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云雨公主在上恨情天太师堕尘(2 / 2)
女帝在宫宴上赐予罗谦当年丢失的玉佩,言称:“侥幸所得,物归原主。”
柱国谢子迁大惊失色,他早已忘记罗珈之事,这时看见罗谦手持家传玉佩,才发觉罗谦是自己的私生子,竟是不管不顾,当堂认亲。
罗谦的年龄,比明林次子谢彦休还大了三个月。
明林被丈夫这样落了脸面,看在罗谦可怜、谢子迁势大,愣是不动如山,一派端庄气度,温言安慰罗谦。
明林的三个儿女,见母亲如此,也纷纷出言安慰,真有几分新春团圆的和乐吉祥。
罗谦看着明林,不由想起自己的母亲,深恨谢子迁不修私德。
凭什么谢子迁可以随意辜负这两个美好的女人,却不受任何惩罚?
罗谦拒绝回到谢家,只愿保留母姓。
谢子迁既觉愧对,又恼他不尊生父,两人屡起口角。
眼见罗谦眼里恨意重燃,女帝隔岸观火,笑而不语。
秋狩时,罗谦派人刺杀谢子迁,马匹受惊,踏断了谢子迁的两条腿。
女帝暗示一番,凶手不曾吐露主使,就死在了牢里。
谢子迁因伤病无奈隐退,将职务权力交由两个儿子继承。
他最愧对的是私生子罗谦,而罗谦却一无所得。
谢子迁提出要教授罗谦军事,罗谦称已有老师,又拒绝了。
明林见状,请罗谦赴宴赏花,谢子迁自然也在宴会上。
明林推着谢子迁的轮椅,去寻罗谦说话,时隔多年,又一次撞破了女帝和罗谦的情事。
明林推开门前,只听屋里罗谦问道:“……王谚真的比我好吗?”
女帝笑道:“谚郎昔年权倾朝野,威风八面,对朕不假辞色。现在却乖巧跪在朕面前,柔情似水,予取予求。闺中之乐,不足为外人道也。”
罗谦哼了一声。
谢子迁沉默不语,明林却不由看向丈夫:王谚和谢子迁素来针锋相对,都是飞扬跋扈的权臣。现在王谚困守后宫,宛然扮了贤妻。而曾经金戈铁马、叱咤风云的丈夫,即使在轮椅上也是腰板挺直,好像随时都要上马出征。
可明林此刻正扶着轮椅,清楚地知道谢子迁没有那么无坚不摧。明林的身子只要往下一压,就能将谢子迁整个儿圈进怀里。
谢子迁不知妻子心思,轻咳了一声,屋里登时沉默。
只听女帝笑道:“舅舅何必客气,请进吧。”旋即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
谢子迁早已不耐烦,闻言推开了门。明林甚至来不及阻拦,就看见门户大开,桌子上的笔墨纸砚掉了一地。
女帝仪容尚整齐,罗谦却是半裸着跪在地上,背上甩了几点新墨,正在狼狈捡起地上衣服。
明林立刻明悟,方才罗谦定然是跪在女帝身下渴求恩露,却被自己夫妻搅了局,这下谢子迁想和罗谦打好关系,可更难了几分。
明林只觉人生中再无比这更尴尬的事情了,没成想谢子迁居然还火上浇油,说罗谦若想入宫,就不要如此自轻自贱,让别人撞见坏了声望。
谢子迁此言倒也无错,可是时机和人物都不对,明林听得直想夺门而出,再不理这些俗事。
罗谦怒极反笑,本想讥讽谢子迁教子无方,谢彦休更不要脸的媚上之事都做过,看了看明林,又把话咽回去,说谢子迁有生没养,负心薄幸,有什么资格教训他。
谢子迁气得脸色发青,说不出话来。
女帝噗嗤一笑,这才让明林的尴尬少了几分。
“舅舅说话也太严厉了,难道和舅妈没有这样的闺房之乐吗?”
明林一听,忽觉轮椅扶手火一样烫手,一下子甩开了。
女帝缓缓踱步走近,拉住明林的手说:“就算舅舅是柱国,也不能不懂情趣呀。”
女帝眼波流转,罗谦关上门,挑衅似的又伏在女帝身前。
“还是说,舅妈不懂要如何调教呢?”女帝握着明林的手,柔声劝慰,“舅妈一双作画的手,多好啊,可莫要辜负了!”
后面的事情,明林已经记不清了。
谢子迁好像挣扎过,也骂过,可是他毕竟不良于行,女帝和罗谦要压制他,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
明林回过神时,谢子迁已经从轮椅上跌了下来,身上征战的伤疤如花枝,旁边画满了粉色的花瓣。
罗谦躺在谢子迁旁边,柳芽绿的长发间,脊背上的墨痕被女帝改画了两只双飞燕,随呼吸轻轻翻飞。
两个人昏睡时,一眼就能看出父子的相似。
明林恍惚记得谢子迁好像也跪在地上挣扎着往外爬,被她抓住肌肉萎缩的小腿和脚踝,硬是拖了回来,用女帝递过来的玉势捣了个软烂,也露出罗谦那样失态的神情。
但是画画……又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呢?
明林记不清楚了,只记得她被女帝拉着坐在一边,洗干净手上的颜料,就像当年明林教长公主绘画一样细致,每根手指都搓得干干净净。
那父子俩还满身狼藉,女帝和明林却已经衣冠整齐、干干净净了。
“舅妈,好玩吗?”
