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节(2 / 2)
谈及在温家蛰伏了二十余年的?暗桩,温廷安眉心骤地紧蹙,悄然走近了一步,肃声?道?:“方才潜入酒寮的?时候,我看?到了完颜宗武在和一个人于湖心对弈,同他对弈的?那个人,想?必是暗桩了,我可正巧看?到了那一个暗桩的?脸了,他是——”
正说间?,温廷舜抬眸一怔,凝声?望向了温廷安的?身后,有一道?青灰色的?人影,手?执一柄锋刀,自火光之中急掠而来,悉身透着一股浓郁的?弑气,刀刃直指温廷安。
这人不是旁的?,正是温廷安口中所?提及的?暗桩——长贵。
糅合着滚滚浓尘与?炽热烈火的?夜风劲拂扫至,长贵的?身影愈发迫前而来,温廷舜眸底一黯,后脊处漫上了一份清冷的?寒意。似是觉察到温廷舜朝着她身后的?方向看?了过?去,温廷安剩下的?半截话僵滞在了喉舌之间?,循着他的?视线回眸一望。
她不慎暴露行踪,此刻引来了长贵的?侵袭,衰地是,她没带麻骨散,如?果带了,指不定能?施加在长贵身上,换来一回抽身之机运,
温廷安不欲拖累温廷舜,遂是掠前一步,低声?对他道?:“你轻功比我好,快先走,从东南偏门出去,那处戍守少?些?,你去隧洞找魏耷他们?,他们?还活着,就是在隧洞底下,你快去与?他们?会合!我来拖他一阵子!”
温廷舜说是暴露了身份,可他轻功是很不错的?,今夜不算白来一遭,至少?找到了赵瓒之通敌叛国的?人证与?物证,只?消阮渊陵及时带兵前来扫荡,便能?很快在这一座酒场里发现不少?破绽与?端倪,亦能?达到后发制人之效果,饶是赵瓒之欲要毁掉自己通敌叛国的?罪证,嫁祸予钟伯清或是庞珑,阮渊陵手?上有他私冶火械的?账簿,以及酒坊中的?掌事姑姑等人,人证物证俱在,赵瓒之是毫无抵赖狡黠的?余地的?。
她和温廷舜纵然是困于火殛,可并不算真正陷入绝境之中,讵料,温廷舜听了她一席话后,面容变得寡淡郁冷,不为所?动,丝毫没有兀自离去的?意思。
眼看?那长贵即将持刀逼迫前来,温廷安正欲出手?,但于此千钧一发之际,只?见温廷舜一面护在了温廷安身前,一面震袖沉腕,一抹殷亮的?软剑,如?游蛇一般豁然而出,裹挟着一团烈烈的?风鸣,不偏不倚地阻住了长贵的?刀势,熏鼻腥郁的?空气之中,蓦然撞入了一阵金戈迭鸣的?脆响。
皎洁的?月色,就这般隐没在了幽云背后,但火光益发炽然,橘橙色的?烈火照亮了温廷舜袖袂之外的?那一柄软剑,温廷安顺势抬眸看?了过?去,长夜里的?热风拍打在她雾漉的?发丝之上,软剑的?那一抹飒飒薄影,翩若惊鸿一般,映入了她的?眸瞳之中。
仅一眼,温廷安的?眸心滞了一滞,蓦觉这一柄剑器,竟是有一丝熟稔,她似是在以前哪儿?见到过?。
但目下情势危急,是不容许她多想?,不过?,温廷舜竟是留有后手?,这是温廷安始料未及之事,她一直以为,温廷舜只?是轻功好些?,没料着,他竟是擅用?软剑。
温廷舜淡寂地抬眸,看?着两丈之外的?长贵,他抬指轻蹭了一下剑刃处的?一抹血,眸底纯澈又深邃,他弯了一弯浅弧,道?:“长贵管事,别来无恙。”
长贵没料到,温家二少?爷竟会轻而易举地接住了他的?招数,心底升起了一丝愕怔,在他眼中,温廷舜素来是病弱之躯,纵然同朱常懿习学了长达七日的?鹰眼之术,但怎会在短瞬之间?,功力一下子突飞猛进?
