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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第五章 欲将此身寄山河(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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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六边比边画地开始下令。

「明白了吗?」

「明白!」

「好,待会儿见。」

小六去酒铺的后门,边敲门边小声叫:「轩哥,轩哥……」他当然知道轩不在,只是想叫醒屋里的人。

海棠走了出来,「三更半夜不睡觉,有什么事吗?」

小六不屑地说:「滚一边去,我找轩哥,可没找你。」

海棠怒气上涌,却毕竟是婢女,不敢说什么,可屋子里的阿念不满了,走出来,「贱民!你再不滚,我就不客气了!」

「你对我不客气?我还对你不客气呢!如果不是看在轩哥的面子上,我早抽你十个八个耳光了。臭婆娘,丑八怪,尤其一双眼睛长得和死鱼眼睛一样。」

一辈子从没被人如此辱骂过,阿念气得身子都在抖,「海棠,打死他。打死了,表哥责怪,有我承担。」

「是!」海棠立即应诺。

小六撒腿就跑,「我得给轩哥面子,有本事到外面来。阿念,你真有本事,就别叫婢女帮忙,自己来啊!」

「反了!真的反了!」阿念都顾不上招呼海棠,拔腿就开始追小六,「我就自己动手!」

小六骂,阿念追。

小六隻把市井里的骂人的话拣那最轻的说了一遍,阿念已经气得要疯狂。快气晕的她压根儿就没注意到护在她身后的海棠突然昏了过去,一个面具人立即把她绑了,悄悄带走。

小六引着阿念越跑越偏僻,等阿念觉得不对劲,大叫海棠时,却没有人回应她。

阿念胆色倒很壮,丝毫不怕,双手挥舞,水刺铺天盖地地朝小六刺去。戴着面具的男人挡在了小六面前。

三个人对付一个,完胜!

阿念被捆得结结实实,丢在了坐骑上。

在阿念的骂声中,一行人赶往和相柳约定的地点。

到了山林中,海棠晕在地上,四个面具男子散开,把守在四方。

小六抱起阿念,阿念破口大骂:「放开我,再不放开我,我就剁掉你的手!」

小六立即听话地放开了,扑通——阿念摔在地上。

阿念骂:「你居然敢摔我!」

小六说:「是你让我放开你。」

阿念骂:「谁让你抱我的?」

「因为你被绑着,我不抱你,难道扔你?」

阿念气鼓鼓地不说话。

小六蹲下,笑问:「尊贵的小姐,是不是一辈子都没被绑过,滋味如何?」

阿念竟然还是不怕,反而像看死人一样看着小六,「你简直是自寻死路。」

小六觉得越来越崇拜阿念的父母,劝道:「妹子,认清楚形势,是你被我绑了。」

阿念冷笑,「表哥很快就会找到我,他会非常非常生气,你会死得非常非常惨!」

小六双手托着下巴,看着珍稀物种阿念,「你对你的表哥很有信心吗?」

「当然,父……父亲从来不夸人,却夸奖表哥。」

「你父母很疼爱你?」

「废话!我父母当然疼爱我了!」

「你身边的人都疼爱你?」

「废话!他们怎么敢不疼爱我?」

小六明白了阿念的珍稀,在她的世界,一切都是围绕她,她所求所需,无不满足。在阿念的世界,没有挫折、没有阴暗。想到轩对阿念的样子,不知为什么,小六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嫉妒阿念。阿念这姑娘很不招人喜欢,可是如果可以,估计每个姑娘都愿意被宠得天真到无耻,飞扬到跋扈。那需要非常非常多的爱,需要有很爱很爱她的人,为她搭建一个只有阳光彩虹鲜花的纯凈世界,才能养成这种性格。

如果可以一辈子一帆风顺、心想事成,谁乐意承受挫折?谁乐意知道世界艰辛?谁又乐意明白人心险恶?