明林看着地上的丈夫,像曾经学画的长公主一样,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舅妈画技这样高明,没有传人岂不可惜?舅舅现在只能在家调养,多么无聊,如何不能再生一个小妹妹呢?王家寻来了好多生子秘方,我看给王谚吃还不如给舅舅吃呢。”女帝揉着明林纤长的手指,轻轻在明林耳边说。
明林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宴会结束,众人恭送女帝。
谢子迁因病不能送驾,明林也神思不属:外甥女长大了,画技高超,明林教不了她,甚至还要向她求教了。若是生个丹青传人……
女帝逝世后,平北军将军罗谦在葬礼上悍然刺杀谢子迁,谢子迁当场重伤垂死。
血溅三尺灵幡,又从罗谦脸上滑落,留下殷红泪痕。
罗谦跪在女帝棺木前,称不愿因弑父伏法,唯愿因女帝灵前出剑九泉听判,自刎而死。
隐忍数十年的爱意恨意,这才为众人所知。
更隐秘的事情,则永远埋没了。
往事烟消云散,明林唏嘘不已,为罗谦举办了葬礼。
罗谦怀恨复仇,谢子迁倒下时,他却连确认仇人是否死亡都忘记了。
情人已死,母仇已报,内心的空虚几乎吞噬了他,他只有死路一条。
罗谦自刎追随女帝,却在昭明一年重生。
他欣喜若狂,不料这一世的荻溪长公主作风清正,浑然不似前世。
公主在集市义诊时,罗谦故意设计了偶遇,公主救治了因乐坊责打而生病的罗谦,却似乎无意情爱,买下罗谦后也不曾调戏。
罗谦在公主府苦心钻研琴艺,投其所好,领悟五音调和的医理。
公主学医时,他就在一旁为公主抚琴,期望公主长命百岁。
小小的公主府恍如世外桃源,仿佛只有他和公主两个人。
罗谦想过向谢子迁低头,去谢家认亲,然后风风光光向公主求婚,但认亲失败后,他也没有离开公主投笔从戎的打算。
他认亲失败后,长公主告诉了他,她同样想弑父的过去。
罗谦没有问长公主为何能堪破爱恨,她孤高悠远的琴音已经告诉了他一切。
罗谦还是看不破,却希望有朝一日能看破,因为长公主的琴音那样美,她一定是对的。
曾经他梦寐以求的是金戈铁马、封狼居胥,现在只希望常伴公主身侧,为公主抚弦。
时光在公主府凝滞了,公主日复一日为万民开医方,而罗谦年复一年为公主抚琴。
昭明十七年,十二月三十一日。
长公主乘鸾驾巡城,罗谦始终抱琴跟在后面,以乐声相合。
此世,他和公主自始至终没有鱼水之欢,却如高山流水遇知音,在琴声中读懂了彼此的内心。
长公主决意离去,而罗谦无能为力。
不管是将军还是琴师,他都无能为力。
长公主登仙后,府内众人皆领钱散去,只有公主面首詹敬仁和琴师罗谦,发愿侍奉公主神像,终生不娶。
柱国谢子迁夫妇陪同太后祭奠长公主时,琴师罗谦在一旁鼓琴,曲调哀婉,技艺高绝,催人泪下。
太后哭毕,要赏琴师,泪眼朦胧一瞥,先吃了一惊:琴师的样貌竟然和柱国谢子迁年轻时一模一样。
琴师罗谦对意图询问身世的柱国谢子迁敷衍以对。
公主面首詹敬仁在一侧为公主遗像酹酒,细细打量罗谦无意回归谢家复仇,这才放下心,把公主赠送的毒药放回袖里。
罗谦自有傲骨,最终却为风月折腰,放弃仇恨,枯守长公主遗容,终身未娶。
半生倏忽,罗谦费尽心血,整理公主乐谱一百三十首,其中相和曲二十九首,尽数传于清音坊弟子,终不负知音之情,史称一代琴宗。
这正是:
好甥女教妻驯夫,真表兄折腰风月。
詹敬仁是清音坊的歌者,也是品酒大家的弟子,不过,再怎么说也就是个贱籍的乐户罢了。
长公主想拜品酒大师学习,发现那人已有心动的未婚女子。长公主既懒得插足他人,又厌恶争风吃醋的麻烦,于是退而求其次,登门拜访詹敬仁。
詹敬仁正在生病,但长公主是贵客,清音坊派人传话,他也只能强撑着涂脂抹粉,从病榻上爬起来招待。
长公主一见他的脸色,就知道他病了,花了钱却没有听他的曲子,而是开了药,又为他施针,果然药到病除。
歌者地位卑贱,和长公主实属云泥之别。
长公主如此善待,深恩难报。
而长公主言谈举止,一派潇洒风度,更是让他怦然心动。
他尽心竭力教长公主品酒,每旬与公主教学相长,日久天长,他按捺不住内心爱慕,主动为长公主唱了一首《蒹葭》
长公主似乎不解风情。
詹敬仁鼓起勇气,主动开口请求,当了长公主的面首。
玉碗盛来琥珀光,葡萄美酒夜光杯……
长公主不喜奢靡,为了学品酒从太后那里取了酒和酒具,也不过每旬课上享用。
詹敬仁每旬教长公主品酒,长公主微醺时,会借酒意从他唇间抿最后一口。
每旬的这一天,对詹敬仁来说都是恩赐。
长公主着衣清素,手捧玉杯时,如捧莲瓣,詹敬仁怔怔看着,几乎忘了倒酒。
“詹郎?”
詹敬仁回神,美酒当前,他却只为公主心醉,他心底轻轻叹息,这叹息也像酒一样微辛。
他羞愧一笑,捧出一双镯子,奉给长公主,又扯开话题说道:“公主,玉露酒倾倒时,有泡沫如珠如露,当用琉璃杯饮,才得其中之妙。”
他不说这镯子有什么意义,情愿长公主把它当成一件新奇的小玩意儿。但长公主知道这是他家传的镯子,于是戴在腕上。
这是一对儿琉璃镯,不像水晶那样澄澈,但绿如春水,似藻荇交横。
府中没有琉璃杯,詹敬仁早有预料,从师父那里借了一套,为公主斟酒。
长公主用那双戴在镯子的手,捧起玉杯一样捧起詹敬仁的脸。
詹敬仁一瞬间不敢看她,低眸敛目,带着点羞怯。
爱上长公主的时候,他没有送镯子。
成为面首的时候,他没有送镯子。
一个平平无奇的午后,他突然发现自己早已情根深种,在爱面前俯首称臣,将最后也是最珍贵的家产奉献给长公主,即使他的全部对长公主来说,不过沧海一粟。
长公主慢慢拨开他遮住一边眼睛的刘海,凝望着他的眼睛。
那双翡翠色的眼睛望过来,像小鹿望着猎人,静静地等待死,或者生。
“你的眼睛,和中书令王携之的眼睛都是翡翠色的。”长公主忽然发现了这一点,“卞陵公王谚的头发是玫瑰紫,你的浅一点,像雪青。”
詹敬仁的心坠下去。
他知道王家,知道那是他永远配不上的家世,是可以堂堂正正爱慕长公主的家世。
“不过,你更好看。”长公主说,“王家也喜欢品酒。你,如果不是歌者或者面首,一定比他们受欢迎得多。”
詹敬仁的手抖了一下,酒从杯中倾落,露水一样坠到地上。
睫毛上沾了泪水,挂在碧绿色的瞳子前,像起雾的深林。
长公主从他颤抖的指间接过酒杯,饮了一口,又去吻詹敬仁。
清冽的酒从唇间渡到唇间,也变得藕断丝连一样缠绵。
詹敬仁全然敞开了自己,像献祭的羔羊一样,把赤裸的躯体摆放在长公主的面前。
长公主借着酒意宠幸,于是他的筋骨皮肉尽数染上了醉意。
剩下的玉露酒,长公主送给了詹敬仁:“酒不过自娱娱人之物,若只有权贵得享,多可惜啊!”
