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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位者笑脸亦惹人厌(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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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瑞君与楚朝良都是气运加身之人,他们有何遭遇都不奇怪,这是他们的劫难!但是你不一样,你魂魄中景一点前世记忆都无,是个天生的灵种,不会受很多事情的骚扰。就凭这一点,你已比很多修士强了。”

林辉听着白绫不断的指教,只明白了一件事:世间自有秩序,任何同情、嫉妒、憎恨、依恋的情绪都无益于修炼。若要追求志高的神位,必要的牺牲不可或缺。

林辉处理完尚瑞君的尸骨,自行回去修整。毕竟开了杀戒,林辉还要洗涤内心,反省自我,才不至于孕育心魔。

白绫向林辉建议,可降下祥瑞,为居恩山造势,这样,附近百姓便会前来朝拜、祈祷,能助林辉修行。她点头答应,传话给江莲,让其见机行事。江莲领命,下山考察人间动向。

阳广道的使臣前往北国要求附属的消息不胫而走,长明国立即对北宣战,并调遣军队攻打阳广道,以期与泰国联合,包剿北国。

阳广道守城官兵早有此预料,因为迟迟不见北人承认,所以拖延到现在。无奈之下,官府下令关闭城门,整个州十多个城市居民以存粮苟活,而城外之人,只能自求多福了。

江莲听闻此事,喜不自胜,在居恩山附近救济当地居民,要求他们对山跪拜谢恩。百姓本没有信仰,现在要他们磕头,皆面面相觑,不知如何。

江莲有些生气了,此地的人太不知好歹,上赶着不远万里求人,没有回应也不见他们心生怨恨;此时自己救了他们性命,不过要求几个磕头,如此也不愿意。

人群中走出一位男子,约莫二三十岁,自称是本镇的里正,名叫葛民。他向江莲行了一礼,问道:“仙师如何称呼?”

“……江,不是,你们得跪这座山,山里的……嗯,你们得跪这座山!”

葛民站直,道:“仙师为何要我们跪?”

“跪下很难吗?我刚帮你们打退了侵略者,算你们谢谢我的好了。”

葛民与周围几个年长的人交谈,最后大声问道:“仙师,如果我们跪了,你会为我们驱赶来犯的西部蛮夷吗?每天都来?”

“……能来,但是你们能每天跪吗?不只是跪下,要发自内心地感激我……感激山里的神仙为你们降下的福瑞。”江莲回忆着林辉交代的事情,叉腰回答道。

“我们愿意!居恩山神,谢谢你赐福于我们!”葛民与众人商量完毕,近百人的人群整齐地向着居恩山最高峰跪拜下来。

江莲很满意,点头赞许道:“做得好,我感知到你们有危险会再来的。”说着,便飞回山中,等待下一波长明军队的到来。

贾成宏领导军队,在楚朝良与尚瑞君开战的那天便长驱直入,跨过鹤桥山脉,一路向西进发。西部两州常年由尚瑞君把守,一方面是其控制了掌权贵族,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两州与北国其他疆域有大片山脉阻隔,往来不便。只要两地按时交税,北国皇帝便对两地掌权者没有意见。

鹤桥山脉中毒虫甚多,往来行人皆畏惧此地,宁可绕道走水路,也不愿意爬山。传说中,此山乃是王母娘娘挥出宝剑,用剑上灵力堆叠泥沙而成。

传说中,天上本无人间神,凡人无论做什么都只是死后进入轮回,进行下一轮人间。但天界王母感念女娲造人之辛苦,特别允许品德高尚的凡人死后进入天界。鹤桥山脉本是一条从天而降的阶梯,选中的死者能通过此处来到仙界,与神明共享长生。

然而,未能被选中的凡人憎恨这一切,比起高高在上的神明,更令人恶心的是挑选观众,散播慈爱的虚伪之神。

魔界的恶魂被镇压,永世遭受苦难,他们上不去人间,便蛊惑即将进入轮回的人,带着他们铸造的法宝轮回。等到这些人中,有可以通过审判,进入仙界的产生,这些恶魔的魂魄便寄生其中,在仙界砍杀了三位神明。