小六坐在地上,柔声问:「阿念,你的父母是什么样子的?」

阿念瞪小六一眼,不说话,可因为内心的得意,又忍不住想说:「我父亲是天下最英俊、最厉害的男人。」

小六打趣她,「那你表哥呢?」

「我表哥当然也是。」

「两个都是最?谁是第一?」

「你笨蛋!父亲是过去,表哥是将来!」

「你父亲平时都会和你做什么?」小六没有父亲,他好奇父女之间是如何相处。

阿念还没来得及回答,相柳回来了。

相柳从半空跃下,戴着银白的面具,白衣白髮、纤尘不染,犹如一片雪花,悠然飘落,美得没有一丝烟火气息。

面具人上前低声奏报,相柳听完,吩咐了几句,他们带着海棠,离开了。

阿念一直好奇地盯着戴着面具的相柳,竟然看得獃獃愣愣,都忘记了生气。

小六低声调笑,「想知道面具下的脸长什么样子吗?可绝不比你表哥差哦!」

阿念脸上飞起红霞,嘴硬地说:「哼!谁稀罕看!」说完,立即闭上了眼睛,表明你们都是卑鄙无耻的坏人,我不屑看,也不屑和你们说话。

相柳盘腿坐在了几丈外的树下,闭目养神。

小六走过去,问:「你还好吗?」

「嗯。」

「要不要疗伤?」

「你应该知道我疗伤时的样子,等事情结束。」

「等轩把药送给你的手下,我带阿念回去,你自己找地方疗伤。」

相柳睁开了眼睛,「你知道轩的真正身份吗?」

小六摇头,「他身上的市井气太重了,不像是那些世家大族的嫡系子弟,但又非常有势力,这可需要雄厚的财力物力支持,不是世家大族很难做到。」

相柳微笑,「我倒是约略猜到几分。」

「是谁?」

「我要再验证一下。」

「哦——」

「如果真是我猜测的那个人,你恐怕要凶多吉少了。」

「呃——为什么?」

「听闻那人非常护短,最憎恨他人伤害自己的亲人,你绑了他妹妹,犯了他的大忌,他肯定要杀你。这次是我拖累了你,在我除掉他之前,你跟在我身边吧。」

「不!」

「你不信我的话吗?」

「信!杀人魔头都认为我有危险,肯定是有危险。不过,你觉得我是躲在别人背后,等风暴过去的人吗?」

相柳挑眉而笑,「随便你!不过——」他轻轻地掐了掐小六的脖子,「别真的死了!」

毛球幻化的白鸟落下,对相柳鸣叫,相柳抚了它的头一下,对小六说:「已经收到药材,安全撤离了。」

小六站起,大大地伸了个懒腰,「我送人回去,就此别过,山高水长,后会有期。如果无期,你也别惦记。」

相柳淡笑,「我惦记的是你的血,不是你的人。」

小六哈哈大笑,解开阿念脚上的妖牛筋,拽着阿念,在阿念的怒骂声中扬长而去。

小六边走边琢磨该怎么应付轩。

仔细地、从头到尾地回忆了一遍从认识轩到现在的所有细节,他发现完全不了解这个人。

这人戴着一张彻头彻尾的面具,别人的面具能看出是面具,可他的面具就好像已经长在了身上,浑然一体、天衣无缝。老木、屠户高、麻子、串子都喜欢他,觉得和他很亲近、能聊到一起去。春桃和桑甜儿也喜欢他,觉得他模样俊俏,风趣大方。小六扪心自问,不得不承认,他也蛮喜欢轩,聪明圆滑,凡事给人留三分余地。可实际上,轩的性格、喜好、行事方式……小六完全看不出来。唯一知道的弱点大概就是很护短,不管妹妹做了什么,都希望别人让着他妹妹。宁可自己弯腰,也不让妹妹道歉。

小六越想越颓然,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到底经历过什么,才能有这么变态的性格?