一醉经年。
昭明十七年二十九日,最后一节课。
长公主在二人对饮时,对詹敬仁说了罗谦的问题,詹敬仁很是赞同。
长公主最后说:“罗谦如果要回谢家,你就把这个,放在他的酒里。”
詹敬仁知道那是毒药,他不关心原因,他愿意为了长公主做任何事。
长公主登仙后,罗谦无回谢家之意,詹敬仁完成了最后的任务。
朱雀桥边,伊人已逝,荻花萧萧。
詹敬仁坐在桥上喝酒,一直一直,喝到从桥上掉下去,噗通沉进水里。
咕噜噜的一串泡泡浮起,玉露一样。
目光所及,只有水中淤泥藻荇,和水面上垂首的荻花。
他在水里伸手去碰,荻花似乎遥不可及,吐出的气泡碰到手就碎了。
路过的渔民把他捞上来,詹敬仁湿淋淋地一个人走回公主府,大病一场。
余生枯守,一如朽木。
昭明一年一月一日,詹敬仁重生。
再活一世,他无意功名利禄,只求再陪在长公主身边。
这一世长公主成名更早,和前世大不相同。詹敬仁一心挂念,时时留意,又何必靠眼睛才能分辨。
长公主参加的讲经会,羽都每每倾城出动,都来听长公主与高僧论道。
长公主之神异与才干,往往使举座皆惊。
羽都人纷纷以花果,以美玉,以金银,以种种美好之物敬奉。
詹敬仁捧着卖唱数月换来的玉露酒,在长公主滔滔不绝的论道后,忐忑不安地跪在长公主身边,奉上琉璃杯解渴。
在长公主身侧,世家子同样奉上名酒,那酒更珍贵、更清冽。
詹敬仁的酒再好,也不过是凡品。
就算他竭尽全力,他能找到的最好的酒,也配不上长公主。
浓烈的酒香里,詹敬仁跪伏在地,几乎哭出声来。
长公主垂眸,微微一笑,接过了詹敬仁的酒杯。
世家子不服,怒视詹敬仁。
长公主悠然说道:“富贵之家,自有甘泉,泉香酒洌,赠送的是九牛一毛。贫者之家,共享苦井,水涩酒甜,赠送的是虔敬诚心。”
詹敬仁含泪望向公主,公主依旧温柔,却如隔云端,相望不相及。
“一箪食一瓢饮,不改其乐。渴时有水润喉足以,家有余财,请为己身,不必馈我。”长公主是对詹敬仁说的,也是对所有人说的。
詹敬仁接过长公主递过来的杯子,杯中仍有半盏残酒,杯底犹自冒着气泡,浮动如玉露。
她只喝了一口,如此而已。
长公主是世外仙,詹敬仁早就知道了。
他静静跟老师学品酒,刻苦求教,直到师父叹息他的才能,再也无法指导。
詹敬仁出师后,长公主也已经开府,他再次请求追随长公主。
长公主轻轻叹了口气。
“你对酒如此了解,举世罕见。虽然当不了什么朝廷大员,若得本宫举荐,成为一方父母官,却是手到擒来。何必舍本逐末,以色侍人呢?”
詹敬仁明白,他都明白。
贱籍和权贵的区别,飞黄腾达的机会,他都明白。
可是……
长公主留在人世的时间,也不过电光一瞬啊!
“奴只想侍奉公主,直到公主……抛弃奴为止。”
也许他依然醉在那年,始终未醒。
也许他抛弃一切,只想为了求证,曾留在追忆里的温柔过去。
他得到过长公主的怜惜,有过刻骨铭心的爱情。
温柔地爱着他的长公主,不是他漫长余生里追忆的幻影。
羽都供奉长公主者甚多。
而长公主在讲经会上,只饮詹敬仁奉上的酒。
最普通、最便宜的,羽都人人都能喝的浊酒。
只有詹敬仁能化腐朽为神奇,将劣酒处理为入口温润的良酒。
昭明十七年十二月三十一日,长公主在朱雀桥告别众人。
水边是羽都庶民权贵,面前是挚爱亲朋,詹敬仁跪在公主脚边,请求将毕生所酿最好的酒奉给公主。
长公主饮了一口,微微一笑,说:“人生如电光幻影,倏忽而已。爱憎离合,酒色财气,何必执迷?须臾浮生,能得母亲溺爱,诸君敬爱,何其有幸。诸君勿忧勿悲勿惧,我今乘风归去,虽在琼楼玉宇,此心与君同一。”
大雪纷纷扬扬,苍茫落下。
杯盏落地,玉露迸溅。
到最后,她也不过饮了一口而已。
巨大的悲痛里,詹敬仁悬着的心忽然轻松起来。
长公主是世外仙,詹敬仁是足下尘。
可是长公主看见了他,两世都看见了他。
凝望月光的人,在月光眼里,是否一样洁净无瑕?
爱慕素净如月的公主,是一件美丽的事。
在她美丽的眼中,他好像也变得美丽起来。
太后任命詹敬仁为酒待诏。
詹敬仁之酒,就此名扬天下。
传闻,詹敬仁好用荻花滤酒,而长公主甚爱之。于是羽都皆效仿,堂前屋后,河流水道,遍种荻花。
歌者的一生,都在唱那一曲《蒹葭》。
荻花并非蒹葭,于是君子梦寐思服的淑女,永远在水一方,不可求,求不得,相思如歌,掠水而过。
这正是:
歌蒹葭梦寐思服,醉两世电光幻影。
长公主在母后和羽都的爱意中辞世,获得久违的安然。
她玩够了男欢女爱,只想登基后肃清朝局,再造乾坤。
经前世试验后,长公主欲神道设教,笼络人心。
昭明一年一月一日,长公主昏睡不醒,太后谢曼在一旁照顾,柱国夫人明林前来看望。长公主忽然坐起,对明林道:“姽婳仙子几时到访,也来笑我下界后出师未捷,先服毒药吗?”
太后和明林相顾愕然,长公主这才装作如梦初醒,说道:“我刚才恍惚了,舅妈别放在心上。”
羽都众人多向佛,对这种奇闻异事虽半信半疑,也扩散得飞快。
长公主苏醒之后,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文武之道无一不妙。
一日之间,脱胎换骨至此,除了神仙之事,又有什么解释?
