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于是凤凰在他身后,第一次踏出笼子”(2 / 2)
这里竟是绛砂城!海含珠急忙往客栈跑,现在他无比庆幸自己一直有给凤凰吃隐息丹,绛砂魔君的神识搜不到他俩,要不然不等魔兵们前来就要被魔君逮个人赃并获了。
要知道作为离京师金城最近的州部,虹泽州绛砂城一直都是魔都近卫,如星伴月般拱卫魔都,其城主自然也是魔尊心腹。而且从这张通缉令上看,浮光如意楼囚禁神兽炼丹炼器,恐怕是绛砂魔君授意的,炼出来的丹药法器恐怕也并非拿到浮光如意楼去卖……
海含珠甩甩脑袋,一路跑回房间。凤凰正捧着一大碗面条用手抓着嗦,见他急匆匆进门,抬头露出吃得鼓囊囊的脸颊,发出疑惑的音节:“嗯?”
迅速拉住他满是油汤的手,海含珠急切道:“快走,这里不安全了。”说罢,就要带人出去。
正在这时,他从窗户瞟到客栈不远处已经有魔兵举着通缉令盘问路人,而一支小队正往客栈里走。
不行,不能从正门走了!情急之下,海含珠拉起凤凰肩膀从窗户翻下,借着柳枝掩映,咕噜一声掉进河里。
他单手掐诀,捏了个泡泡似的结界把凤凰包裹,然后推着他一路顺河水游。
虹泽州多河沼,在繁荣的绛砂城也不例外。海含珠带着凤凰沿城内河渠七拐八拐地寻找出路,妄图寻个出城地点。
游了半日,眼见太阳要落山了,水泡里的凤凰乖巧地抱着膝盖打瞌睡,海含珠累得头晕脑胀,绝望发现他俩根本出不去。
整座绛砂城不论水路陆路、天上地下,都被笼盖在巨大的守城阵法下,哪里出现未经盘查的出入记录,立刻就会被守镇的魔修发现。
这阵法设计得巧妙,若他用昭形镜强行破阵,即使只是撕开一个小口,也会像水面泛起层层涟漪,明晃晃昭示着他撕开阵法的位置,无法迅速转移的话,就纯纯是个活靶子。
若是此时身上还有师尊的隐身符和传送阵就好了,海含珠苦涩地想。
别无他法,已经精疲力尽的海含珠推着昏昏欲睡的凤凰,来到绛砂城边缘一处偏远僻静的开阔湖面。
在湖底沙石上,海含珠双指做笔,往盛着凤凰的水泡表面画了几道,原本只能容纳一人的结界波动起来,咕噜咕噜几声后,飞涨成一只房间大小的水泡粘在湖底,供两人暂时栖息。
刚刚还打瞌睡的凤凰落到湿滑的地面,立刻清醒过来。他好奇地用脚踩湖底淤泥,黑色软泥裹满他的鸟爪,当他闻到淤泥浓重的水腥味时,受惊般跳到石头上,却被水草绊倒栽进泥中,新买的衣服和发丝羽毛都沾满泥沙。
他站在坐地不知所措,金瞳蓄泪,将他脸上的污泥冲出两道白痕,哀哀地望向海含珠。
“哈哈哈哈——哎呦,你这是要把自己做成叫花鸡吗?”海含珠坐在石头上,笑得前仰后合。
见海含珠笑了,凤凰也弯起唇角,破涕为笑。
“出来洗洗就好啦,没事的。”海含珠笑着拉他起来,施展驭水术往他脖间做个水环,在凤凰低头去看盈盈流动的水环时,轻轻一推将人送出了水壁结界。
凤凰只听耳畔咕咚一声,他身体已经漂在湖水中了,脚未能踏到实处与窒息的恐慌瞬间席卷了他,他慌乱地隔着水幕望向海含珠。
海含珠指指脖子,凤凰才发现脖子上的水环变成一只水泡,刚好把他的头包裹,呼吸完全不受限制。他眼睛瞬间亮起来,见海含珠手臂从前向后滑动,像是在教他什么,凤凰懵懂地跟着他学,右臂的翅膀此时成为最好用的鳍,带着他在水中游动起来。
虽然游得歪歪斜斜,但学得已经很快了。
海含珠躺在湿漉漉的石头上,举着长明灯看凤凰在头顶结界外游来游去,凤凰游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好,在洁白如月的灯火下,他飘荡的发丝和羽毛让海含珠想起南沧海珊瑚间的鱼群,他们同样华美多姿,每一分色彩都折射着光芒。
突然好想念南沧海温暖的海水……
海含珠将灯抱在胸口,漫无天际地想。
他这样教一只鸟游泳,是不是有点倒反天罡了?