虽然这位恶魂很快被王母镇压,但仙界浩劫已经产生。恶魂本就十恶不赦,被关押在地狱,已是罚无可罚,于是王母便拿人类开刀。

凡间到仙界的阶梯被砍断,外泄的灵气造就了这片连绵不绝的山脉。人们用凄惨的爱情故事为这座山脉命名,以示对神仙的不满,但大家都知道,没有美丽的仙女爱上放牛郎。

贾成宏的部队以铅山人士为首,皆是不熟悉西方土地的人,即使操练数年,只是经过这一片山脉中,便已死伤过半。

有消息曝出,阳广道不知为何没有敌军来袭,贾成宏开始还有戒备,几个月后因为西进军队死伤过重,只能调遣长明守卫前去接应。

半年后,北军终于来到相国边境。贾成宏在马上远远望去,相国城墙上士兵各个整装待发,弓弩齐备,若现在精疲力竭的北军想要攻城,只怕难于登天。

贾成宏宣布暂时驻扎,待时机成熟再发兵讨贼。贾成宏跳下马来,与众将士商议情况。

目前,楚朝良不知所踪,尚瑞君也没了消息。长明国打不进阳广道,泰王、相王皆按兵不动,北军行军至鹊桥西部,想返回都是不可能的。此时战局便僵持住了。

“我看明白了,居恩山肯定还有修士,它不让长明国进军,他们就进不来。我们没了修士,所以无法进攻,他们没了国母,所以按兵不动。”周文琪发表重要观点,此人与贾成辉不和,现在由川南调来此地,现在自然开始说风凉话。

“没有修士不行的,我们不然还是顺着唯良川回铅山吧,让商国人保护我们。”另一个将士发言,他的军队损失惨重,几乎是个光头司令。

“那他们往唯良川投毒呢?”一位将军发问,众人皆不能回答。

贾成宏脱下头盔,将手中剑扔在桌上,打断几人的谈话。

“都怨我,一时冲动便来攻打泰国,不知这山路漫漫。但如今已没了退路,众将士该想法子进取才是,如何都言放弃?”

“我们凡人百年,没有神明相助,日夜忧伤柴米油盐,还要担心地狱恶鬼。”贾成宏从各个将军身后转出,重新回到原处。

“尚瑞君亲自跑到皇宫来对我下咒,这就是开战!我们只不过是先发制人,他们王宫里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我们不能退缩!”

贾成宏伸出手,像是要在虚无中抓住些什么,他的目光透过黑暗,仿佛凝视着曙光。

“将士们,我们已经来到了相国城门之前,距离全国统一只有一步之遥!相国的金库、泰国的牛羊,若我们能胜,百年无忧!”贾成宏自顾自地为军士们鼓气。

然而,一路的颠簸早将军士吓破了胆,他们肉体凡胎,经受漫山遍野的毒虫折磨,前路还有不知多少苦难。

“说得轻巧,你不看看我们怎么打?泰国两地向来神秘,有人能进,不能出!”

“说来说起,还不都怨你!若不是你,贾成宏!你纵容楚朝良火烧皇宫,才让泰国有理由造反!”

“是啊,楚朝良,他死哪里去了?一切都是他的错。”

贾成宏无法忍受将士们的抱怨,不得不大声打断几人的谈话:“将士们,我们的祖先便是徒手,甚至比我们的条件更差,征服了泰国两州,我们为什么做不到?”

“我们不需要修士,让我们想想对策。”贾成宏强调道。

见众将士不再言语,贾成宏将自己的情报告知众人。

原来贾成宏也不是全无准备,他从商国购入大量抑制修为的武器,现在正在营帐中。其中不乏符咒等仙器。

于是北军制定了计划:原地休整一月,派少量军士潜伏、勘探城中情况,从川南引补给线。观察城内情况,发动少量游击战,对各个城池逐一击破。

贾成宏用感激的目光看着众人,打算再发表一篇激励士气的演讲,被各个将军打断。

“尚瑞君常常要求各地进献童男童女,在此地声望很差,若非如此,我们不能与你一同作战。”军中士兵发言道。

“不靠谱啊,你也就比那些毒虫般的泰国贵族好点罢了。”

“靠不住的,你能赢,但是我们也好不了多少。”

“不被做成肉酱就是好多了。”

士兵们不同于将军,加上行军死伤严重,有很多便是当地逃难的壮汉,遇见北军,便自动投靠过来。

“你们说有没有可能,北国也不过是一样的烂,只是我们不知道呢?”

“哈哈!极是!极是!”士兵们你一言我一语,气氛倒也不沉闷。

贾成宏想发表演说,想重申自己的主张,想告知各位自己的计划,但这一切在尘埃落定前在别人耳中都不过是自欺欺人。贾成宏闭上了嘴,重新捡起自己丢下的宝剑,独自坐在火边擦拭,等待着战争的开始。

相国城内,王宫府宅里,几位尚瑞君的子女正在相对无言地等待着,等着他们的母亲回家。

敖子建不在自己国内待着,专程来到相国,也带来援军,为他的妹妹助势。

“母亲应该是不在了。”相王成敏霞皱着眉说道,将一只肉色夜明珠捧在怀里,这是尚瑞君留给她的长明灯,如今已没有了任何光芒。若修士身死,她所施的一切仙术都将化为乌有。如今,相王大腿上放着的,不过是个斗大的玉石,除了做工精良,再没有什么神奇之处。