后来长公主屡屡预知他人生老病死,又能妙手回春救人危难,其中广为人知的是这样一个故事:
卞陵公王谚之妻、谷原大长公主苍楚楚病重垂危。长公主乘白马登门看望。
王漠与长公主交好,遂求公主救命。
公主沉吟,说生死自有定数,儿孙纯孝也只能延缓数日。
王漠苦求不止。
长公主遂请众人退避,与谷原大长公主独处静室。
太师王谚不信长公主真有神通,在窗外窥见长公主焚药燃香,念念有词,如招待宾客。室内并无第三人,却有桌椅自移,茶水自倾,并种种异响。王谚悚然,不敢再看。
等长公主走出静室,谷原大长公主病已痊愈。王家连声感谢。
长公主道:“适才有生人窥探,阴间客大为恼怒,本欲惩戒,本宫好生宽慰,才解此难。然谷原大长公主不出七日,必要归去,尔等既不听我言,届时自行留意,莫被风邪所侵。”
王家上下震恐,送公主金银玉器、名茶医术等等礼物请罪,又筹巨资托长公主禳谢。
后谷原大长公主病故,家中果有数人生病,侥幸未死,皆以为长公主之功。
其实众看官应该明白,长公主以此道钓鱼,当然是愿者上钩。
王家和高僧走得极近,显然笃信神鬼之说。长公主的医术足以悬壶济世,而她凭绝世武功,以丝线迅速牵拉桌椅茶具等等,如街头艺人变幻魔术,小菜一碟。王家素来不习武功,看不穿这一步,上当受骗理所当然。而家人去世本来悲伤,又被长公主恐吓,不生病才奇怪。
政敌王家都拜服公主神异,勋贵们更对长公主深信不疑。
长公主又在讲经会上与高僧辩经,高僧蒙伯玉甚至当场为长公主折服,转修老庄。
平民百姓更是敬奉公主容像,日夜祷诵不止。
羽都信众有席卷之势,长公主将其中德才兼备者调至外地,打探地方虚实。
只待时机成熟,长公主就能重掌大权。
前世长公主巡城时,就看见有一人覆银面具,风姿卓然,望之出众。长公主欲将他网入朝中,今生遣人寻访,方知其人乃是从开国时活到现在的国师昆巽止,于是刻意结交。
昆巽止素来不信神仙事,但长公主想要交好什么人,从来没有失手过。
二人慢慢熟悉起来,关系渐好。
某日,国师扔给长公主一块碧晶石。
碧晶美丽奇异,望之不似凡物。
长公主不解何物,国师笑而不语。
长公主说,她无意长生不老,如果是这种东西就请收回。
国师见多了来求长生的凡夫俗子,却是第一次见有人自称谪仙又不求长生。
长公主说:“天下万民望明君,如久旱望甘霖。我称不上仁义,只是希望在朝中推行我的法度。如此一来,长生不老就是我的敌人。因为我一向喜新厌旧,长生以后,对天下万民的爱就会随时间抹去,而我又不肯放弃权力,最后只会违背初心,以天下为玩物,变成一个永生的顽童,一具活着的腐尸。”
国师望着长公主不语。
长公主是昆巽止此生见过最通透的人。他不认为她真的是仙人,她也从来不在他面前装模作样,但是说出这种话的人,也许比长生不老的他更接近仙人的定义。
昆巽止还是没说碧晶是什么,只说,既然公主胸有大志,此物可助你一臂之力。
长公主知道国师一片好心,但不老药给她最大的教训就是,天理不以人意转移。坏心能办好事,好心未必不能办坏事。
于是她以感谢为名,请国师在天香楼吃饭。
一桌好菜,是长公主出巨资购得珍稀食材,高薪请天香楼老板和自己通力合作,费劲心思做出来的。
人力物力都是千金难得,再不可能有第二回。
国师活的年岁久了,可这样的好东西还是第一次见。
长公主说,告诉她碧晶的作用,她才准国师动筷。
国师本来并不坚持保密,但是看长公主如此执着真相,难得起了逗弄之心:“我如果执意不肯说呢?”
长公主和国师一向君子之交,闻言玩笑说:“那你就只能当这些好菜的餐碟了!”
国师久不与人交流,更别说男女之事,对这种风流一无所知,听了这玩笑,还要追问。
长公主略觉失言,但她对昆巽止一向无所顾忌,只说算了算了,让昆巽止自己动筷。
长公主不肯说,昆巽止更好奇。
他不喜俗事,鲜少刨根问底,但长公主一直在他面前畅所欲言,连登基的大事都说过了,他想不到还有什么让她不愿说出口。
长公主无奈地看着他,说:“玉体横陈,秀色可餐,欢场游戏而已。国师虽美,却不如我这一桌子好菜可口。莫要辜负这良辰美景,动筷吧!”
昆巽止解开迷惑,高高兴兴吃到半饱,开口道:“我吃过这样的美食,以后肯定魂绕梦牵,再也忘不了你了。可我如果执意不想说,肯定不会开口。情欲之事,难道能比这些美食更蛊惑人心吗?”
长公主争强好胜之心顿起:“羽都之中,若论厨艺,我和天香楼余川不相上下。可若论男女之事,我敢夸口天下第一。”
昆巽止或许不信,也有可能是他早已喜欢长公主,总之,他指了指残羹冷炙说:“若长公主有意,我也未必不能做这个餐碟。”
长公主是从心所欲的个性,当即就让昆巽止脱衣服,自己则去拴紧门锁。
昆巽止慢悠悠脱着,长公主也慢悠悠看着。
脱到最后,昆巽止只剩下脸上的面具。
长公主问:“你一定要戴这个面具吗?”
