插兜,快步向前走去。
十字路口,斑马线,湘北的队员已经走到马路对面。绿灯转红,重新跳秒。城市里车流如潮。
都说了别走这么快啊。樱木在他身后喊。
流川停下脚步,回过头。
夕阳在他身后铺展成火红的风景。
你就不会跑着追上来吗?
流川说道。
明明红灯你也走不了,等等我又怎样?
我才不要等一个白痴。
流川挑衅地扬扬下巴。
要是想让我承认你,就站到我身边来。
什么啊……
樱木走到流川身边,等待绿灯前最后的十秒。
他侧目看向流川:我还以为你已经认可我了……
勉勉强强吧。
流川语气里略带嫌弃。
不过,还差得太远了。
差什么?
去美国。流川说。
如果我们要去美国,还差得太远了。
红灯闪烁。
3、2、1
樱木与流川对视一眼。
5米的斑马线,谁更快?
同时起步,加速超越。
你有没有资格,站在我身边?
虽说是聚餐,但实际上是对流川的欢送会。宫城在彩子的默许下点了几箱啤酒,大家心照不宣地凑到流川身边,一一跟他碰杯。流川对待自己的身体态度严苛,平时是不碰烟酒的。但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看着那一张张微笑着祝福他的熟悉脸庞,流川还是拉开了啤酒的拉环,有人来敬他就喝上一口。
冷若冰川的流川竟然跟他们碰杯,一众学弟感动得热泪盈眶,喝完一轮又排队回来,好像流川是什么自动饮水机。流川对自己的酒量不太清楚,但从在座的清醒率来看,说不定他意外地擅长。不过,被灌了那么多,难免醉意上头。流川脑袋里晕晕的,身体里却有一股暖意在慢慢燃烧。这温度熨帖着他的心肺,好像三九寒冬泡在草津温泉里,说不出的闲适轻松。融融暖意催发了困意,他的眼皮越发沉重,唯有一点清明的意识还支撑着他不要睡去。
那个白痴……还没来跟我碰杯……
流川强撑着眼皮,在混乱的光线里寻找樱木的踪影。他环顾一周,没看到眼熟的红发,心情不由得焦躁起来。他从软垫上站起身来,头晕目眩,脚下踉跄几步。在他身边的人连忙扶住他,流川站不稳,脚下又不知绊倒谁的腿,扑通一声跌倒在那人身上。他虽然身形高挑精瘦,但由于肌肉占比高,比起一般男生来说之中不清。扶住他的人遭受流川身体的重击,发出一声闷哼,流川听见他气急败坏的质问。
臭狐狸你是不是故意踩我?亏我还好心扶你咧。
流川闻言松了一口气。
不用找了。白痴人就在这里。
流川坐正位置,抬手拂去额上的细汗。包间里太热,他们又都是气血方刚的高中生,屋子里简直跟蒸笼似的。宫城已经喝倒了一片,自己也倒在地上躺尸。三井还清醒着,正焦头烂额地在外面打电话。他的声音透过纸门传进来,似乎在联络同学,想把这一屋的醉汉送回家。晴子和彩子只陪同了前半程,跟作为主角的流川小饮一盅,就赶电车回家了。算算时间,现在差不多到了。
好像没什么需要担心的。流川心神一松,身体摇摇欲坠地往边上倒。因为知道白痴在旁边,他倒得放心大胆,脑袋先是靠上肩膀,又失重地顺着樱木的胸膛滑下去,快倒在腿上的时候被樱木的手臂拦截,重新依靠到肩膀上。
樱木一手揽着他,一手还抓着啤酒罐,流川伸手摇了摇,里面还满着。他找来自己的杯子,从桌上推过来,在樱木的罐子上轻轻一碰。
呵……
就像投中了特别精彩的一记三分,流川唇边绽出细小的笑容。微微泛红的雪色肌肤上,被汗水晕染出脂质的晶亮。他横着眼睛看向樱木,眼睛里是湿润的水光,褪去了平常的凌厉,如同花开一般柔和,轻轻地、淡淡地,像雪花融化的一瞬间。
却是暖的。
你不喝吗?