成敏霞想到从前,自己摔坏了南国进供的夜明珠,母亲便为她做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如今物是人非,没有夜明珠,只有兵临城下的北国敌人。

敖忠梅不甘心兄长和姐姐这般气馁,便站起来,举起手中的宝剑,为两位年长者打气:“为什么这么抑郁?母亲过世又怎样?我们照样能守住疆域!要我说,仙法飘忽不定,五行相克,还不如真刀真枪来得痛快。”

郡主走到两位国君面前,拍着他们的肩膀,打气道:“我们凡人才是这片土地的主人!修士只是些藏头露尾的势利小人!前辈能斩杀妖魔,建功立业,我们也能!”

“小妹虽见识短浅,力有不足,但愿为前阵,替两位守住国土!”

敖子建整理被敖忠梅弄乱的衣服,反驳道:“我们多少事都是母亲解决的?甚至是父王……母亲都败在他们的修士手上,我们还要负隅顽抗吗?”

成敏霞似是被郡主激励了,她也放下玉石,站了起来。

“小妹说的没错,我们惧怕母亲、依赖母亲,毫无为王为相的做派。没有一个国家是修士建立的,他们就算能上天入地,到底不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子商国杀了多少修士?我们整顿军队完毕,马上能与北国人决一死战。”

敖子建看到两位妹妹都支持开战,也就不再反对。泰王与两人商议完毕,便回国指挥援军去了。

大战在秋日的一个清晨开始,那天天降大雨,北国一伙游击队偷偷潜入城池。不料被往来百姓抓住,士兵们全部牺牲,尸首被挂在城门口示众。

这些牺牲的军士不是北国而来,所以被泰国人认为是叛徒,不久后几位的家人也全部被诛杀。川北城中早有不满之声,士兵大开杀戒更是引起众怒。况且,国母尚瑞君长久没有消息,敢怒不敢言的百姓如今也怒也言了。

城门外的北军已经修整完毕,看不见游击队回来,便顺势开始攻城。城中百姓正在闹公堂,听闻北军攻城,喜不自胜,一股子涌到城门口,为北军加油。

泰国前部支援军队已经到达,在城门附近看到攻城北军的旗帜,便火速赶来开战。相国城池上的弓箭手看到援军与北军打作一团,无法射箭。因此,城楼士兵作壁上观,直到城中将士镇压完闹事百姓,才开城迎敌。

此战,北军被两面夹击,损失惨重,但带队将军竟然神勇异常,带部分士兵逃出生天。北军听闻消息,忙率领大军来救,自此,三国打在一处,将个古城池弄得乌烟瘴气。

此战延续两年,北军节节胜利,将郡主敖忠梅俘虏回国,敖忠梅在押送回国的路上英勇就义,她的尸骨被葬在鹤桥山脉中,年年岁岁受毒虫啃食。

就在北国占领川北州,即将进军泰国时,子商突然袭击铅山,贾成宏认为不宜继续攻打。北国皇帝与敖氏贵族签订盟约,敖子建称臣,世代纳贡。

如此,北国西部叛乱基本平定。贾成宏写信指责子文驰不仁不义,攻击友军。商国于是退兵。

北国之战结束,尚氏宗亲在黄练州称臣,贾成宏为敖子建改姓,称尚子建,封其为黄练府尹,统领领土事宜。北军回皇城前,贾成宏火烧两王的王宫,并宣布再不设立异姓王。

北国之战结束,贾成宏便写信谴责子文驰不讲信用,并宣布取消两国同盟。子文驰早有此意,命令即刻入侵铅山,并宣布将在皇陵举行祭祖。两国关系剑拔弩张,边境百姓人人自危,通商的船只也不复从前。

江重山如今已有十五岁了,他辞别养父,在城市的另一头重新开了家木匠铺,每日开店营业,日子还算过得去。

别的不说,皇陵的祭祀活动还是很让人高兴的,包括江重山在内的许多人都接到了新礼器的订单。

江重山也不明白子文驰为什么又起战火,他猜测凡人便是如此不能安定吧。今日太阳即将下山,他拿着账本便想回家。他将店铺的房门拉上,锁好后拿着东西边走,今日晚间会有宴会,他不想错过这个。

城中有一条非常出名的桥,是曾经夏主前往接受神明赏赐的桥。在天地尚未分离,人与仙没有隔阂的年代,夏王朝的主人经常前往能收到来自天国的恩赐。可惜,北国蛮荒,惹怒王母,神仙动怒,牵连众多,导致遥远的南方也不能再见到神仙了。