除非,温廷舜一直在扮猪吃老虎。
不过?,比起温廷舜的?武学造诣,更教长贵匪夷所?思地,是他的?造相,温廷舜身上的?衣饰,竟是是一副雍容素雅的?女子装束,再仔细去看?的?话,长贵便是看?出了端倪,一对犀利的?鹰眼定格在了少?年的?身上,上下细致地打量了一番,冷声?哂笑道?:“你便是秋笙?”
他在近些?时日里,陆陆续续地收到了一些?风声?,说是在七日以前,赵瓒之的?鹰犬之一,常娘,她自牙行之中新募了一位伶人,名唤秋笙,秋笙此人,姝色无双,颇有手?腕与?机心,颦笑之间?,便是能?引得无数男儿?郎竞折腰,其中以宋仁训与?孟德繁两位太子爷尤甚,纯粹为博美人一笑,挥斥千金,是丝毫不在话下的?。
有秋笙主舵了竞价会,这武陵玉露竞价便是越来越高,给酒坊带来了极为丰沛的?盈收,很快地,秋笙便是不费吹灰之力,一举跻身为了酒坊新宠,十二位优伶之首。听闻这次竞标会,便是媵王赵瓒之默允常娘带她过?来的?,显然赵瓒之是将这位秋笙视作为自己人。
奈何?,任谁都没想?到,秋笙的?真实身份是个男儿?郎,居然还是温家二少?爷。
长贵不知是该叹服,朱常懿的?易容之术过?于卓绝,还是该震悚于温廷舜面容可塑性?太强。
如?今,长贵是大金谍者的?身份,俱是被温廷安与?温廷舜二人撞破了,这两人的?性?命绝对是留不得的?,一定要永除后患。
甫思及此,长贵在滔天的?火光之中,紧紧执着长剑,以大开大阖之势,朝着温廷舜劲然横劈而去,这一刀是裹挟着浓郁的?弑气,烈火舔过?刃锋,伴随着咆哮般的?风鸣,剑势骇人不已。
温廷安见状,整个人突地提紧了一口气,欲开口让温廷舜避开,温廷舜的?反应显然比她快很多,一掌揽住了她的?肩膊,带着她借一个疾利的?起跃,飞升掠上了通往南偏门的?偏院屋脊,少?年空置的?另一只?手?腕,腕间?缠绕着一柄软剑,此刻剑罡骤起,如?山舞银蛇一般,银茫流转,轻而易举地荡开了长贵的?攻势,直取长贵的?面门!
长贵心中一番惕凛,愕讶于温廷舜的?剑招如?此利落娴熟,显然是个常年的?练家子,但在长贵的?印象之中,温廷舜是过?继在温青松的?膝下承学的?,温青松文武兼修,但单论武学之造诣,尚且根本达不到这等境界,温青松擅用?硬剑,而非软剑,但在同温廷舜过?招之时,他却能?明显觉知到,这个少?年将软剑运用?得炉火纯青。
长贵的?目色,一霎地简淡了几分蔑冷,他方才所?发出的?长剑被那温廷舜的?软剑一阻,虎口竟是被震得有几分发麻,长贵握剑的?手?,遂是紧了一紧,再发凌厉的?杀招。
温廷安面露隐忧,失声?道?:“当心!”
温廷舜薄唇微抿,揽着她肩颈的?掌心紧了一紧,一个漂亮的?侧身,利落地带着她避开长贵的?锋刃,那一柄软剑势若九曲回肠一般,卷刃蓄势待发,照准了方向,一举缠住了长贵的?刀柄,那刃侧是淬了寒毒的?,很快在长贵的?腕口处,磨出了零星细血。
经过?几次过?招,双剑相接之间?,不知为何?,长贵渐渐不敌,他的?喉头亦是涌入了几丝腥血的?气息。
这一刻,他从温廷舜行云流水的?剑势之中,逐渐窥探出了一个人的?缩影。
一个曾经风靡于旧朝十二卫的?人,这样的?一个人,早就随着旧朝山河破灭而倾覆了去,但长贵是见识过?那人的?英冠雄姿的?,此人擅于使软剑,轻功绝佳,以他为首领,其麾下的?十一位玄甲卫,亦是以擅使软剑,而著称于世。玄甲卫是旧朝最强精锐,从未吃过?败仗,颇受晋后主的?器重,但旧朝早亡,这一支威名赫赫的?玄甲卫,亦是散佚于江湖之中。
长贵思及了此事,故而怔神了一瞬,也正是皆这一瞬,给温廷舜寻着了空当,他腕间?软剑伺机而动,在燃炽的?火光笼罩之下,照定长贵身上要害直袭而去,这一刻,长贵压根儿?避闪不及,那执长剑的?骨腕遭了猛袭,他的?虎口本来就痹麻不已,历经了这一遭,他力有不逮,庶几是拿不稳长剑!