流川指了指樱木的啤酒罐。
樱木哼了一声。
早知道你会被灌啦,醉醺醺的怎么回家?
我骑车送你啦。
刚好把自行车带回去。
流川点点头。
不错,路上可以睡觉了。
要换了平时,樱木肯定要吵起来,每当流川把睡觉看到比他重要的时候,他就会发作。好像流川的忽视是一种不可赦免的重罪。
不过,今天他倒转性了,连说话的声音都很温柔。
你还真是睡不够啊。
梦里有什么呢,让你这么着迷。
流川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他倚着樱木的键盘,缓慢地摇头。
篮球……
很多篮球……
砸过来……
我都……来不及接……
樱木暗自咋舌。
这种明晃晃的噩梦,亏他流川枫能睡得安之若素。
在梦里也挺忙的哈。
明知流川不一定听得见,樱木还是跟他开起了玩笑。
流川在梦中拧起眉头。
白痴……别来碍事!
谁碍事了啊!樱木腹诽。
臭狐狸怎么做梦还在骂人啊。
喂,流川,你到家了。
见流川没有反应,樱木提高了声音。
臭狐狸!到家了!可以躺床上睡觉了!
流川一路上点啊点的脑袋终于舍得抬起来,他揉揉眼睛,睡意朦胧,有些迷糊地嗯了一声。
到家啦。
樱木不厌其烦地重复了第三遍。
哦。
流川跨下自行车后座,打了个巨大的呵欠。他眨去眼睛里的泪水,看到一脸嫌弃的樱木,道谢的话到了嘴边又转弯。他从樱木身边走过,不轻不重地撞了他一下。本以为樱木会识相地退开,没想到他却迎上来,高大身躯把流川困在路中间。
干嘛?
流川困困地询问。
你……什么时候正式入队?
流川在困顿的脑海里检索一番,有些不确定地说。
下周?
樱木抓狂。
到底是下周几啊,给我一个准确的日期!
下周……三?
这么快?
樱木吐口而出。
流川瞥他一眼。
有什么好惊讶的,这件事你在夏天就知道了吧。
我当然知道啊,臭狐狸在我面前显摆队服。我肯定记得清清楚楚。
你要去多久?
樱木又问。
不知道。
这种事你怎么能不知道啊!
这个要看青年队的训练计划吧,我是离校参加冬季封闭训练。开春的时候还要回湘北报道的。
啊……也就是这个冬天对吧。呼——
樱木松了口气。
流川望他:怕被我落下?
樱木炸毛:谁会被落下啊,等春天的时候本天才要让你刮目相看。
嗯嗯。
流川点头,半是真心半是敷衍。
说到要做到哦。流川说。
那当然。
樱木拍拍胸脯,一副舍我其谁的样子。
那我回了。
流川打算回家,樱木却跟堵墙似的杵在他面前不让。
又干嘛?
流川抬手欲捶他的胸口,被樱木用掌心稳稳接住。他包着流川的拳头,火热的手心很紧很紧地握着。
虽然……虽然只有一个冬天……
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哎呀烦死人了!
樱木烦躁地挠挠后脑。
就是……
就是……那个……
看他支支吾吾的样子,流川深吸了一口气,点评道:白痴。
樱木便像是霜打过的茄子一样蔫了。
到最后你还叫我白痴!臭狐狸!
流川瞪他。你不也喊我臭狐狸,谁让过谁啊。
别这么看我……
樱木捧着流川的侧脸,指腹轻轻擦过他低垂的睫毛。
他轻轻嘶了一声,忽然把脸埋进流川的颈窝。一阵热气拂过颈侧,流川不由得瑟缩。
樱木闷闷的声音顺着血管爬上来。
该死……搞不好我会很想你……
流川浑身一颤,迟来的酒意冲上脸颊,两颊热得发烫。
谁想被白痴念念不忘啊。流川说。
我才不管。樱木蛮不讲理地说
既然我会想你,臭狐狸也得想我。我想你几次,你就要想我几次。这样才公平。
这是哪门子的公平啊。流川腹诽。
我为什么非得想念一个白痴不可?