世人,尤其是夏朝遗民常常怀念过去的日子,并妥善保管所有能留下来的遗迹。

江重山便是在这里遇见了他身生父亲,抱着许多木材杂料的时候。

那是一个穿着蓝色道袍的术士,他的神情安然地看着前方,仿佛一切不能入他的眼。江重山在与他擦肩而过时,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水流,那是他们共通的灵气运转。

凡人看不见灵气,但那个男人看得见。他比江重山更早发现这一点,但他没有停留。

男人甚至不愿意侧目看他,宽大的道袍遮掩了男人的手足,他看起来又神色如常。

江重山心情稍有些抑郁,但转念一想,自己并不是他希望创造的产物,被他厌弃也在情理之中。他稍微在桥上停顿一下,假装看着湖面,之后便想要离开。

然而,不熟悉的水面波动还是吸引了江重山的视线。平时翠绿的河水如今黝黑一团,甚至隐隐有更深黑色的油状物冒出来,湖面仿佛沸腾一般,边冒着热气,边滚动着黑水。

江重山料想这是地底恶灵降世,不日便有血光之灾。他也做过鬼门把手,知道这些冤魂会乘机潜回人间。

这本是值得关注的事,但接任的鬼差是子骁辉,南方诸神中也是赫赫有名的。他于是便放下心,若无其事地离开了。

江重山走后,那位蓝衣道士重新回到桥上,将湖水异态看在眼里。

江重山离开养父后,独自来到城北,安安稳稳地过着日子。今天,他算好账目、吃好饭便一心一意地琢磨起自己的木工手艺。

普通的地板、木门自然不在话下,江重山从小吃苦,有的是力气。但木质雕花可就有些困难。江重山被林辉吸走许多灵气后,眼睛渐渐地差起来。不仅是在月奴中,便是在普通凡人之中,也属于眼睛不好使的一类。

因此,江重山闲下来便会磨炼自己的各种需要视力的技能,争取能用熟练度弥补视力的不足。

突然,烛火的摇曳程度超过了寻常,在一阵莫名的冷风中,烛火彻底被扑灭,整个房间回归黑暗,只有窗台处能被月光照亮。

江重山正雕刻到关键时刻,此时,他正在用小刀细心地磨着一条鲤鱼的胡须,此时若是停手,这块木雕便不算成功。他认为自己本来也看不清楚,将熟悉的印象在脑海中反复琢磨,便继续下手雕刻。

黑暗中,江重山更加专心地描摹手中的木头,将所有心思都撇去,只专心于两只手指的配合。

突然,一声轻笑打断了江重山的全神贯注,只一秒,这个破旧小屋便蓬荜生辉起来。江重山看着手上划破的木头,索性将它扔在一边。他顺着背后的光源看去,子骁辉发着光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之中。

“几年不见,鹿仙大人这般落魄了?”子骁辉仍是出水芙蓉般的美貌,她现在没有了为太子时的冷酷和讥讽,便温和地看着眼前人。加上她闪着光芒的身影,子骁辉现在活像一尊菩萨。

江重山站起来,冷淡地说道:

“我便知道你会来,恶灵抓住了?”

子骁辉却不理人,走近后拿起桌上的木雕端详。江重山被来人的光芒照得睁不开眼,忙转过身去。

“上神,这种小东西有什么难抓的?只是此行,我还有要事。”

江重山对子骁辉发光的全身都觉得刺眼,连片刻都不能直视。他完全地背对着子骁辉,问她要做什么。

子骁辉放下木雕,转到他正前方,逼着他与她对视:“上仙,我即将回仙界去,鬼门还有空缺,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江重山倒不是非常想回地府,但还是被这个建议吓了一跳,当值的鬼差竟然能到凡界挑选接班人吗?他睁开眼,想看看来人是否在戏耍自己,又被那强光照射得闭上了眼睛。

子骁辉很不满他的态度,渐渐将光芒放小,接着说:“北方神明纷纷陨落,你再怎么轮回也是一样的。你我有些交情,我才给你走个后门,如何不识好歹?”

江重山慢慢睁开眼睛,他有些怀疑那白天的恶灵是此人故意放出来的。

“轮回几次便会消弭神格,你知道神君已经彻底消失了吗?我们在凡间都找不到他任何气息。”子骁辉补充道,好似江重山的拒绝将是非常不合理的举动。

江重山这么一个电光火石之间,脑中有千万条思绪流过,关于天庭的,关于鬼门,关于人间之事。说真的,林辉真能成神,然后带自己飞升吗?江莲不像是个能做成事的人啊。

他仔细思量了后路,看着眼前柔和的灯泡,僵硬地点了点头。

“但我还没好好做过人呢……”