倒不是不好看,只是面具遮住了他的眼睛,长公主不容易观察他的反应。
昆巽止坚持如此。
长公主指了指一旁的小圆桌,昆巽止就乖乖躺在了上面。
桌子有点小,昆巽止的小腿悬在空中,有些滑稽。
长公主从盘里捡了几个切花,在指间欣赏了一会儿自己的刀工,才放在昆巽止身上。
昆巽止武功高超,一受冷,小腹情不自禁绷紧,肌肉贲起,让长公主想起很久以前故乡的大理石雕塑。
长公主把雪一样洁白的长发拢在手里,静静抚摸了一会儿,才把绸缎一样的白发放下,散在昆巽止胸前。
“以人为碟,最上等是清纯处子,容貌姣好,皮肤光润白皙,身材匀称,这一等名叫净玉白瓷。现在看,国师倒是符合大半标准。”长公主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她知道昆巽止不去清音坊,不知道这些事情的真伪。
昆巽止本来只是玩笑,没想到骑虎难下。长公主凝视他时,虽在夸奖,却真如对瓷盘一样,不带半点感情。
昆巽止想到这里,又羞又窘,微微酸涩长公主阅尽千帆,可一种涌动的热情却好像在慢慢升起。
昆巽止白皙的皮肉上还留着几道肉粉色的伤疤,长公主慢慢抚摸过去,柔声道:“可惜白璧微瑕,若有丹青妙笔,画作一树繁花,就漂亮多了。”
“……”昆巽止暗自庆幸,天香楼里服务再周到,也不会在包间放这种东西。
长公主很耐心地把花瓶里的玫瑰枝削去尖刺,很随意地抓起了昆巽止的阴茎揉弄。
那物本来也算是硕大,在长公主手里好像一团玩宠,几乎是谄媚地抖动着硬起来,长公主两手轻拢,自上而下时捻时揉。
昆巽止再怎么仙风道骨,现在也已经喘了起来。
高潮将近,长公主忽然把调好的酒倾倒在昆巽止身上,把那枝玫瑰插了进去。
昆巽止的眼睛里一瞬间就溢满了泪水。
甘美的疼痛隔在面具之后,长公主看不见。
淡粉色的生鱼脍像花瓣一样,散在昆巽止的胸前,长公主扶着他的腰,慢慢调整摆盘。
昆巽止的心跳在长公主靠近后变快了。他是第一次被人这样玩弄,渐渐得了趣味后,不由期待。
香气馥郁的花露滴在身上,长公主说:“没带工具,只好因地制宜,若有什么不适,你及时告诉我。”
语气温柔款款,却是居高临下的通知。
茶壶探进谷道时,昆巽止猝不及防。
他钓过那么多年鱼,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像鱼一样腾地弹起来。
更没想到,长公主的武力和他不相上下,眼疾手快把他又按在桌子上。
他半跪在圆桌上,长公主还抱着他的肩,两个人同时看着掉在地上的鱼脍和碎瓷。
“……你。”
“公主……”
自觉理亏的昆巽止,一任长公主玩弄。
“碟子做不成,别的总行吧。”长公主一踢昆巽止,让他跪到了地上。
长公主坐在桌子上,坦坦荡荡把衣裙掀开。
这时昆巽止只戴了一张面具,长公主只露出两条长腿。
昆巽止低下头,从长公主的小腿一路吻上去,最后伏在长公主腿间,品尝美食一样,轻轻舔着艳红的珠贝。
长公主一手搭在他肩上,小腿自在摆动,一双绣鞋踩在他勃起的阴茎上,时重时轻,指挥他的节奏。
蕊含露,花吐珠,长公主把裙子放下来。
酒楼里没有其他清洁之物,长公主自从有了面首,已经很久不自己动手了,不然昆巽止晚上也别想吃饭。
就此匆匆结束,两人颇有几分意犹未尽。
长公主盘算着,改日让婢女帮忙料理。
“青鸾碧晶,是在皇帝身上开启青鸾血脉的东西……”昆巽止抿了抿唇,扶着桌沿慢慢站起来,把跪麻的腿抬起来活动,“青鸾血脉可克制一切神异,是统治法理的证明。”
昆巽止的时间是不知尽头的线。
长公主的时间是循环往复的圆。
遇见昆巽止,长公主才意识到自己身上就有打破循环的机会。
长公主握着那碧晶打量,阳光下美丽非常。
她离登基只有一步之遥。
只要她登基,血脉觉醒后就再也不被时间拘束,她可以用完整的一生从容享用这天下。
这天下都将是她的玩物。
只要她登基……
“……感君厚谊,”长公主将碧晶交还,“但现在还不需要。”
昆巽止愕然。
“我要这乾坤翻覆,重立法度。”长公主说,“就不能这样结束。”
“……?”
“我,我们,还有很多很多时间……”
长公主的秘密已经压在心里太久,终于能长舒一口气了。
长公主推开窗户,南风回旋,扑面和煦。
远方层峦叠嶂,山林青翠,晴光正好。
这正是:
天香玉体盛珍馐,国师低首现晴光
众位应知,长公主素来以玩弄男人娱乐身心,可为何这几世却鲜少风月?
长公主前几世忙于实务,只是略玩了几个面首情人解馋。这一世虽然看中国师,却因为昆巽止武功高超,不能用强。
唇舌之欢,又如何满足口腹之欲?
昆巽止不愿雌伏,长公主也不急强迫。
等昆巽止无意点明轮回终结之症结,长公主登时一番心思全放在了天下上,更是故意不再找昆巽止,以观察国师能否为她所操控。
昆巽止独自活了那么久,长公主虽若即若离,他也自得其乐,毫不寂寞。
长公主不觉气馁,一边借百姓权贵调查青鸾各地人口田地种种虚实,一边又在空闲时若无其事和昆巽止继续钓鱼聊天。
国师昆巽止本是青鸾皇朝开国将领,不知何故一直长生不死,活到今天。
长公主旁敲侧击,先是问昆巽止开国之事。
昆巽止说:“时间太久,我早就记不清了。”
长公主想:故人已去,又无新朋,看来他对青鸾并没有那么在意。
长公主又问昆巽止奇术。
“我听说为将要懂天文地理,地风水火。国师既然当过将军,那会风角之术吗?”
昆巽止笑道:“公主年纪轻轻,还是少学些迷信的东西吧!”
长公主此世正是靠神鬼之事聚拢民心,昆巽止此言虽是说笑,却也踩中了她的痛脚。
长公主并不在意,想道:昆巽止自己虽不明白不死的原因,却见多了坑蒙拐骗的神棍,我玩弄人心、预知后事,在一般人看来神奇,却不足以让他相信。
长公主与昆巽止交往,本来是为了交好一个水平优异的臣子,顺便尝一下仙风道骨的滋味。但昆巽止油盐不进,遗世独立,又是长公主棋局上不可缺少的一部分,终于使长公主下定决心。
“国师不迷从俗信,这很好。不过,我与国师打一个赌吧!”长公主微笑指向水上那座桥,“我会在那座桥上羽化,回到琼楼玉宇中,不知世事。直到国师离开尘世,我会再来见你。那时,请国师不要忘了青鸾的一切,原原本本说给我听。”
昆巽止第一次露出惊异的表情。
昭明十七年十二月三十一日,长公主在朱雀桥登仙。
羽都庶民权贵,公主挚爱亲朋皆在人群之中。
只有昆巽止,独自远远站在楼上,从窗户里往下看,白衣素服的公主坐在桥栏上。
大雪苍茫落下,长公主最后朝昆巽止的方向笑了笑,闭目而逝。
后来昆巽止去问长公主的面首詹敬仁,长公主最后说了什么。
詹敬仁已经不知重复过多少遍,如今也习以为常地重复着:“公主说……我今乘风归去,虽在琼楼玉宇,此心与君同一。”
詹敬仁认为这是公主对所有人说的。
昆巽止知道,这遗言是留给他的。
她说会见他最后一面。
可他那时,竟然没有去见她。
昆巽止恨上了无知的自己。
后来天下几度纷争,羽都易主那天,也是十二月三十一日。
细雪零落,洒在昆巽止的白衣上,几乎看不出痕迹。
白衣如雪,恍惚间昆巽止想起长公主离去之时。
已经过去那么久,昆巽止依然记得那天大雪纷飞,果然是再也忘不了她了。
冬天的月亮升起得早,弯钩一样挂在天上,看不见里面有天宫还是神仙。
昆巽止依旧不信鬼神,此时却相信,这是长公主来见他了。
青鸾覆灭,昆巽止无疾而终。
昭明一年一月一日,长公主重生。
昆巽止在时空的扭曲里恢复了前世的记忆。
恢复记忆的昆巽止满腹猜想,倒也没忘了去钦天监点卯。
年幼的长公主翻墙出宫,就坐在钦天监的桌子上。
昆巽止惊喜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长公主把前尘香放回衣袖,已经用不到那个了。
她笑眯眯地说:“国师,按照约定,我来见你了。”
“公主……”昆巽止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了,半晌,慨叹一声,“那天的雪真大……”
长公主笑而不语。
昆巽止要遗世独立,那就让他爱上一个俗世中人。
昆巽止对青鸾并无挂念,那就让他挂念青鸾的女帝。
昆巽止重逢时才只说了一句话,长公主已然明白,这一次,他不可能拒绝她。
“没关系,我在这里呢,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很多很多时间……”长公主轻轻说。
我会告诉你我的过去,所以,把你知道的未来,全都告诉我吧!