想归是这么想,他还是任樱木抱着,没有挣开。
流川通过选拔,正式进入青年队,他人虽不在,倒是很讲义气地传了份内部训练方案给樱木。流川一向话不多,更习惯用行动去表达。樱木收到的时候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说起来,虽然平时总是吵吵嚷嚷的,但樱木不得不承认,他和流川之间有一种不言自明的默契,有些事不用说的太清楚,心头微微动摇的一点浅念,懂就是懂了。
论技术他可能比不上流川,但体能绝对胜出流川好几重。既然流川能接受,他应该只会做得更好。说干就干,樱木照着计划按部就班地训练起来。
既要顾着篮球队,还要完成计划表上堪称严酷的训练计划,没过一周,樱木就面带菜色。加上洋平一直絮絮念叨着期末考,樱木困得直打呵欠,还要勉强自己写完当天的作业。他写着写着,字迹就扭曲起来,脑袋砸在臂弯里,眼睛一闭就人事不知。在模糊的意识中,有时他会听到某个人清浅的叹息,那双温柔的手抽走他的作业,换上一个软和的抱枕。那个人的指尖抚过他眼下的青晕,轻得像羽毛抚触,痒痒的,樱木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又坚持了两天,樱木已经累到连话都不想说的地步。无论什么地方,只要一阖眼他就打起呼噜。现下他倒是能体会几分流川的感受。原来他一直把自己逼迫到如此极限的地步。然而两人吵架斗嘴的时候流川还能活力满满,真不知道他的体力都存储到哪个异空间去了。
下周有小考,洋平结束打工后照常去樱木家辅导他功课。路过饮食店的时候他踌躇了一会儿,还是走进去要了一份鳗鱼定食。其实樱木比较喜欢天妇罗一类的,不过,作为运动员的话,还是少吃油炸食品比较好吧。
他到的时候樱木刚结束加训,正在浴室洗澡。洋平换了鞋走进去,检查樱木摊平在桌面的作业。差错率勉勉强强,大概是能应付过去的程度。真是难为他了。洋平想道。他忽然有点后悔没在路上给樱木买点水果。
水声停了,樱木套了件秋衣,头发还湿着,一触到冷空气就喊着好冷好冷。他家里没有吹风机,只能靠自然晾干。洋平用大毛巾包裹住他,尽可能吸收发间的水分。
樱木是单亲家庭,母亲早逝,父亲也因心脏病在几年前过世,他没有其他可依靠的亲人,只依靠生活补贴过活,经济状况一直不好。贫穷本来就是靶子了,何况他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初中校园这个微型的小社会,青少年表露的恶意比成人更加直白纯粹。万幸樱木是个身体天才,打架相当厉害,懂得挥动拳头保护自己。洋平不会责怪他变成了不良少年。自始至终,樱木都没有太多的选择。
或许在外人看来,樱木粗鲁暴躁,自以为是,还恨不讲理。但洋平明白这层尖锐的壳是樱木保护自己的方式。太过敏感的心灵是无法在痛苦中存活下来的,有时他必须迟钝一些。减少对人生意义的思考,如野兽般攫取眼前所能得到的一切,无止境地索要,像冬眠前陷入粮食危机的野熊,为不知何时到来的沉眠疯狂积攒热量。
无论是第一眼好感就匆忙出口的连续50次的告白,还是一时冲动就要加入篮球部的肤浅欲望,说到底是动物性的,统统不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决定,但樱木看似没有耐性,其实顽强又倔强,他从不陷入自艾自怜的情绪,双眼只盯着眼前的目标。待在这样的他身边,洋平会觉得心底有一股动力注入,原本平平无奇的每一天,都因为樱木的带动而呈现出不一般的精彩。
他就像一个漂泊四海的旅人,无意间发现了一颗宝石,于是装进自己的行囊,走进最富庶的王都。他一面为这宝石的华彩着迷,渴望经过雕琢的它能嵌入国王的皇冠,一面又为最终的失去而心神不属,偶尔一闪念,竟是想要永远占为已有。
就是这样一种矛盾的心情。
想着他好,又不甘拱手让人。偏偏这颗宝石始终信赖,对自己的价值一无所觉。被他这么心无旁骛地托付着,所有心计手段都像被施了魔法一样,从想到的时候就被禁止了,完全派不上用场。
我本来可不是这么好心的人啊。洋平想道。
他把樱木的头发擦到八成干,再多就不是人力所能及的程度。樱木甩甩脑袋,像甩毛的狗狗,洋平忍不住伸手梳理他的短发,五指没入发根,顺流而下。
樱木把头歪过去,弥补两人的身高差,方便洋平摸得更省力。他搓搓手,期期艾艾地说。
可以吃吗?