“你以前不是轮回过一次吗?”子骁辉满意地笑了,她颇为深邃的五官为这一抹微笑添加了邪气,他意识到这个女人真是掌管死神的鬼官。

“这把匕首给你,你尽快了断自己,我没多少时间在地府耗着了。”子骁辉的戒指中显现出一把碧蓝色的短刀,刀鞘上镶嵌着六颗五彩宝石。

“不要让我失望。”子骁辉歪头,说完后便消失了,屋内重归平静。

江重山看着手中的匕首,感受到那股清冷的水流又出现在自己的手里。他想象着自己能看到那些满天飘飞的灵气时的感受,不自觉地笑了。

是啊,做神仙好啊,不用经历生老病死,不必担心轮回超度,自由自在,永生永世。

他拔出了匕首,想看看这把凶器,便走到了窗边。清冷的夜光照拂着这把银色匕首,锋利的刀刃薄如蝉翼。他将手指轻轻按在刀刃上,马上有鲜血流出。

他把手移开,抬到嘴边,轻轻地舔干净。他想,若是神仙,这样的伤口是不会有的。

江重山回忆起自己两世的人间之旅,虽然远不及他做神仙的日子长,但却印象深刻。如今,江重山只能勉强记起天界那种柔软、安详而自由的氛围,自己在那里仿佛永远是半梦半醒。

但在人间,他却有受不完的苦难。被背叛、被抛弃、被驱使着前进,又永远是饥饿的、贫穷的、痛苦的。凡人百年,不及神仙眨眼一瞬间,却那么漫长。

江重山把匕首抬起,自己也扬起了头颅,他幻想着天国的梦幻,渐渐用力地将匕首刺进自己的喉咙。

又是一阵寒风,有粘稠的液体粘在江重山的脸上,他知道喉咙不断涌出血液,那脸上的又是什么?

他举起手,摸了摸那一块湿润的地方,将手抬到眼前,发现那是一块黑色黏液,正从房顶滴落。大部分的黏液都掉在了地上,这一地滴恰好落在他的脸上。

黑暗中,不断有黏液沾到某物上的神情,仿佛毒蛇攀爬到整座房屋。

“是沉天咒,子骁辉没有去抓恶灵吗?”江重山不得不按住伤口,从窗户边上移开。

沉天咒是地底恶灵常用的招数,将一片天地笼罩在自己的魔气之中,自己便能占据这片土地,慢慢吞噬其中的生物。魔气是肉眼可见的,他手上这一块便是,很快整片恶灵想要的地区都会被魔气覆盖,那这里的人就都没救了。

他不得不回忆起养父、朋友和所有的街坊邻里,他们都是极寻常的凡人,从未作恶,现在便是祭品了。

江重山感到愤怒,他尖叫着呼唤子骁辉,叫她出来驱赶恶灵,但什么也没有,屋里还是同过去一样黑暗。

他感觉很不好,不只是心灵上的,手指上的魔气也在不断地腐蚀着他,转瞬间,半只手已经不见了。江重山现在不得不举起匕首了结自己,不然便要被带入魔界。

手起刀落,江重山先砍掉中魔的手,再刺入脖子。鲜血瞬间飞溅,他也痛得支撑不住,倒地片刻后便灵魂出窍。

他在睁开眼,便见到了子骁辉的笑脸。她安静地站在自己的尸体旁,带着笑意注视着这一切。

“好了哦,那走吧。”子骁辉上前来牵过他的手,便要将他带走。

江重山非常愤怒,他想要挣脱女人的手,但完全没有作用。他想要质问女人为何这么做,又发现自己早被人禁言了。

子骁辉回头见他神色抑郁,便出言安慰道:“别担心,我看中一个道人,他今天就在镇上,由他来摆平这个恶灵就很好。”

此时,江重山还在想方设法把手从女人手上解脱出来,一个蓝袍道人便进了房间。

他意识到这个便是他这一世的亲生父亲,佘彦祥。此人还是少年模样,他检查了江重山的遗体,皱着眉叹气,随后便推开窗户,施法建起一个防护罩。

他拔出身后宝剑,驾着飞出窗外,往魔气最深处去了。

“看吧,蓝色道袍是国师才有的,此人不过百岁,已有此修为,实在难得。我想,他定能顶替北方神君,成为又一位水属的神官。”子骁辉这样说道,骄傲地指着远去的修士,对江重山夸耀道。