年幼的少女温柔地安慰着年长的国师。
她关心昆巽止的神情绝非作伪,但她更关心的还是青鸾,是她的天下。
长公主此世追求者甚多,她也来者不拒。
昆巽止心生嫉妒时,难免怀念前世身边清净的长公主。
长公主抿唇一笑:“国师说,神仙之说愚人愚己,酿成后世种种悲剧,我当然不能重蹈覆辙。”
长公主轻轻把新买的发冠戴在昆巽止头上,又说:“我辗转几世,国师流连数年,皆被时间所弃。既然是同病相怜的知己,我当然要尊之敬之,不能随心所欲。那些俗世之人,不过是我游戏而已,又怎么比得上我们情意深重呢?”
昆巽止沉默了一会儿,说:“……你给谢彦休也买过发冠吧?”
长公主笑道:“对啊,羽都权贵一贯沾亲带故。谢子迁,谢述,谢彦休,谢寒,明正藻,明彦昭,郑同泰,萧文彦,王谚,王携之,王希达,王漠……我给他们都买过。”
“……”昆巽止沉默不语。
“不过,你的这个是我亲手挑的。”
长公主说这话的时候,就好像其他人都是客套应酬一样。
可是昆巽止知道不是。
“……”
他甚至知道为什么长公主不和他一起赏月,因为长公主要他雌伏,而他习惯了闲云野鹤,看惯了父母妻儿兄弟姐妹反目成仇……不愿生育孽债。
长公主不会告诉他,她目前不能让人有孕。
她就是要让昆巽止心甘情愿低头,而不是她步步退让。
“我和表哥血缘太近,生子有碍。不过我需要一个能力出众的皇后,羽都权贵又多半和我沾亲带故,想挑门合适的婚姻,真不容易呢。”
昆巽止知道长公主在暗示什么,可他不愿回复,淡然岔开话题。
长公主流连花丛,也没耽误玩弄权势,后来在万众簇拥下登基。
昆巽止一直留着那枚碧晶,女帝没要,他也就没给。
女帝登基后急行变法,各地渐有怨言。
朝政之事,昆巽止只充耳不闻,一心在河边垂钓。
女帝某日忙里偷闲,在河边看昆巽止钓鱼。
两人静默不语,只有水声潺潺。
“……陛下很久没来了。”昆巽止状似淡然。
“国事冗杂。”女帝叹了口气,“贤内助难求。”
昆巽止听说了。羽都权贵为皇后之位几番争斗,连河边渔民都能说上几句。
“……”昆巽止并不想入宫和这些人纠缠,只好默然不语。
女帝故意问:“开国的时候,这些世家也这样烦人吗?”
“我已经忘记了。”
“开国到现在才几年啊?”
“陛下轮回又有几年呢?”
“……我一时记不得了,总归是十七的倍数,算一算也差不太多。有用的记忆我还记得,没用的倒是全忘了。”
“比如说?”
“有用的东西,比如说天灾人祸,君子六艺,琴棋书画说学逗唱,哈哈,开玩笑的。”
“陛下钓鱼的本事倒确实见长。”昆巽止看了看连鱼竿都懒得拿来的女帝,想起长公主曾经满载而归的过去,酸溜溜地说。
长公主抿唇一笑:“退而结网很累,临渊羡鱼也是一种乐趣……有些事没用了,是该忘记的。”
“嗯,忘记并不是坏事。”
“是啊……所以你也忘记吧,就像我忘记可有可无的情人一样,忘记我吧。”
“……陛下,何出此言?”
“我希望你活下来,在我重生后,告诉我新政施行得如何。不过,一直无聊地活着,等着可能和我见面的那一天,重复再重复,肯定不快乐吧。”女帝以退为进,对她珍贵的同类展示一点同病相怜的爱意。
昆巽止一瞬间想到的不是前世孤寂余生,而是念念不忘的那桌美味佳肴。
他轻咳一声,说:“长生之事,我已经习惯了,也算不上不快乐。”
鱼要上钩了,女帝开门见山:“那么,国师是愿意从时空下游观察青鸾皇朝,助我改革了?”
昆巽止沉默了许久,十七年的爱,能否敌过数百年的孤寂?
他看向女帝,女帝和他一样,迫不得已卷入长生不老,最后却心甘情愿甚至是在利用这轮回。为什么她如此从容?
“我小的时候,听过王子和燕子的故事。”女帝开始收线,“一生无忧无虑的王子,死后变成雕像,和他的朋友燕子看尽世事无常,于是拜托燕子将自身宝石金箔全部施舍穷人。”
“我就像那个王子。一丛深色花,十户中人赋……一金是一户一年的收入,可我挥金如土,毫不在意。没有人告诉我这些代表什么,我快快乐乐地享受着民脂民膏,用之如泥沙。不少御史弹劾我铺张浪费,母后和皇帝全部压下了。我以为这些御史别有用心,后来才发现,很多人只是刚正不阿而已。”长公主倚栏追忆,“他们明知道不能处罚我,可他们不能不说。御史台是权贵攻讦之所,虽有直臣,却不受重用。”
“后来我去了集市,去了寻常百姓家,才知道我一生中的这些快乐,尽数是建在痛苦上的。”长公主叹了口气。
“我为百姓医治,施粥,不过是把九牛一毛拿出来和众人分享,他们却因此爱我、追随我,像我的母亲一样,哭着求我留在这世上。受人深恩厚爱,如何能不报答?”