洋平在心里微笑。本来就是带给你的啊。不过他还是做出一副斟酌思考的模样。
樱木凑近了跟他撒娇,快一米九的壮汉亲昵地蹭着他,真让洋平有点招架不住。
洋平抬起手,宣告投降。
吃吧吃吧。
好耶!
樱木接过洋平掰开的筷子,欢快地往嘴里扒饭。
最近你好像一直很累。洋平支着下巴望他。
是啊……
樱木含糊不清地应着。
总觉得又困又饿,怎么吃也吃不饱,觉也睡不够。
真想什么都不管,闭上眼大睡三天。
训练计划能给我看看吗?洋平说。
你说青年队的?我找找。
樱木从书包里翻出作业,里面夹着一张纸。上面是流川的字迹,看得出时间仓促,流川只潦草地记了要点,没考虑工不工整的问题。
洋平大致看了看每天的训练项目,按自己的习惯估算了下要消耗的体能。
花道。
嗯?
樱木停下筷子,腮帮还鼓着一块。他困惑地看着洋平。
最近有好好吃饭吗?洋平问。
有啊。
樱木点头。
就跟平时一样啊。
洋平的指尖在纸上点着,发出哒哒的声响。
这可不行哦。
要多吃一点。
而且……得吃点有营养的东西才好。
嗯唔……
樱木咬着筷子,闪烁其词。
那个……我没钱啦……
洋平笑笑。
我知道。
所以,要花尽可能少的钱,买到能填饱肚子的东西。
樱木皱眉思考,他吃东西从来没考虑过营养不营养的问题,能填饱肚子已经不容易了,他抓住一切机会吃自己喜欢吃的东西。
那种事情……好深奥啊。我完全不在行的。
洋平淡淡一笑,好似胸有成竹。对樱木的一切,他总是了如指掌。
当然知道你不在行了。
那我就来研究看看吧。
听他这么说,樱木差点噎到,他喘匀了气,对洋平说。
洋平你不会变成好好学生了吧,这一点儿都不像你诶。
洋平换了只手托腮,漫不经心地说。
你觉得要怎么做才像我?
樱木思忖,半晌后摇头。
想不出来。
不管洋平做什么,那都是洋平嘛。
只不过是从不良洋平变成好学生洋平了,其实没什么差别的。
说的很好。洋平鼓励地摸摸他的头。
就像花道,也从不良花道变成运动员花道了。
变化是一种好事。
只是……有时候,别走得太快了。
我说洋平,你最近都在看什么书呐?
大楠把作业本往外一推,陷入解题失败的厌烦状态。他在三人中左顾右盼,高宫在偷吃羊羹,野间在打瞌睡,唯一有点样子的是洋平,他低着头,认真地看书,时不时在本子上做些笔记。
大楠好奇心起,他翻了翻洋平桌面摊开的书页,一见到上面密密麻麻的字就开始眼晕。他翻到封面,和高宫一起读出上面加粗的几个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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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快把眼珠子瞪出来,大楠揪住洋平就是一阵猛摇。
你在看什么东西啊洋平,不会是脑子坏掉了吧,是不是被什么女鬼夺舍了啊啊啊啊啊
洋平好不容易才从他的摇晃中脱身,他耸耸肩,做出个小小的无奈表情。
别嚷嚷得这么大声啊。
洋平把书收起来,解释道:这都是我在打工的书店借的,别给弄坏了,我还得赔钱。
他这么一说,大楠和高宫迅速地松手,装模作样抽两张纸,在封面上卖力地擦拭起来。樱木军团的手劲可不是吹的,为了避免进一步的损伤,洋平赶紧叫停。
你看这个干嘛?野间问道。
大楠和高宫也看向他。
是打算自己开伙吗?