小六对阿念说:「我好象真的有点怕你表哥了。」

阿念骄傲地撇嘴,「现在知道,晚了!」

小六笑眯眯地盯着阿念,阿念觉得脚底下腾起了寒意,「你……你想干什么?」

小六把阿念摁坐到地上,在身上东摸西抓,拿出一堆药丸、药粉,仔细挑选了一番,掐着阿念的嘴,把三个药丸、一小包药粉,灌进了阿念嘴里。

阿念不肯吃,小六一打一拍再一戳,阿念不得不吞了下去,「你、你、你给我喂的什么?」

小六笑眯眯地说:「毒药。你身上戴着避毒的珠子,我不相信你内臟中也戴着避毒珠。」

小六又拔下阿念头上的簪子,蘸了点药粉,在阿念的手腕上扎了两下,阿念的眼泪滚了下来,她一辈子没见过小六这样无赖无耻的人。

小六自言自语:「我不相信你血液里也会戴避毒珠子。」

小六想了想,用簪子又蘸了点别的药粉,居然去摸阿念的背,「保险起见,再下一种毒药,你的灵力是水灵属性的冰系,对吧?这次我得找个刁钻的穴位。」小六的手左掐掐、右捏捏,从阿念的肩头一直摸到了腰。

阿念毕竟是个少女,从没有被男人这么摸过,从出生到现在,第一次有了害怕的感觉。她哭泣着躲闪,「我会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小六不为所动,在阿念的背上找了几个穴位,用簪子轻轻地扎了一下,并不很疼,可阿念只觉痛不欲生。如果可以,她真想不仅仅剁去小六的手,还要剥掉自己背上的皮。

小六为阿念插好簪子,整理好衣裙,「走吧,你表哥要我死,我就拉你一块儿死。」

阿念抽抽噎噎地哭泣,一动也不肯动。小六伸出手,在她眼前晃晃,「难道你还想让我在你胸上找穴位?」

阿念哇的一声,放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跌跌撞撞地跟着小六走。

小六听着她的大哭声,认真反思,我是不是真的太邪恶了?把小姑娘欺负成这样。

没等他反思出结果,一群人飞纵而来,领头的是轩。

「表哥——」阿念一头扎进了轩的怀中,号啕大哭。

小六被一群蒙面人围在了正中间。轩并不着急理小六,而是轻拍着阿念的背,柔声安慰着阿念。

阿念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脸都涨得通红。

半晌后,阿念的哭声才小了,抽抽搭搭地低声回答着轩的问话,说到小六给她下毒时,轩问她小六究竟扎了她哪里,阿念的哭声又大了起来,不肯回答轩的问题。

虽然阿念一句话没说,可她的哭声已经说明了一切。

轩眼神锋利,盯向小六,小六抚摸了一下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努力保持着一个很有风度的笑容。

轩下令:「把他关好。留着他的命。」

「是!」

轩带着阿念离开,蒙面人打晕小六,也带着小六离开了。

小六醒来时,发现自己置身于密室。

没有任何自然光,只石壁上点着两盏油灯。小六估摸着在地下,很保密,也很隔声,是个十分适合实施酷刑逼问的地方。

两个蒙面人走了进来,小六想叫,却发不出声音。

高个子说:「主上说留着他的命。」

矮个子说:「意思就是我们要好好招呼他,只要不死就行。」

高个子说:「从哪里开始?」

矮个子说:「手吧,让他不能再给人下毒。」

两人拿出了刑具,是一个长方形的石头盒子,像个小棺材,盖子像是枷锁,可从中间打开,合拢后上面有两个手腕粗细的圆洞。

高个子拿出一盒臭气熏天的油膏,仔细地给小六的手上抹了薄薄一层油膏,把他的双手放入石头盒子里。石头小棺材的下面是一层油腻腻的黑土,被油膏的气味刺激,剎那间钻出了好多像蛆一样的虫子,向着小六的手奋力地蠕动过去。