“哈!”江重山本就气极,听此一番言论更是要笑不笑的。

“少胡说八道了,杀了你的林辉才是下一个神君,我着了你的道了,她本可以点我上仙界的。”江重山愤慨地说。

子骁辉向来平静的脸上有了波澜,她颇为愤慨地回想起自己的死相。

“算啦,子文驰这个凡人真能折腾啊,要不是她没有一点根骨,我都不能不恨她。”子骁辉将他拉过去,另一只手在空中轻轻一扯,一块空间便被她撕了下来。

“走吧,做你的鬼官去。”子骁辉拉着江重山进入空间,回头把手里的空间扔回。

房间重回寂静,地上的人静静躺在血泊中咽了气。

佘彦祥站在半空,不断有魔气侵蚀周围的保护层,他必须快点动手。

水属仙术中有一招“翻天秘术”,讲的是把日月、黑白颠倒,在一块空间内使正反颠倒。这正好能用在此处——恶灵将全身魔气覆盖他要的区间,然后再慢慢吸收里面的生灵,如今将这正反颠倒,恶灵便只能不断往自己身上灌注魔气。

这既能撤回凡间的魔气,又能为施法者定位恶灵所在,一举两得。佘彦祥不再犹豫,伸手施法。他现年一百二十,是捧月阁中少有的金丹修士。受诅咒影响,他不得不将灵气凝结成一个婴孩。

如今局势,明眼人都能看见,子文驰要与北国开战,便是想大批弄死国内的修士。那北国损失惨重,子文驰便会派遣修士去打头阵,修士杀人太多便会折损修为,不去也会以违抗王命被驱逐。

佘彦祥如今做了国师,自然首当其冲。全国修士愤愤不平,想要在子文驰祭祀时下杀手,所以他才来到镇上,不曾想,比起皇帝,他能更早地见证自己孩子的死亡。

皇城外的小镇上死了一个被驱逐的月奴不是什么大事,但这个消息还是让常廖伤心了好一会儿。

本来月奴就是皇家私有的财产,多一个少一个都需要上报。常廖私自把江重山除名本就是冒险之举,如今皇帝陛下又来祭祀,此事能不能遮掩过去都不好说了。

明眼人都能看出,自从国家修复完成后,皇帝陛下便对修士百般为难,不仅开始限制给予修士的各色助力,还限制这些东西的生产。除此之外,皇帝陛下为阻止修士投奔北国或南方诸国,还不断下达指令,派遣他们去各地平息怪力乱神之事。如有不服从,此人便被全国通缉。

显然,皇家的仓库里多得是限制修士的法宝、符咒,林辉抄录的典籍也明确写明各种仙术的弱点,凡此种种,商国修士的规模几乎无法增加,尤其是最近几年,更有一年少于一年的态势。

商国修士纷纷陨落,活着的十不存一。佘彦祥便是其中狼狈苟活的一员,他与众位修士都不能理解,自己逆天而行,清净苦修,就这样就被凡人辖制住。

现在,商国公然袭击盟友,待对方修整完毕便退兵。商国受到对方谴责也不妥协,反而宣布开战。子文驰下令所有修士解决手头事宜便要到燕州边境报到,分明就是想把他们赶尽杀绝。

常廖身为看护月奴的使者,这些年把守皇陵,细心照拂月奴,既有自己的私心,也是为了守住月奴和捧月阁修士共同的秘密。

江重山身上的灵气散尽,对他自己是个小事,对修士却是大事。一般来说,众人都认为月奴是脱身于修士,自此再无关联。但,事实是,月奴承载修士灵气,是可以用来监察修士动向的。常廖小时候便被警告过,不许透露此人行踪,不然便要将他圈禁。

常廖如今想起来,还觉得心有余悸。夜晚的黑暗中,一个朦胧的阴影笼罩在他的上方,不能分辨男女的低沉嗓音不断在耳边回响。他那时还常常为前世的苦难做着噩梦,现在,重活一世又坠入这无边的恐惧中了。

在收到子文驰的命令去控制月奴时,常廖以为这位英明的君主终于控制住了修士,便轻易地将没有灵气的江重山赶走。比起受到监视的月奴,常廖希望他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孤儿。

但如今世道变了,常廖也不再年轻,或者说月奴从没有年轻过。皇帝陛下死了心要歼灭国内修士,而落单的江重山又死了,这难保不是修士们造反的前兆。

常廖对自己和皇陵的月奴们感到忧伤,他们的命运不知指向何方。他对着祖宗牌位叩拜,希望两方能再谈一谈,不要有修士踩着宝剑飞进来大开杀戒。

佘彦祥解决完镇上的恶灵后,尽可能快地净化了残留的魔力。他处理完这件事后必须马上回捧月阁报到,从递交报告到收到新的调令之间,他有这段时间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和同僚见面。

“也许还有些地方没弄干净吧,希望一切都好。”他收回自己的灵气,犹豫再三还是决定不给江重山收尸了。他驾着宝剑,一路往南飞去。沙幕的捧月阁已经清理干净,南方还有一些残留的大楼遗迹,正好用作修士往来的中转站。