长公主说她受人供养,其实国师的悠闲,也正是建立在月月点卯拿到的俸禄上。
长公主又说:“国师不喜欢我招摇撞骗,可我要那些权贵恤下安民,他们百般推诿,只有以行善积德、长生不老引诱,他们才肯出力。”
她既是在讥讽权贵,也是在拷问昆巽止。
“我知道,国师看惯了世态炎凉,羽都波谲云诡,国师不愿同流合污,超然物外才能独善其身。沧浪之水虽浊,犹可以濯足。”女帝柔声说道,不带一点攻击性。
“我不自量力,一定要试试澄清寰宇。天下无不亡之国,我也无心让青鸾国祚绵延千年,只希望天下万民能有片瓦栖身,如此,百死无悔。”
昆巽止是开国将领,征战沙场时如何没有一腔豪情?只是羽都的阴谋诡计早已让他厌倦,宁可避居不问世事,也不想看众人汲汲营营。眼下女帝一番话,字字句句不提让他出山,可他虽不愿为功名利禄效命,不过受百年孤独,又有何惧?
昆巽止答应了女帝的请求。
女帝开科举,大索貌阅,丈量天下土地,弹压地方,集中皇权。
昆巽止相信,整个青鸾,不会有人比她做得更好。
可惜天不假年。
女帝急病而死,继承人年幼,太皇太后垂帘听政,力排众议延续了女儿的新法。
太皇太后年老,幼主非女帝亲子,长大后一心亲政,羽都风云变幻,新政旧法,斗争不断。
待新法旧法系数变成权力的游戏,青鸾气数也已经尽了。
昆巽止冷眼旁观,王朝中兴之势,不过女帝、太皇太后、新帝三代,旋即江河日下。
最可惜的不是毫无希望,而是中道崩阻。
民间一直在唱女帝的种种故事,真的,假的,演绎的,杜撰的。
女帝明明没有炫惑神通,可百姓都相信,她一定已经飞升成仙。
女帝是过早离去的皎白月光,因遗憾永恒美丽。
明月亘古高悬,昆巽止无法逃离月光,爱意不可避免地在思念中酿成醇酒。
下一次重生,长公主听了昆巽止的讲述,蹙眉说道:“……继承人需德才兼备,母亲也要精挑细选,一时难寻。我也只能先顾及别的事情了……”
昆巽止轻轻吐出一口气,在长公主及笄后,邀长公主赏月。
昆巽止不肯结婚,也不想自己的孩子卷入名利场。
可他真的太寂寞了,即使寒月清素,谁又不想抱月入怀呢?
长公主赴约前,昆巽止沐浴更衣,熬好了避子汤。
昆巽止初见长公主那世,长公主已经阅尽千帆,清心寡欲,终日静心修道,不但是邀买人心,也是试图跳出轮回。
有这一层印象在,后来长公主在天香楼春风一顾,后来就再无风月,昆巽止也不觉有异。
其实不老药诅咒未解,长公主不能令人怀孕。
昆巽止未见长公主面首和女帝后宫求子无果,当然不知此事,以为自己熬的避子汤颇有成效,于是在珍贵的重逢里愈发轻佻放纵。
二人在扭曲的时间里相濡以沫,温情脉脉间,虽未成婚,倒真似一对儿神仙眷侣。
短短十七年,是昆巽止漫长岁月里少有的美丽回忆。
长公主知道爱是多美的东西。
就像罗谦,就像詹敬仁,就像昆巽止,哪怕是王谚,爱意总能超越时空。
长公主也知道时间是多可怕的东西。
除了昆巽止还有用,她一意孤行走到现在,早已把从前的所有情人都抛到了身后,她并不相信有什么爱能永远战胜时间。
所以又一世,昆巽止忘记了前世,长公主心里毫无波澜。
长公主曾经想过,是否要把这个昆巽止拖进世间滚滚浊流,最后还是取出了前尘香。
前尘香冉冉,倾盖如故,隔世相逢。
长公主在羽都簇拥中登基,改元燕华。
怀里青鸾碧晶璀璨夺目,证实她血统高贵,是天授之君。
女帝之新风起于青萍之末,待众人发觉,已然摧枯拉朽,势不可当。
女帝后位空置,羽都权贵在科举上栽了一跤,就对后宫虎视眈眈。
女帝浑然不顾上奏的折子,挑人只看自己喜欢。
用后宫辖制朝堂确实是从古至今一以贯之的捷径,但是女帝有权有势有钱,折腾了自己十几世,现在凭什么委屈自己?
昆巽止对这些事毫不在意,他平时不上朝,女帝又忙于政务,两人见面也只能在宴会上。
于是素来行踪不定的国师,常常为了女帝参与文会、讲经会和宴会。
柱国谢子迁因伤病闲居在家,后来为入朝的明林生了一个女儿。
表妹的满月宴,女帝自然要去。
昆巽止许久不见女帝,很是想念,主动参加了宴会。
谢子迁坐在轮椅上,抱着孩子神情平淡。
平北军将军罗谦在祝贺明林喜得贵女。
明林与罗谦聊了一会儿,关系融洽。
女帝感觉很有趣,看了半天,这才移步到隐蔽处的屋内。
昆巽止早已在此处等候多时。
昆巽止性格冷淡,万事不随心,但自从在床上得了趣味,就比长公主遇到的所有人都放得开。
女帝关门落闩,回头时,昆巽止已经从容脱掉了外衣,上半身只剩一张面具。
“难得见国师这样心急。”女帝一手摸向腰间的花露,一手去抱昆巽止精干的窄腰。
“……”
昆巽止没说话,轻轻喘息着,主动抱住了女帝的肩膀。
“怎么这么着急,馋了?我看一看,还是要准备充足一点……”女帝解开腰带,昆巽止的衣服就落到了地上,露出光裸的大腿。
女帝伸手向谷道探去,触手湿热,一片滑腻,水淋淋的,“……这不是在家里弄的吧?”
“嗯。”昆巽止坦然承认,两条腿已经盘在了女帝的胳膊上,“沐浴以后,把你上次给的玩具带上了。”
“……所以早早来等我了?”女帝失笑,觉得很可爱。
昆巽止用小腿蹭了蹭女帝,轻轻催促。
女帝的指尖触到了谷道里煨得温热的药珠,这东西可以化掉,倒是不用特别拿出来。
于是戴上玉势,慢慢沉进了国师里面。
昆巽止很轻地吸了一口气,把手放在了小腹上。
“疼吗?”女帝一边问,一边把手覆在昆巽止的手上,一节一节摸着,玩他的指节。
“不疼,”昆巽止平时不怎么喜欢说话,在床上倒有问必答,“到这里了,你换了一个?”
昆巽止有些苍白的手在小腹上比了一下,透过腹肌,隐隐能看见有轻微的凸起,是玉势顶得太深留下的痕迹。
“不错,宫里新造的,我看很有巧思,和国师一起分享。”女帝的手划到昆巽止的小腹上,绕着那个小小凸起慢慢摩挲,又开口说,“还能再深一点,要不要试试?”