矮个子把盖子左右合拢,严严实实地罩上。又拿出个木头塞子,掐着小六的嘴巴,把塞子塞进嘴里,用布条仔细封好。

高个子说:「盒子里养的是尸蛆,它们喜欢吃死人肉。」

矮个子说:「给你手上抹的油膏是提炼的尸油,让它们明白你的手可以吃。」

高个子说:「它们会一点点钻进你的肉里,一点点地吃掉你手上的肉。」

矮个子说:「它们的速度不会太快,恰好能让你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被啃噬的感觉。」

高个子说:「十指连心,啃骨噬肉,万痛钻心,有人甚至会企图用嘴咬断自己的手腕,结束那种痛苦。」

矮个子说:「所以,我们必须堵住你的嘴。」

高个子说:「五日后,当盖子打开,你会看到两隻只剩下骨头、干净得像白玉石一般的手。」

矮个子说:「我们应该灭掉油灯。」

高个子说:「很对,黑暗中,他的感觉会更清晰。而且黑暗会让时间延长,痛苦也就加倍了。」

矮个子说:「上次,我们这么做时,那个人疯掉了。」

高个子说:「希望你不会疯。」

高个子和矮个子灭了油灯,提着灯笼走了出去。

当最后的光消失时,虽然一团漆黑,小六依旧努力地睁大眼睛,因为他知道那两人说得都很正确,唯一不让自己发疯的方法就是不能闭上眼睛。

小六感觉到了指尖的痛楚,好似有蛆虫钻进身体,一点点啃噬着心尖。

小六开始在心里和自己说话,想起什么就说什么。痛苦的黑暗中,浮现在脑海中的画面却明媚绚烂。

火红的凤凰花开满枝头,秋韆架就搭在凤凰树下,她喜欢盪秋韆,哥哥喜欢练功。她总喜欢逗他,「哥哥,哥哥,我盪得好高……」哥哥一动不动,好像什么都听不到,可当她真不小心跌下去时,哥哥总会及时接住她。

碧绿的桑林里,她喜欢捉迷藏,藏在树上,看着哥哥走来走去找她。等他不提防间,跳到他背上,哈哈大笑,耍赖不肯走,让哥哥背着回去。娘看了嘆气摇头,外婆却说,不和你小时候一样吗?

依偎在外婆身边,和哥哥用叶柄拔河,谁输了就刮谁的鼻头。她每次都会重重地刮哥哥,轮到自己输了,却轻声哀求:「哥哥,轻点哦!」哥哥总是会恶狠狠地抬起手,落下时,却变得轻柔。

红衣叔叔把斩断的白狐狸尾巴送给她玩,哥哥也喜欢,她却只允许他玩一小会儿。每次玩都要有交换,哥哥必须去帮她偷冰葚子,有一次吃多了,拉肚子,被娘狠狠训斥了一顿。她觉得委屈,和哥哥说:「你学会做冰葚子吧,学会了我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不要娘和外婆管!」哥哥答应了,也学会了,却不肯给她做,只说:「等你将来长大了,吃了不肚子疼时再给你做。」

外婆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娘整夜守着外婆,顾不上她和哥哥。他们说舅舅和舅娘死了,外婆也要死了。她害怕,晚上偷偷钻进哥哥的被窝。她轻声问:「什么是死亡?」哥哥回答:「死亡就是再也见不到了。」「也不能说话了?」「不能。」「就像你再也见不到你爹娘了?」「嗯。」「外婆是要死了吗?」哥哥紧紧地抱着她,眼泪落在她的脸上,她用力回抱着他,「我永远不死,我会永远和你说话。」

所有人都说哥哥坚强,连外爷也认为哥哥从不哭泣。可她知道哥哥会哭的,但她从没告诉娘,她常常在深夜偷偷钻进哥哥的被窝,陪着他,即使第二天早晨,娘训她,说她这么大了,还不敢一个人睡,要去缠着哥哥,打扰哥哥休息。她什么都不说,只撅嘴听着,到了晚上,依旧会溜去找哥哥。