望着头顶上方游鱼似的欢快身影,眼皮直打架,没能再继续思考,累极了的海含珠沉入梦乡。
夜深,湖水昏黑,只湖底一点长明灯的荧荧微光,不少鱼群虾子都往结界这里靠拢,在灯火映照下鳞片闪烁,宛如繁星倾尽湖中。
凤凰在湖中游得畅快,他自为神兽,身上伴有清晖祥瑞之气,鱼儿们都愿意亲近他,围在他身畔游动,有些胆大的还去啄那宝蓝色的发尾,鳞光辉映下,好似披了件霞裳。
他脚踩着水,袖袍鼓胀、群鱼环伺,围着结界绕了一圈又一圈。凤凰一直被关在笼子里,这是他第一次脱离地面,体会到身似清风的无拘无束。水流托起他的身躯,划过他的羽翼,令他血脉鼓动,有最本真的喜悦盈满胸中。
——彼时,小凤凰还不懂什么叫“飞”。
凤凰游了不知多久,在漆黑的湖水中,只要他回头,就能望见不远处海含珠胸口握着的长明灯,灯火照耀在海含珠铺展开的白衣白发上,让他整个人似一颗生光的明珠。
在终于感到疲累后,凤凰钻回了结界,蜷缩着窝在海含珠身侧,他瞧瞧面前熟睡的脸庞,从身后摸摸索索,片刻后摸出一支尚且完好的尾羽,轻轻盖在海含珠胸口的长明灯上。
做完这一切,他心满意足地沉沉睡去。
清晨,日光将湖水打成半透明,静静笼罩在湖底水泡上。
海含珠眨眨眼,狠狠伸了个懒腰,肩膀颈椎嘎吱作响,他将灯放在一旁,起身后才发现身上放了一支比他身体还长的羽毛。
那羽毛华光夺目,随他转动时由浅到深变换着各种颜色,翎羽坚硬,略有凌乱,根部还带着一点血渍。
正所谓‘凤毛麟角’,这一支不知羡煞多少修者的凤凰尾羽,就静静躺在他臂弯。
“哇!”海含珠惊呼着抚摸漂亮珍贵的尾羽,开心道,“这是送给我的吗?谢谢你!拔羽毛痛不痛?”说着,他转头去看凤凰。
这一看就发现了更惊喜的事情——“你可以变成人形啦?太厉害了吧!”
海含珠顾不上收好凤凰尾羽,拉过凤凰从翅膀变成的右手,上下打量,口中不住地夸赞道:“不愧是你,这么快就能变为人身,你好聪明呀!我看看你的伤……哇,师尊的回春丹真是好用,连伤都基本痊愈了!太好了!”
青璃宫百年才得一颗的回春丹,解春寒作为掌门也只得一颗,他本是私心赠予海含珠,当年嘱托说此丹可在伤重时保命,但海含珠日日龟缩在南沧海也没有服用的机会,这才便宜了凤凰。
凤凰低头抿唇,羞涩别扭地顺海含珠的力道转个圈,学着昨天海含珠向他展示人形的样子,也给他看看周身。
他身上原本大大小小的伤疤,在回春丹几近起死回生的效用下只留了浅浅的痕迹,除了依然瘦得皮包骨之外,看不出半点曾经重伤模样。
此外,回春丹充沛的灵力被尽数吸收,经脉充盈后,凤凰无师自通地将原本的翅膀、鸟爪隐藏,取而代之的是人形四肢,不仅如此,连他红蓝相间的发丝睫毛都转为墨色,只有一双金瞳昭示着他妖修的身份。
“再长点肉就更好了!”海含珠笑眯眯地摸摸他瘦削的脸颊。
凤凰皮肤苍白,隐隐透出底下青紫的血管,面色虚弱憔悴,但他凤眸上挑,薄唇绯红,已能窥见几分日后明艳的少年模样。
凤凰听了他的话,重重点头,及腰长发颤动两下,凌乱地披散在肩头,更衬得他可爱乖巧。海含珠收好尾羽,从百宝袋里掏出一支通体碧蓝的簪子,招手让凤凰坐下:“这是我平时束发的簪子,虽然比不上你的尾羽珍贵,但我也没有什么好东西送你了。”