昆巽止虽然不疼,但是玉势突然入得太深,顶得有些胀。这种胀痛不至于难受,反而有一种奇异的满足感。
他下意识咽了下口水,女帝已经会意,用力动起来。
药珠被捣进了谷道深处,化得更快,玉势抽动时甚至有了啪啪水声。
国师苍白的身体开始泛起粉色,女帝捻起一枚樱桃,轻恰慢捻,两只钝感的乳尖肿胀起来,木木的疼里隐隐约约有一种意犹未尽的快感。
昆巽止仰着脸,有些期待地看女帝。
女帝看不清他面具下的眼睛,不过玩了那么多年,总归是有默契的,知道昆巽止的阳物性欲难解,想要她抚慰一二。
“今天不玩前面。”女帝咬着昆巽止的耳朵,理所当然地说,因为只是耳语,听起来倒也没那么强硬,“咱们试试,能不能只靠后面就高潮。”
昆巽止感觉身体内部突然期待地抽搐了一下,喃喃说:“不行吧……”
女帝把他的手拉起,盖在他的小腹上:“你不信?感觉到了吧,现在已经到这里了。还能再深一点,一直操进……”
蘸了花露的手在昆巽止结实的小腹上描画了一个倒置的桃心,是人们幻想中子宫的形态。
“不行,太深了……不行……”昆巽止知道女帝不会罔顾他的意愿,所以嘴上这么说,腰却挺直了,向女帝的方向又近了近。
女帝对他的身体和心态洞若观火,故意笑道:“怀孕又怎么样?就应该让大家看看,清高自矜的国师大人,是怎么媚上惑主的。”
昆巽止的两条大腿上犹留着湿漉漉的水痕,欲拒还迎地抵在女帝面前。女帝抓住他的小腿折起来压在胸前,扣住他的腰快速磨着谷道末端紧闭的门扉。
昆巽止的眼睛仍遮在面具之下,看不见他的目光,却能看见他神情全然不复往日淡漠,气喘吁吁,唇色嫣红。
昆巽止是有能力挣脱的,他现在还在女帝怀里,就说明他并不反对。
女帝于是继续开口调笑:“国师大人怎么不说话呀?害怕自己大了肚子被人耻笑吗?要是生下孩子,你是咬牙不说,还是要忍着羞辱要孩子认祖归宗呢?”
昆巽止不想回答,两条胳膊一压女帝颈子迫女帝低头,吻上了女帝的唇。
这一压固然堵住了女帝的戏弄,那玉势也狠狠顶到了宫口上。
昆巽止闷哼一声,一阵热流直直打在宫口,一瞬间让他精关失守、目光涣散。
他虚虚挂在女帝身上,被女帝轻轻咬了唇角一口,才慢慢回过神来。
“……这是什么?”
床上又是水又是药又是精液,被子卷得乱七八糟,一塌糊涂。
女帝把被子踢下床,又把昆巽止放到还干净的那边,自己也躺了下去,才笑嘻嘻地说:“能喷出药液的中空玉势,好玩吧!”
昆巽止不能说不好玩,但也不想说好玩,侧过脸说:“陛下果然花样繁多。”
女帝笑道:“这种小玩意儿我还有的是,国师喜欢我可以送你几个。”
“多谢厚谊,不必了。”昆巽止躺在床上放空自己,静静感受余韵。
“说起来我还有一个能灌水卵的,正好国师在,一起试试吧?我可是知道国师一身武艺,恢复得快,不能在我这里偷懒啊!”
女帝跳下床去翻玩具箱,昆巽止揉了揉还有些酸胀的小腹,甚至没发现自己笑了。
“我会把孩子放在河边。”
“——嗯????”
女帝霍然回头,昆巽止却不说话了。
女帝玩具也顾不上了,半趴在床边看昆巽止,又去摸脉。
昆巽止庆幸自己戴着面具,她也善解人意,对他行险玩乐什么都没说。
女帝承认,从数值上看昆巽止当属继承人父系优良备选,她给昆巽止点香也未必没有这样的念头。但是女帝最后没有这么做。
昆巽止对她帮助良多,如果为了私欲,或者美其名曰为了天下有人继承,抛弃感情和人性——
那她和先帝苍庆之有什么区别?!
长公主轮回多世,虽有纵情声色、蹂躏侮辱之举,可她绝不肯沦落成苍庆之那样爱恨不分的可怜虫。
女帝知道昆巽止不会进宫,甚至他去抓堕胎药女帝都不奇怪。毕竟孩子是他生,女帝尊重他的意愿。
所以她才好奇,他怎么会放弃避孕。
女帝沉思不语,只是轻柔地抚摸情人的小腹。
“避子汤不是百分百成功。”昆巽止觉得自己应该解释一句,但不管是拒绝结婚还是抛弃亲子,都太惊世骇俗了。
“我很高兴。”女帝柔声说,“我不能说我完全理解你的心情,但既然你做出了决定,又对国事无碍,那么我支持。”
昆巽止惯会装糊涂,他不会说,他爱女帝爱到愿意孕育子嗣,爱自己爱到愿意放弃子嗣,不过女帝和他其实是一样的人,不需要他说出口也能理解他。
燕华五年,女帝收养河边弃婴为义女,取名苍风。
数年后,多次有人上奏立嗣。
女帝对皇子皇女都不满意,奏折留中不发。
燕华三十七年,女帝承认义女苍风为女帝亲女,立苍风为皇储。
皇储多次询问生父,女帝只讲陈年往事和政务民情,对情人的名讳身份避而不答。
女帝苦守轮回,侯变革之风百年,终于再造乾坤,澄清寰宇,创下一番盛世辉煌。
秋,女帝携爱女及群臣登高望远,指点万里,江山无限,皆如她掌中之国,一一分明。
所有故事都有终局。
女帝寿终正寝前,曾召国师与皇储密谈。
生命的尽头,她依然保守了秘密。
昆巽止长发如白雪流金,一如既往美丽。
而女帝已经满头银丝,枯槁无光。
昆巽止到的时候,女帝正在和皇储说话:“青鸾非我家天下,是寻常百姓天下。日后无限江山,皆由你掌控,更需牢记此节。人终有一死,若有功有德有言,虽死不朽,勿忧勿惧。”
皇储天资聪颖,又拜了名师,就连谋略都有女帝、太皇太后和国师三人指点,可谓文武兼备。女帝对朝政并无担忧,却有最后一件事要托付给她。
“青鸾血脉能克制神异,除此之外,别无他用,只是玉玺一样的摆设,于国于家无利,不必强求。”女帝慢慢地说,如今她一月数病,医者不自医,只能气息奄奄,卧病在床。
“现在天下只有朕一人激活这血脉,若国师需要,可趁朕如今血尚热时自取,也算朕最后留给故人的心意,众人不可追究。若国师无意,朝中文武官员,包括皇帝,都不可登门拜访,打扰国师清修。”
皇储含泪,知道母亲一言九鼎,虽然不知道前因后果,也只是低头应是,乖乖见证。
“……”昆巽止跪地行礼,凝望着女帝,久久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