洋平点点头:如果自己做饭,更经济点吧。
三人互看一眼,异口同声地对洋平说。
生活费不够的话,可以跟我们借哦。
不是啦。
洋平笑笑。
只是觉得应该给将来做点储蓄。
大学的学费可是一笔高昂的支出。如果拿不到奖学金,我不一定能付得起。
但是洋平你一直有打工,按理说不该缺钱啊?
还是说你都花掉了?
高宫狐疑地看着他。
洋平你不会偷偷学坏去打小钢珠了吧,还是沉迷歌舞伎町的美女姐姐?
洋平拿起书,咚得敲上他脑壳,高宫在连续的敲打下哀嚎连连。
想什么呢?
我每天不都跟你们混在一起,哪有时间去开发那些花钱的副业。
高宫捂着头,躲到大楠身后。
知道啦知道啦。但钱总不可能自己长腿飞走,难不成是你吃饭吃掉了?但能把你吃穷的饭量得是大猩猩了吧。
野间插话进来:这真有可能。樱木他那篮球部,里面的人一个比一个能吃啊,上次大家一起去吃自助。樱木他们差点把老板吃到哭啊。
确实。大楠点点头。
樱木的胃跟无底洞似的,再多的饭都不够他吃的。
连高宫……
他拍了拍高宫圆溜溜的肚子。
……都难以望其项背啊。
樱木军团的评价十分准确,洋平深以为然,点头的动作都不由带上了少许沉痛。
樱木的困倦疲劳主要来自于篮球运动巨额的热量消耗,加上自我加训额外消耗的能量,他摄入的食物不足以提供充分的营养,所以表现出精神不振和疲乏嗜睡的症状。
最近洋平看他训练,樱木的动作和反应似乎都有一些延迟,没有以往那样迅捷,甚至有漏球的情况发生。宫城大喊让他认真点,但连樱木自己都有点搞不清自己的身体状况,这副一直得心应手的身体,忽然变得滞涩难用。
洋平去咨询了保健室的老师,老师说脑细胞的能量供给多依赖糖的供给,如果长期摄入不足,大脑会变得反应迟钝,身体的肌肉也会被消耗,对运动员来说相当不利。
洋平请老师推荐了几本营养学的书,借用自己在书店打工的便利,见缝插针地读了一些。有了大致的了解后,会发现樱木的饮食简直是胡来,成天吃些廉价的垃圾食品,稍贵一点的蔬菜水果,只有偶尔会吃一点。鱼类是优质蛋白,但樱木嫌吃起来麻烦,也很少吃。唯一算是合格的,是奶制品的摄入。湘北的社团都有经费补贴,彩子统一买了牛奶供队员饮用。多亏她考虑周到,樱木能得到足够的优质蛋白和钙质,不然身高可能无法突破一米九的大关。
不过,即使集齐了这么多不利条件,樱木还是稳稳当当地突破190大关。这样说来,他应该基因里就刻着要打篮球的记号,度过漫长的生长期后,成为了一名素质完美的运动员。
既然知道了这件事,洋平无法坐视不理。保健室老师说肌肉是非常珍贵的,但消耗起来却非常快。洋平必须在樱木开始掉肌肉前阻止这种趋势。洋平做过计算,除去自己的生活费和学费储蓄,打工的收入还有一些结余,但这不够负担樱木的饮食。再说了,如果洋平支出太多的话,想必樱木也不会接受,逼急了可能会自己饿肚子,加倍省出钱来还给洋平,与洋平的设想背道而驰。不如用在家开伙的方式,和樱木搭伙吃饭,两个人的生活费加起来,应该能买到不错的东西。而且……
而且……如果将来樱木去了美国,他自己会做饭的话,洋平也会更放心一点。说不定,他还要照顾流川呢。
思维停顿了一瞬,只有一瞬。再多就显得在意了,会被樱木嗅出来。毕竟是天才嘛,总是很敏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