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自弃(1 / 2)
时间:1976
地点:东区
从小,方逮他父亲方正,就总说自己要出远门赚大钱,让他要乖乖听妈妈的话,然后一走就是未知音讯,远远回来一次不是带着满身伤就是满身酒气。
他看过漫天飞舞的纸钞,就在他爸妈吵架的时候,他第一次觉得,钱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值钱。
男人打碎很常见的那种酒瓶,几乎是满脸通红的朝女人大吼,"操,老子在外拼死拼活的,还不是为了帮你解决债务。"
女人一袭红色洋装衣裙,手指甲上擦着最鲜艳的大红指甲油,蔻丹朱颜,其实他母亲确实是个身材修长的美人,就是太瘦了。女人丝毫不在意男人的狂躁,甚至无所谓的说,"反正这孩子我是帮你生了,也算还了你为我做的这些,其他的也就这样吧。你现在都自身难保了,还是多想想怎么逃过警方的追捕吧。我的事,你少管。"
所以,方逮妈妈楚凝几乎是从小就不管他,偶尔给个五块钱就打发了他的纠缠,母子其实冷漠到像陌生人,邻居太太见他浑身脏的要死,还会规劝他母亲给他洗澡,他母亲只会用嫌弃的眼光看着他,只顾着把自己弄的漂漂亮亮光彩夺人的。
其实他妈妈嫌弃他的眼神,比被人指着头骂累赘,还让他难过。
他以前的家,是在商店街角最上层的铁皮顶房,由于是违法加盖出租的,墙上爬满了如墙癌的青苔跟弯曲像小蛇的水迹,楼梯扶手甚至都被雨水渗透的生锈斑驳了,走起路来都有种会吵醒极静尘埃的声响,他每次走上这个楼梯,都觉得自己像是巨人,他得小心翼翼的,否则会惊动起小矮人。
有一晚,有个他妈妈带回家的叔叔给了他钱,出去买吃的。他好不容易吃饱喝足,还买了瓶汽水要给他妈妈,正高高兴兴的走上阶梯时,还没上转角处时,就听到上方传出,有种像是女人诡异的哭喊声
那声音像是婴孩或是猫,又像是他妈妈撕心裂肺的叫喊声,那声音辽阔的,直通他仰望还望不尽的阶梯,像是一阵又一阵扑面而来的林中虫雨,远看神秘,近看恶心。
他就站在三楼半的阶梯上,不敢再往前走上去,因为他很害怕,像野猫一样在哭喊的是自己的妈妈。因为,野猫总是一年有两个时节最容易发情,她们会前脚就踩在地上反覆的踩着,然后翘高臀部,举高尾巴,并将尾巴偏向一边,使劲的浪言疯语,极尽污秽的投其所好。
他曾透过门缝看过,那个女人也是这样子。
可是,他觉得那女人比猫还肮脏,因为公猫不只有一只,前后都有。
所以,至从他懂了,那猫的声音是发生了什么事后,他就不曾在喊她妈妈了。
像是这个所谓的妈妈尊称,在她身上有点违和。
楚凝更像是一个,只把他生下来的陌生女人。
门缝的那一眼,直到他的第二性征开始出现到接触到正常的性教育之前,他都觉得性是污秽的,甚至潜意识反感像他妈妈那种,外表修长高瘦,穿起衣服就像衣架子,但其实瘦到嶙峋见骨,会让人觉得好像为了美丽,连健康都可以不要的女人,也可以心狠的为了任何事不择手段,包含遗弃自己的儿子。
但是撇除这些事以外,其实多数的时间,他都不知道他妈妈去哪了,可就算他从满屋子都是垃圾酒瓶,堆迭满衣服的床上睁开眼,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生理时钟还是会准时的提醒他肚子饿了。
可,人好像会为了活下去,而用尽所有,去为自己寻找一条生路。
就好像不管用什么方法,只要能得到活下去的时间,在饥饿面前就没有尊严,不会有对错。
因此他从小就会因为饥饿而去早市,使劲且耐心的去翻找或是捡拾那些摊贩不要舍弃的烂菜叶,或是切掉的鱼头鱼尾,甚至是因为太丑或是过老而被丢弃的根茎类薯豆,就带回家自己开火,混着小区办事处半年一次送来的救助大米,煮成味道颜色奇怪的杂粥饭,果腹这又挨过一顿一餐的饥饿。
有时的清晨,他也曾意外见到班里同学的家长一边牵着自己孩子的手,给自己的孩子买好吃的,一边斜着眼看着四处跑浑身脏兮兮的他,又转头跟自己的孩子说,千万要好好念书学习,别像他一样不学好,整天混吃等死的,每天就只知道来这早市偷鸡摸狗,这种人以后长大了也一定是个社会败类。
他当时听见,只敢低头走的远远地,手里捡拾的东西却舍不得放,因为他一放,那他今天又得挨饿了。他好像很小就知道,尊严在饥饿面前,不值得一提。
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更是一句用来压制,人与生俱来就有的求生欲望。
只有丧心病狂的人才会用这种话来催眠饿肚子的人,让人宁愿在家乖乖饿死就好,别说话,保持沉默,别反抗。要是因饥饿,而不经意的使人受残致伤了,甚至杀了人,还是会被愤怒的人群大众,判以死刑。
或许他们认为,饿肚子的人应该乖乖的在家等死,或是自己拿根绳默默上吊也就算了,别出来祸害别人。法律至少还会考量犯案动机跟犯事后的态度,来判断量刑。可愤怒群众的愤怒,却是看形势跟激情在愤怒的,而不是凭着理智跟法律在愤怒的,当然更不可能以良善跟换位思考在愤怒。
方逮每天看着清晨朝露到人声鼎沸的早市,他甚至在想,自己的将来,大概也是困在这早市里,如果他能努力存钱或许会成为一个摊贩老板,要是混沌一点可能会成为早市里的哪些搬运工人、卖鱼的杀猪的男人,甚至老了后,就跟那些拾荒老人一样,天天拿着大大的袋子,四处搜罗别人吃剩的,不要的,然后老穷苦病的,就这样过一生,最后,应了算命的说他命途坎坷多舛。
可是,他实在不甘心。
他不甘心,他什么都没做,只是贫穷,只是为了想不挨饿,就被人投以轻视跟厌恶的眼光,甚至被唾弃驱赶。
他有时,甚至会把捡来的馒头,分给早市里的那个说不出话,只能趴在地上,发出呜呜声的乞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