白日里,哥哥坚强稳重勤奋好学,可只有她知道,哥哥夜半惊醒时,会蜷缩在被子里,身子打战,她知道他又看到娘亲用匕首自尽的场面了。她总会像抱着自己的木偶娃娃一样抱住哥哥,轻轻地拍他,低声哼唱着娘和舅娘哼唱的歌谣,哥哥的眼泪会无声地滑下,有一次她还尝了哥哥的眼泪,又咸又苦。

有一次哥哥又做了噩梦,却强忍着不肯落泪,她拥着他着急地说:「哥哥,你哭啊!你快点哭啊!」哥哥问她:「他们都让我不要哭,你为什么总要我哭?你知不知道我不应该哭?」她抽着鼻子说:「我才不管他们说的应该不应该,我只知道你心里苦,泪水能让心里的苦流出来,苦流出来了心才会慢慢好起来。」

她去玉山前的那一夜,哥哥主动要求和她一起睡。她睡得迷迷糊糊时,感觉到哥哥在抱她,她的脸上有泪珠滑落,她以为他又做噩梦了,反手拍着他,「不怕,不怕,我陪着你。」哥哥却一遍遍说:「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太没用了,我会很快长大的,我一定会保护你和姑姑,一定会去接你……」

漆黑的黑暗,不知道时间的流逝,小六隻是在心里絮絮叨叨地和自己说话,几次都痛得忘记了说了什么,可每一次,他又凭着恐怖的坚韧,继续和自己说话。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小六隻记得他都开始和自己唠叨烤鱼的方法,总结出三十九种方法,共计一百二十七种香料。

门吱呀呀打开,灯笼的光突然亮起。因为在黑暗中太长时间,灯笼的光对小六而言都太明亮刺眼,小六闭上了眼睛。

高个子说:「他的表情……和我以前见过的不一样。」

矮个子说:「他很奇特。」

高个子打开盒子,矮个子解开了小六,取下小六嘴里的木头塞子,高个子清理小六的手,小六痛苦地呻吟,恍恍惚惚中好像听到十七的声音,紧绷着的那根线断了,痛得昏死过去。

小六再睁开眼睛时,依旧是黑暗,可他感觉到自己穿着干净的衣衫,躺在柔软的榻上。

身旁坐着一个人,小六凝神看了一会儿,才不太相信地叫:「十七,璟?」

「是我。」

「窗户。」

璟立即起身,推开了窗户,山风吹进来,小六深深地吸气。

璟点亮灯,扶着小六坐起,小六低头看自己的手,包得像两隻大粽子,估计伤势惨重,应该抹了上好的止痛药,倒没觉得疼。

璟端了碗,喂小六喝肉糜汤。小六饿狠了,却不敢大口吃,强忍着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

喝完肉汤,璟又倒了一颗药丸给小六,「含化。」

小六含着药丸,打量四周,很粗糙简单的木头屋子,地上铺着兽皮,很是熟悉的风格,小六惊诧地问:「我们在神农义军中?」

「我找相柳将军,请他帮我救你。相柳带人袭击轩,我去地牢救你。」从和相柳交涉,到查出地牢、计划救人,整个过程肯定很曲折,可是璟只用简单的两句话就交代了。

小六说:「其实,你根本不用来救我。」

璟说:「我待会儿要回清水镇,你把阿念的解药给我。」

小六说:「她压根儿没中毒!阿念那派头,一看就知道肯定不缺好医师,我琢磨着不管下什么毒都有可能被解掉,索性故弄玄虚。她身边的人很宝贝她的命,即使医师怎么查都查不出名堂,可只会越来越紧张,这样才能让轩暂时不敢杀我。」

「你——」璟无奈地看他的手,眼中是未出口的痛惜。

小六眼珠子骨碌碌地转,「那个……故弄玄虚只能暂时保命,所以……我是没给阿念下毒,可我给轩下毒了。」

璟诧异震惊地看着小六。

「我的毒是下在阿念的身上,轩抱着她,拍啊、摸啊、安慰啊……那毒进入身体很慢,可一旦融进了血脉中,却很难拔出。以阿念的性子,这几日肯定每日哭哭啼啼,轩忙着安抚她,肯定不会想到我是冲着他去的。」