他立在一座即将被火势所?吞噬的?偏院屋脊之上,底下传来了崩裂的?断响,他更是无瑕做好筹备,整个人重心失了偏颇,一片浓烟滚滚之中,他朝着火海翻倒而去——
温廷舜觉察到了温廷安的?呼吸轻颤了片刻,他料知到了什么,纵然长贵真真是罪大恶极,但他是牵制赵瓒之的?一枚棋子,作用?至关重要,现在长贵还不能?死,一旦死去了,局势将一边倒向赵瓒之,这对于大理寺极为不利。
温廷舜将温廷安放置在南偏门背后的?墙角底下,对他道?:“在此处我等我,我将长贵带出来。”
南偏门有一道?暗道?,可通抵西苑采石场,距离正院大门都有不短的?距离,若是常娘、钟伯清、云督头等人欲要追缴至此,可能?好耗费不少?时间?,尤其是在火势这般沸盈的?情状之下。
温廷安眸色凝沉,下意识想?要隔着一层袖裾揪住他的?腕子,但觉得于理不合,只?得克制地敛回了手?,看?着他道?:“你务必要注意安危。”
温廷舜原本是要翻墙入内,听至此话,心神掀起了一丝蔚然之意,回望她一眼,眸底掀起了一丝微澜:“好。”
温廷舜语罢,便是不再停留,用?一块蘸湿的?布条蒙住了口鼻,一轮清月自幽云后出现,晦暗的?穹色里渐然有了熹微的?月色,他借着敏锐的?身手?再度翻入了四夷馆,清辉如?练,罩在了他刚换上的?夜行衣上边,不多时,他便是在击溃长贵的?地方寻到了他,他自袖袂之中摸出了一条长带,一举将长贵从火海里捞了出来。
长贵在击落之后,很快被一块坍塌的?楹柱压折了腿,他避之不及,目下的?光景之中,腿肘之上俱是触目惊心的?大片血污,以及那烧焦了的?青衫之下,裸-露出了一片充溢着鳞伤的?皮肤。
见温廷舜将自己从火海里救出,长贵哂然笑了下,抬指擦着唇角处的?污血,不温不凉地审视温廷舜一眼:“二少?爷,你与?滕氏究竟是什么关系?”
问了此话,长贵的?神情掠过?了一丝诡谲之色,“你精谙软剑与?轻功,难不成,你是旧朝中人?”
显然可见, 长贵是在怀疑温廷舜的背景与来?历了。
他口中的旧朝,正是在数十年前倾覆亡殁的大晋,他怀疑温廷舜的身份, 与晋朝皇族余党休戚相关。
沸烫的火裹挟着深浓的烟尘, 席卷在了温廷舜的身后, 少时,身后传出了一阵墙倾戟摧的燃裂之响,熏鼻腥烈的炙烤气息,跌跌撞撞地弥散了在空气之中, 少年的薄唇抿起一丝极浅的弧度,长贵不?是?质疑他身份的第一人,此前, 初入鸢舍时, 阮掌舍阮渊陵亦是试探过他的身份,但他四两拨千斤般的否认了。
而?今, 是?由?长贵问起?了,温廷舜哂然道:“此些招数, 不过是在三舍苑里随手所学罢了。”
云淡风轻地说完,继而?话锋一转,“您构陷我的身份,那我倒想寻您讨教一番, 您蛰伏这般多年, 论其?目的,应当绝不?是?只为了扳倒温家?,这般简单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