其实商国各地百废俱兴,各州官府中不乏希望能调用捧月阁的,这些大楼不管民用还是军用都是不错的选择,但子文驰却执意要拆掉这些楼阁,所以北面大地几乎没有捧月阁了。

佘彦祥落地后,便听到捧月阁中沸腾的议论声,粗略听个大概,几乎所有人都在指责子文驰背信弃义,还有一些人记得林辉,便连她一起骂了。

佘彦祥到来后,挑选了个空地坐下,将身上的蓝袍解开,随意地扔在火堆里。

周围修士见此,渐渐地安静下来。子商皇家道袍每一件都由专人打造,其上更是绣着独特纹理,轻易不能复刻。佘彦祥此举,便是要和商国一刀两断了。

他坐了一会儿,待到身上受魔气侵蚀的伤痛渐渐平息后,才缓缓向众人说道:“子文驰骗了我们,她不仅没有毁掉诅咒,还秘密研制更有效的、能赶尽杀绝的咒术。”

说着,他便将从皇宫中秘密传递出的消息透露给众人。子文驰一直在用月奴做实验,若在月奴身上实现的诅咒,同样能出现在修士身上。子文驰早派出密探趁着北国空虚前去调查,北国的巫蛊之术比商国的法宝对修士的杀伤力更大。

“她已经找到能克制我们的诅咒了!等到她进入皇陵,为先祖祈福时,她手下的犬牙便会通过月奴找到所有能找到的修士,不出半日便能完成全部诅咒。”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各个都愤怒地破口大骂。

佘彦祥只好大声呵斥道:“若不是你们不愿意杀死自己的月奴,没有这样的事!要怨就怨自己!”

捧月阁又重回寂静,佘彦祥想等诸位冷静下来再做打算,便也沉默着躲进了人群中。

本来,午夜的捧月阁会是个灯火通明的楼宇,修士无处安放的灵气被用于点燃整座高楼数不尽的烛火和灯笼,将这片土地照亮地如同得到月亮的偏爱,如今修士们不敢惊动官府,只能在黑暗中反思过错。现在的修士,甚至都不如捧月阁还未开放时的情景了。

修士们正在各自思量对策,他们既然敢来这里,便是有拒绝进攻北国的打算了。这一步完全令人费解的打算似乎只是为了杀掉前去助战的修士,实在蠢得可笑了。商国几乎没人能理解子文驰。

她既没有乘胜追击,也没有在大势已去后息事宁人,所有人都在猜测,她要将商国带往何地。

就在这时,平静的夜晚,几支秘密军队正在集结,他们收到皇帝陛下的最高指令,前往捧月阁诛杀胆敢私自聚众谋反的修士。他们带着皇室特制的弓箭,期待能重演火烧捧月阁的壮举。

有一件事,很少有人知道,但这是子文驰下定决心诛灭修士的导火索。在华丽广阔的皇宫中,几千个宫殿中都摆满了镇压修士的法器。

子文驰很小的时候便知道并喜欢这些东西。他们形状各异,但都能无风自动,长长久久地重复着一件事情。或者是一颗漂浮着随圆心旋转的蓝色铁球,或是一匹永远在原地踏步的骏马,他们常常在小幅度地运动着,但不会离开那里,或是对靠近的人有什么伤害。

年幼的子文驰在繁重的学业之外,最喜欢的就是静静地看着这些法器运作。她发现,这些东西在夜深人静时会发出一些淅淅索索的声音,好像木器摩擦,或是时钟里的指针转动发出的声音。

她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问宫人也问不出来,于是她认为这是个只有自己知道的小秘密。作为帝国最尊贵的公主,能听见别人听不见的东西实在是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母亲,也就是现在的太后,曾经的皇后,在子文驰出生前只是皇后陛下的侍女,在皇后死去后接任这个职位。成帝并不喜欢她,但她对这阴差阳错却很庆幸,自此以后担任着贤妻良母的角色,对子骁辉的出生尤其爱护。她认为作为皇后便应该这样,享受锦衣玉食便应该有所付出。

成帝对此非常满意,他爱屋及乌,便也真心地对待子文驰,将她与太子放在同一个地位上。子文驰本也是很自足的,她从小没受过苦,更是眷恋那个谪仙人一般的兄长。

太子子骐远和太子子骁辉,他们是性格不同的兄妹,长得却偏偏都如得到月宫娘娘垂青似的美丽。尤其是子骐远,他的俊美常常让子文驰沉醉,她出神地迷恋着自己的哥哥,之后便是无尽的悔恨和羞愧。

子文驰因为这些秘密,又因为自己平庸的相貌而自卑,渐渐沉默寡言起来。不仅如此,比起如同出水芙蓉的子骁辉,子文驰更热衷于用脂粉修缮自己的容颜,用华贵的衣裙衬托自己的气质。