「你给他下的是什么毒?」

小六心虚地说:「其实,不算是毒,应该说是——蛊。」施蛊之术曾是九黎族的秘技,几百年前,九黎族曾出过一位善于驱蛊的巫王,被大荒称为毒王。蛊术独立于医术和毒术之外,上不了檯面,被看作妖邪之术,听说过的人有,但真正了解的人却不多。

小六解释:「简单地说就是我在我身体里养了一种蛊虫,而现在那种蛊虫已经融入了轩的身体中。日后只要我身体痛,他也要承受同样的痛苦。」

「这蛊,应该不好养。」

「当然!很难养!非常难养!」要好养,早风靡大荒了,以小六的特异体质,都养了几年了。

「为什么养蛊?」

小六郁闷地嘆气,「还不是想制住相柳那魔头!他是九头妖,百毒不侵,我思索了很久,才想到这个美妙的法子,可还没来得及用到他身上,反倒用到了轩身上。」野兽的警觉性天生敏锐,小六怕种蛊时相柳会察觉,还很配合地让他吸血,就是指望着有朝一日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蛊种进相柳身体里。

璟问:「蛊对你的身体有害吗?」

「没有!」

「你肯定?」

「用我的命保证,肯定!」

璟并没有放心,但他自己对蛊完全不了解,只能回头再寻医师询问。

小六问:「从我被捉到现在几日了?」

「四日。」

「时间差不多了。」小六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也许可以考虑不抹止痛药。

「小六,轩的事让我处理……」小六抬头看璟,「相柳早就料到轩会狠狠收拾我,让我跟在他身边,可我拒绝了。

如果我是找大树去躲避风雨的人,当年根本不会收留你。我已经习惯独来独往、独自逍遥、独自承担,我既然敢做,就敢面对后果。」

璟的眸中有温柔的怜惜,「你可以不独自。」

小六扭过了头,冷冰冰地说:「我救你一次,你也救我一次,我喂你吃过饭,你也喂我吃过饭。我们之间已经扯平,从此互不相欠,我的事情不劳你费心!」

璟默默地坐了一会儿,静静地走出屋子。

小六想睡觉,可大概已经昏睡了很久,完全睡不着,他挣扎着下了榻,走出门。

原来这并不是个军营,而是类似于猎人歇脚的地方,整个山崖上只有这一个木屋。想想也是,相柳帮璟救人,肯定是以自己的私人力量,不可能动用任何神农义军的力量。

天幕低垂,山崖空旷,山风呼呼地吹着,云雾在他脚下翻涌。小六看久了,觉得好似下一刻云雾就会漫上来,吞噬掉他,禁不住轻声地叫:「相柳,你在吗?」

身后有鸟鸣声,小六回头,相柳倚坐在屋子旁的一株树上,银色的月光下,白衣白髮的他,好似一个雪凝成的人,干净冰冷,让人想接近却又畏惧。

小六獃獃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小心翼翼地问:「你在那里多久了?」

相柳淡淡地说:「听到了你打算给我种蛊。」

小六的脸色变了,和璟说话,他向来不耍心眼,可刚才一时糊涂,忘记了他们在相柳的地盘。小六干笑,「这不是没种吗?种给轩了。」

相柳居高临下,看着小六,如同打量待宰的猎物,「如果你痛,他就痛?他体内的蛊什么时候会发作?」

小六立即往后退了两步,生怕相柳立即就刺他两剑,「现在还没到时间。我既然给他种了蛊,自然不会让他好过。」

相柳眺望着悬崖外的云雾,慢悠悠地说:「你先辱他妹妹,再给他下蛊,他不会饶了你,希望你的蛊不好解,让他对你有几分顾忌。」

「这可是给你准备的蛊,世间只有我能解。」

相柳闭上了眼睛,「回去睡觉,儘快把你的手养好。」

小六再不敢废话,睡不着也回去睡。

1化用自陶渊明《輓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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