簪子形似珊瑚,尾端嵌了三片水蓝色鱼鳞,半寸大小的鱼鳞透如海水,纤薄好似琉璃,其中隐隐有水波流转,也不知是什么鱼的。凤凰抬头看了一眼,乖乖跪坐好让海含珠给他梳头,耳垂通红,面露羞涩,倒是把原来的苍白憔悴之气去了几分。
少年宽袍大袖,玉簪挽发,海含珠看看他愈发端整的仪容,连连点头道:“好好,真不错,之后再去买双鞋子就完美了。”
一想到这,愁绪又蔓延上他心头。
别说出去买鞋了,现在他连冒头出去看看都不敢,更不要说带着凤凰逃出绛砂城、逃出魔界了。
怎么办?海含珠将百宝袋里的法器符咒一股脑倒出来,冥思苦想。
“这个没用,这个也不行……”
他手上大多是些防身类的法器,剩余的几张符倒是威力很大的雷符,可现在这种情形他用了就会立刻暴露位置。
如果紧紧只是他自己一人的话,海含珠可以故技重施借用浮光如意楼的阵法,只是冒些险而已,但若带上啥也不懂、啥也不会的凤凰……
凤凰紧紧挨着他,好奇看他念念有词地摆弄,拿起一支卷轴小心观察。
“事到如今,不铤而走险不行了……”海含珠哀叹一声,接过凤凰手中的卷轴打开,指着破损的地方说,“这是被任师兄一枪戳坏的,不过这张传送阵法只能用一次,就算完好也用不了,咱俩要想逃走只能重新画一张。”
“……传送、阵、法?”凤凰嗓子恢复,但还不习惯讲话,断断续续地问。
海含珠点点头:“嗯,有了它,我们可以直接回青璃宫。”
“青、璃宫?”
“是我的师门啦!你跟我一起回去,就算我没完成任务,师尊也会很高兴的。”海含珠摸摸他的头,“我还可以请师尊收留你,嗯……如果他没留下你,肯定也会给你寻个好去处的。”
“不要、好去处……”凤凰抓过头顶的手贴在面颊,面露哀色,泪光闪烁。
“你一只凤凰,只要脱了牢笼、认真修炼,没有人再敢欺负你的。”海含珠以为凤凰是怕到外面再被虐待,于是温柔地轻声安慰他,还顺便畅想未来,“到时候你成了承玄大界最厉害的妖修,不管是开宗立派还是做散修隐士,仙魔两界都能横着走,多威风啊!然后我逢人就可以吹牛说‘我海含珠当年可是跟那位大能有过命的交情’,此话一出,定会满座皆惊。”
似乎是想象到周围环绕惊羡目光的场景,海含珠高兴地嘿嘿乐起来。
凤凰听了这没心没肺的安慰,低头避开海含珠的视线,眼泪断线珠子似的簌簌而下,手指攥紧衣摆。
这厢海含珠结束了他美妙的幻想,抬头看到头顶昏沉沉的阳光,又发起愁来:“唉,算了,你功成名就都是后话,耽误之急是咱俩怎么逃出去。”根本没发现旁边的凤凰暗自落泪。
凤凰听到他叹气,勉强抬脸挤出个笑来安慰他。
海含珠却以为他害怕,扬扬手中破损的传送阵,哄他说:“没关系的,我等晚上偷偷出去看看能不能找到青鬼血璧。”
所谓青鬼血璧是将收服的小青鬼炼化而成的结晶,通常用作施咒或炼百宝袋,是比较珍贵的材料;但要用来画传送阵的青鬼血璧需沉入大地灵脉汇集之地至少十年,直到血璧呈墨绿,磨出的墨才能绘制传送阵,埋的年头越长传送距离越远。
——这也是为什么海含珠看到浮光如意楼用传送阵运货会感叹其财大气粗,这青鬼血璧已是难得,浸了灵脉的更是有价无市,一般是各大宗门自给自足。
师尊给他的这张图阵能无视所有禁制横跨仙魔两界,用的墨至少要百年,而现在要他去寻一锭百年的青鬼血璧……要么去浮光如意楼碰碰运气,要么去绛砂魔君殿内偷。
一想到这两个选项,海含珠不禁打个冷颤——他只怕有命去没命回。