相比较于两个天生丽质的兄妹,子文驰更加拘谨、端庄,在臣民和侍女、乐官面前,子文驰也是更尊贵的那个。

有一年春节的皇家祭祀中,疲惫的成帝提议子文驰代替他为众先祖守夜,她欣然接受。此时,生育子骁辉的良妃已经去世,成帝也越来越不爱搭理政事。

太子子骐远和她一同分担批阅奏折和处理政事的职责,但今年,子骐远成婚。初尝人事的太子非常渴望和他的新娘子共度春节,在满面愁容的成帝和小妹离开后,他也找了理由离开了。

子文驰独自守在先祖牌位前吟诵经文,突然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曾经那个在皇宫里乱晃的孩子。没有宠妃母亲的庇佑,她只能和宫中的法器玩耍。

她站起来,取下头上和耳朵、脖子上繁重的饰品,脱掉外衣和腰间玉佩,穿着中衣进入祖庙内部,她想看看这里的法器。

春节的午夜,即使是皇宫的宫人也难得有偷懒的时候。子文驰便这样没有惊动任何人地进入了宗庙内部。子文驰凭着惯有的印象,法器大约在殿堂中央的位置。

推开房门,子文驰找到了她认为的法器——一只吐着舌头的黄色蟾蜍。它被放在大殿中间,正前后晃动着,身上好似有什么牵连,使它不会离开底盘太远。

子文驰看到这个东西,很开心地笑了,笑声在安静的内殿里回响着,让她有些害怕。

她坐在法器旁边,和蟾蜍一起晃动着脑袋,侍女精心盘好的繁杂发髻都被弄乱。这时又一声更响亮的女人笑声在房间中回响,这绝对不会是子文驰的笑声。

她不安地站起来,问道:“谁在那里?”但没有人回应。

子文驰借着月色,发现此处是特意为月宫娘娘建造的灵堂,这位商国第一任皇后为了族人的兴盛,自焚献祭,被后人尊称为月神。

她连忙磕头谢罪,看着黑暗中朦胧的神像祈求。

也许是她过于慌张,子文驰起身后便摔倒了,她伸手在地上想站起来,但手里却摸到一个潮湿柔软的东西。

子文驰第一反应便是那个法器,那眼睛一看,果然没有意外,正是被她撞倒的蟾蜍。那生物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随后便跳走了。

“不,不,不……回来啊!”子文驰赶忙去抓,那蟾蜍像是活了过来,不停地叫。她心烦意乱地将蟾蜍放回法器的底盘,但那生物却没有变回黄色的法器,反而又叫了一声。

子文驰很害怕,忙站了起来。她将蟾蜍死死抓在手里,想要叫宫人进来传话。

“我可以帮你。”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子文驰的背后也靠在了一个女人的怀里。她披散着头发,用手将子文驰的嘴巴捂住。

子文驰侧着头,看到一个宫人模样的女人正捂着她的嘴。她忙挣扎开,将手中的蟾蜍拿起来,说道:“那你快点做,那这个恢复了。”

女人笑了,和之前的声音一样。

“尊贵的公主,不是人人都愿意服从您的命令。你要我帮你,得说‘请,谢谢’。”女人用手抓了把头发,不慌不忙地抱臂等待着子文驰的请求。

子文驰僵硬着身子,其实弄坏法器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找来宫人修补,或是干脆更换一个便是了。但她虚假的尊严不能容忍自己这副可笑的模样出现在宫人面前,尤其不能出现在几位皇室面前。“请修好这样法器,谢谢。”子文驰照着说。

那女人故弄玄虚地转了几圈,将一件华丽的外袍披在身上,子文驰认出这就是她脱下来的衣服。她抬手,嘴中说着几句模糊的言语,子文驰听不明白。

她手里握着的蟾蜍又叫了一声,之后女人手里闪现出光芒,那光渐渐飘到子文驰的手上,最后裹挟着蟾蜍飞回法器的底盘之上。那动物逐渐变得坚硬,最后随机地前后摇晃起来。

子文驰松了一口气,但身后的女人突然抱住她,她的心跳又快了起来。

“公主殿下,我已经按照你的请求完成了使命,你必须给予我回报。”女人离开前,将子文驰的衣服披在她的身上。

之后,子文驰慌忙回到了祖庙正殿,将头发理顺,一切妥善后,默默地祈祷起来。

祭祀结束,成帝高兴地夸奖子文驰的孝心。子文驰也听到了皇帝陛下心里,也确实是这么想的。

几年后,子文驰路过裁缝铺,听到脑中不断传来回声“找到林辉,找到林辉”,她与一个粉裙的女人擦肩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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